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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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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来,朝自己藏身的黄杨树篱四周细细看了一遍,发现周围确实没有别人,便以非常甜蜜动听的声音大声诵读庭长夫人信中那些代表她的心声的美好的语言。他的声音和在他头上的树枝间跳来跳去的鸟儿婉转的啼鸣融合在一起。

“我不禁热泪盈眶,”讲经师大声地读着,仿佛是读给朱顶雀。麻雀、知更鸟和森林里其他动物听的,“我的朋友,我不仅为自己的痛苦流泪,还为爱哭泣。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上帝的爱。是您和亲爱的女圣徒教会我认识了上帝。您不必害怕我会像过去那样懒懒散散,不愿离家,忘记了对自己的拯救。我已明白,缺乏热情就等于死亡。我已读过亲爱的特雷莎讲到自己罪过时说的话:‘我过去不注意小的过失,恰恰是这些小错毁了我。’而我过去连大错也不放在心上。尽管您提醒过我,这是非常危险的,但我总是糊里糊涂地过日子。上帝及时地降灾于我,我认为是非常及时的。我发高烧,做噩梦,见到了地狱,钻进一个地洞时,身子被卡住了,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折磨。我浑身疼痛,恐惧万分,这时,几个幽灵竟把脏污不堪的脓血洒到我的身上,而这些幽灵原来是穿着法衣、一身教士打扮的魔鬼。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我已对您说过。我觉得我的一片虔心不仅来自对地狱的恐惧,而且也来自对上帝的爱,同时也出于向远隔千万里的那个不朽的榜样学习的热切愿望。说得更全面一点,我有今天这样的虔诚之心,在很大程度上也由于我不愿意辜负您那颗想让我变好的坚定的心。圣特雷莎生活了许多年也没有找到她理想的领路人,而我比她软弱得多,却通过那个我要叫父亲,他却让我称兄长的人很快得到了上帝的庇护。是的,我的兄长,我最亲爱的兄长,我愿意这样称呼您,就在现在。这样,不会让外人听见。那些一肚子坏水的人,什么话传到他们那儿都会受到歪曲。我第一次想做个好女人,就遇到了您这样愿意帮助我的人,这真使我感到非常幸福。我拖了这么长时间才完全理解您的心意。不过,我的兄长,我亲爱的兄长,您能原谅我吗?您如果想考验我,让我苦行赎罪,那您就说吧,我一定听从。我过去长期认为,精神生活应该和肉体感官的快乐和满足一致起来,女圣徒当年也有过这样的看法。这也不足为怪。现在这一切全成为过去。您说吧,我们应该从哪儿走,我一定顺从。记得我大病初愈的那天,您对我谈起彼此间亲切的信任,我很欣赏这种提法。我希望事情真像兄长说的那样。在这方面,您对我说起过那些德国和瑞典的修士,此外,也要我学习圣特雷莎的做法。您知道,圣特雷莎曾通过好言相劝,有时甚至通过俏皮话,凭她的一颗赤诚的心,挽救了她的一个朋友(他也是个教士),使他没有犯大罪。我记得她说过,她的朋友是个忏悔神父,他和她很要好,可是,亵渎神灵的爱情使他堕落了。有个女人使用巧计将他迷住了,在他脖子上挂了个小偶像。这场灾难经历了许久。后来,圣特雷莎凭忏悔神父对她的友情让他交出那个小偶像,这是那不正常的爱情的信物。圣特雷莎将它丢进河里。那教士摆脱了罪孽,没有带着它死去。生活中的这类友谊对人们有很大的帮助,没有它就像生活在沙漠里一样。怀疑这种友谊的人不是好人。他们不理解这种能拯救弱者的友情。就我们之间的关系而言,弱者不是忏悔神父,而是我这个仟梅女弟子。您的脖子上没有挂小偶像,也没有什么玩意儿可以往河里扔……

“我是个有罪的女人,尽管没有任何男人像那女人迷惑教士那样迷惑过我。我只爱自己的丈夫,您知道我是如何爱他的。当然,对他的爱不同于对上帝的爱。对他,我只给予他应该得到的妻子的关怀和体贴。在这方面我已有不少进步,因为路易斯·德·莱昂修士在他《完美的妻子》一书中说,每个人的责任因情况不同而有所不同。根据我的情况,我丈夫应该得到比我给他的更多的关怀。在这位博学的修士和您的启示下,我现在比过去更加关心、体贴我的金塔纳尔了,并尽力爱他。现在我有一个打算,我要慢慢地让他信教,让他多读一些神圣的书籍,而不是那种剧作。他生性温顺,又能得到您的帮助,我想他一定会有收获的。在这方面,我也想向圣特雷莎学习,她曾经使自己本来已十分虔诚的忏悔神父变得更加虔诚……”

最后这几句话讲经师没有大声朗读,他是坐在地上默读的。虽说他对自己的女友如此热爱圣特雷莎有些嫉妒,但他还是十分满意的。从他的眼神、脸色和嘴唇上都可以看出他非常高兴。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否则,只能算是没有生气的生活。安娜终于成了他梦寐以求的那种人,成了她第一次去忏悔室他对她讲过的那种人。这时的讲经师仍然没有去细细思索隐藏在他们“兄妹关系”后面的那种激情,他不想去考虑这方面的感情,他不想使自己的良心受到惊吓,也不想去冒任何风险,他只想享受此时进入他心灵的幸福。

当他读到“我亲爱的兄长”时,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了几下,他感到无比欢愉,感到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激动。这是事实,至于这是什么样的感情,有什么必要给它定名称呢?重要的是事实,而不是名称。另外,不管会出现什么结局,他确信,他对安娜的感情和任何低级庸俗的欲望的满足毫无共同之处。他正在这样思索时,忽然在他倚身的这棵树的后面,在灌木丛的另一边,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他用学生腔背诵着:“事物的真理就是事物本身,神灵的真理……”①原来他是大学哲学系一年级学生,正在复习巴尔梅斯②编写的哲学教科书的第一课。讲经师悄悄地走了,脑子里也在想着自己当年学习这方面课程时的情景。眼下他已不怎么关心事物的真理是不是事物的本身了,他只想让自己的灵魂沉浸在使他忘却整个外部世界的激情中。什么教士的抱负呀,他母亲耍弄的种种阴谋(他是这些阴谋的执行者)呀,敌人散布的种种流言蜚语呀,以及羞愧的回忆呀,这一切全都抛在脑后。现在他脑子里只想着他和安娜·奥索雷斯的亲密友情。多少年来,他俩近在咫尺,却互不了解,根本没有想到命运会做出这样的安排。是的,这是命运的安排,但他没有对自己说这是上帝的旨意。他不愿再提神学,也不想再提那些令人头疼的事情,正是这些事情使他的青春年华变成寸草不生的荒漠,变成只有幽灵、疯人头脑中的幻影和怪物出没的地方。这一切他都受够了,永远别提了。眼下他得到了幸福,没有恐惧,无所顾忌,也没有精神上的折磨。他在五六月早晨享受到的这种欢乐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他这时非常喜爱田野,喜爱鸟雀,真想畅饮绿草上的甘露,吸进树丛中玫瑰花的芳香,剥开含苞待放的花瓣,吮吸花蜜。讲经师采了一朵玫瑰花,他真怕被人瞧见。他的手一碰到花朵上的清凉的露水时,就像孩子一样感到十分快乐。花蕾发出清香,他似乎意犹未尽,还想舔一下花瓣,品尝一下它的滋味。他哼着小曲,沿着绿叶丛中的羊肠小道朝斐都斯塔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将花瓣抛向空中,最后花儿只剩下那不成样子的皱巴巴的花蕊。于是,他将它放进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

①原文为拉丁文。

②十九世纪西班牙哲学家。

到大教堂后,他来到唱经处。“公鸽”正在扫地。堂费尔明亲热地向他打了招呼。他真应该好好地向他道歉。这个可怜的“打狗人”受过多少次无缘无故的呵斥啊。现在他夸他,说他热情,热爱教堂。“公鸽”感激不尽,也说了许多好话对讲经师表示感谢。讲经师来到经书架前,随手翻了几本大部头的祈祷书,看到书里足有一厘米见方的音符时,他还轻声地哼了几句。一切都很好。上面两台管风琴的管于朝上平行伸展,像两个太阳一样闪闪发光。拱顶下金色的天使拉着提琴。管风琴上面的花叶浮雕一直伸向拱顶。唱经处的后面,阳光从教堂两侧尖顶窗和圆花窗中射进来,变成红、黄、蓝、绿各种颜色。

教堂的一边是圣克利斯托弗的塑像,他张着红色大嘴,正对着手托绿色地球仪的圣婴微笑。在对面讲经师见到了伯利恒①的牲口棚。耶稣躺在橘黄色的干草摇篮里对着骡子和牛微笑。这一切堂费尔明仿佛生平第一次见到。教堂内气候凉爽宜人。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蜡烛味儿,他觉得这气味不同一般,含有神秘的象征意义。那天下午他在唱经处表现良好,可惜他不是值周教士,没能显露一下。格洛塞斯特尔见他这么愉快,这么爱说话,对朋友和隐蔽的敌人这么和气,便自言自语地说:“他这是装的!这个买卖圣职的人别打算这么装模作样地来迷惑我。”于是,他也装得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大说俏皮话。

①耶稣的出生地,在耶路撒冷附近。

“讲经师今天情绪挺好,您见到了吗?”走出大教堂时,堂库斯托蒂奥说。

副主教对着他的耳朵说:

“他已毫无廉耻感,根本不在乎人们在说些什么。”

“我看他准捞到什么好处了。”

“您指哪一方面的?”

“男女关系嘛。”

“在这方面我看还不到火候。不过,他早晚会这么干的,就是不干,这也是犯罪。”

格洛塞斯特尔不愿意将讲经师想像成占有庭长夫人的胜利者。这是出于嫉妒,但他愿意这么设想,因为这样可以在敌人的众多罪行中再加上一条罪状。

上午十一点时,堂费尔明想起那天教义问答会有讲座,他是那个教育和慈善机构的领导人。讲座在白色的圣马利亚教堂举行。他觉得此时心情很好,便高高兴兴地走进那个气氛十分愉快的教堂。殿堂中间搭了一个松木讲台。台上的一边有三排没有靠背的长凳,对面有一张桌子,上面铺了一块有点点蜡斑的旧锦缎桌布,桌边摆着一张红绒软椅和几只红绒凳子。那软椅是专门留给讲经师的,教义问答会上当教员的教士则坐在红绒凳子上。那几排长凳是给七岁到十四岁的女学生准备的。她们来这里学习教义、宗教礼节,也听听圣经故事,学唱赞美诗。

讲经师走进殿堂时,长凳上发出一阵嗡嗡的说话声,像树林里刮过一阵风。

这个受人爱戴的领导人喝了圣水,画了十字,便兴高采烈地走上讲台。他搓了搓手,将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八岁的女孩子拉过来。他眼望屋顶,咬着下嘴唇,搂着那小姑娘的金发脑袋,并轻轻地捏着她那只粉红色的耳朵。

“不知是哪只小鸟告诉我,说小鲁菲纳不愿做好孩子,还在教堂里捣乱,在唱经时发出怪腔怪调,有这回事吗?”

一阵哄笑。女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教堂里到处回荡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一缕缕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射进殿堂。

讲经师在那儿说什么都会引起哄堂大笑,因为他说的全是笑话。孩子们和教士们都觉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为数不多的几个虔诚的女教徒分散在教堂的各个殿堂,在认真地进行祈祷,但谁也没有注意她们。女孩子们的一阵阵哄笑也会招来一些观众,都是一些十几岁的男孩子。坐在台上一排排长凳上的女孩中有他们自己的“恋人”。参加教义问答会的都是一些年轻教士,他们瞧不起这些公子哥儿,因为这些人来教堂的目的是谈情说爱。

讲经师并没有坐在那把留给大会主席的软椅上。他喜欢在台上踱步,身躯像棕桐树那样摇摇晃晃,不时地走到充满欢声笑语的长凳旁,一会儿用手掌轻轻地拍一下这个姑娘的脸蛋,一会儿又对那个穿裙子的小天使悄悄地说一句话,这引起了姑娘们的好奇,堂费尔明随即又说上几句事先准备好的笑话。他对孩子们的宗教和道德教育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进行的。那些从事教义问答的教士也都是一些活泼、愉快、爱逗乐的年轻人。他们走来走去,即使批评学生也脸带慈父般的微笑,说话轻声柔语。他们都身穿黑色法袍,和女孩子们穿的色彩鲜艳的短裙和腿上雪白的长统袜子形成鲜明的对照。坐在前排长凳上的都是八岁到十岁的小姑娘,她们总爱在硬板凳上晃动身子。她们大多数还没有发育,模样和举止跟同龄男孩没有什么两样。有些早熟的孩子已显露了某些隆起的部位,她们的衣服遮盖不住,但她们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见到这些含苞待放的小姑娘,堂费尔明不禁回忆起刚才采摘的那朵玫瑰花蕾,他的嘴唇边还沾着一片花蕾的碎片。后面几排长凳上坐着十二三岁的姑娘,她们又天真又自负,脸上带点傲气。在她们后面还有几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其中有几个是斐都斯塔美女中的佼佼者。她们都已开始发育,渐渐显露出女性特征。其中有两三个身材娇小的姑娘,脸色苍白,身体结实,模样儿有点像成年女子,却还是一身孩子的穿戴,只是那一双不安分的眼睛暴露了隐藏在内心的邪念。开始上课和唱经训练后,姑娘们全体起立,并在台上分成若干小组,围成圆圈,随后又像歌剧中的舞蹈演员一样散开。从事教义问答的教士们一面指挥着姑娘们时而围成圆圈,时而散开,一面以陶醉的心情吮吸着那些含苞待放的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芳香。他们面颊通红,两眼放光,那醉人的香气在他们壮实的身上产生了像喝了甜酒一样的效应。

讲经师认为,这些“玫瑰花”完全是他的,而不像那个散步场所的玫瑰花那样,是属于市政府的。他在她们中间,如鱼得水,悠然自得。有时他抚摸着那些小天使的头发,心里乐滋滋的。唱诗的时候,有几个女孩子的嗓音比她们的身躯更清楚地表明生理上正在发生的变化。接下去是演讲。一个年方十五,实足年龄只有十四岁的姑娘走到桌子跟前,无拘无束地朗诵了一段批驳现代唯物主义者的文章,因为他们否认灵魂不灭。文章用词比较委婉,火药味儿并不太重。这姑娘一头金发,脸如白玉,五官端正,只是下巴”有点儿上翘。她的体型已像成年女子,合身的裙子下面露出两条线条匀称、结实强健的大腿。淡蓝色的眼睛,说话声音铿锵,但不十分悦耳,显得有些呆板、单调。这个长着两只像希腊雕像般胳膊的美丽的金发姑娘,尽管不怎么明白自己刚才背诵的这段文章的意思,但能猜到它的含意,因此,她背诵时的语调显得严肃、高傲,与文章的意思相符。她本人也像一尊严峻而美丽的雕像。她的女伴们、教义问答会的教士们和分散在殿堂四周的寥寥无几的观众们都惊奇地听着。他们根本没有关注她在说什么,都一味注意她漂亮的身材和清脆、威严的语音。这姑娘的做法充分显示了女人的盲从。讲经师张着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犀利的目光贪婪地注视着这个高傲的宗教巾帼英雄。大自然巧夺天工,从外部造就了她的体态,而他则从内部修炼了她的灵魂。是的,这个令人头晕目眩的宗教狂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是他手下众多的信女中的一颗明珠。当然,这颗明珠还需进一步加工。当她穿的那条灰裙子长及地面时,这颗由他加工的明珠才能成为精品。那时,观众会对她交口称赞,教会将把她作为珍品保存起来。

讲《圣经》故事的是一个胖胖的黑皮肤姑娘,眉清目秀,表情甜蜜,腼腆羞怯。微微隆起的乳房被外衣紧紧地裹住,似乎不好意思让人们见到。讲故事时,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味想着下面那些小伙子会不会看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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