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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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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对面是斐都斯塔的皇家法院,这是一座黑石砌成的富丽堂皇的建筑。在它那挂着红色和金黄色帷幕的阳台上,站着省长夫人、督军夫人、现任庭长夫人、侯爵夫人、比西塔辛、奥布杜利娅、男爵家的几个女儿和其他贵夫人、小姐。奥布杜利娅激动得脸色发白。她嫉妒得要命。“全城民众都在等候安娜的到来,都想看看她的举止、服装和面容!她还赤着双脚,那双脚美极了,人们见了,一定会对她又敬佩又爱怜!”对奥布杜利娅·凡迪纽来说,这是最理想的卖弄风情的机会。她那在紧身绣花连衣裙衬托下裸露的肩膀和洁白如玉的双臂,她那具有很大魅力的背部曲线和高高隆起的丰满的胸脯,尽管在舞场上、剧院里,或在散步、游行时都展示过,但从未引起全城民众的注意。她洁白的身躯尽管那么结实,那么丰腴、优美,但由于条件的限制,竟没有安娜那双在紫色丝绒苦行衣遮盖下偶尔才能一见的赤脚迷人。“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奥布杜利娅继续想道,“因为现在人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她那双赤脚上了。她表现自己的方式真与众不同!”
“她什么时候来呢?”奥布杜利娅问道。她舔了舔嘴唇,心里又羡慕又嫉妒。她这时突然产生一种欲念,一种极其荒唐难以解释的愿望,她奥布杜利娅这时真想当男人。
小学教师比纳格雷是个男人,地地道道的男人。在这样庄严的日子里,他总是身穿苦行衣,上街参加宗教游行。可在平时,他在学校里则是个可怕的混世魔王,孩子们都打心眼里讨厌他。每当这位教书先生给耶稣送葬时,孩子们就聚集在街道边、广场或阳台上,看他肩上扛着一个纸板做的十字架,头戴带刺的荆冠,从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可以想见,他准被冠上的刺扎得十分难受。孩子们都巴不得让那些刺扎穿他的脑壳。耶稣殉难日就成了孩子们出气的好机会。比纳格雷不仅喜欢体罚孩子,也喜欢折磨自己。他每年头戴荆冠上街游行,不仅由于他喜欢自我折磨,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也由于他有虚荣心。一想到他比纳格雷每年都有一次要成为公众注意的目标,心里就非常得意。在这方面谁也不敢学他的样,他是斐都斯塔独一无二的苦行者。多年来,他一直享有这种特权。
唐娜·安娜·奥索雷斯和他进行竞争,他不但不觉得讨厌,反而感到骄傲。见到安娜从圣伊西特罗教堂出来,他便过去和她走在一起,还彬彬有礼地向她问好。尽管肩上扛着十字架,朝耶稣殉难处走去,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行为要像个知书达礼的绅士的样子。在路上他遇到泥水坑,就自己踩过去,免得污泥弄脏了他的伙伴——那位尊贵的夫人洁白如玉的双脚。安娜目无所视、充耳不闻地朝前走去。想到旁边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伙伴,她感到羞愧,真想撒腿跑开。她想自己受了欺骗,人们根本没有对她说过,旁边有个这样的“圣人”。如果她有往日的虔诚,那么,遇到这样的场合,这样尴尬的处境,她反会感到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她做出的牺牲就更了不起,这种精神就更崇高。
比纳格雷和全城民众,特别是下层市民一样,特别赞赏庭长夫人赤脚行走。他自己却穿着一双闪闪发亮的漆皮靴。比纳格雷完全明白,奥古斯托时期没有漆皮靴子,即使有,耶稣也不会穿着它去受难处的。可他只是个普通的教徒,平时没有机会显示自己,应该原谅他在那样的场合下穿着光洁如镜的靴子炫耀一下自己,以满足他的虚荣心。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俱乐部阳台上的人和法院阳台上的贵夫人、小姐们都大声地说。这次送葬的队伍真的来了。阳台上的人不再议论纷纷,都瞪大着眼睛朝下观望。
这时,在场的斐都斯塔人没有一个在想着上帝。
可怜的无神论者堂庞佩约早已不在人世。
银行职员的妻子比西塔辛与众不同。她没有朝那条狭窄的街道观望,街口已经露出东倒西歪、悲惨凄凉的旗幡、十字架和高烛台。她在观察堂阿尔瓦罗·梅西亚的神情。他好像一个人站在俱乐部正面靠近街角的那个阳台上,全身黑衣,长礼服的扣子一直扣到脖颈。堂阿尔瓦罗脸色苍白,不时地咬一下嘴上的那根哈瓦那雪茄,有时微微一笑,还常常回过头对身后的那个人说一两句话。那人是谁,比西塔辛没有看清。
此人是堂维克多·金塔纳尔。在前庭长的请求下,这两个好朋友单独待在一个阳台上。用堂维克多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想偷偷地瞧瞧“自己的尊严如何殉难”。他站在梅西亚的后面,谁也瞧不见他。他心里焦躁不安,全身颤抖,想好好地看个究竟。
“我说呀,”他对梅西亚说,“我这时如果有一枚奥尔西尼①那样的炸弹,一定会朝这个得意洋洋的讲经师身上扔去。都是他捣的鬼!”
①十九世纪意大利一刺客,行刺拿破仑未遂。
“冷静点,堂维克多,冷静点!他快完蛋了。我可以肯定,安娜这时一定羞惭万分。他们将她一时迷住了,我们有什么办法呢?但是,她总有一天会看清事实真相的。物极必反嘛。这家伙把弦绷得太紧了。眼下他是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但是,安娜迟早总会明白,自己充当了此人显示自己的工具。”
“工具!这是可耻的工具!他就像罗马凯旋的将军在车后带回个女奴那样带着她!”
堂维克多不知道这个比喻是不是恰当,但他确实把站在纸板车上的堂费尔明看成这样一个角色:他一天晚上在皇家剧院舞台上看歌剧《波利多托》①时,一个男中音扮演的角色。
①十九世纪意大利一歌剧。
堂阿尔瓦罗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情。他有些激动,但没有服输,他确信自己的经验。他知道讲经师没有碰过庭长夫人。他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心里一点也不紧张。用堂维克多的话来说,他的对手已征服了庭长夫人,但他认为此人没有碰过她。
金塔纳尔从自己的藏身地通过阳台的黑栏杆见到了一个镀金的十字架。他站在椅子上(从街上看,还是见不到他)看到塞莱多尼奥怀里抱着一个银十字架。
梅西亚站在阳台中间,高傲地迎视着从他的脚下走过的教士们的目光。
悲哀凄惨的鼓声使人们回想起十九个世纪前耶稣之死,但在堂维克多的耳中却像是死亡的颂歌。他认为,人们正在将他的妻子送上断头台。
冬冬的鼓声在一片寂静中发出单调的回声。
在狭窄的街道上,天黑得特别早。一长排一长排昏黄色的烛光,犹如一串串断了线的金黄色念珠,渐渐地消失在远方。晃动的烛光映在店门关闭的玻璃橱窗和阳台的窗玻璃上,上下飞舞,宛如发光的幽灵和乱舞的群魔。人们默默无言,悄无声息地走着。游行队伍中也有一些身穿白色教服的中小学生。他们一般都脸无特殊表情。那些身穿白教服或黑教服的神学院学生,有的脸白似纸,有的眼圈发黑,头发乱蓬蓬的,像一堆茅草,一个个愁眉苦脸,心事重重,看起来根本不像个活人,而像进行宗教活动的机器,或者像迫于饥饿、无所事事而被征召来的役夫。他们替耶稣送葬,就像给普通人送葬一样,心里根本没有想着他。随后过来的是身穿法衣的教士、军人、鞋匠和衣着讲究的裁缝,还有一些卡洛斯派的人物,以及五六个衣冠楚楚的市政府官员。游行队伍中还出现了唐娜·保拉的那个“奴仆”,红十字商店的店主萨皮科。耶稣圣像躺卧在亚麻细布的灵床上,身上往下滴着清漆,仿佛死于肺痨。这个雕像尽管手艺拙劣,但由于它具有巨大的象征意义,依然令人见了肃然起敬。多少世纪以来,人们一直对它表示哀悼。后面是圣母像。她又高又瘦,身穿丧服,脸色跟她儿子一样十分苍白,也是一张死人的脸。她那呆板的目光注视着街道上的石板,手艺拙劣的工匠无意中使她的那张脸露出异常痛苦的表情,令人看了害怕。她胸口插了七把剑,却好像没有剑刺心头的感觉,除了为她儿子之死感到伤心外,其余的一切她好像无动于衷。她在担架上摇来晃去,这当然是很自然的。她在高处俯视人群,却好像视而不见。耶稣的母亲根本没有朝斐都斯塔人看。见悲伤圣母从自己的脚下经过时,堂阿尔瓦罗·梅西亚有些害怕。他没有下跪,而是朝后退了一步。这个充满痛苦的形象和堂阿尔瓦罗淫乱的欲念一旦相碰,他就感到害怕。他这时正在想,安娜现在为自己的忏悔神父做出这个狂热的举动,以后一定会给她的情人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庭长夫人走在比纳格雷的右边,只比他提前一步。她的上方是身穿丧服的圣母,前面是耶稣的棺木。安娜的外表看上去也像涂上油漆的木雕像。她脸色苍白,像涂了清漆,双眼视而不见,每走一步,好像都会晕倒在地。一双赤脚踩在石头和污泥上,热辣辣地痛。她竭力让紫色长袍盖住双脚,但它们还是常常露出来。在她看来,赤裸双脚就等于裸露了自己的躯体和灵魂。她认为,自己是个疯子,毁坏了自己的名声,这次当众出丑后,家庭的声誉也全完了。这个曾经想当乔治·桑的女文人,女教徒,现在成了蠢人,疯子。在整个游行的过程中,她没有想到宗教信仰方面的事,想到的只是自己的声誉遭到了损坏。她甚至还想到修士路易斯·德·莱昂写的《完美的婚姻》中的某些段落。她认为,这部书也在谴责她眼下的所作所为。“我一心只图虚荣,根本没有想到虔诚,”她想道,“我和我丈夫一样,也成了丑角了。”她偶尔抬头看一眼圣母像,一看心里就发凉。耶稣的母亲没有看她,没有理睬她。圣母确实很痛苦,她去那儿是因为前面有她的儿子。那么,她安娜为什么要去那儿呢?
讲经师认为,他在显示自己的荣誉。堂费尔明没有像主持吉马兰的葬礼一样主持这次送葬,但他认为他在庆贺自己取得的新的胜利。他身穿短袖法衣、披肩和斗篷,手里拿着一根手杖一样粗的熄灭了的大蜡烛,和其他几个教士一起走在行列的右边,高安娜很近。他认为,这一切全是他的成果。他不顾敌人的诽谤中伤,使斐都斯塔最大的无神论者改变了信仰,皈依了圣教,让他死在教会的怀抱里;他也使斐都斯塔最漂亮、最受人尊敬的庭长夫人走在他的身边,被他用一条无形的锁链拴住,当了俘虏。她不顾身体的虚弱和种种偏见,以谦恭的行为感化了全城民众。这一切全是他的功劳。有人说,耶稣会教士一到,他就失去了光彩;也有人说,传教士在对付女弟子方面比他强。然而,事实表明,情况正好相反。耶稣会教士能让斐都斯塔的姑娘们穿苦行衣吗?可他却能让斐都斯塔那双最漂亮的脚裸露,并踩在污泥上……那双脚就在眼前,不时地从紫色长袍下露出来。谁还能比他更有能耐?他这么自豪地想了一会儿后,心脏由于对爱情的期待而颤抖起来。他今后跟安娜会是什么样的关系呢?一想到这一点,堂费尔明就战栗起来。他认为,目前自己的行动一定要小心谨慎。上次可能由于他醋意太浓,结果把她给吓坏了,过了好久才去找他。
“眼下一定要小心,以后再见机行事。”德·帕斯发现自己心灵里仅有的一点教士的成分也不存在了。他将自己比做被海涛推到沙滩上的一只海螺的空壳。他就是一只教士的空壳。
游行队伍经过俱乐部,路过梅西亚的阳台下面时,安娜低下头,谁也没有看。但是,堂费尔明却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和堂阿尔瓦罗的目光相遇。后者朝后退了一步,脸色由苍白变为青紫。讲经师的目光表面上谦恭、温和,实质上却十分傲慢,具有挑衅性,意思是说,你这个手下败将,有你好受的!从梅西亚的目光看,他并不承认失败,只承认暂时的挫折。他比较谨慎持重。他的意思不是说:“你胜利了,基督徒。”而是说:“谁输谁赢,到最后才能决定。”讲经师知道阳台上的那个人不服输,心里很生气。
“安娜真美呀!”法院阳台上的那些女士说。
“美极了!”
“这么做可要有勇气呀!”
“朋友,她真是个圣女!”
“我认为她会被折腾死的,”奥布杜利娅说。
“她的脸色多苍白!目光呆滞,像块石膏。”
“我认为她一定非常难为情。”比西塔辛对着侯爵夫人的耳根说。
唐娜·鲁菲纳满怀同情地叹了口气,说:
“赤脚走路真不成体统,她这双脚非得在床上躺上七八天才能好。”
“负债累累”的男爵夫人耸了耸肩,说道:
“不管怎么说吧,一个正正经经的女人是不会干这种极端的事的。”
侯爵引经据典地对男爵夫人的话表示支持。和法院的阳台上发生的情况一样,送葬队伍每到一处,道路两边阳台上的人除了赞赏庭长夫人的美貌和勇气外,都要议论一番,说安娜那样做太大胆,实在不合适。
佛哈站在离梅西亚和堂维克多相当远的那个阳台上,他对讲经师和庭长夫人说了不少坏话。他认为这样做是完全不值得的,这只能让讲经师如虎添翼。常言道:“已婚女子像断了腿,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而且,这么一来,一定会有不少女人学她的样子,”华金·奥尔加斯说,“明年我们一定能见到奥布杜利娅·凡达纽赤着脚,露着大腿,和比纳格雷并肩而行。”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人们同时也意识到,奥尔加斯说那样的话是因为他和小寡妇相爱没有捞到什么好处。
然而,一般民众却对庭长夫人的谦恭十分钦佩。他们认为,她这样做才是真的在学耶稣的榜样。她居然像一个平常人一样,跟苦行者比纳格雷一起,赤脚走遍了全城!她真是个圣女!
堂维克多一直躲在梅西亚的后面。等讲经师和安娜在他们的阳台下走过时,他才问梅西亚:
“他们过去了吗?”
“过去了。”
于是堂维克多靠近阳台的栏杆,伸出脑袋……他全看清了。随后,一跃跳到阳台后面,说道:
“太无耻了,太不要脸了!她让他们迷住了!”
他全身发冷,这时,乐队奏起了送葬进行曲。
金塔纳尔情不自禁地落了泪。听到送葬进行曲,他觉得自己成了鳏夫,因为他认为这是在替自己的妻子送葬。
“振作起精神来,堂维克多!”梅西亚回过头来对他说,“他们已走远了。”
“我不想见到她了,太让我痛心了!”
“要振作起精神来,这一切都会过去的……”梅西亚将一只手搭在维克多的肩膀上。他感激万分地站起来,张开双臂,抱住他朋友,抽抽噎噎地说:
“我以自己的声誉起誓,我宁愿见她躺在她情人的怀里,也不愿见到她这样!是的,我绝对不愿见到她这样!”接着,他又说,“给她找个情人吧,让人们来勾引她吧。让她干什么都行,就是不愿见到她躺在狂热的教士的怀里!”说完,他热烈地握了握堂阿尔瓦罗向他伸出来的手。
送葬进行曲在远处响着。锵锵的钹声和冬冬的鼓声似在给金塔纳尔“助威”。
“如果一个人遇到了灾难,朋友不给他提供一点帮助,那怎么行呢?”
冬、冬、冬!锵、锵、锵!
“是的,我的朋友,我宁可让她被人勾引,也不愿她成为狂热的宗教徒……”
“堂维克多,我一定坚定地支持您。好朋友就是要患难相助……”
“我知道,梅西亚,我知道。您快把阳台的门关上,我觉得这讨厌的大鼓好像在自己的脑袋里敲打。”
第27章
“已经十点了,你听到了吗?餐厅的钟已敲了十下。我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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