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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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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扯!”
“我今天比昨天更自由,明天又比今天更自由……”
“说得好,太妙了!”巴科和埃德尔米拉叫嚷起来,他们觉得自己更有生气,非要和堂维克多干一杯不可。
这一切都是在开玩笑。透明玻璃瓶内的葡萄酒时而发出金光,时而射出奇异的神秘折光。太阳透过给窗户遮阳的青枝绿叶,投射到深紫色的波尔多酒上。为什么不高兴高兴呢?为什么不说说笑笑呢?处处都是欢乐和笑声。花园里流水潺潺,风吹树叶发出瑟瑟声,鸟儿叽叽喳喳在鸣叫;微风轻拂,树叶发出银铃般的响声,从朝庭院开的窗口飘来一阵阵花的芳香。楼下的喷泉像一支管弦乐队,给热闹的欢宴进行伴奏。佩珀和罗莎穿着色彩明快、裁剪合身的衣裙,体态轻盈,干净利索,走路时衣裙发出沙沙声。她俩一个是金发姑娘,另一个以花为名①,皮肤黝黑,像个混血儿。上菜时,她们动作文雅、轻捷,脸带微笑,露出珍珠般的皓齿,微微弯腰端着托盘,又谦恭又讨人喜爱。用里帕米兰的话来说,丰盛的酒肴加上这么好的服务,可谓锦上添花了。宴会上的宾客个个兴致勃勃。他们欢笑打闹,互献殷勤,互吹互夸。他们常常说反话,人们心领神会,无情责备的话实际上是溢美之辞。
①指罗莎,原文的意思是玫瑰花。
餐厅上的欢乐也在厨房里得到反应。佩珀和罗莎端着撤下的杯盘走进厨房,脸上还漾着微笑。这时节整个侯爵府只有一个人一直十分正经严肃,此人就是厨师佩德罗。他打算过一会儿好好乐一乐,眼下可得考虑怎样尽到自己的职责。他忙上忙下,指挥这一切,真像指挥一场战斗似的。他常常站在餐厅门口朝里观望,对那两名上菜的姑娘以目示意,纠正她们上菜时出现的任何微小错误。虽说宴席上欢声笑语,无比喧闹,但她们还得像个有经验的男仆,像个机器人一样受人指挥。
除去佩德罗,宴席上比较文静的就要数庭长夫人和讲经师了。他们有时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讲经师有时也对安尼塔说几句话。为了让双方都能听清,他常常从侯爵夫人的背后侧过身去。堂阿尔瓦罗皱着眉,默默地看着他们,他没有想到此时坐在他身边的比西塔辛也在瞧着他。银行职员的妻子轻轻地踩了他一脚,才使他回过神来。
“太辣了,太辣了!”比西塔辛说。
“什么?”侯爵夫人问道,她一个劲儿地吃着,在喧闹的环境中显得很愉快,“什么东西辣?”
“辣椒呗,夫人。”
堂阿尔瓦罗感谢比西塔辛对自己的提醒,再次跟众人闲谈起来。他竭力掩饰内心的厌恶感。
事情也真怪。他的意中人庭长夫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几乎能碰到她的衣衫,有时觉得已碰到了她的膝盖,但他觉得在那儿自己像个多余的人。他确信,这次宴请对他的计划不会有任何帮助,而庭长夫人在这种场合也不会感到愉快,至少目前是这样。
他认为,往前跨一步是非常不谨慎的行为。“我如果借着酒兴,为所欲为,一定会失去自己在这位夫人心目中的地位,而且会失去相当长的时间。我确信她这时也一定激情满怀,想要我跪在她面前,拥抱她……可现在还不是利用自己生理优势的时候,这个场合干那种事不合适……我还是到比维罗再见机行事吧。这儿不行,尽管内心无比激动,但不能露一点声色。”
于是,他对安尼塔显得更加彬彬有礼,竭力对她说一些恭维话,仅此而已。比西塔辛见此情景,心里想:“这是怎么一回事?”趁众人不注意,她鼓着腮帮,睁大眼睛盯视着梅西亚,意思是说:
“我看你真是傻瓜。我好心好意让你坐在她的身边,你倒这么正襟危坐,真怪!”
梅西亚对她挨近了一些,踩了一下她的脚,算是对她的答复。然而,银行职员的妻子回敬了他好几下,以此向他表示,她“心里有数”。她觉得前一天下午打了他一记耳光,没有打错。
巴科不敢去踩新来表妹的脚,却像个很有礼貌的少爷那样和她说着笑话(这一套是他在马德里时学会的),这使她感到非常高兴。表哥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青春高雅的气息令她神往。埃德尔米拉早在村里时就很想念小巴科。过去他们曾经见过两次面,她还是个小女孩,巴科也还是个少年。眼下他已长大成人,比她梦中见到或想像中的巴科要强得多;他更英俊,脸色更红润,也更活泼开朗,身体更胖一点儿。那天下午,小侯爵身穿一件豆色的驼毛料外衣,凸纹布西装背心也是同一种颜色;脚上是一双夏天穿的拖鞋,像是土耳其人穿的那种鞋子,但在埃德尔米拉的眼中,却非常高雅。表兄身上的各种饰物,以及花衬衫、领带、珍贵的戒指和他那双姑娘般的手都使埃德尔米拉十分迷恋。她非常爱干净,也注意健康。
巴科的膝盖慢慢地朝姑娘的裙子移过去,终于碰到了她柔软的大腿。他想将腿缩回,谁知姑娘非常平静,于是,表兄就好像已经忘了这条腿一样让它搁在那儿了。天真烂漫的埃德尔米拉这么文静,巴科原本是可以伸过腿去踩她一下的,除非踩伤她,否则,她是不会表示抗议的。
“况且,”姑娘想,“这儿的人都是这么干的。姑父家干这号风流事是有传统的。”
坐在对面的奥布杜利娅有些萎靡不振,她不时地朝那一对少男少女投去一瞥。她想起了昨天下午那冬天的太阳,可巴科却早已丢在脑后,他只一个劲儿地想着这俊俏少女,闻着这朵来自山村沁人心脾的鲜花的芳香。寡妇伤心地回想了一番昨天她和巴科干的那件风流事后,将目光转向讲经师,对他眉来眼去。她使出全身解数,通过身上的香味、飞送的秋波和其他方法,想将对方弄得神魂颠倒。德·帕斯对奥布杜利娅的种种挑逗毫不掩饰地以冷眼相对,甚至当她将她明显地瞧不起的华金·奥尔加斯赠送的礼物奉献给讲经师时,他连“谢谢”都没有对她说一声。
小华金气得火冒三丈。“这女人真是个……骚货!”他暗暗地想道。“她这不是在勾引教区法官吗?”这件事由于和他关系密切,他全都看在眼里。别的宾客视而不见,有的人则装做没有看见。然而,他也没有气馁,还是一门心思地向寡妇献殷勤,对讲经师刚才的那件事他也装做没有看见。平时,奥布杜利娅和小华金还是能互相沟通的。天哪,要是能约她找个炭窑会一会,该有多好!说实在的,他连那种地方还没有去过呢,他不能吹这个牛,他没有得到过这份“高尚的享受”……不过,他早晚会完全战胜她的,这是他的心愿。她瞧不起他,不把他放在眼里,还跟他发脾气,他将来要跟她算总账!
堂萨图尔尼诺·贝尔穆德斯感到自己不能指望得到什么,非常伤心。他和奥布杜利娅在大教堂参观时发生的事使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已前进了一大步,但实际情况并非这样。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她。那天早晨,他来到她身边,想对她诉说自己几天没有见她的面,心里该有多难受,还准备对她说说心里准备的那一番话。谁知奥布杜利娅一而再,再而三地转过身去。这显然是向他表明,这儿不是教堂,只有在教堂里她才容忍他这么唠叨。
“女人都是这样的,这个女人也不例外!干吗要爱她们呢?为什么要去追求理想的爱情?换句话说,为什么要去爱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女人呢?倒不如去做梦,没完没了地做!”贝尔穆德斯一边喝着苦酒,一边这么伤心地想着,同时,心不在焉、极其冷淡地和唐娜·佩德罗尼拉·利萨莱斯敷衍着。这位女士正低声说着自己崇拜的偶像讲经师的好话。贝尔穆德斯有时朝自己暗暗地钟情过的庭长夫人看上一眼,有时也看一眼比西塔辛。考古学家早年也爱过她,当时人们正风言风语说银行职员的这个妻子和自己的情人从阳台上逃跑。比西塔辛从来没有理睬过他,就连自以为十分迷人的那双爬满鱼尾纹的眼睛也没有看他一下。这倒并不是瞧不起他。对斐都斯塔的女士们来说,贝尔穆德斯只是个学者,是个圣徒,但不是个男子汉。奥布杜利娅曾经发现过他的价值,但随即又对自己的发现加以否定。
讲经师、里帕米兰、堂维克多、堂阿尔瓦罗、侯爵和医生话说得最多。贝加亚纳和讲经师的话题都比较严肃,而里帕米兰跟堂维克多之间的争论只是让大家高兴高兴。事实上,大家也没有将他们的话当真。当侯爵摄入胃里的液体和固体科学地保持平衡时,他便觉得自己很有劲儿,便说出他不可动摇的革新想法:他想推倒圣彼得教堂。他认为,自己不是狂热的宗教信徒,保守党也不应该和教皇极权主义混为一谈。宗教信仰是一回事,地方上的利益又是一回事。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蔬菜市场很有必要。在什么地方?不用争论,就是在圣彼得教堂的那个地方。怎么个造法?将破破烂烂的教堂推倒后建造。
唐娜·佩德罗尼拉依仗讲经师的权势表示异议。讲经师同意她的看法,但没有说明自己的理由。两只眼睛小得像念珠一般的里帕米兰嚷道:
“不尊重宗教信仰的人滚开!什么蔬菜蔬菜的,照侯爵大人的说法,宗教、艺术和历史还不如一个萝卜重要了?”
“说得太好了,老乡!”堂维克多托端着一杯香槟大声说。
“缺乏严肃认真的态度,就没法争论了,”侯爵说,“这位自称自由派的金塔纳尔先生也给那位叫起好来了。”
“可这又有什么相干?”
“您反对推倒教堂,可您不是也主张让卡拉斯皮克的两个女儿还俗吗?”
“这还不是挺简单的事嘛。”
“维克多,维克多,别信口开河了!”庭长夫人笑着说。
“他们是在开玩笑。”讲经师提醒她说。
“怎么是开玩笑呢?”医生嚷道,“我以索摩萨的姓氏起誓,如果堂维克多攻击我表妹夫卡拉斯皮克是开玩笑,那我跟他真刀真枪地干。诸位先生,那姑娘都快不行了……”
争论无缘无故地结束了,也许是因为酒劲上来了。众人还在继续聊天。巴科也赞成让修女还俗,小华金·奥尔加斯说了几个笑话,逗得侯爵夫人和埃德尔米拉哈哈大笑。比西塔辛站起身来,拿一把打开的折扇拍打那些思想不太正统的人。佩珀、罗莎和其他的女仆都抿着嘴微笑着,她们还不敢放声大笑,但也不像宴会开始时那样老实了。佩德罗已不再去餐厅门口探头探脑了。他打破了两只酒杯。花园里的鸟儿栖息在窗前的藤条上,想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鸟儿的叫声和餐厅内的人声混在一起。
“我们上花园凉棚下喝咖啡去吧。”侯爵夫人说。
“好的,好的。”堂维克多和埃德尔米拉大声说。他俩挽着胳膊,率先来到花园。巴科跟在他们后面,硬是要将一顶柑橘花花冠戴在堂维克多两鬓染霜的头上。花冠是巴科在姐姐埃玛房间里的柜子里见到的。埃德尔米拉将在那儿就寝。众人都来到花园。花园很大,就像奥索雷斯家的花园那样,周围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的大树,将花园大部分遮挡住,使外面的人看不清。堂维克多、巴科和埃德尔米拉在远处林间小道上奔跑。堂阿尔瓦罗挽着侯爵夫人的胳膊,安尼塔走在他们前面,低头咬着黄杨树叶,目光炯炯,两额绯红。唐娜·鲁菲纳跟她说话,她就停下来。讲经师落在后面,因为唐娜·佩德罗尼拉·利萨莱斯有件正经事要和他谈,是关于在她捐赠的堤岸附近那块土地上建造贫民修女院的事。她这一举动受到了整个斐都斯塔宗教界的欢迎和称赞。利萨莱斯夫人的丈夫已去世,他早年曾任哈瓦那市长,给她留下了一笔在省里已是相当可观的遗产。她将每年收入的大部分款项捐赠给教会。她特别关心修女们,出资给她们建修道院,还在内战时资助堂卡洛斯这一方。她认为自己的权力抵上个女教皇,随时敢把任何人革除教籍,教皇准会对此表示同意。她对主教也敢顶撞,里帕米兰最怕见到她,说她具有男子汉的气概,还叫她什么“君士坦丁大帝”,①意思是她就是那个保护教会的罗马皇帝。大祭司说得对:“这位好心的夫人是想体体面面地保持自己孀居的名节。为行善事,盖了几幢房子,她就成了圣徒,地位甚至都快赶上大主教了。”唐娜·佩德罗尼拉只是想保护宗教信仰,让人们对她这个保持了晚节的孀妇的乐善好施说几句称道的话。
①公元四世纪罗马皇帝。
在斐都斯塔的教士中,她只信服讲经师,认为他比主教还强。“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只是出身低微,屈居人后。”讲经师呢,也将利萨莱斯夫人“像女王一般对待”(根据大祭司的说法),或者将她看成女主教。她对此十分感激,四处为他进行辩护。她到了哪儿,哪儿就听不到对讲经师的风言风语。她不允许人们这样做。
众人到了花园里,咖啡就端上来了。长得像壮实的修士那样的利萨莱斯夫人的脑袋凑近讲经师的肩膀,翻着白眼,甜甜地说:
“去比维罗吧,我的朋友,我求您陪我去一趟……行个好吧……”
讲经师也露出柔和的神情,愉快地倾听她的话,因为他知道这话的后面是一大笔捐赠。
“夫人,要是能陪您去,我是非常非常愿意的……可惜我下午六时有件要事……”
“那不行,请求原谅也不行。侯爵夫人,帮帮忙,跟这个小滑头说说,让他跟我一起去。”
侯爵夫人帮忙也没有用,因为堂费尔明已打定主意那天下午不去比维罗。他明白,今天来宾除了他都是侯爵夫妇的至亲好友。他接受宴请,是因为……这也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可他到乡下去干什么呢?他知道,去比维罗的那些人都是疯疯傻傻的,如比西塔辛、奥布杜利娅、巴科和梅西亚等。这些人到了那儿,准会肆无忌惮地胡来,甚至会像小孩子那样戏谑。关于这点,里帕米兰已对他说过好几次。大祭司本人无所顾忌,因为他就是那么个人。德·帕斯却不能在那样的场合出现。这种场合虽说不上乌七八糟,但一个正正经经的教士最好不去。是的,他不能太放纵自己。他一贯善于保持平衡,使自己既是能交际的神父,却又不堕落成为社会上专拉关系的人。他知道怎样保持自己的美名。过分信赖,过于随便会损害自己的威望。他决心不去比维罗。他心里是想去的,这也是真的,因为那个梅西亚先生正在纠缠庭长夫人。堂费尔明已开始对斐都斯塔这个有名的唐盛产生了怀疑,他准在打什么鬼主意。
侯爵夫人和往常一样,毫无恶意地将安尼塔叫到身边,对她说:
“快过来,快过来,看看这位不想去的先生会不会听你的话。”
“什么事?”
“堂费尔明不想跟我们去比维罗。”
几杯酒下肚,堂费尔明的脸已经有些发红;现在见庭长夫人面对面地看着自己,还真的露出遗憾的神情对自己说话,脸就红得像樱桃一样。
“啊,看在上帝分上,您别这样,您这样大伙儿都不高兴。讲经师先生,陪我们去吧。”
从庭长夫人的表情和眼神中,谁都能看出她刚才的话发自内心,德·帕斯和堂阿尔瓦罗当然也看出来了。侯爵夫人告诉她的消息确实使她感到遗憾。
堂阿尔瓦罗的心像被火烧一样感到一阵剧痛,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明白自己是在吃醋了。他觉得非常生气。这就表明,他对这个女人比自己想像的还感兴趣。但这件事有人出来阻挡,是谁?是神父,而且是个英俊的神父,这点毋庸讳言……风度翩翩的梅西亚那双没有光彩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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