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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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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试图将敌人描绘成陷入罪恶深渊的罪犯,只将他们说成是愚蠢的顽固派。讲道士的虚荣心传给他的听众,两者融为一体,于是,两方面的虚荣心便产生富有吸引力的激情。
至今仍有千百万人生活在偶像崇拜和异教的黑暗世界里,这真是一件憾事。这些人缺乏聚集在大教堂讲道台周围的斐都斯塔人那样的天赋。否则,拯救世人的灵魂就能实现。
在讲台上,讲经师常常用“数学的方式”证明教义的真实性。“我们暂时把信仰放在一边,只凭我们的理性……凭理性就足以证明……”他非常注重理性的作用!
“的确,理性解释不了神秘的事物,但它能对人们不明白的事情做出解释。”“这就是机械力学。”他重复地说,语气显得十分亲切。在这个时候,他的言词是真诚的。每当他固执己见,力图用他理性神学的数学公式来证实某一信条时,他会慷慨陈词,激情满怀。这时,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失去常态,不再做那有节拍的、轻柔的、学者般的手势,而是弯曲两腿,蹲下身躯,像个埋伏着的猎人,随时准备向持相反观点的人开火。与此同时,他会急速地拍打着讲台,紧皱眉头,两眼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钢刀,声音有些沙哑,犹如刺耳的小号……啊,这不是毁了自己吗?他的听众可从来没有见到他会这样……德·帕斯立即恢复原状,他直起身子,收起眼中射出的“两把钢刀”,又向神情十分紧张的斐都斯塔人投下一串串妙语警句。听众们离开那儿时,脑袋发疼,但嘴里还是说:
“真是个了不起的大学问家!这么多东西他什么时候学的?他一天准有四十八小时!”
贵夫人们虽对真正的学者只有塞克契①和五六个耶稣会教士的说法,以及东方学家奥佩尔②的种种见解十分钦佩,但她们最爱听的还是讲经师有关习俗的说教,而他也愿意取悦于她们。
①十九世纪意大利耶稣会教士、天文学家。
②十九世纪法国研究亚述帝国的学者。
如果说在讲解教义时,他总爱借助于“健康的理性”的话,那么,他在讲述道德问题时,总是注重实用。灵魂的拯救是一桩买卖,是人生的大买卖。他很像讲道台上的巴斯蒂亚①。“利益和仁慈是一回事。要成为善人必须明白这一点。”许多从美洲回来的阔佬听了讲经师拯救灵魂的这个公式,都欣喜地笑了。
①十九世纪法国经济学家。
真是意想不到啊!在美洲发财后回到故乡,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天堂,他们真是生得其时啊!根据德·帕斯的说法,坏人和异教徒一样,也是一些呆子。这也是机械性的,可以用数学公式来进行证明的。他有时也用不亚于莫里哀和巴尔扎克的手法描述守财奴、醉鬼、骗子、赌徒、狂徒和忌妒者等各类人物。这些人一生颠沛流离,最后的结局一定非常悲惨。
他研究得最彻底的是那些放荡不羁的年轻人。他认为这些人原来都很有生气,很活泼,面色红润,像朵鲜花;他们有天赋,有伟大的理想,是家庭和国家的希望……但后来却变得干瘪、冷漠、忧郁、令人讨厌,成了无用的人。
每次他总忘记讲那些染上了恶习的人到了另一个世界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他的实用主义伦理学,不管是贵夫人还是从美洲回来的阔佬都完全能理解。他们认为,归根到底,这种道德观只是这样一句话:
“当心点,法维奥!”
“他说得真有道理!”女士们听他谈起男女私情时,都这样想。她们多数是“正派女人”,没有偷过汉子,只是像其他女人一样,“疯”过一阵子。有时那些迷恋堂费尔明的女人觉得这个讲话没有分寸,在讲道台上讲了她们在忏悔室里对他说的事儿。
在忏悔室里,教区法官也击败了主教。
卡莫依兰刚到斐都斯塔的时候,各个阶级的妇女都围着他转,都希望主教做自己的“精神父亲”。然而,在忏悔室里,他的威望比在讲道台上下降得更快。他太乏味了!他气量狭窄,一点也不风趣;他很少提问,提的问题也不得要领。他说得很少,而且跟大伙儿讲的都大同小异。另外,他起得太早,大清早就进忏悔室,一点也不体谅那些娇贵的夫人。
人们渐渐地离开他。在祭坛后的拉马格达莱纳忏悔室内与一大帮子女用人和贫妇夹杂在一起,也不是件愉快的事。而主教总是严格按照旧习惯,像在理发店里那样,不分主仆,一个个地叫她们去忏悔。“主教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不久,来找他进行忏悔的就只剩下一些爱早起的平民百姓了。石匠、泥瓦匠、鞋匠、卡洛斯派的军械工人。贫苦的女教徒、或多或少有点信教的女仆、女裁缝和镶边女工便成了他忏悔室的“常客”。因此,他很伤心,抱怨忏悔人的坏习气。还认为,这些人中间准有许多私生子。要是能听贵族小姐的忏悔就好了。
一次,他竟然对省长说:
“老兄,禁止穿便鞋散步该是您职权范围内的事吧?”
主教指的是黄昏时手艺人在“林阴大道”上散步。
他认为,“林阴大道”和剧院内以营利为目的的舞厅是斐都斯塔日益严重的腐化堕落的发源地。
那个教区主教、老好人福尔图纳多·卡莫依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教区法官一进客厅,便用闪电般的目光对这个谦逊的主教扫了一眼。
主教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两位女士坐在长沙发上。
她们是银行职员的妻子比西塔辛和拉科罗尼亚区的二号大富翁帕艾斯的女儿奥维多·帕艾斯。
主教见到讲经师就像学生第一次抽烟被父母撞见那样面红耳赤。
“这是怎么一回事?”讲经师的目光好像在这么责问,但同时他又对两位女士欠身致意,态度又殷勤又谦和。两位女士和主教在一起,又没有男人陪他们来,这可是件新鲜事!
原来这是比西塔辛的主意。她想让主教大人主持由某慈善团体组织的庄严的颁奖大会。这个慈善团体叫“自由兄弟会”。名称不太好听,也与西班牙语不怎么相符,更没有神圣的味道。这个团体有绅士委员会和女保护人委员会两个下属组织。
自由兄弟会自成立的那天起,就有不受一切“宗教束缚”的意向。它第一任主席是堂庞佩约·吉马兰。他从未领受过圣餐,却又没有被革除教籍,真是个奇迹。这个团体似乎有点想和慈善会、教义问答圣慈会等慈善机构对着干的味道。教会自然要向它宣战。短短几个月后,整个斐都斯塔没有一个穷人愿意接受自由兄弟会的施舍、奖励和教育。
走在街上的星期日学校的女学生和教义问答圣慈会的男学生不唱民歌,却唱着:
神圣的主,
强大的圣徒,
永垂不朽……
接着,又唱道:
快来吧
让我们一起,
将鲜花献给马利亚。
他们还编了一首反对自由兄弟会的歌曲,歌词是;
穷孩子不愿意,
去自由兄弟会;
他们更喜爱,
天主的慈悲。
歌词中提到了“天主的慈悲”。另外,歌词韵律完美,这说明它是受俸牧师堂库斯托蒂奥的杰作。他当时是穷苦孩子星期日学校的校长。
如果自由兄弟会的主席不做出英勇的牺牲,它就会寿终正寝了。吉马兰先生明白,使慈善事业和初等教育世俗化的时机还不成熟,因此,他提出辞职。他说,自己做出牺牲不是因为宗教狂们强加了罪名,而是因为他要为那些穷孩子着想。堂庞佩约的辞职和女保护人委员会的建立使这个慈善机构的境况有所好转,不再有人和它势不两立了。不过,它这个名称本身带来的罪过还没有洗刷干净。讲经师是瞧不起这个团体的。
比西塔辛是这个团体的第一批成员,因为她喜欢参加各种团体。眼下她是女保护人委员会的司库。
她现在来请主教大人主持庄严的年度颁奖大会,目的就是为了取得教会的好感,抹去异端邪说之类的痕迹。可是,谁去给这只老公猫挂上铃裆呢?当然是她这个银行职员的妻子比西塔辛了。干这种冒风险的事还有谁比她更合适呢?为了在面子上过得去,她准备找个有地位的女士陪她来访。谁也不敢陪她,只好进行表决,最后决定让奥维多·帕艾斯去,一方面因为她父亲财大气粗,另一方面因为这姑娘在主教府里人缘好。
“行,”比西塔辛在委员会里说,“就让奥维多跟我走吧。这样,讲经师便不会认为这一着是针对他的。他对我是瞧不起的……”
这是事实。讲经师没有将银行职员的妻子放在眼里,认为她是个眼高手低的人。她是少数几个帮助副主教对代理主教①要阴谋的女士中的一个。虽说讲经师对她十分冷漠,但她有时还是找他进行忏悔。这个不太正经的女人每次去忏悔什么,他心里有底。她只作十诫方面的忏悔,仅此而已。
①这儿指讲经师。
“还有什么?讲下去,还有什么?”讲经师采用了里帕米兰的手法。格洛塞斯特尔的这个女帮手找错了门。
福尔图纳多已答应参加自由兄弟会那个庄严的颁奖会。听了这个消息,又见帕艾斯小姐这个他最忠实的信徒也在那儿,代理主教不禁火冒三丈。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装出温文尔雅。客客气气的样子,这都亏他平时就有自我克制、装模作样的能力。比西塔辛看出教区法官在生气,心里暗暗高兴,她有意装做傻里傻气的样子,大说俏皮话,弄得讲经师更为恼火。
“喂,女士们,我们说点儿正经的好不好?”德·帕斯说。
“什么?怎么回事?您是想打退堂鼓,让主教大人改口?”
“我是说……”
“别说了,别说了,反正说话算话。我们走吧,我们走吧!你们谈吧,奥维多,我们走吧,我不会听你们谈话的。”
由于声学方面的神奇效果,比西塔辛一个人说话,听起来有七个人的声音,仿佛女保护人委员会的成员全都在场。
她站起身,拖着帕艾斯小姐朝门口走去。
讲经师表示反对,但没有达到目的:
“那个团体是无神论者创建的,是教会的敌人……”
“没有这回事,”比西塔辛从门口大声地说。“如果情况真的这样,我们就不会参加这个组织了。”
“我参加这个组织,”帕艾斯小姐说,“是因为她一定要我参加,并说服了我爸爸。”
“先生们,自由兄弟会打从我们参加进去后,已改变了方向,不再奢谈自由啦。”
“她说得对,”主教壮着胆插了一句,银行职员的妻子装的那种傻里傻气的样子将他给骗了。“这疯女人说得对。”
“对什么!”讲经师有些控制不住了,大声地说,“她说得不对!您刚才也……太轻率了。”
比西塔辛回过头来,吐了吐舌头。“他居然这样对待主教!”她真有些嫉妒他,因为他敢说主教“太轻率”。
两位女士走了。主教显得十分尴尬,他请讲经师将她们送出狭窄曲折的过道,自己赶紧躲进祈祷室,免得讲经师回来要他做出解释。
讲经师并没有打算再去找他。
帕艾斯小姐低垂着头走路,她也怕讲经师责备自己。比西塔辛停下来跟她向主教推荐过的一个人说话。讲经师便利用这个机会,凑到那姑娘的耳根,以父亲般的威严对她说:
“您跟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到这儿来,太不应该了……”
“可是他们推举我……”
“您如果不参加这个委员会呢?”
“爸爸今天请您去吃饭。我本想写信请您去,现在就算正式请过您了。”
“好的,好的,我对您说真心话,您不会见怪吧?”
“我是说爸爸……”
“那我就告诉您,今天我不能去吃饭。几天前,我已接受了另一个弗朗西斯科的邀请。好吧,一小时后我们再见。我办完公事,马上就去。”
他们分手了。女士们走到街上,讲经师穿过过道和长廊,走进教区办公室。
代理主教走进办公室。他没有跟等候在那儿的人打招呼,便走到摆满了用案卷带捆着的文件的办公桌前,坐在一张红色天鹅绒椅子上。他将双肘搁在桌子上,双手抱着脑袋。他知道有不少人等着他,想跟他说话,但他装做不知道。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好让人们感到他的威严,使他的下属变得低三下四。他常常在咫尺之内对他们视而不见,以示对他们的轻蔑。他心情不好,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为什么?其实他并没有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只是许多小事加在一起,破坏了他良好的心境。那天早上,阳光明媚,他对镜梳洗时,还以为这一天会万事如意呢。首先是他母亲对他像个孩子一样将那些诽谤性的言论全告诉了他;其次又听到医生告诉他的那个惊人的消息和对他说的那些蠢话;接下来是比西塔辛,自由兄弟会和不守教规的奥维多……尤其是主教这个老鬼让他生气。瞧他那个低三下四的样子,讲经师真给搅得心绪不宁。主教虽是一只惊弓之鸟,可他那光彩夺目的历史和他堂费尔明的历史相比……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他何必要对自己进行遮遮掩掩呢?福尔图纳多的经历与讲经师的经历进行的这种比较(主教本人并不知道)使堂费尔明非常生气,而眼下更使他火冒三丈。他认为,自己知识方面虽占优势,但主教品德高尚,自己的优势就丧失殆尽。只有他才了解主教的全部价值。堂费尔明现在觉得主教的品德、口才和对圣母那种浪漫主义的崇拜多么富有诗意,多么崇高,多么超凡脱俗!而他本人的那一套本领却又多么庸俗卑劣!从表面看,他坚强有力,有威慑力,但内心深处却十分荒唐可笑。他能镇住谁?只能对付甲壳虫!
“有什么事吗?”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些“甲壳虫”,厉声喝问道。
那两个人,一个像世俗人的教士,另一个像教士的世俗人。他们俩都没有好好地刮脸,尤其是那个教士,一脸又黑又硬的胡子;两人都是乡民装束,像乡村神父。那个教士的白领巾满是葡萄酒渍和汗渍。那世俗人的衬衣领也像教士的领巾,黑色的蝴蝶结竟打在后脑勺。
堂卡洛斯·佩拉埃斯是教会的公证人,同时还在主教府兼任两三个职务,这些职务有的是互相冲突的。他自诩是教区最有影响的人物,甚至能左右教区法官的情绪。他打算证实一下这是不是事实。他想让孔特拉卡耶斯山村那个可怜巴巴的神父免受教规的惩罚。有人给讲经师告了密(这准是哪个爱嫉妒的人干的),讲经师便知道孔特拉卡耶斯的那个神父将忏悔室变成勾引女人的场所。德·帕斯打算对这个神父进行严惩,但由于公证人的求情,他答应在起诉前,找这个乡村神父谈一次话,只要他确有悔改的意思,便不对他进行公开处罚,这样就不会影响这个神父的名声。
“有什么事吗?”教区法官对公证人机械地笑了笑,重又问道。
佩拉埃斯指了指他的同伴。这是个漂亮的年轻人,皮肤黝黑,眉毛很浓;神情严肃,一双褐色的眼睛喷着火焰;大嘴巴,尖耳垂,脖颈粗壮有力,喉结粗大。他全身像被烟熏过一样(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看起来既像神父,也像烧炭工人。紫黑色的脸膛上长满了针一样粗的胡须,人们也许以为他全身都是这样。他从来没有面对面地见过教区法官,他怕对方那雷电般的目光。不过,这种恐惧也只不过像一个野蛮的巨人害怕一个会被自己发起性来一拳砸烂的人。堂费尔明发现,孔特拉卡耶斯村的神父只感到惶惑,并不怎么恐惧。神父嘟哝了一下表示问候,教区法官没有答理。
公证人心里感到美滋滋的。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以此向神父示意,他在那儿像到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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