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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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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会离开我,不会怕我伤心而有所顾忌,我们今天所受的苦难,可能提早十年;给人家看到夫妇分居,不成为一个家,那是多难堪多丢人的事。你哥哥跟你,都不能成家立业……我牺牲了自己,那么勇敢的牺牲了,要没有你父亲最后这一桩,人家还以为我很幸福呢。我故意的,勇敢的扯谎,至此为止保全了你的父亲;他还受人尊重;可是我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回老年人的痴情的确太过分了。他的风魔,恐怕早晚要把我的屏风推倒,显露我们的真相……我把这个屏风撑持了二十三年,躲在后面吞声饮泣,没有母亲,没有知己,除了宗教以外没有别的帮助,而我给家庭撑了二十三年的面子……”奥棠丝瞪着眼听着母亲。平静的语调,含垢忍辱的精神,把少妇初次受伤的刺激解淡了;她眼泪象泉水一般涌上来。震于母亲的伟大,她肃然起敬的跪下,抓着母亲的衣裾亲吻,好似虔诚的旧教徒吻着殉道者圣洁的遗物。“起来吧,奥棠丝;有你女儿这样的表示,多少伤心的回忆都消灭了!只有你的痛苦压着我的心,来,靠在我怀里吧。可怜的女儿,你的快乐是我唯一的快乐;为了你的绝望,我把永远埋在心头的秘密泄露了。是的,我预备把痛苦带入坟墓,象多穿一袭尸衣似的。为了平你的气,我开了口……求上帝原谅我吧!噢!我什么都可以牺牲,只求你的一生不要象我的一样!……我相信,男人、社会、变化莫测的人事、世界、上帝,都要我们拿最惨酷的痛苦,作为爱情的代价。我用二十三年的绝望和连续不断的悲伤,偿还我十年幸福的债……”“你还有十年,亲爱的妈妈,我只有三年!”多情而自私的女儿回答。“孩子,你并没有损失什么,等文赛斯拉来吧。”“妈妈,他扯了谎!他骗了我……他告诉我决计不去的,可是他去了。他还是在他儿子的摇篮前面说的!……”“男人为了作乐,什么卑鄙、懦怯、罪恶的事都做得出;好象是他们生性如此。我们女人天生倾向于牺牲。我以为我的苦难完了,却又来了;因为我料不到要在女儿身上受到双重的痛苦。你应当拿出勇气来,一声不出!……奥棠丝,你得向我发誓,有苦只告诉我一个人,绝对不在第三者前面流露……噢!你得学学你母亲的傲气。”这时奥棠丝听见丈夫的脚声,她发抖了。“我上斯蒂曼家去,他却到这儿来了,”文赛斯拉进门就说。“真的?……”可怜的奥棠丝恶狠狠的挖苦他,正如一个受了伤害的女人把说话当做刀子一般的用。“是啊,我们刚在路上碰到,”文赛斯拉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那么昨天呢?……”“唉,我的乖乖,那我骗了你,听凭你母亲来裁判吧……”这一下的坦白把奥棠丝的心放松了。一切真正高尚的女子,都喜欢真话而不喜欢谎话,不愿意她们的偶像失掉尊严,而是以受偶像控制为荣的。俄国人对于他们的沙皇,也有这种心情。“听我说,亲爱的母亲……”文赛斯拉接着说,“我多么爱我温柔贤慧的奥棠丝,不得不把我们的艰难瞒她一部分。有什么办法!她还在喂奶,悲伤对她是很不好的。妇女在这个时期所遭遇的危险,你是知道的。她的美貌、娇嫩、健康,都受到威胁。瞒着她能算错吗?……她以为我们只欠五千法郎,可是我还另外欠五千……前天,我们简直到了绝望的地步……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肯借钱给艺术家的。他们既不放心我们的幻想,也不放心我们的才具。我到处碰壁。李斯贝特答应把积蓄借给我们。”“可怜的姑娘!”奥棠丝嚷道。“可怜的姑娘!”男爵夫人也嚷着。“可是李斯贝特的两千法郎有什么用?……在她是倾其所有,在我们是无济于事。于是贝姨讲起了玛奈弗太太,那是你知道的,奥棠丝,说她为了爱面子,为了受到男爵多少好处,不愿意收利钱……奥棠丝想把钻石送进当铺,可以押几千法郎,可是我们缺一万呢。这一万法郎,不用利息,一年为期,有在那里呀!……我心里想:别让奥棠丝知道,去拿了来吧。昨天那女人叫岳父请我去吃饭,她表示李斯贝特已经提过,钱不成问题。还是让奥棠丝为了没有钱而苦闷呢,还是去吃这顿饭呢?我毫不迟疑的决定了。事情就是这样。怎么,二十四岁的奥棠丝,——娇嫩、纯洁、贤慧,我一向当做我的幸福我的光荣的,从结婚以来我没有离开过的,——竟以为我,什么?会丢下她去爱一个猪肝色的、干瘪的、滥污的女人?”他用画室里这个不堪入耳的俗语,迎合妇女的心理,故意把那女的骂得狗血喷头,表示真的瞧不起她。“啊!要是你父亲会对我说这种话!……”男爵夫人嚷道。奥棠丝不胜怜爱的扑上去,勾住丈夫的脖子。“对啦,要是你父亲说了这种话,我就是这样对他。”接着男爵夫人又换了严重的口气:“文赛斯拉,刚才奥棠丝几乎死过去。你看她多么爱你。可怜她整个儿交给你了!”说着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心里想:“她的幸福与苦难,都操在他手里。”那是所有的母亲在女儿出嫁时都想到的。她又高声说:“我觉得我的苦已经受够,应当看到孩子们快乐的了。”“放心,亲爱的妈妈,”文赛斯拉看见一场大祸结束得如此容易,高兴到极点。“两个月之内,我一定把这笔钱还给那该死的女人。有什么办法!”他用一种波兰人的可爱的风度,又说了一遍这句纯粹波兰人的口头禅,“有时候一个人不得不向魔鬼借钱。归根结底,这还是自己家里的钱。人家客客气气请了我,要是板起面孔不理,我还能借到这笔代价多高的钱吗?”“哟!妈妈,爸爸害得我们好苦呀!”奥棠丝叫道。男爵夫人把手指望嘴唇上一放,奥棠丝立刻后悔自己的失言:母亲以咬紧牙关不发一言的态度包庇着父亲,倒是由女儿来第一个加以责备。“再见,孩子们。雨过天青了,你们不能再生气喽。”送走了男爵夫人,文赛斯拉夫妇俩回到卧房。“把昨天晚上的情形讲给我听吧!”奥棠丝说。她一边听一边觑着文赛斯拉的脸,女人在这种情形之下自然还有许多脱口而出的问句。奥棠丝听完了他的话,不禁上了心事,她意会到风月场中自有魔鬼般的诱惑,使艺术家流连忘返。“文赛斯拉,你老实说!……除了斯蒂曼,克洛德·维尼翁,韦尼赛,还有谁?……总之你很得意,嗯?……”“我?……我只想着我们的一万法郎,暗暗的说:那奥棠丝不用急啦!”这番盘问使他累得不得了,他趁着奥棠丝一时高兴,问道:“那么你,小乖乖,万一你的艺术家对不起你了,你怎么办?……”“我吗,”她装做坚决的神气,“我就找斯蒂曼,当然不是为了爱他!”“奥棠丝!”斯坦卜克冷不防的站起来,象做戏似的:“你没有找上他,我早把他杀死了。”奥棠丝扑向丈夫,紧紧抱着他,跟他亲热了一阵:“啊!你是爱我的,文赛斯拉!行啦,我放心了!可是别再提玛奈弗。从此你不能再踏进那个陷人坑……”“我发誓,亲爱的奥棠丝,我直要到还钱的时候再去……”她撅着嘴板着脸,但这不过是借此撒娇而已。文赛斯拉经过这样一早晨,乏味已极,便不管太太撅嘴,怀中揣着铅笔稿,径自上工场做《参孙与大利拉》的泥塑去了。艺术家正在一股劲儿捏好粘土的时候,奥棠丝惟恐弄假成真,惹恼文赛斯拉,也赶到了工场。一看见太太,他赶紧抓起湿布把雏形遮了,搂着奥棠丝:“啊!咱们没有生气吗?小乖乖?”奥棠丝看到湿布盖着的泥塑,没有做声;可是离开工场之前,她回来抓起湿布把雏型瞧了一眼,问:“这是什么?”“一组人物,偶然想起的。”“干吗藏起来不给我看呢?”“预备完工之后再给你看。”“那女的倒好看得很!”奥棠丝说。无数的疑虑又在她心头涌起,好似印度地方一夜之间就长起了高大茂密的植物。大约过了三星期,玛奈弗太太对奥棠丝大生其气。这一类的女人也有她们的自尊心,她们要人家亲吻魔鬼的足趾,最恨正人君子不怕她们的魔力,或胆敢跟她们斗法。文赛斯拉绝足不上飞羽街,甚至在瓦莱丽做过模特儿以后,也不照例去踵门道谢。李斯贝特每次上斯坦卜克家都找不到人。先生和太太整天在工场里。贝特直接上大石街,赶到小鸟们的窠里,看见文赛斯拉精神抖擞的在工作;她从厨娘嘴里知道太太从来不离开先生。文赛斯拉给专制的爱情拴住了。这么一来,瓦莱丽单为自己着想,也跟贝特一样把奥棠丝恨如切齿。女人对于你争我夺的情人是决不肯放松的,正如男人对于好几个公子哥儿都在追求的女人决不死心一样。所以,凡是涉及玛奈弗太太的议论,同样可以应用到为多数女人垂青的男子,他们实际就等于一种男妓。瓦莱丽的任性变成了疯狂,她尤其要她的那组人像,想有朝一日亲自到工场去看文赛斯拉,却不料出了一件大事,一件对这等女人可以称为战果那样的事情。瓦莱丽的宣布这个私人消息,是在跟贝特和玛奈弗一起用早餐的时候。“喂,玛奈弗,你可想到你再要做一次爸爸了吗?”“真的?你有了身孕?……噢!那我得拥抱你一下……”他站起身来,绕过桌子,他女人探出头去把额角给他的方式,使他的亲吻刚好滑在她头发上。“这一下,我的科长,我的四等勋章,都跑不掉啦!啊!我的乖乖,我可不愿意让斯塔尼斯拉斯吃亏!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贝特叫道,“你七个月不看见他了;我到寄宿舍去看他,人家还把我当做他的母亲呢;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招呼他!……”“这孩子每季要花我们三百法郎!……”瓦莱丽说,“可是玛奈弗,这一个是你亲生的!他的膳宿费应当在你薪水里出支……至于将来的一个,不但没有开支,还会把我们救出苦难呢!……”“瓦莱丽,”玛奈弗学着克勒韦尔的姿势,“我希望男爵负责照顾他的儿子,别再加重一个小公务员的负担;这次我要跟他认真了。所以你也得保保险,太太!想法子要他写一封信,提到他晚年得子的喜事,因为他对我升科长的事太不痛快了……”说完,玛奈弗到部里去了。靠了署长的交情,他挨到十一点光景才去应卯;并且因为他是出名的饭桶,又不喜欢工作,他在部里也很少办公事。他走了,李斯贝特和瓦莱丽彼此望了一会,好似两个卜卦的人推详卦义。然后两人哈哈大笑。“嗳,瓦莱丽,可是真的?还是做戏?”“有肉体为证!”瓦莱丽回答,“奥棠丝惹我冒火了!昨天夜里,我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个孩子当做炸弹一样扔到文赛斯拉家里去。”瓦莱丽回到卧房,后面跟着李斯贝特。她拿出一封写好的信交给她看:文赛斯拉,我的朋友,我还是相信你的爱情,虽然你快有二十天不来看我。这表示你瞧不起我吗?大利拉觉得不是的。大概还是由于你女人的专制吧?你不是说你已经不爱她了吗?文赛斯拉,以你这样的大艺术家,决不能这样受人控制的。夫妇生活是断送光荣的坟墓……瞧瞧你自己,还象不象长老街的文赛斯拉?你把我父亲的纪念像做坏了;可是你情人的本领远过于艺术家的本领,你对付蒙柯奈的女儿倒是成功的:亲爱的文赛斯拉,你做了父亲了!倘使在我这种情形之下你不来看我,你在朋友前面一定要被认为薄幸;可是我太爱你了,永远没有诅咒你的勇气。我还能说永远是你的瓦莱丽吗?“你看怎么样?我想把这封信,等只有咱们亲爱的奥棠丝一个人在工场里的时候送去,”瓦莱丽问李斯贝特。“昨天晚上我听斯蒂曼说,文赛斯拉今天十一点要到沙诺那儿去跟斯蒂曼商量事情;那么这个臭婆娘是一个人在那里了。”“你来了这样一手之后,”李斯贝特回答说,“为了体统,我不能再公然做你朋友了,我得跟你分手,不该再跟你见面,甚至也不该跟你说话。”“不错;可是……”“噢!你放心;等我当了元帅夫人,咱们照样可以来往了;现在他们都希望这件事成功;就剩男爵一个人不知道,你得劝劝他。”“说不定我不久要跟男爵闹僵啦。”“只有奥利维埃太太能使这封信落在奥棠丝手里,”李斯贝特说,“到工场之前,要她先上圣多明各街。”“噢!咱们的小娇娘一定在家的,”玛奈弗太太打铃,教兰娜去找奥利维埃太太。这封致命的信送出了十分钟,于洛男爵来了。玛奈弗太太象猫一般扑上去,勾住了老人的颈项。“埃克托,你做了父亲了!”她咬着他的耳朵。“你瞧,吵了架,讲了和,反而……”男爵将信将疑的愣了一下,瓦莱丽马上把脸一沉,急得男爵什么似的。他直要再三盘问,才把千真万确的证据一件一件的逼出来。等到老人为了虚荣而相信之后,她提到玛奈弗的威吓了:“真的,我的老军人,你的代表,或者说咱们的经理,你再不提升他为科长、给他四级勋章,可不行啦;你叫他受了损失;他喜欢他的斯塔尼斯拉斯,那小畜生是他生的,我顶讨厌了。除非你愿意给斯塔尼斯拉斯利息一千二百法郎的存款,——当然是产权归他,利息归我罗。”“我要给存款,也宁可给我的儿子,不给那个小畜生!”男爵说。这句不小心的话,——我的儿子这几个字好象一条泛滥的河,越涨越大,——到一小时谈话的末了,变成了正式的诺言,男爵答应拿出一千二百法郎存息的款子给未来的孩子。随后,在瓦莱丽嘴巴里,表情上,那句诺言好象孩子手里的小鼓,给她倾来倒去的搬弄了二十天。正当于洛男爵,快活得象刚结婚一年巴望有个儿子的丈夫似的,走出飞羽街,奥利维埃太太把那封非面交伯爵不可的信叫奥棠丝拦了去。少妇花了二十法郎代价才截下这封信。自杀的人的鸦片,手枪,煤,总是自己出钱买的。奥棠丝把信念了又念;她只看见白纸上涂着一行一行的黑字;除了这张纸以外,世界只有漆黑的一片。大火把她的幸福之宫烧毁了,明晃晃的照着纸,四下里是沉沉的黑夜。正在玩的小文赛斯拉的哭喊,好象来自一个幽深的山谷,而她自己在一个高峰上。仅仅二十四岁,以她全盛时期的姿色与纯洁忠贞的爱情,居然受了侮辱,那不止是中了利刃,简直要了她的命。第一次的打击纯粹是神经性的,肉体受不住妒性的挤逼而抽搐;但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是打击心灵的,肉体已经给消灭了。奥棠丝在这种煎熬之下过了十分钟。母亲的影子在脑海中掠过,突然使她心情为之一变:她沉住了气,恢复了理性。她打铃把厨娘叫来:“你跟路易丝两个,赶快把我所有的东西,跟孩子用的一齐包扎起来。限你们一小时。预备好了,去雇一辆车,再来通知我。不用多嘴!我离开这儿,把路易丝带走。你跟先生留在这儿,好好伺候他……”她回到房里写了一封信:伯爵,附上的信足以说明我离家的理由。你看到这几行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你家里了,我带着孩子去依靠母亲。不要以为我还有考虑的余地。倘使你认为这是青年人的冲动、卤莽、爱情受了伤害的反应,那你完全错了。半个月来,我对人生、爱情、我们的结合、我们相互的义务,都深深的思索过了。母亲的牺牲,我全部知道了,她对我说出了她的痛苦!二十三年以来,她没有一天不过着坚忍卓绝的生活;可是我自己觉得没有力量学她的样,并非因为我爱你不及母亲爱父亲,而是为了性格关系。我们的家会变成地狱,我会失掉理性,甚至会玷辱你,玷辱我自己,玷辱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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