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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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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模仿格洛塞斯特尔。他又说:
“他们有意将她推到他的怀抱里!这个侯爵夫人真是个拉皮条的!”
“他们还唱着歌!”
马车渐渐驶远了,已经沿着拉科罗尼亚区的大街朝上坡驶去。车上静悄悄的,车灯时明时暗,时隐时现,光圈越来越小……
“这会儿他们倒平静了,”堂费尔明想,“这更糟,准没干好事。”
铃声又响起来了,宛如夏夜从远处传来的蝉鸣声和蟋蟀的叫声……
讲经师已忘记了头上的星星,离开了堤岸,跟在贝加亚纳家的马车后,大踏步朝拉科罗尼亚的大街走去。
如果不考虑面子,他一定会顺着坡朝上狂奔。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怒气,为了让浑身肌肉和内心积储的那股使他烦躁不安的力量都使出来?
路过帕艾斯家花园时,在栅栏里煤气灯光的照耀下,他见到了自己投射在尘土飞扬的路面上像幻影一般的教士身影。
他感到羞惭,觉得自己的做法太不理智了,于是,停住了脚步。
“我大概也喝醉啦,往后可不能这样了。嗨,真够呛。过去我一向能控制自己的,往后大概也要变成……蠢人了。”
他想起自己和庭长夫人的约会,心中怒气渐消。“很快就是明天了,明天八点我就能知道……对,我准能知道,因为我要将情况全都问清楚。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我要通过自己的方法……我有这个权利……”
他来到林阴大道,那儿空荡荡的,出来散步的工人都已走了。他顺着商业街、面包广场往上走,来到新广场,朝林科纳达看了一眼,见奥索雷斯家的那所巨宅只有门厅的灯亮着。
“看来他们还没有回家,难道还在一起?”他不知不觉地顺着中午走过的那条路,来到鲁阿街。侯爵家阳台的门这时都敞开着,里面射出的灯光照亮了漆黑狭窄的街道。远处几盏煤气灯投来一丝微弱的光线。德·帕斯听见里面传来叫喊声、嬉笑声和走了调的钢琴声。
“他们还在说笑呢,”他咬着嘴唇自语道,“可我在这儿干什么?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相干?如果她跟那些女人一样,明天我就会知道。我像个疯子,像个醉汉!如果母亲见到我这个样子,那就糟了!”
从阳台上射出的灯光在对面墙上的投影成了几个巨大的直角三角形,那一个个尖声尖气说话的人,他们的人影像幻灯片上的画面一样一闪而过。有时只见到女人的腰部,有时见到一只大手,有时见到八字胡,这一切德·帕斯都是在客厅阳台对面的墙上看见的。黄厅对面墙上的影子又小又模糊,但人影很多,它们不停地晃动着,混杂在一起,讲经师看得头昏眼花。
“他们没有跳舞。”他想,但他没有因此感到轻松些。
客厅阳台的一旁还有一个阳台,它的门紧闭着。侯爵夫妇的一个女儿就死在里面的房间。讲经师回忆起当时他就在那儿,双膝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枝大蜡烛,将那可怜的姑娘奉献给上帝。这已是多年前的事了。突然,阳台的门打开,德·帕斯见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紧紧地贴着铁栏杆,俯在扶手上,仿佛要往街上跳。他隐隐地见到有人搂着她的腰,她挣扎着试图摆脱他。她是谁?他看不清楚,她个儿很高,很匀称。她可能是奥布杜利娅,也可能是庭长夫人。不过,庭长夫人是不可能的。那么,搂着她的又是谁呢?他为什么不走到阳台上?德·帕斯站在对面房子的门厅前,在暗处,自己肯定不会被人看见。如果人们发现他站在那儿,偷看侯爵府客人的行踪,那会怎么想呢?他应该离开,这样做是对的;然而,那两个人不离开阳台,他不能动一动。那个背对着街辨认不清的女士这时俯身和那个看不见身影的男人说话,声音很平静。同时,她又机械地轻轻推开那双不时地想来搂她肩膀的手。
“他们在暗处,房间里也是黑洞洞的……太不像话了。”堂费尔明想,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站在阳台上的那个女人还在说话,但声音很轻,根本听不出是谁,只听到咝咝的声音,连人称也听不出来。
“当然不会是她。”讲经师想。尽管作了合情合理的推测,他还是安不下心来。那黑魆魆的阳台使他像缺乏氧气一样憋得慌。女人的脑袋看不见了,接着,出现一片寂静,随即又听到一阵清脆、响亮的接吻声和尖叫声,就像《理发师》①第一幕中罗丝娜发出的叫声。
①指法国十八世纪剧作家博马舍的喜剧《塞维勒的理发师》。
讲经师松了一口气。“不是她,是奥布杜利娅。”阳台上没有人了。堂费尔明走出门厅,贴着墙根,大踏步地离开那儿。“不是她,肯定不是她,”他边走边想,“是那个寡妇。”
第15章
唐娜·保拉站在二楼楼梯口,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拿着临街大门的门绳,默默地一动不动地瞧着儿子。他低着脑袋,用宽檐帽子遮住脸,慢慢地走上楼梯。
是她亲自给他开的门。她没问是谁,肯定是他。见到他,她一句话也没说。儿子继续上楼,她纹丝不动,僵直地站在楼梯口现象等关系的性质。,像个细长的黑色幽灵,仿佛准备挡住他的去路。
德·帕斯走到楼梯的最后几级,保拉离开那儿,走进书房。堂费尔明这才看了她一眼,她却没有理他。
他见到母亲两边太阳穴各贴一块大膏药,很显眼。
“她全都知道了。”教区法官想。
每当他母亲不言不语,脑袋上贴着膏药时,表明她已满腔怒火。走过餐厅,德·帕斯见桌子上放着两套餐具。离吃晚饭时间还早,往常到九点半才铺台布,可这时才九点钟。
唐娜·保拉点燃了儿子书桌上的油灯。
他坐在沙发上,将帽子放在一边,用手帕擦了擦前额。他又看了唐娜·保拉一眼。
“您头疼吗,妈妈?”
“刚才头疼。特莱西纳!”
“夫人。”
“开饭吧。”
她走出书房。讲经师露出忍气吞声的神情,随着她走出书房。现在还不是吃晚饭的时候,还差四十分钟……可谁会对她说呢。
唐娜·保拉在餐桌边坐下,像个剧院里蹩脚的丑角。堂费尔明的餐具旁有个牙签筒,还有个放油、盐、醋等调味品瓶子的架子。他的餐巾有个盒子,他母亲的没有。
特莱西纳神情严肃,低垂脑袋,端进第一道菜,是色拉。
“你怎么不坐下来?”母亲问道。
“我不想吃……口很干。”
“你病了?”
“没有,妈妈,没有生病。”
“那你等会儿吃吧。”
“不吃啦,妈妈,等会儿我也不吃。”
讲经师在唐娜·保拉的对面坐下来,她默默地吃着饭。
德啪斯一只胳膊肘支在桌上,手托着脑袋,注视着母亲。她吃得很快,有些心不在焉,脸色比平时苍白,一双明亮、冷漠的蓝色大眼睛注视着地面。
特莱西纳像只驯养得很好的猫一样,进进出出悄无声息。她将色拉端到少爷面前。
“我已说了,不想吃晚饭。”
“他不吃就随他去吧。你也是,她刚才没有听见嘛。”
她看了女仆一眼,像是对她进行安抚。一阵沉默。
德·帕斯宁愿立即大吵一场,也总比见她贴着膏药,一声不吭要好受一些。他渴得都快恶心了,却不敢要杯茶喝。
唐娜·保拉对特莱西纳说的话比平时多,也比平时亲热。
她对女仆的态度像是对方发生了不幸,而自己对此负有一定的责任,要对她表示安慰似的。至少讲经师感觉到了这一点。
母亲发现缺少什么,便自己站起来去碗橱里取。
堂费尔明想要点糖,放在杯子的水里,他母亲就说:
“糖罐在我房间里,别麻烦她了,我自己去取。”
“可是,妈妈……’
“你别管。”
餐厅内只有特莱西纳与男主人。她高举水壶给他倒水时,轻轻地叹了口气。
德·帕斯有点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她很漂亮,像一具蜡制的圣母像。她没有抬头,不管怎么说,他并不喜欢她。他妈妈太宠她了,对仆人不能这样娇惯。
唐娜·保拉从楼上下来了。特莱西纳出去后,保拉朝门口看了一眼,说道:
“这姑娘今天也够累的了。”
“为什么?”堂费尔明问道,他仿佛听到第一阵雷声。
站在他身边的母亲一边搅着杯中的糖水,一边愤怒地对他俯视着。
“你问为什么?她今天去了两趟主教府,还去了一趟大祭司家、卡拉斯皮克家、帕艾斯家和塌鼻梁家,又去了两次大教堂、两次慈善堂、一次圣保罗会,一次……我也说不清她究竟出去跑了多少趟,可把她累坏了。”
“她去干什么呢?”这是他对第二阵雷声的回答。
一阵沉闷的沉默。唐娜·保拉又坐下来,显出比圣徒还耐心的样子,异常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
“去找你嘛,费尔莫,她是去找你的呀。”
“真是胡闹,妈妈。我又不是孩子,干吗要一家一家去找。卡拉斯皮克和帕艾斯他们会怎么说呢?这太荒唐了。”
“这不是她的过失,她是受人差遣才这么做的。你说她胡闹,就骂我好了。”
“儿子怎么能骂妈妈呢。”
“我会给气死的。你就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气死母亲,毁掉这个家、财产、名誉和地位……你在哪儿吃的饭?”
说谎没有用,而且也很可耻。他母亲已全都知道了。准是塌鼻梁告诉她的,因为他可能看见自己在堤岸下了车。
“我是在贝加亚纳侯爵夫妇家吃的中饭,因为今天是小巴科的生日。他们一定要留我吃饭,我推辞不得……我没给您捎话,是因为这太可笑了,再说,当时也没有个可靠的人……”
“吃饭的有哪些人?”
“总共有五十来个,我也不全认识。”
“费尔莫,别装模作样了。”太阳穴上贴膏药的老太太声嘶力竭地说。她站起来,走过去关上门,站立在远处继续说:
“你是去找那位夫人的,你就坐在她身边吃饭……你还跟她同坐一辆敞篷马车在街上游逛。斐都斯塔的人全都见到你了,你是在堤岸下的车。我们又遇上个旅长太太了……看来你是准备让自己出丑,想将我给毁了。”
“妈妈,妈妈!”
“你还有妈妈吗?你今天想到过妈妈吗?今天你让她孤单单地一个人吃饭,说得确切一些,她根本没有吃饭。你让妈妈担惊受怕,根本无所谓,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是吧?你到晚上十点才回来,这中间又干了些什么呢?”
“妈妈,妈妈,看在上帝分上,别这样!我不是孩子了。”
“你确实不是孩子了。你妈急得要死,你却一点也不心疼。她只不过是你的一只看家狗罢了。你妈为你流过血,为你冒过险,甚至坐过牢……你确实不是孩子了,但你却为一个小娘们流血、冒险……”
“妈妈!”
“就为那么个骚货。”
“妈妈!”
“她比拉扯堂萨图尔诺礼服的那些女人还要坏一百倍,一千倍,因为那些女人只要得到钱便让你安生了,而这些夫人呢,她们在吸你的血,毁掉你的名誉。你在一个月之内就将我花二十年心血建立的东西全毁掉了。费尔莫,你太没有良心了……你是个疯子!”
她累得坐下来,将包在头上的头巾取下来包扎在太阳穴上。
“脑袋都快炸裂了!”
“妈妈,看在上帝分上,冷静点吧,我从来没有见您急成这个样子……可究竟出了什么事了?那全是造谣诬蔑,他们的动作真快呀!哪儿来的旅长太太或别的什么太太!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一回事嘛……我向您起誓,没有这么一回事,根本没有!”
“你没有良心,费尔莫,你没有良心。”
“妈妈,都是无中生有的事儿,您却相信了,我向您保证……”
“那么,到十点为止你究竟干了些什么呢?你准是在这高个子女人家四周转悠。”
“妈妈,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您是在侮辱一个诚实、无辜。贞洁的女人。我只跟她说过三次话,她像个女圣徒……”
“还不是跟那些女人一样。”
“跟哪些女人?”
“就是那些女人!”
“妈妈,您这话让别人听到,可不得了!”
“得了,得了,让别人听见,我就不说了。费尔莫,响鼓不用重槌敲。你听着,费尔莫,你把我给忘了,我却记得你……我是生养你的妈妈,明白吗?我了解你,也了解这个世界,这些事我全都心里有数……不过,我们之间不能谈这些事,就是我俩单独谈也不行。你会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太善良了,看得多,说得少。”
“您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说得对,我是没有见到……不过,我心里明白。你是知道的,这方面的事我从来没有跟你谈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可现在你倒好像愿意让人们瞧见你……你变坏了……”
“妈妈,您说过,有些事情我们谈是不光彩的、荒唐的……”
“我知道,费尔莫,但你却在干这些事,今天的事太不光彩了。”
“可我向您起誓,真的什么事也没有,这件事跟过去那些污蔑不实之词毫不相干。”
“这件事更糟,糟透了……我特别害怕这件事让卡莫依兰知道,怕他相信外面的传闻。”
“早已在说了,用不到两天就会满城风雨。”
“是的,在两天内,甚至在半天内,一个小时内……你不知道他们在抓你的小辫子吗?他们最喜欢添油加醋了。两天前的事,他们会说是两个月、两年前的事。他们知道主教的为人,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将你打倒。他们如对卡莫依兰说,你偷了圣餐杯,他不会相信;可这件事他会相信,别忘了旅长太太的事儿!”
“什么旅长太太,妈妈?什么旅长太太呀!这方面的事我们就别谈了。不过,我还得跟您解释一下……”
“我什么也不想听……我全都清楚,全知道……我有自己的办法。费尔莫,这辈子妈妈带着你摆脱了贫困,你觉得对你有好处吗?”
“有好处,妈妈,当然有好处。”
“我是不是让你摆脱了贫困?”
“是的,亲爱的妈妈。”
“你可怜的父亲死时,家里一无所有,我们娘儿俩都快饿死了,是不是?”
“是的,妈妈,是的,我永远……”
“别永远永远的,我不想听你的海誓山盟,我只愿意你继续相信我。我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你讲你的道,用你美好的言辞去迷惑世人,我干我这一套。费尔莫,过去一直是这样干的,最近你为什么要避开我,走上邪路?”
“没有这回事嘛,妈妈。”
“有这回事,费尔莫。你说自己已不是个孩子,这是事实,但如果你是个傻瓜,那就更糟。是的,你虽有满肚子学问,却是个傻瓜。你懂得什么叫暗箭伤人,从背后毁人名誉吗?你瞧瞧副主教就知道了。他歪斜着身躯,在这方面可是个老手。他虽是个草包,搞歪门邪道却比你强。”
唐娜·保拉已揭去太阳穴上的膏药,两条粗大的白发辫子垂在肩上,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此时却迸发出火星。这个外形似刀削斧砍般的女人这时就像一尊能言善辩、富有经验的粗犷的雕像。
狂风暴雨已变成和风细雨,她开始对他进行劝说。有时他们还进行争论,但已心平气和。唐娜·保拉无意中回忆起的往事使费尔莫深受感动。这时,母子间已水乳交融,不再害怕对方的话了。
唐娜·保拉不轻易动情,她有这个特点。她觉得爱抚是可笑的行为。她很爱自己的儿子,但以她特有的方式表示母爱。她总跟儿子保持一定的距离。她的爱带有强制和专横的性质。费尔莫不但是她的儿子,也是她的资本,是她的造币厂。她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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