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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之死-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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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嗅所有的人和所有的椅子。我知道奥萨诺一向讨厌动物,但当这只狗嗅他的脚时,他仿佛并不在意,仍然继续和那位有心脏病的妇女聊天。她向前靠了靠,为那只狗扶正它头上的粉红色丝带,还让它那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我从不理解动物的事情,然而这只小狗确实有趣,很有性感。不知道那对酸脸夫妇正在忙些什么,这只小狗在厅里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主人身边,坐在女主人的脚上。她戴上黑色眼镜,看起来这可不是吉利的征兆,果然在空姐给她端来饮料时,她对少女说了些什么,空姐当即惊恐地看着她。
我突然下意识地感到有点紧张。我知道奥萨诺此刻极度狂躁,他对被困在飞机上已经厌倦,又被一个他毫无兴趣和她造爱的半老徐娘缠住说话,更是感到烦恼。他心里唯一想的是如何把年轻的空姐弄进厕所和她进行疯狂又快速的造爱。
这时候,那位空姐给我送来一杯饮料并在我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看得出来奥萨诺已经吃醋了,他以为这位少女在向我献殷勤,这一举动简直是对他那显赫名望的一种羞辱。他能理解少女需要一个更年轻更英俊的小伙子,但不能容忍她蔑视他的声望。
其实空姐小声告诉我的却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麻烦,她说:“那女人要我转告奥萨诺:熄灭他的雪茄。她说烟让她的小狗不舒服。”
上帝啊,那狗根本就不应该到休息厅来跑动,它应该呆在笼子里,这本来就是旅行的常识!那个少女忧郁地小声问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也应该负一部分责任,因为我明知道奥萨诺随时都有可能发狂,现在又正逢他情绪焦躁的高峰期,但我偏偏出于对人们可能出现的反应感到好奇的心理,想看看这位空姐是否有胆量为了一条区区小狗而要奥萨诺这样的名流熄灭他心爱的哈瓦那雪茄,特别是奥萨诺买头等舱的票就是为了能在休息厅吸烟:也想看看奥萨诺怎样对付这个傲慢的冷面女人——可以叫我放弃手中的雪茄,可是要奥萨诺为一只狗熄烟,他首先会把飞机打入地狱。
空姐正在等待着我的答复,于是我耸耸肩说:“履行你的职责吧。”当然,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不知道这位空姐是因为奥萨诺不再注意她,所以有意要使他感到难堪呢,还是因为她不够成熟,总之,她选择了认为最方便的方法行事。
如果你不了解奥萨诺,他看起来的确比那该死的酸女人容易打交道得多。
我们大家都犯了一个大错误。
那空姐站在奥萨诺的身边说:“先生,请您把雪茄灭了,可以吗?那位女士说她的狗被烟弄得不舒服。”
奥萨诺明亮的绿眼睛顿时变得冰冷,他久久纹丝不动地坐在位置上,严厉地盯着空姐,然后一字一顿地吐出一句话:“请你再说一遍!”
此时,我简直要做好跳出机舱的准备。只见奥萨诺脸上的狂怒已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那个刁女人还在不满地盯着他,她巴不得大吵一场才过瘾,看得出来,她喜欢打斗。她的丈夫望着窗外,在研究那无边无尽的万里长空,显然这种局面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而且他十分肯定自己的妻子会占上风,他的脸上甚至流露出满足的微笑。只有那小狗感到难受,有点喘不过气来,不时地打着嗝。整个厅里烟雾弥漫,不单奥萨诺在抽烟,几乎人人手中都有一支烟,你会觉得狗的主人无疑是在阻止所有的人抽烟。
那位空姐被奥萨诺的脸部表情吓坏了,差点就瘫倒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那个女人一点儿也不怕,她甚至在欣赏他脸上狂怒的表情,可想而知她今生今世还没有挨过打,不但不知道牙齿被打掉的滋味,恐怕还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因而她居然向奥萨诺这边靠了靠,把脸伸到对话的范围内。我几乎要闭上眼睛,实际上我在几分之一秒的时间里真的闭上了眼睛。我听见那女人用有文化的、冷冰冰的声音毫不客气地对奥萨诺说:“你的雪茄使我的狗感到不舒服,你能否不抽?”
本来这句话已经够无礼了,她说话的腔调更是充满羞辱性,我看得出来她正在期待着对方的反驳——说她不能够把狗带到厅里来,说这个厅本来就是让人吸烟的……她这种冷血动物永远不可能意识到如果她是说烟使她本人感到难受,奥萨诺就一定会丢弃雪茄的,但她竟然要他为了她的狗而不吸烟,这显然是在惹是生非。
我认为正是这个原因造成了奥萨诺的怒火爆发。他在一秒钟内就彻底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只见他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如果不是他那双阴冷的绿眼睛所射出的狂怒,人们还会觉得他笑容可掬呢!
他并没有对她吼叫,也没有一拳打在她脸上,他看了她的丈夫一眼,估计一下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她丈夫的脸上也掠过一丝微笑,他喜欢妻子的所作所为——至少他给人造成这样的印象。然后奥萨诺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把雪茄弄灭在固定于座位上的烟灰缸里,那女人轻蔑地注视着他。奥萨诺从桌面上伸过手臂去,人们不难看出那女人还以为他想和小狗亲热一番,而我更了解奥萨诺,他的手已经伸到狗的头部和它的颈部……
下面发生的事快得使我来不及阻止他——他把那可怜的小狗拉到他的座位上,然后用双手勒它。小狗喘不过气来,粉红色的尾巴无力地晃动着,眼睛也开始从毛茸茸的鬈毛里鼓出来。
它的女主人马上尖声高叫着,跳起来抓奥萨诺的脸,她的丈夫却没有离开他的座位。就在这时候,飞机撞上了一个小小的气流,我们全被滑向一边。奥萨诺完全喝醉了,他的全部力量都用在勒那条狗上,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撞倒在过道上。即使在这一刻,他的双手仍紧紧勒住小狗的喉咙,直到后来为了爬起来,他才不得不放开手。那女人狂叫着说要杀了他,而空姐因为恐惧也在尖叫着。奥萨诺笔直地站了起来,对大厅里的众人微笑着,一面朝那个仍在对他狂叫着的女人走过去。她还以为他会为刚才所做的一切感到羞耻,而她就可以尽情地糟蹋他的人格了,她不知道他已下决心要勒死她,就像他要勒死她的狗一样,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危险——终于闭上了嘴巴。
奥萨诺怒目而视,阴森森地说:“臭婊子,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向她扑过去,一拳打在她的脸上。我挤到他的面前,抓住他,但他的双手已经勒住了她的喉咙!她拼命地挣扎且惊叫着,整个厅乱成了一团,吵吵嚷嚷的像个疯人院。这时候,有两个男人,可能是飞机上的便衣警卫,冲过来熟练地反剪了奥萨诺的双臂,然后脱去他的上衣并把它变成束缚他的紧身衣,但他仍在撒野,拼命地撞他们。人人都在惊恐地围观,我试图使奥萨诺平静下来,但他什么都听不进去。那两名便衣警卫也千方百计想让他恢复理智,不断地叫他的名字,其中一个英俊的壮小伙问他,说如果放了他,他能否不再闹事,但奥萨诺只是一味地撒野,终于闹得连壮小伙也发了脾气。
奥萨诺的狂怒竟然一发不可收拾,这里一方面是他的天性,另一方面是他自恃为名人,深知别人不会因为他的暴躁而对他怎样。那个壮小伙对此也心知肚明,只是他对奥萨诺的那种根本不把他的年轻力壮放在眼里的态度实在忍无可忍,于是牢牢地抓住奥萨诺的头发,猛扭他的头,用过人的臂力几乎把他的脖子扭断。他接着用手臂扣住奥萨诺的颈部说:“你这个狗娘养的,再动我就把你的头扭下来!”奥萨诺这才被彻底制服,安静下来。
天啊,经过这番打斗,圆顶厅凌乱极了。机长要把奥萨诺捆在紧身衣内,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放弃了这个念头。警卫员把其他乘客撤离出厅去以后,就和我及奥萨诺一直留在那里。到了纽约,等所有旅客都下了飞机后,他们才允许我们离开,所以我们就没有再正面碰到那个女人。不过,从远处见她的样子也足够了,虽然她脸上的血污已经洗掉,但是一只眼睛肿得几乎张不开,那张嘴巴差点被打成肉酱。她丈夫抱着那条小狗,它还活着,在拼命摇尾乞怜。事后,一些法律诉讼将由律师们去处理,至于报纸,当然一下子就把事情的全过程都登了出来,什么美国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伟大小说家差点谋杀了一条法国小狮子狗等等,应有尽有,没有也有。
小狗固然可怜,奥萨诺也同样可怜。那个女人原来还是航空公司的大股东,一个地道的百万富婆,她当然无法威胁说从此以后不再坐航空公司的飞机,而奥萨诺对报界的大肆渲染也一样能泰然处之。他对动物一向没有感情,所以宣称:“只要是我能吃的动物,我就可以杀死它们。”我指出他可是从来没有吃过狗肉,他耸耸肩说:“只要烹调得法,我会吃的。”
奥萨诺有意不提的是,那个疯狂的女人也是一个人。是的,她有不近人情的一面,她眼睛肿胀嘴巴流血是罪有应得,也许这样对她反而更有好处,但是奥萨诺的所作所为也未免太过分了。我当时就认为要她掩饰自己的天性是不可能的,相信如果是早年的奥萨诺就一定可以看出这一点,遗憾的是由于某种原因,他现在看不到了。
第25章
由于那条性感的狮子狗没有死,所以那个女人也就没有上诉。她似乎并不计较自己的脸挨揍,或者她和她的丈夫都不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她甚至还有不打不相识的心理,因此竟然给奥萨诺寄来了一封表示友好的便函,敞开了希望交往的大门。奥萨诺看完便函后发出一声怪叫,随手就把它扔进了废纸篓。“你为什么不让她试试?”我问他,“也许她是个有趣的人物呢?”
“我并不喜欢殴打妇女。”奥萨诺说,“是那条母狗主动要求我把她当做拳击练习袋来打的。”
“她可能成为第二个文蒂。”我说。我知道尽管他们离婚多年,尽管她总是惹他发怒,但是文蒂对他还是有吸引力。
“天啊,那正是我需要的!”奥萨诺说完后忍不住笑了,他明白我的意思。也许殴打妇女并不十分使他感到难堪,他倒是想证明我关于文蒂和他之间关系的想法错了。
“文蒂是唯一促使我打她的妻子,”他说,“我其他的前妻都和我最好的朋友私通,她们全是明目张胆地偷我的钱,又都成功地迫使我付给她们扶养费,还到处乱造我的谣,但我从来不打她们,因为我不觉得她们讨厌,我和这几个前妻都能维持友好关系,然而那个风骚的婆娘文蒂却是一件艺术品,非要独树一帜不可,如果我还保持着和她的婚姻关系,肯定会宰了她。”
奥萨诺差点勒死一条狮子狗的丑闻在纽约文学界广为流传,他不能不担心因此会大大影响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机会。“那些无聊的斯堪的那维亚人爱狗。”他开始惴惴不安了,于是通过写信给所有的朋友以及专业上的熟人,大力开展争取诺贝尔文学奖的积极运动,又不断地对刊登在评论杂志上的最重要的文艺作品发表评论文章,还加上一连串的文学论文。我总认为这些论文狗屁不通。有好多次,我看见他在他的办公室里写他那本伟大的小说,这是他唯一用普通书法书写的作品,全部疾书在有黄色横线的稿纸上。他的其他文章则都是坐着转椅,从那部放在堆满书的办公桌上的打字机里用两只手指敲出来的。即使仅用两只手指,他也是我所见到过的最快的打字员,打起字来的声音就像是在开机关枪。他就是这样打出了美国伟大小说的定义;解释了英国现代除间谍、侦探小说再无法产生不朽文学作品的原因;发表了大量的批评文章,对那些有可能成为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竞争对手,诸如佛克纳、梅勒、斯泰龙、琼斯等作家的最新作品或全部作品笔伐。他的评论出色,语言老到,往往令读者信服。通过发表这类文章,他剔除对手,为自己获奖扫清道路,唯一的麻烦是当人们探讨他自己的作品时,会发现他只有20年前发表的两部小说能够使他享有文学界的名望,而其余的小说以及其他的作品都不怎么样。
事实上在过去的十年里,他的确失去了不少以往的辉煌和文学方面的声誉——他发表了太多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作品,而且通过高压手段写书评,树敌太多。即使是他在写文章吹捧文艺巨头的时候,他也是不分尊卑,老是把自己和他们相提并论(例如在介绍爱因斯坦的文章中就有一半是在吹捧他自己),也就是说,他在自己吹捧的人中间也树敌。他发表论文说19世纪的法国文学和英国文学的巨大差别在于法国作家涉及很多性爱而英国作家却没有,这种观点引起了轩然大波,连我们评论社的读者也感到义愤填膺。
最糟糕的还是他个人行为不检点,丑闻层出不穷。我们评论社的出版商已经得知他在飞机上的事件,这件事也成了闲谈栏目的笑料。他在加利福尼亚学院开巡回讲座时,认识了一位19岁的学文学的“爱读书的”女学生。该生与其说是个爱读书的人,还不如说她像体育界的拉拉队长或是影视界的小明星,他把她带到纽约,同居了六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他带着她出席所有的文学派对。奥萨诺年约55岁,虽然还不太老,但也大腹便便,谁看见他们在一起都会觉得不顺眼,特别是当奥萨诺喝得烂醉如泥,而她必须把他弄回家时,更是如此。还有甚者,奥萨诺在办公室工作时也喝酒,此外,他还瞒着他那19岁的女朋友去和一个刚出版了一本畅销书的40岁的女作家胡搞。她那本书其实并不真的那么好,全靠了奥萨诺在书刊评论杂志上写了一篇整整一版的赞美文章,称她为美国未来的伟大的文学家。
我最讨厌他所做的一件事就是当别人请他吹捧书时,他总是有求必应。你会发现明明是本平庸的小说,上面却印有奥萨诺的评语:“自从斯泰龙的《在黑暗中躺倒》问世以来,这是一部南方最佳的小说。”或者印有:“这是一本令人震惊的书,它肯定会让你出乎意料。”这种含糊不清的评语,是在两面讨好:既帮了朋友的忙,又暗中警告了读者。
他的健康状况一天天坏下去已经显而易见。我以为他有可能发疯,只是拿不准他将会从哪里开始垮。他的脸虚胖,透出不健康的征兆;他的绿眼睛混浊,闪着不正常的光芒;他走路时脚步不稳,有点跛,或者说有时有点向左跛。我为他担心,因为尽管我不赞成他的作品,不赞成他为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拼命写作,不赞成他企图和一切与他打交道的女人发生性关系的好色行为,我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他经常和我谈论我正在写的那本小说,鼓励我,给我出主意。虽然他自己债台高筑,又要为了扶养五个前妻和八九个孩子而花钱如流水,还主动要借钱给我。
看到他能够在短期内出版大量的作品,尽管都不够完美,我也不禁肃然起敬。他总是在一家,有时两三家月刊发表文章;每年他都出版一本令出版商认为与热门话题有关的非小说类的书;他为注评搞编辑工作,每周为它写一篇很长的论文;他还为电影公司写稿……他虽然挣很多的钱,但仍然分文不名。我知道他已经欠下一屁股的债,而且不但借钱,还预支尚未写的书款。我提醒他这样做无异于在自己的脚下挖一个无底深洞,但他总是不耐烦地挥挥手,根本听不进去。
“我手中有救急用的王牌,”他自负地说,“我那本杰作快完成了,也许再过一年就行了,到那时我就又会富起来的。到时候一定可以去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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