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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悲剧-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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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面前在许多方面犯了罪。麦克米伦先生认为,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多么不幸啊,他只不过是自私、亵渎的欲念和淫乱的混合体,而这种邪恶,也正是保罗严厉斥责过的。不过,这种邪恶却延续下去,始终不变,直至最后他受到了法律制裁。他并没有忏悔过——即便到了熊湖,已经有了足够时间思考,他也不忏悔。再说,他自始至终还使用各种虚伪、邪恶的托词来敷衍搪塞,可不是吗?真的就是这样。
另一方面,当他第一次有那么明显的忏悔的征兆时,当他第一次开始意识到他罪行的严重性时,如果说就在这时候把他送上电椅,那么毫无疑问,只能是在罪上再加罪——在这一事例中,犯错误的恐怕要算是国家了。因为,麦克米伦如同典狱长和其他许多人一样,都是反对死刑的,认为还不如强迫违法者以这种或那种方式为国家服务。不过,到头来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克莱德远不是无辜的人。尽管他煞费苦心地想过,而且在心里也很愿意宽恕克莱德的罪行,但事实上克莱德不就是有罪的吗?
这时,麦克米伦向克莱德指明,说他觉醒了的道德上和思想上的认识,使他能够比过去更加完美地适应生活和行动。殊不知麦克米伦上面这些话,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克莱德感到自己孤苦伶仃,世界上连一个相信他的人都没有。一个都没有。在案发前他那些困惑不安而又饱受折磨的言行表现中,除了看到明显的最险恶的罪行以外,还能看到别的一些什么东西的人可以说是一个都没有。可是——可是——(而且,关于这件事,不管是桑德拉、麦克米伦,或是全世界所有的人,包括梅森、布里奇伯格的陪审团、奥尔巴尼的上诉法院全都在内,如果要确认布里奇伯格陪审团的判决的话),他心里还是觉得:他并非象他们认为的那样是有罪的。反正,象罗伯达硬逼他非要跟她结婚不可从而把他的一生给毁了,他是吃足这种苦头的,可他们毕竟都没有领受过。对于他美梦的化身桑德拉,他心中曾经充满着一种如同扑不灭的烈焰似的情欲,恐怕他们里头没有一个人会象他那样吧。他们压根儿不了解他在幼年时曾经被那种倒霉的命运困扰着,折磨着,嘲弄着,还强迫他如此低三下四地沿街唱诗祈祷,而在那时,他整个儿心灵却在呼唤着另一种美好的命运。他们这些人,不管是全体,还是其中哪一个人,甚至包括他亲生的母亲在内,既不了解他心灵上、肉体上、思想上的痛苦,他们又怎能妄加判断他呢?即便现在,他在心中默默地把这一切又重温了一遍,依然觉得心如刀割。尽管以上所述事实俱在,而且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不是没有罪,可是,在他内心深处却有一种东西,仿佛在大声反抗,有时连他自己也会大吃一惊。不过话又说回来——麦克米伦牧师嘛——他为人非常公正、耿直、仁慈。当然,他肯定是从一个比克莱德更高的角度,更公正的观点来估量这一切的。因此,有的时候,他坚决认为克莱德是无辜的,可是也有的时候,他又觉得他一定是有罪的。
啊,这些难以捉摸、错综复杂而又折磨人的思绪啊!难道说他就不能在自己心里——一劳永逸地——把这件事全过程闹清楚吗?
因此,克莱德实在无法从象麦克米伦牧师那样善良、纯洁的人的眷爱、虔诚和信念里,或是从至仁至慈、法力无边,并且以麦克米伦牧师作为使者的上帝那里得到真正慰藉。说真的,他该怎么办呢?怎样才能顺从地、虔诚地、无保留地祈祷呢?邓肯牧师看到克莱德在忏悔,坚信克莱德一定完全受到圣灵鼓舞,就一再规劝他,并将各种不同章节指点给他看。而克莱德则怀着这么一种心情再次一页页地翻阅——反复念了他最熟悉的那些《诗篇》,希望从中得到启发,领会忏悔的要害所在——只要一领会了,他就会得到他在漫长、忧闷的岁月里一心渴求过的安宁和力量。可他怎么也还是领会不了呀。
就这样,又过去了四个月。到了这段时间结束的时候——在一九××年一月——上诉法院(由小富勒姆复审了贝尔纳普和杰夫森所递交的证据)在金凯德、布里格斯、特鲁曼和多布舒特同意下,根据卡塔拉基县陪审团的判决认定克莱德确实有罪,并判决克莱德应在二月二十八日起一周内(亦即六周后)处以死刑——最后还说:
“我们考虑到本案是以间接证据为主的案件,唯一的目击者否认死亡乃是罪行所造成的。但人民检察官为了切实解决被告究竟是否有罪这一问题,按照对这类证据所提出的极其严格的要求,以罕见的仔细周到和非凡的办案能力,进行了调查并向法院提出了大量间接证据。
“也许有人认为,其中某些事实根据,如果单独来看,显得证据不足或有矛盾,可能会使人产生疑问,另外还有一些情况,也许可以拿来说明或则解释,从而得出被告无辜这一结论。被告及其辩护律师——独具慧眼——竭力坚持这种观点。
“不过,把所有这些证据当作一个有机整体放在一起来审视,就构成了令人信服的罪证。这些罪证很有力量,我们就是用任何正当的逻辑推论也不能把它们推倒。因此,我们不得不认为:判决不仅与很有分量的证据以及由此得出的恰当推论不抵触,而且相反,它得到它们的支持,被充分证明是正确的。
本院一致同意,维持下级法院的原判。”
当时麦克米伦正在锡拉丘兹,一听说这个消息,就马上去找克莱德,希望自己能在正式通知他以前赶到,在精神上给他一些鼓励。因为,依他看,只有在主——我们在危难时刻的永恒而无处不在的支柱——的帮助之下,克莱德才能经受得住那么沉重的打击。可是——使他得以大大地松一口气的是——他发现克莱德对于这事还一无所知。因为,在执行死刑的命令下达以前,任何消息都不得向已被判刑的罪犯透露的。
经过一次非常温馨而又令人鼓舞的谈话——谈话时,麦克米伦牧师援引了马太、保罗和约翰有关眼前浮生易朽,以及来世真正的欢乐之类的话——之后,克莱德万般无奈地从麦克米伦那里了解到上诉法院已作出对他极为不利的判决。此外,他还得悉,尽管麦克米伦谈到自己准备和另外几位他认为很有影响的人士一起向本州州长呼吁求救,但克莱德知道,如果说本州州长不愿出来干预,六周以内他也只好去死了。最后,这可怕的消息终于突然向他公开了——麦克米伦一面还在讲信仰是上帝的仁慈和智慧为凡夫俗子准备的庇护所——那时,克莱德却伫立在他跟前,脸上和眼里露出大无畏的勇气,这在他短暂而热切的一生中都是从来没有过的。“那末,他们已作出对我极为不利的判决了。现在,反正我也得走那道门了——跟所有别的人一样。为了我也要把各牢房门帘——放下来。先领我到那边老死牢——然后穿过这过道,我就象不久前别人一样,一面走,一面跟大家告别。这儿再也不会有我这个人了。”他仿佛在心里逐一想起了行刑程序的所有细节——每一个细节他都已经那么熟悉,只不过现在他这是生平头一遭亲身体验到就是了。如今,他听了这个可怕的,不知怎么又有点儿强烈吸引人的致命消息,他并没有象他开头想象的那样魂不附体,或是一下子瘫软下来。而是,连他自己也觉得很惊诧,他在思考原先自己对这件事的恐惧,在思考眼前自己的言行表现该怎么样,外表看上去却很镇静。
他要不要再念念麦克米伦牧师在这里念给他听的那些祈祷文吗?是的,当然要念。也许他还很乐意念呢。可是——
在他神志昏迷的那一刹那,他没有听见麦克米伦牧师正在低声耳语道:
“可是,你别以为这事已经定论了。新州长将在一月间到职。我听说,他是个很敏感而又善良的人。其实,我还有好几位朋友跟他很熟——我打算亲自去见见他——还要请我的好几位朋友根据我的意思给他写信。”
不过,从克莱德这时的神色和答话里,麦克米伦牧师心里知道:克莱德刚才并没有在听他说话。
“我的母亲。我想,应该有人给她打个电报。谅她心里一定很难过。”接下来又说:“我看,也许他们不会同意照本宣读那些信的,是吧?我希望也许他们会这样同意的。”这时他想起了尼科尔森。
“别担心,克莱德,”麦克米伦煞费苦心和满怀悲伤地回答说。此时此刻,他觉得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最好还是把他搂在自己怀里,百般安慰他。“我早就打电报给你母亲了。至于判决这件事——我马上去找你的辩护律师。还有——我已向你说过了——我打算亲自去见见州长。你知道,他是新来的。”
接着,他把克莱德刚才没有听见的那些话又念叨了一遍
第34章
地点是纽约州新当选的州长办公室,时间是在麦克米伦牧师把那个消息告知克莱德以后大约过了三个星期。尽管贝尔纳普和杰夫森曾经不遗余力,企图将克莱德的死刑改为无期徒刑,但还是枉然徒劳(照例提出请求从宽处理,连同他们认为证据已被曲解和非法照本宣读罗伯达的那些信等等意见也一并递上;沃尔瑟姆州长以前在本州南部担任过地方检察官和法官,认为自己有责任答复他们说,他觉得没有加以干预的理由)。所以,格里菲思太太和麦克米伦牧师,现在就一起来到了沃尔瑟姆州长跟前。鉴于公众对克莱德一案最后处理普遍表示关注,同时,克莱德母亲出于自己对儿子毫不动摇的眷爱,得知上诉法院的判决以后,就回到奥伯恩,自此以后不断给各报刊以及本州州长本人写信呼吁,要求对有关她儿子减刑的情况予以正确的认识。而且,正是由于她向州长一再呼吁,要求跟他面谈,陈述她对这个问题持有坚定不移的信念,因此,州长终于同意接见她,觉得这事并不会有什么坏处。再说,这样也好让她消消心中的气。此外,公众情绪也是易于改变的,尽管他们对某某一个案件持有自己深信不疑的意见,但只要不跟他们的信念发行抵触,往往都会倒向某种从宽处理的方式或是姿态那一边的。就以本案来说,如果有人根据各报刊来判断,公众的确会相信克莱德是有罪的。可是,另一方面,格里菲思太太,对于一些情况进行了长时间的沉思默想——对于克莱德和罗伯达,对于克莱德在法庭上受审时和受审以后的痛苦,以及麦克米伦牧师所说的,不管克莱德当初犯过什么罪,经过劝说以后,他终于能够深深地忏悔了,在思想上和他的创世主合二为一了——现在比过去更加确信,根据人道甚至正义原则,克莱德至少应该被允许活下去。现在,她伫立在身材高大、不苟言笑,而又有点儿忧郁的州长跟前。反正克莱德心里燃烧过的那种烈火般的狂热激情,州长他一辈子从来都没有体验过。不过,作为一位堪称楷模的父亲和丈夫,他倒是很能设身处地体察格里菲思太太此时此刻的思想感情。但他又对本人不能不受到制约而深感苦恼,一是因为他已了解到本案中那些错综复杂的事实,二是因为要遵循那些根深蒂固、无法改变的守法观念。他跟主管赦免事宜的书记官一样,对呈报上诉法院的全部证据,以及贝尔纳普和杰夫森最近递交的案情摘要,都仔细审阅过了。无奈没有什么新的材料,或是足以改变案情性质的材料,仅仅就早已作过鉴定的证据重新解释一番罢了,那末,他,戴维·沃尔瑟姆凭什么理由,冒着风险,要把克莱德的死刑改成无期徒刑呢?陪审团和上诉法院不是都说过应该对他判处死刑吗?
于是,格里菲思太太开始提出她的恳求,她用颤抖的声音追述了克莱德一生的经历和他的品质;说他是个好孩子,从来没有做过坏事或是残忍的事——又说,姑且先不提某某小姐,罗伯达本人对这件事也并不是完全无罪呀。州长只是瞪着两眼直瞅她,心里非常感动。好一位慈母的拳拳之心啊!此时此刻,她心里该有多大苦楚啊。她坚信她的儿子不可能犯了这样的罪,尽管似乎已经铁证如山,在他沃尔瑟姆以及所有的人看来已是昭然若揭。“啊,我亲爱的州长,现在你怎么能把我儿子的生命夺走,正当他已经涤尽自己灵魂中的罪孽,准备为上帝的事业献身的时候——难道说这样一来您就为了那个可怜而又可爱的姑娘之死让本州得到补偿了吗?也不管它是无意之中造成的,还是别的什么造成的——那怎么行呢?难道说纽约州好几百万人就不能心肠仁慈些吗?难道说你,作为他们的代表,就不能把他们也许怀有的仁慈变成事实吗?”
她的嗓子嘶哑了——说不下去了。她身了侧转过去,呜咽哭泣起来。沃尔瑟姆也身不由己,异常激动,只是茫然若失地伫立在那里。这个可怜的女人!分明是那么坦率、那么诚挚。接着,麦克米伦就抓紧时机,马上提出自己的恳求。克莱德已经大变了。至于他过去的生活,他不想妄加评论——但是,从他入狱以来——或是至少在过去这一年里,他对人生,对自己的职责,以及自己对人类和上帝应尽的义务,都已经有了新的认识。只要能把死刑改为无期徒刑——
州长是个非常善良而又小心谨慎的人,全神贯注地在倾听麦克米伦说话。据他判断,麦克米伦显然是个热情的、精力饱满而具有高尚理想色彩的人。他一刻都不怀疑这个人所说的话;不管他说什么都是真实的,因为他是根据自己所理解的真理这个概念来说的。
“不过,请您个人来谈一谈,麦克米伦先生,”州长最后开了腔说,“因为您在监狱那里跟他有过长时间的接触——您知道不知道有任何实质性的事实是在庭审时没有提到过的,可以把这些或那些见证材料的性质加以改变,或是给予推翻?谅您一定知道,这是个诉讼程序。我可不能单凭个人感情用事——特别是在两处法院作出一致的判决以后。”
他两眼直瞅着麦克米伦,这个脸色苍白、哑口无言的人也回看他一眼。因为现在要决定克莱德有罪还是无罪,这一重任显然已落到了他肩上,就凭他的一句话了。不过叫他该怎么办呢?难道说他长时间对克莱德忏悔一事进行思考以后,不是认定克莱德在上帝和法律面前都是有罪的吗?现在他能——为了仁慈的缘故——就不顾自己心中深信不疑的想法,突然改变说法吗?这样做——在主的面前,是虔诚的、纯洁的和令人钦佩的吗?麦克米伦马上认为:他,作为克莱德的宗教顾问,应该完全保持自己在克莱德心目中的宗教权威。“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了味,怎能叫他再咸呢?”①于是,他就马上回答州长说:“作为他的宗教顾问,我开始考虑的,只是他一生中有关灵魂方面,而不是法律方面的问题。”沃尔瑟姆一听这句话,就从麦克米伦的态度中断定他显然跟所有其他的人一样,也相信克莱德是有罪的。所以,最后他终于鼓足勇气对格里菲思太太说:“在我还没有掌握到过去我从没有见到过的、非常确切的证据,以至于使我怀疑这两次判决的合法性以前,我是毫无选择余地的,格里菲思太太,只能听任已经作出的判决仍然有效。对此,我心里感到非常难过——啊,简直是说不出的难过。不过,要是我们希望人们尊重法律的话,那末,没有充分的合法根据,永远也不能改变依法作出的决定。我心里也巴不得自己能向您作出另一种决定来,说真的,我就是巴不得能这样——
①引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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