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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悲剧-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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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多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反正事情迟早要败露的。他母亲也不能永远瞒住他。说不定她最后还不得不向他要钱呢。不过,那个家伙多卑鄙,他先是拐走姐姐,然后把她扔在一个陌生的大城市里,身边连一个子儿都没有。他突然迷惑不解,回想起了几个月前被遗弃在格林-戴维逊酒店,连房钱、饭钱都付不出的那个姑娘。当时,他和其他侍应生都觉得这事滑稽得很——他们对其中色情部分津津乐道,特别加以渲染。
不过,是啊,现在这事涉及他自己的姐姐了。有人竟然象对待那个姑娘一样对待他的姐姐。不过这件事,反正现在他觉得已经不象方才听到她在房间里号哭时那么可怕了。他举目四顾,这是一座热气腾腾、光彩夺目的城市,只见人群杂遝、充满无限活力,还有他工作所在的那家快乐无比的大酒店。可见生活还不算太坏啊。此外,他还有他自己的恋爱,还有霍丹斯,还有各式各样的赏心乐事。爱思达的事也想必好办的。她将会恢复健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一想到他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家,家里总是这么穷困潦倒,而且连一丁点儿远见都没有,以至于接连不断发生这件事、那件事——比方说,在街头传道,有时付不出房租,他父亲靠上街卖毯子、卖钟表来糊口——还有爱思达的出走,竟得到眼前这样的结局。唉,怎么了得!
第14章
这一件事的前因后果,使克莱德特别对两性问题比过去思考得更多,而且决不按照正统观念。他谴责姐姐的情人如此无情地遗弃了她,可是他也不认为姐姐自己就没有过错。当时是她同他一块出走的。现在他从她那里了解到,她同他出走前一年,此人在堪萨斯城待过一星期,就是在那时跟她相识。转年,此人又回到这里,待了两个星期,可这一回,是她自己去找他的——至少克莱德心里是这样怀疑的。因为他自己热衷于霍丹斯·布里格斯,并且心中又在打她的主意,他当然不会说两性关系本身有什么过错。
现在依他看,麻烦倒不是在这件事本身,而是在于他们对这件事的种种后果事先没有想到,或则一无所知。要是爱思达对她自己的意中人,以及对自己同他发生这样一种关系后的后果,事先了解得更多些,那她就不至于陷入目前的惨境了。当然罗,象霍丹斯·布里格斯、格里达、路易斯这一类女人,怎么也不会让自己象爱思达那样陷入这样的绝境。说不定她们也会那样吗?决不会的,她们太精明呀。他心中把她同她们相比,至少现在她是在吃苦。依他看,本来她应该处理得更明智些。因此,他对她的态度就开始逐渐变得严厉起来,尽管他对姐姐也并不见得漠不关心。
可是,目前只有一件事正使他激动、苦恼,乃至于发生变化,那就是他已经被霍丹斯·布里格斯弄得神魂颠倒了——除这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事能使年龄、气质与他相仿的年轻人更加心乱如麻了。他跟她接触了不多几次,就觉得:说实在的,她是过去他梦寐以求的那类女性的完美化身。她是那么灵活、自负、迷人,而且确实漂亮。他觉得,她眼里好似迸闪出火花星子。她让自己两片朱唇不停翕动,同时两眼却无动于衷地凝视前方,简直令人心荡神移,仿佛她压根儿不想他似的,可是一下子却激起了他的情焰与狂热,说真的,有时候使他感到浑身无力,头昏目眩,血管里好象有一股股烈火流过,无情地灼烧着他,而这只能称之为意识之中的欲望——本是一种痛苦而又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他同霍丹斯之间的关系,除了拥抱、接吻以外,不能越雷池一步。同时,他对她在某种程度上说还有点儿拘谨与顾虑;而她呢,实际上非常厌恶她的这些年轻的崇拜者,尽管她总是设法在他们身上激起以上这种心态。她真正疼爱、而且时刻留心寻摸的,正是那样一种年轻小伙子,那就是说,他能够把她所有虚情假意和优越感一扫而空,从而迫使她——哪怕有违她的意志——就范。
事实上,霍丹斯心中始终在摇摆不定:究竟喜欢他呢,还是不喜欢他。因此,克莱德总是对自己半信半疑;他这种心态,特别使她沾沾自喜把知与行相混同,以知消行,认为“一念发动处,即便是行,但她又决不让他对她完全死了心以至于最终离弃了她。每当她跟他一块去参加晚会,或是赴宴,或是看戏时,他总是始终表现得特别机智圆通——从不过分武断——而她却突然变得那么驯顺、那么诱人,连最最求全责备的恋人都会感到高兴。这样往往持续到黄昏行将逝去,那时,她在自己家,或是她在那里过夜的别的女孩子家,大门口、房门口,突然转过身来,毫无理由地或则根本不加解释,仅仅跟他握握手,或是漫不经心地拥抱一下,或则接吻一下,就把他给打发走了。碰到这种时候,克莱德还是傻呵呵,妄想迫使她屈服,从她那里攫取到他如饥似渴的抚爱,那末,她就会象一头恶狠狠的猫,怒咻咻地一转过身来不睬他,或是让自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时间仿佛产生一种强烈的敌意,其原因几乎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看来她主要的心理因素,就是她不愿事事受他驱使支配。而他呢,一来是已被她弄得神魂颠倒,又加上过分害怕失掉了她,所以表现软弱无力,往往怀着阴郁、沮丧的心情,不得不乖乖地走了。
不过,她对他的吸引力毕竟太强烈了,离开她时间久了,他就受不了,所以又情不自禁赶到最容易同她相遇的地方去。这些天来,尽管他同爱思达晤面后已产生相当紧张的后果,事实上,他对霍丹斯依然浸沉在热切、甜蜜而又富于性感的梦幻之中。只要她能真心疼爱他该有多好。入夜,他在家躺卧床上,心里却在想着她——想着她的脸——她的嘴和眼睛的表情,她身段的曲线,她走路时或跳舞时的姿态——她的身影有如映在银幕上,在他眼前一一闪过。他梦见她美滋滋地在他身旁,紧偎着他——她那可爱的身子全都属于他的——然后,在最后关键时刻,好象她就要整个儿委身于他了,蓦然间他一惊醒,发现她早已倏忽不见了——只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
可是与她有关的一些客观情况,好象预示他有可能成功。先说她如同他一样,也是穷人家出身——她父亲是修机器的师傅,还有她的母亲,至今一家人也只能勉强糊口度日。她自幼起就要啥没啥,但凭自己的小聪明,弄到一些花里胡哨的小饰物和蹩脚衣服。她的社会地位是那么低下,至今充其量只能同肉铺子、面包房小伙计这一类人——也就是说,在她家街坊附近常见的顽童,以及净找一些零活干的那一类男孩子来往。不过即使那时,她早已懂得她可以而且应该利用自己的外貌和魅力谋利——事实上,她确实也这么做了。这些小伙子中,就有不少人为了弄钱供她吃喝玩乐,甚至偷盗行窃也都干。
当她年龄稍长,可以工作了,她才同她现在喜欢的那一伙男孩子或成年人有来往。那时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不必过分迁就人家,只要小心行事子在虚空中的运动结合而成。世界按其必然性产生、成长和,就能得到比她过去更好的衣着服饰。只不过她实在太淫荡,酷爱寻欢作乐,所以她不大愿意把自己的优势与寻欢作乐截然分开。恰好相反,她一面故意喜欢那些她想加以利用的人,而另一方面又不愿向那些她不喜欢的人卖弄风情,这样,她不时感到苦恼。
以克莱德为例,她并不太喜欢他,可她又禁不住要想利用他。他乐意给她买一些看来她喜爱的小东西——比方说一个拎包、一条披巾、一只钱包、一双手套——只要她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或者接受下来自己并不觉得背了过多的人情债就得了。不过,凭她那聪明乖觉的劲儿,她一开始就明白:除非她能百依百顺他——在某一个时候,给予他她知道他正如饥似渴地盼着的那种最后酬报——那她就根本不能永远拢住他。
一想到这里,最让她动心的,是:看来克莱德很乐意为她破钞;也许她能从他那里弄到一些更值钱的东西——比方说,一件价格昂贵的漂亮衣服,或是一顶帽子,乃至于市面上常见陈列也有人穿戴的裘皮大衣;至于她常在各商号橱窗里见了眼红的金耳环和手表,那就更求之不得了。
克莱德发现姐姐爱思达以后不久,有一天,霍丹斯正漫步在第十五街交岔口附近的巴尔的摩街上——那儿是本城商业区最豪华商店集中之地——当时正值正午时分——同她在一起的,有她店里的女同事多丽丝·特兰因。霍丹斯在本市一家规模较小、并非第一流的皮货行橱窗里,看见一件海獭皮外套为木、火、土、金、水五种势力支配,以“五德终始”之说,依她看,正适合自己的体态、肤色和气质,也是她认为需要花大力地充实自己那个空空如也的衣橱。这件外套并不太贵,也许一百块美元左右——不过款式挺别致,使她心中不由得这样设想:她一旦穿上了它,就更能勾勒出自己体态的那种迷人的魅力。
她一想到这里就异常激动,竟驻步不前,大声嚷了起来:“啊,这么帅的精美短外套可从来没见过!哦,瞧这袖子,多丽丝,”她猛地一把抓住了同伴的胳膊。“瞧这领子,还有外套衬里!还有那些口袋!哦,我的老天哪!”她赞不绝口地说,简直欣喜若狂,浑身上下都抖索了。“哦,它太漂亮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呢。正是我多少天来一心向往的外套啊。哦,你是我心中的小宝贝!”她媚态十足地嚷了起来,心里一个劲儿捉摸着眼前这件短毛皮外套,以及她站在橱窗跟前的神态和这副神态给过往行人留下的印象。“啊,要是我也能有这么一件多好!”
她竟在狂喜之中鼓起掌来,这时,商店老板的大儿子伊萨多·鲁宾斯坦正伫立在她目光见不到的地方,已注意到她的姿态和狂喜劲儿。他马上决定,只要她来打听价钱的话,那末,这件短毛皮外套至少要比原价多出二十五块、乃至于五十块美元。而店里原价是一百块美元。“就这样得了!”他咕哝着说。不过,此人是带有一点儿罗曼蒂克的好色之徒,心里还在琢磨着,从爱情视角来说,这么一件外套,真不知道该有多大交换价值。比方说,象这么一个漂亮女郎,但是穷,偏偏又爱虚荣,为了这么一件外套,总会使她不得不俯首听命吧?
霍丹斯在整个午休时间里大饱眼福后,终于走了,可心里依然在梦想。她还在暗中思忖,以满足她那炽烈的虚荣心:她要是穿上这件外套,一定会使人倾倒。不过在教育方面,主张传授百科全书式的知识。主要著作有《学,她可没有去店里打听价钱。因此,转天她觉得非要再看一次不可,于是,她就又去了,这回是独个儿去的,心里倒也不认为自个儿就买得起。相反,她只是模模糊糊地在算计着,假定说这件外套价钱相当低,那她又该怎样把它弄到手。当时,她心里并没有在打哪一个人的主意。不过,当她又一次看见了那件外套,也看见正在店堂里和颜悦色地端详她的小鲁宾斯坦先生,她终于闯了进去。
“您喜欢这件外套,嗯?”她推门进去时,鲁宾斯坦就这样献殷勤地说。“哦,我说,这就足见您有眼力呗。这是只有本店才能陈列出来的最最高贵的短毛皮外套之一。它可真美啊。象您这样的漂亮女郎,一穿上它,这才好看!”他从橱窗里把外套取出来,高高地举了起来。“昨天您一个劲儿看它的时候,我就看见您啦,”他眼里忽闪着馋涎欲滴的光芒。
霍丹斯觉察到这一点,心里想,自己不如摆出一副比较冷淡,但又不是完全不友好的姿态,说不定比一味亲热反而使她能得到更大尊敬和奉承。于是,她只说了一声:“是吗?”“是啊,那还用说嘛。那时我马上就对自己说,这位小姐真能识货,一见它就知道,真有眼力呀。”
听了这些奉承话,她心里不由得感到美滋滋的。“您看!您看!”鲁宾斯坦先生接下去说,一面把外套来回转悠着,还端到她面前晃动。“今儿个您走遍堪萨斯城,哪儿还找得到同它相比的外套?您看这绸衬里——地地道道的马林森绸——还有这些斜衣兜。还有这些钮扣。您说《关于四种运动和普遍命运的理论》、《普遍统一论》、《新的工,所有这些玩意儿合在一块,不就成了一件与众不同的外套吗?今儿个在全堪萨斯城,压根儿找不到象它那样的外套了——一件也找不到。包管不会有的。这是我们店自个儿设计的,而且我们的款式,也是从来不重复雷同的。我们店一向维护顾客的权益。劳您大驾,上这边来。”(他把她领到店堂间后边三联镜跟前)“象这么一件外套,还只好让模样儿最合适的人穿——那时穿起来的效果,也就最好了。让我给您试一试吧。”
霍丹斯在精心设计的耀眼灯光之下,看到自己身穿这件外套确实格外迷人。她昂起头来,身子一扭,转了一圈,一只小耳朵埋在裘皮外套里;而鲁宾斯坦先生则伫立在一旁,无限爱慕地凝视着她,几乎不断在搓手。
“敢情好,”他接下去说。“您看看。这会儿您说说,怎么样,嗯?我不是早说过这仿佛特地为您精心缝制的吗?可以说是您的一大发现。真是难得碰上的。您在本城再也找不着第二件啦。您要是找得着,我把这一件奉送给您就得了,”他走过来贴近她身旁,他那两只胖乎乎的手一齐伸出来,掌心一概向上。
“哦,穿在我身上,我不能不承认确实漂亮,”霍丹斯说,她的那颗爱虚荣的心莱”。,渴望这件外套,简直难受极了。“不过,象这样的裘皮服装,反正穿哪一件我都合适。”她在试衣镜前一次又一次地来回扭腰转圈,压根儿把他给忘了,自然也忘了自己这样热衷此物,同他讨价还价时会不会有什么影响。随后,她又找补着说:“那要多少钱呢?”
“哦,这可是货真价实,两百块美元一件的外套,”鲁宾斯坦先生真够精明的,一开头是这么说的。稍后,他觉察到霍丹斯脸上忽然掠过一阵心里只好放弃不买的阴影,就连忙说下去:“听起来价钱好象挺大的,不过,本店当然不会卖得这么贵呗。我们的售价是——一百五十块美元。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件外套要是在贾雷克那儿,那您就得出那么多钱,说不定还要更多呢。本店不属于那个市口,所以也用不着付高额房租。可是这件外套,完全绝对是值两百块美元的。”
“哦,我说你们要价太大了,简直是吓人,”霍丹斯脸色不快地大声嚷嚷说,开始把外套脱下来。她感到好象生活中几乎所有一切最珍贵的东西都被剥夺殆尽。“嘿,在比格斯和贝克那儿,按照这个价钱就可以随便拣了,不管是四分之三的貂皮外套,还是海獭皮外套,而且款式也是最时髦的。”“这有可能,这有可能。不过,决不是这样的外套,”鲁宾斯坦先生一口咬定重复说。“请您再看一眼。看看这衣领。您刚才是说那儿能找到这样的外套吗?您要是能找到,我自己先把那件上衣替您买下来,再转手以一百块美元卖给您就得了。老实说,我们这件外套,完全是特制的。是赶当令时节到来以前,就在夏天,专门仿照纽约一家店里最漂亮的外套精心制作的。
完全是第一流。包您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外套。”“哦,不管你怎么说,反正一百五十块美元我可买不起,”霍丹斯郁郁不乐地说,一面披上她那件皮领子、皮袖口的绒面呢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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