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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之死-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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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鲁尼伏特接着用和蔼悦耳的声音,如老祖父数家珍一般侃侃而谈,从他投资赌场开始一直讲到自己曾经是个大坏蛋,现在在维加斯仍然是个让人害怕的人物。

我知道星期六和星期天对于郭鲁尼伏特及科里这些经营桑那都大酒店的人来说,是个大忙的日子,美国各地的客人都会跑来度周末和赌博,作为主人必须根据客人们的不同爱好和需要去款待他们。时间就是金钱,所以我本来只准备和郭鲁尼伏特打个招呼,客套一番就走,没想到一见面他就给我讲了这么多故事,更没想到科里把那件鲜艳的红蓝色彩相间的维加斯赢家外套一把摔在郭鲁尼伏特的那张巨大的办公桌上,开心地笑着说:“这是最后一件,墨林终于把它给放弃了!”

我看出科里的那种大笑就像是一个得宠的侄儿在嘲弄气急败坏的老叔父,当然,他的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我还注意到郭鲁尼伏特在和他这个既能干又常给自己添麻烦的“侄儿”周旋时举止得体,看起来这个“侄儿”精明强干又忠实可靠,足以作为继承他事业的长远的人才投资。

郭鲁尼伏特按铃叫女秘书进来,吩咐她去给他拿一把大剪刀来。真难以想象桑那都大酒店总裁的女秘书在星期六晚上六点钟究竟能到哪里去弄把大剪刀来?但是仅仅过了两分钟她就把大剪刀给送来了。郭鲁尼伏特拿起剪刀就剪我那件维加斯赢家外套。他看着我那毫无表情的面孔说:“你不知道当你们三人穿着这种该死的外套在我的赌场里走来走去的时候,我有多恨你们,特别是那天晚上佐顿这个死鬼就是穿着它赢了我那么多钱的!”

我默默地看着他把我的赢家外套剪成了一堆碎布片,忽然意识到他在等待着我的反应,于是问道:“您不介意别人赢钱吧?”

“这和赢钱没关系,”郭鲁尼伏特一边继续铰那件外套一边说,“主要是它挑起人的强烈反感。科里在这里穿着那件外套时,就是一个堕落的赌棍,他现在仍然是,将来也肯定还是一个不可救药的赌棍,但是起码在程度上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了。”

科里摆出抗议的姿态嚷道:“我是个生意人!”郭鲁尼伏特挥了挥手,科里不敢再作声了,低头看着桌面上的那堆碎布片。

“我靠运气生存,绝对不是靠技巧和狡猾过日子。”郭鲁尼伏特严肃地说。

他已经开始在剪那件外套的人造里子了,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现在他这样干只是为了在讲话的时候不让自己的手闲着。他瞟了我一眼,直言不讳道:“而你,墨林,是我从事赌博业50年来所见过的最差劲的一个赌客。你连一个堕落的赌棍都不如,是一个浪漫主义的赌徒,把自己想象成费勃小说中的一个人物。费勃笔下的女赌徒是为他的英雄人物作铺垫用的,你赌起来则像个白痴——有时靠百分比赌,有时又靠自己的预感赌,再有是靠一种规律赌,要不就是孤注一掷,乱赌一气。听着,你是这个世界上被我劝说应该戒赌的极少数几个人中的一个!”然后他放下剪刀,对着我真正友爱地说:“该怎么说呢,仿佛赌博最适合你的个性。”

他也看出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一向自诩为聪明的赌徒,能把逻辑和魔法结合起来赌,此时他似乎连我的这个心思也看透了,点点头说:“墨林,我喜欢这个名字,它很适合于你。据我所看过的描写,他并不是一个伟大的魔法师,你也不是。”他又拿起剪刀重新剪了起来,一面又很随意地问:“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和那个该死的赌棍奇曲打斗呢?”

我耸耸肩说:“那场架并不是我挑起的,相信您完全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且我事事不顺心,要找个人来出出这口气。”

“但你却选错了对象,科里在我的帮助下救了你一命。”

“谢谢您!”

“我已建议他在这里就业,但他不想干。”科里突然插进来这么一句。

他的话使我愣了一下,很显然,科里在给我建议以前已经和郭鲁尼伏特讨论过我的事了。刹那间,我意识到科里早就把我的具体情况原原本本地向郭鲁尼伏特汇报过,包括酒店准备在联邦调查局追询我时如何掩护我的计划。

“看了你的小说后,我认为像你这么一个好作家,应该可以在我们这里搞公关。”郭鲁尼伏特仍然在关心我的职业问题。

我不想和他解释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只是搪塞道:“我妻子不愿意离开纽约,她娘家的人都在那儿,谢谢您为我操心工作的事!”

郭鲁尼伏特又点点头说:“从你赌博的情况来看,也许你最好还是不要在维加斯定居。下次再来时,我们一起吃顿饭。”我们听出谈话到此为止的意思,于是就告辞出来了。

科里由于事先约好了和加利福尼亚来的大赌客吃饭,所以我一个人去吃晚餐,他给我定好了能边吃边看演出的最佳桌位,找坐在那里,看到的也不外是拉斯维加斯普通的演出节目:几乎全裸的女声合唱与舞蹈,一位明星的独唱和一些杂耍表演。仅有一个值得看的节目,那就是受过训练的狗熊演出:一名美女带着六只大熊上场,她指挥它们模拟各种人的动作。每只熊做完了一个动作后,美女就会吻它的嘴唇,那只熊便憨态可掬地蹒跚地走回队伍中最后面的位置上去。毛绒绒的大狗熊看起来像只没有性别的玩具,为什么那个美女把接吻当作指挥信号和奖赏的内容?据我所知,熊是不会接吻的。我忽然明白了这番吻是为了迎合观众的胃口,是对旁观者的一种挑逗行为,我还猜想这位美女设计这套动作是否有意显示她对观众的轻蔑,是一种刻意的污辱。我一向不喜欢看野兽的表演,也从不肯带孩子们去看马戏,但是今晚的这个节目却能吸引我把演出全部看完,尽管六只熊当中仅有一只有惊人的表现。

演出结束后,我在赌场漫步,把剩下的钱分批买回筹码,又把筹码兑换成现金收据。这项“正事”还没做完已经是晚上11点了。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骰子档不再采纳为了避免输得厉害而下小注的策略,每次都投下50到100的筹码,到科里站在我的背后时,我大约已经输了2000美元左右。他领着他的大赌客来到赌档为他们建立了借贷关系后,用挖苦的眼光看了看我的25美元一个的绿色筹码和我放在绿色绒台布上的那堆赌注,冷冰冰地问:“你还要赌下去吗?”我不肯把它们收回来,结果马上就全输掉了,我无奈地把剩下的筹码拿到出纳柜台上全部兑换成现金收据,再转过身来时看见科里正在等着我。

他提议一起去喝一杯,我表示赞成。他就领着我走进鸡尾酒吧。这里曾是我们和佐顿、戴安妮经常聚在一起畅谈的地方,我们俩习惯地坐回到往日那个幽暗的角落,面对着外面灯火通明的赌场。我们才坐下来,酒吧女招待一眼看见科里马上走了过来。

“看来你的赌瘾又发作了,这千杀的赌博就像疟疾一样,经常复发。”科里点酒后向我感叹道。

“你也复发过吗?”我好奇地问。

“发作过好几次呢,但是我从不会输得很厉害,我能控制住自己。你刚才输了多少?”

“也就2000美元左右,我已经把大部分的钱变成收据,今晚就可以把这件事了结了。”

“明天是星期天,”科里说,“我的律师朋友有空,这样明天你就能够立好遗嘱并寄给你哥哥了。之后我将会像胶水那样粘着你,直到下午把你送上飞往纽约的客机为止。”

我半开玩笑地提醒他:“别忘了我们曾经企图在佐顿身上试这一招!”

科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他为什么要走上绝路呢?刚刚交上好运,已经是个大赢家了,何况很可能一路赢下去,退一步来说,他就这么样继续呆在这里也行啊!”

“也许他是想以此来留住自己的好运吧?”我说。科里以为我只是说着玩而已,没在意。

第二天,科里打电话到我的房间,拉我起床去共进早餐,然后开车送我到维加斯大道一家律师事务所。我立了遗嘱并做了见证,期间多次重复请律师邮寄一份遗嘱的副本给我哥哥阿迪。科里在一旁终于忍不住插嘴道:“这一点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别担心,一切该有的手续都会按规矩办妥的。”

离开了律师事务所,科里开车带我游览市容,让我见识见识正在兴建中的高楼大厦。山指大酒店那座新建的金光灿烂的塔楼在沙漠做背景的衬托下分外耀眼炫目,科里看着这些建筑物说:“这座城市正在成长!”我看着一望无际的沙漠和群山补充道:“它还有许多发展的空间!”

科里回眸一笑道:“你肯定也看得出来——赌博在这个世界是必不可少的。”

午餐时我们只是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然后仅仅是为了怀旧,两人走进了山指赌场,结伴在骰子档每人赌了200美元,象征性地搏杀了一番。科里用三年前的那句话自嘲道:“我的右臂已经过了十关!”我也仍像三年前那样让他先掷,一切都没有变,他还是和那晚一样倒运,但是他的素质已完全变了:他赌时心不在焉,可以说已经彻底不喜欢赌,的的确确脱胎换骨了。

我们开车到机场,他陪我在门口等候登机的召唤时,很诚挚地对我说:“碰到麻烦时,一定要打电话给我!下次你再来的时候,我们和郭鲁尼伏特一起吃顿饭,他喜欢你。有他这样的人站在你的后面撑腰,对你很有好处。”

我点点头,接着从口袋里摸出总共三万美元存在赌场金库的现款收据单,把它们交给了科里,并郑重其事地说:“替我保管好它们!”我改变撕毁它们的主意了。

科里数了数这些白色的纸条,一共12张,又看了看款项,问:“你把存钱的收据交给我,这么信得过我?三万美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我必须信任某个人,我亲眼目睹你在两袖清风时拒绝拿佐顿结的两万美元。”我回答他。

“那只是在你的影响下我才这么干的,”科里恳切地说,“好吧,我替你保管着它们,当你缺钱花的时候,就来向我借钱好了,这些收据权当债券吧,这样你就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了。”

“谢谢你,科里!谢谢你为我安排房间,请我吃饭并为我所做的一切,谢谢你帮我摆脱了困境!”我知道自己对他的友好情感发自内心深处。他是我仅有的几个知己中的一个,然而在我登机前他和我道别又拥抱我时,我对这种举止仍然觉得有点不自然。

飞机呼啸着迅速离开西方时区的落日,瞬间就投入了黑暗的东方时区的怀抱。我靠在机椅背上,回味着科里对我的深情厚意。说真的,我们之间互相了解甚少,友谊能达到如今的程度也许是因为我们俩的知心朋友都很有限之故吧,再有就是彼此都在分担着对佐顿的失败和死亡的忧郁。

我从机场打电话给维丽,想告诉她我提早一天回来了,但是家里没人接电话。我不想把电话拨到她父母家去,于是就坐出租车回布朗斯。维丽的确还没回来,那种每当她带着孩子们回她那在长岛的娘家时,我都要嫉妒一番的情绪又重新涌上了心头。放下行李后转念一想,又感到何必强求她连星期天都闷在公寓里呢。她完全有权跟她那乐天派的爱尔兰家族以及亲朋好友们一块儿度礼拜的啊,何况孩子们还可以在空气清新的草地上玩耍呢!

我决定不先上床,等待她回家,她应该很快就回来。在这段空闲的时间里,我打电话给阿迪。他妻子接电话说阿迪因为身体不舒服已上床了,我叫她别惊醒他,反正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倒是有点担心阿迪的病情,她说他只是近来工作太辛苦,觉得很疲倦,没有什么大碍,连医生都不必去看。我告诉她第二天我再打电话到阿迪的工作单位去找他,然后就放下了电话。

第15章

接下来的一年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期。我在期待着自己的房子很快建成,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子,心里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愉悦。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就不必再依赖社会和他人,因为这标志着我能够自立。

这份喜悦的感情还可能出自于我对自己正在居住的政府公屋的日益不满——多年前,有着良好社会品德的黑人和白人获准搬进了廉价公屋,他们到了自己的收入超过住公屋的标准后,就自觉地搬了出去。等他们陆陆续续搬走之后,一批批另一种类型的经济状况不好的黑人和白人便住进了这些空出来的公屋。这些后来者则很可能在此地长久地住下去,因为他们尽是些吸毒者、酒鬼、业余拉皮条的、小偷小摸以及由于一时冲动而沦落的强奸犯。

在这些新房客进住以前,公屋的警察就曾经进行过战略上的撤退。新住进来的孩子们野得出奇,他们随心所欲地弄坏电梯,打碎大堂的玻璃,而这些被损人不利己的行为毁坏的公物就一直没有人再来修理装配过。我下班回家时往往看见大堂过道上有不少空酒瓶,一些烂醉如泥的汉子瘫倒在大楼外面的凳子上。有好几次那些狂野喧哗胡闹的派对还招来了市警察署的正规部队。有一次,一个十岁的黑人女孩子被人强奸后又被从公屋的房顶上扔了下去,活活给摔死,现场惨不忍睹。维丽坚持每天在孩子们放学回家时到车站去接他们,她经常问我是否应该暂时搬到她父亲的家去住,直到我们自己的房子建好再搬过去。我没有同意她的建议,理由是我们应该靠自己渡过难关,只要咬紧牙关,就能守到云开月明!我知道维丽害怕黑人又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恐惧说出来,她所受到的教育使她成为一个自由主义者,一个相信平等的人,如今她却不得不接受自己畏惧所有新近住进来的黑人这样一个现实!

我和她的看法不同,自认为是个现实主义者而不是一个盲目信从者。纽约正在利用公屋计划作为标榜居住自由,没有种族隔离的样板。这样做的实际效果就是把公屋住宅区变成了黑人的贫民窟,更别提正在兴建的黑人居住区了,那纯粹是把黑人从其他白人社区中隔离开来。小小的公屋住宅区确实显示了这个城市的自由,住在这里的除了成群结队的黑人,还有那些由于没受过良好教育而难以维持生计、难以保持家庭正常结构、难以得到社会尊敬的穷白人。任何稍有能耐的人都会想方设法搬到郊区及市区的私人住房或商品公寓去居住,好在目前公屋区的白人和黑人之间的比例还未发生质的变化,白人的数量仍然超过黑人,大约为二比一。有社会责任感的白人和黑人家庭还能勉强在居民中占有微弱多数,我估计在我们的房子建成以前的12个月之内,还是安全可居的。这里所发生的那些是是非非我才懒得去理它呢,反正事不关己!也许我根本就看不起住在这里的所有的人,这些家伙简直像野兽似地没有头脑,过日子就像脚踩西瓜皮一样滑到哪算哪,有的还靠吸毒来提神,全在醉生梦死中混。这个地方越来越像一个可怕的孤儿院——一个专门收容被社会遗弃的人的角落。那么,我为什么还住在这里呢?我自己又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们这屋楼最近住进来了一个拖着四个孩子的年轻的黑女人,她身体健壮,长相风骚,富于幽默感,终日神采飞扬的样子。她丈夫在他们搬进来之前就抛弃了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黑女人白天是个尽职的好母亲,孩子们一个个干净整洁,她还亲自送他们上学,放学时也总是按钟点在汽车站接他们,但是一到了晚上,她就以完全不同的姿态出现了。每天晚饭后,我们总是看见她打扮得花里胡哨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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