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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悲剧-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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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色如画的黑苍苍的树林子,从车子左右两侧掠过。田野一片又接一片,两旁哨兵似的山峦,有如波浪一般此起彼伏。一个伸出长长手臂的稻草人,歪戴着一顶高高耸起的破帽儿,伫立在附近的道路旁,在风中好象不断鼓动自己翅膀。离稻草人不远处,有一群乌鸦惊飞了起来,径直朝远处雪地里依稀可辨的一片灰蒙蒙的树林子飞去。
斯帕塞坐在前座,劳拉·赛普紧挨着他。他开着车子,装出好象开这样一辆豪华的汽车对他来说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样子。说实话,他对霍丹斯的兴趣更大,只不过至少眼前不得不向劳拉·赛普献上一点儿殷勤。向女人献殷勤,他是决不落人之后的,所以,此刻他就一只手搂住劳拉·赛普,另一只手开车——这一开车技艺的表演,使克莱德深感困惑不安。随便使用别人车子是不是合适,至今他仍表怀疑。车子开得这样快,说不定大伙儿正面临同归于尽的危险吧。霍丹斯一心只注意的,是斯帕塞显然很喜欢她,虽然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好歹还得向劳拉·赛普献上一点儿殷勤。所以,当他拥抱劳拉,趾高气扬地问她是不是经常在堪萨斯城周围开车时,霍丹斯暗自发笑。
不过,拉特勒觉察到这一点了,他轻轻地推了一推露西尔·尼古拉斯胳臂,露西尔·尼古拉斯又轻轻地推了一推希格比胳臂,要他留神注意前座爱情场面的新发展。
“喂,怎么样,你在前座倒是挺舒服,是吧?”拉特勒为了套近乎,和颜悦色地问斯帕塞。
“我说够舒服的了,”斯帕塞头也不回,乐乐呵呵地说。“你怎么样,小妞儿?”
“哦,我也好极了,”劳拉·赛普回答说。
可是,克莱德心里却在想,这儿所有的姑娘,说真的,哪一个都比不上霍丹斯那样美——差得还远呢。她身穿一件红底黑花的衣服,还特意配上一顶深红色朝前撑起的宽边的女帽。她在抹口红的小嘴底下,模仿她所见过的一些银幕上美人儿的样子,给自己左颊上贴了一颗美人痣。事实上,在出游之前,她早就决定,要使所有在场的姑娘们都黯然失色,如今她心里非常清楚,她终于成功了。至于克莱德呢,也跟她的想法完全相同。
“你在这里是最俏的姑娘,”克莱德亲昵地搂住她,低声耳语道。
“嘿,你可真的会给人灌糖蜜啊!小宝贝!”她大声嚷嚷说,别人也都随着笑了起来。克莱德脸上稍微有点儿涨红。
汽车驶过米纳维尔约莫有六英里光景,来了一个转弯,开到了一片低洼地。那里有一家乡村小店,赫格伦、希格比和拉特勒就在这儿下了车,买了一些糖果、香烟、蛋卷冰淇淋和姜汁淡色啤酒。随后开过利伯蒂,就在离至善泉几英里处,他们已经可以遥望威格沃姆小旅馆了。它不外乎是一所两层楼的乡村房子,蜷伏在一块高高隆起的土冈上。可是一边接出一长溜平房,样子比较新,开间也比较大,作为餐厅、舞厅,末梢还辟出一部分作酒吧间。偌大的壁炉里,炉火烧得正旺。公路对面低洼地那里,可以望得见本顿河,其实是一条小溪,如今早已严严实实地冰封了。
“那就是你喜欢的那条河啊,”希格比搀扶着蒂娜·科格尔下车的时候,乐乐呵呵地说。他一路上喝过好几回酒,早就兴奋极了。大家都下车歇了一会儿,欣赏那弯弯曲曲、穿过树林子的小溪。“我说我们大伙儿该把溜冰鞋也带上,溜个痛快呗,”赫格伦叹了一口气说,“可他们不听我的话。唉,那就只好算了。”
这时,露西尔·尼古拉斯忽然看见旅馆里有一个小窗口映出闪烁不定的火光,就大声喊道:“喂,快看,他们生火来着。”
汽车终于停妥了,他们成群结伙进了旅馆。希格比马上兴冲冲奔了过去,扔入一枚五美分镍币,那架巨大的、震耳欲聋的旧式自动点唱机就开始响了起来。赫格伦一来是不甘落后,二来也是为了逗着玩儿,就走到了屋角里另一架维克多牌手摇留声机跟前,随手把旁边放着的一张名叫《灰熊》的唱片放了上去。
一听到那支熟悉的乐曲的调子,蒂娜·科格尔就大声嚷道:“喂,大伙儿跟着跳,好吗?那个破玩意儿别放了,怎么样?”
她又找补着说。
“当然罗,等它自己放完,”拉特勒哈哈大笑着说。“要它停下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别往里头扔镍币。”
这时,有一个侍者进来了,希格比问大家要些什么东西。就在这当儿,霍丹斯为了炫耀自己的魅力,就站到房间中央,竭力模仿灰熊用后腿走路的样子,表演得很有味儿——优美极了。斯帕塞见她一个人在房间中央,急巴巴地想勾起她的注意力,就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竭力模仿她的动作。霍丹斯见他技艺娴熟,自己也急急乎想跳舞,终于不再模仿狗熊的动作,马上张开两条手臂,和他一块跳一步舞,跳得简直活灵活现透了。这时,怎么也称不上舞星的克莱德,立刻妒火中烧——痛苦极了。他对她是那么热情如炽,而她一开始——欢乐才开始时——就把他撇开一旁,他认为太不公道了。可是,霍丹斯却对看来较有社会经验的斯帕塞很感兴趣了,一时间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克莱德,只是一个劲儿同刚刚被她征服的人儿跳呀跳的;他的舞艺技巧,一举手,一投足,看来堪与她相媲美。别人也不甘落后,立刻挑选舞伴,赫格伦同梅达跳,拉特勒同露西尔跳,希格比同蒂娜·科格尔跳。只剩下劳拉·赛普同克莱德配对了,可是克莱德并不很喜欢她。她人长得压根儿不美——身材矮胖,脸儿臃肿,一对富于性感的蓝眼睛总是没精打采似的——克莱德既然舞艺并不高超,当人家正在跳出各种复杂的花样变化的时候,他跟劳拉·赛普只好跳着老一套的一步舞。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依然还跟霍丹斯在一块的斯帕塞此刻把她搂得紧紧的,而且直勾勾地瞅着她的眼睛,克莱德简直苦恼得要发狂了。对此,她也完全听任他摆布了。他突然觉得好象一颗枪弹打中了自己的肚子。难道说她跟这个神气活现的开车的小伙子卖弄风骚吗?她还答应现在就同他克莱德亲热呢。他开始揣度到她这个人反复无常——也许她对他压根儿就冷漠无情。他欲设法使跳舞中断,把她从斯帕塞身旁拽走,不过现在毫无办法可想,只好让这张唱片放完了再说。
这张唱片刚放完,侍者托着一只盘子又回来了,把鸡尾酒、姜汁淡色啤酒和三明治放到临时连成一块的三张小桌子上。大家都停止跳舞,朝这边走了过来,只有斯帕塞和霍丹斯除外——克莱德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她真是一个没有心肝的骚货!她压根儿一点都不爱他。最近她却竭力使他相信她是爱他的,而且还撺掇他给她买了外套。让她见鬼去吧。他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他在等着她!这简直叫人忍无可忍了!?不过,霍丹斯和斯帕塞到头来看见大家都围在壁炉跟前的小桌子四周,也就停止跳舞,款款走了过来。克莱德脸色煞白,怏怏不乐,站在一边,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劳拉·赛普早已觉察到他在恼火,也知道原因何在,所以就离开他走到蒂娜·科格尔那里,告诉她为什么他会这样动怒。
随后,霍丹斯觉察到他郁郁不乐的神色,就走了过来,依然还在模仿灰熊的步态。
“嘿,这可多开心!”她开口说道。“哦,跟着那种乐曲跳舞,我可多喜欢哪!”
“当然罗,你可开心啦,”克莱德回答说,妒忌和失望的烈火却在心中燃烧。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她压低声音,几乎生气地问,装出猜不透他干吗要发火,其实,她早就心中有数了。“你不是因为我没有先跟你跳就发火了?是吧?嘿,多蠢!那你干吗自己不过来跟我跳呢?他正好在旁边,我怎能拒绝跟他跳,可不是吗?”
“不,当然罗,你不能拒绝,”克莱德讥刺地回答说,声音低沉、紧张,因为他正如霍丹斯一样,不乐意让别人听见他们谈话。“不过,你也用不着同他紧贴在一起,瞅着他的眼睛,有如陶醉在梦境之中,是不是?”他真的火冒三丈了。“你也不用否认啦,反正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她听了以后,怪吃惊地瞥了他一眼,不仅因为听了他的生气话而感到万分诧异,而且还因为他这是头一次对她如此大胆放肆。想必是他对她觉得太有把握了。而她自己对他也太过分殷勤了。不过,她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向他表示她并不怎么爱他,眼下他得到的只是假象。因为那件外套已谈妥了,她很想得到它。
“喂,这不是叫人忍无可忍了吗?”她忿忿地回答说。因为他的话说对了,使她更加恼火。“刚才你真是好大的脾气。唉,要是你的妒忌心象刚才那样厉害,那我可也没办法啦。我只不过跟他跳了一会儿舞罢了。我真没想到你就会大动肝火呢。”她一转身,好象要走开的样子,但忽然想到他们之间有一项默契,还得先抚慰一下他不可,要不然这事就给吹了,所以,她就扯着他的上衣大翻领,走得远一些,不让那些早已在看他们、听他们讲话的人听见。接着,她就这么说:
“喂,你先听我说。你可千万别这样。刚才我可一点儿都没有别的意思。说实话,我一丁点儿都没有。反正现在谁跳舞都是这样的,所以说也谈不上谁有什么特别的用意。难道说你不要我跟你好吗?你记得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些什么话?”
她故作媚态,脉脉含情地直瞅着他的眼睛,仿佛所有在场的人里头,只有他才是她真心喜欢的。同时,她显然是别有用心的,还故意把她的小嘴令人动心地嘟了起来——这正是她常有的挤眉弄眼的一部分——接着,嘴唇翕动,看起来好象要亲吻他的样子——那一张诱使他心旌摇荡的小嘴啊。“得了吧,”他软弱无力、俯首贴耳地望着她说。“就算我是个傻瓜,不过,你的一举一动,反正我是看见的。你也知道,我为你都快疯了,霍丹斯——简直疯啦!我可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啊。有时候,我也巴不得自己能克制住,不当傻瓜哩。”他两眼直望着她,露出伤心的样子。而她呢,反正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左右他,要他回心转意也是易如反掌,就这样回答说:“哦,你啊——你才不傻呢。要是你乖乖的,过一会儿别人看不见,我就跟你亲嘴呗。”就在这一时刻,她意识到:斯帕塞两眼正直勾勾地瞅着他。她心中知道:他被她强烈地吸引,而她自己也觉得,在她最近碰到的所有人中间,她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第18章
这天下午的高潮的来到,正是在跳累了、喝饱了这样的时刻,赫格伦向大伙儿重新提起了这条小河以及河上种种乐趣。赫格伦往窗外一望,突然大声喊道:“那边的冰凌,你们看怎么样?看那冰凌有多美啊。我说咱们大伙儿一块溜冰去。”
他们一下子就乱哄哄地往外走了——拉特勒和蒂娜·科格尔手拉手奔跑着,斯帕塞和刚在一块跳舞的露西尔·尼古拉斯一对,希格比和他觉得换换花样也还相当有味儿的劳拉·赛普一对,此外还有克莱德和霍丹斯这一对。这不外乎是一条狭长的、弯弯曲曲、从光秃秃的树丛中逶迤而去的小溪,有些地方积雪被风刮得干干净净。这一拨人一到冰凌上就象古代希腊神话里年轻的森林之神和山泽林泉的女神。他们到处奔啊,跑啊,溜啊,滑啊——希格比、露西尔、梅达一下子摔倒了,但哈哈大笑,又爬了起来。
霍丹斯先是克莱德搀扶着,婀娜多姿地踩着碎步。不一会儿,她就连跑带溜起来了,还故意佯装惧怕的样子,尖声喊叫起来。这时,不仅斯帕塞,而且希格比也都对霍丹斯大献殷勤,根本不管克莱德在场。他们跟她一块溜冰,一个劲儿在她后面追,还假装想让她绊跤,当她快要倒下去的时候却紧紧地抓住了她。斯帕塞挽着她的手,看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管她乐意不乐意,一直把她拽到了小溪上游转弯处,那儿人们就看不到他们了。克莱德决定再也不露出监视或嫉妒的神色,仍然待在后面不走。但他还是不由得在暗自寻思,斯帕塞也许正利用这个机会跟她约定幽会的日子,甚至跟她亲吻哩。她是完全有可能让他尽情亲吻的,哪怕她也许会装出很不乐意的样子。这多令人烦恼啊。
克莱德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阵剧痛,深知自己无能为力——他真巴不得能看到他们就好了。不过后来,赫格伦要求大家手挽手,好象连成一条长鞭子,然后再将它挣断学”中的“杜威”。,于是他先带头挽起了露西尔·尼古拉斯的手。克莱德也一手搀着露西尔,一手搀着梅达·阿克塞尔罗德。而梅达的另一只手,又搀着拉特勒。正当希格比和劳拉·赛普快要把尾巴接上的时候,斯帕塞同霍丹斯溜回来了——这时他还拉着她的手不放。他们俩就插在最后面了。随后,赫格伦等人就开始奔跑,加快速度,忽儿前进,忽儿后退,直到最后梅达后面的人一个个都摔倒了,这一条长鞭子终于给挣断了。克莱德发觉,霍丹斯和斯帕塞摔倒时,两人滚撞在一块,一直滚到堆满积雪、败叶与枯枝的小河边。霍丹斯的裙子已经扎破了,一下子给掀到膝盖以上。不过,她并没有象克莱德所想象和希望的那样窘困不安,适得其反,她却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简直没羞没臊,甚至还放声大笑——这时斯帕塞同她在一起,依然拉着她的手不放。那时,劳拉·赛普猛地摔了一交,把希格比撞倒了,希格比就索性横倒在她身上,他们俩也都哈哈大笑,躺卧在那里,而且还作出了一种依克莱德看很能令人想入非非的姿势来。他又发觉劳拉·赛普的裙子已给掀到膝盖上面。这时,斯帕塞坐了起来,正用手指指点点她那漂亮的大腿,开怀大笑,连牙齿全给露出来了。四周围的人也都哈哈大笑,发出一阵阵尖声和吼声。
“真该死的,”克莱德心中暗自思忖。“那个魔鬼干吗老是缠着她?他要是想玩得痛快,干吗自己不带一个姑娘来?他们有什么权利躲到谁都看不见的地方去?而她还以为,我会相信她这是没有什么别的用意哩。她跟我在一块,就从来没有那么痛快地笑过。她到底把我当做什么人,难道说我就可以任她牵着鼻子走吗?”他马上怒咻咻地皱紧了眉头。可是,不管他心里正在这么想,那长长的行列,亦即这一道长鞭子又重新组成了。这一回还是露西尔·尼古拉斯拉着他的手。斯帕塞和霍丹斯还是在最末尾。不过,赫格伦并没有揣测到克莱德的情绪,一心只是想着这个游戏,就大声喊道:“最好换一个人排在最末尾,好吗?”拉特勒和梅达·阿克塞尔罗德、克莱德和露西尔·尼古拉斯都觉得这也很公道,就往后挪了,于是希格比和劳拉·赛普、霍丹斯和斯帕塞都在前头了。只不过克莱德发觉,霍丹斯还是拉住了斯帕塞的手,但她已挪到他前头,一手拉住了他的手。这时他在她的右面;斯帕塞则是在她左面,紧紧拉住了霍丹斯的另一只手,这使克莱德很恼火。他干吗不紧跟着那个特意为他请到这里来的劳拉·赛普呢?而霍丹斯居然还在给他鼓劲呢。
他不仅伤心透了,而且还那样恼火,痛苦,几乎连游戏的兴致都没有了。他恨不得不玩了,跟斯帕塞吵一架。不过,那时赫格伦却是那么起劲,那么热心,克莱德甚至还来不及想,他们又开始玩了。
随后,他虽然竭力设法保待身体平衡,可他和露西尔、拉特勒、梅达·阿克塞尔罗德全都摔倒了,如同烫发钳夹在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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