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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悲剧-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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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他不能很快就完成的差使。
“去看看八八二号房间要些什么。”克莱德冲那两部电梯中标明“职工专用”的一部直奔了过去。他心里捉摸是应该乘这一部吧,因为刚才他就是搭这部电梯上十二层楼的。可是,从旅客的快速电梯里走出来的另一个侍应生却提醒他,说他走错了。
“上客房去吗?”他说。“就搭客人的电梯。那两部是给职工或是携带行李的人搭乘的。”
克莱德连忙改正自己的错误,赶过去说:“八楼。”电梯里没有其他的人,开电梯的黑人马上招呼他说:
“你是新来的,是不是?以浅〔前〕我可没见过你。”
“是的,我才进店哩,”克莱德回答说。
“嘿,你准不会腻味这个店呗,”那个年轻小伙子和颜悦色地说。“我说,谁都不会腻味这个大酒店。你是说上八楼吧?”他停了一下,克莱德就走出了电梯。这时他心里太紧张了,顾不上问清楚该往哪一边走,就连忙去看房间号码,寻摸了一会儿,才断定自己走错过道了。他脚下是柔软的棕色地毯,两旁是柔和的奶油色墙壁,嵌在天花板里的则是雪白的滴溜滚圆电灯——这一切,在他看来,都是达到了至臻至美境界,显示了那么一种高贵的社会地位,几乎令人难以置信——与他从前见过的相比,真有十万八千里远哩。
最后,他找到了八八二号,战战兢兢地敲敲门,隔了一会儿才有一个人从半掩着门里招呼他,此人身穿一套蓝白条子内衣,露出矮胖粗壮的半边身子,以及连在一起的半个圆圆的、红光满面的脑袋,还有一只梢上略带鱼尾细纹的眼睛。“这是一张一块头美钞,小伙计,”好象是那只眼睛在说话——接着便伸出来一只手,手里拿着一张一块头美钞。那是——一只红盈盈、胖乎乎的手。“你上服饰店去,给我买一副吊袜带——波士顿吊袜带——真丝的——快一点回来。”“是,先生,”克莱德回答说,一手把钱接住。门关上了,克莱德急冲冲沿着过道直奔电梯而去,心里暗自纳闷这服饰店是个什么样儿的。虽说他已有那么大的年纪——十七岁了——这样一个店名,对于他却是陌生得很。从前他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或者至少是没有注意过这个店名。要是此人说“男子服装用品商店”,那他一听就懂了,可现在此人关照他到男子服饰店去,他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他额头上沁出一些冷汗,两个膝盖也在瑟瑟发抖。见鬼!如今怎么办呢?他能不能问问别人,哪怕是问问赫格伦,不要显得好象……
他摁了一下电梯按纽。电梯开始下来了。服饰店。服饰店。突然,他眉头一皱,灵机一动。假定说他不知道服饰店是怎么回事,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反正此人要的是一副波士顿真丝吊袜带。上哪儿去寻摸波士顿真丝吊袜带呢——当然罗,到百货店去,那里是销售男子用品的地方。那还用说嘛。准是男子服装用品商店。他一溜小跑,奔出去寻摸这么一家商铺。下去的时候,他看见开电梯的另一个和颜悦色的黑人,就开口问道:“你可知道本店附近哪儿有男子服装用品商店?”“本大楼里就有一家,领班,正好在南大厅外面,”那个黑人回答说。克莱德至此才松了一口气,便急急忙忙赶到了那里。不过,他身穿的这套紧身制服,头戴那顶很怪的帽子,自己觉得总有一点儿希奇百怪的样儿。他仿佛老是在担心他那顶圆圆的、紧扣脑勺的小帽,说不定会掉下来。他不时偷偷地使劲儿把它往下扣一扣,急急乎奔进一家门口灯光通明的服饰店,大声嚷嚷:“我要一副波士顿真丝吊袜带。”
“得了,小伙子,这就是呗,”一个油嘴滑舌的矮个儿掌柜说。此人脑门光秃,脸色红润,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是替酒店里客人买的,是吗?得了,就算它七十五个美分吧,这儿十个美分是给你的,”此人一边这么说,一边包扎,把那一块头美钞扔进钱柜里。“我对你们这些侍应生,一向是特别优待的,因为我知道你们下回还会来作成我的生意。”
克莱德手里拿着那十个美分和纸包,真不知道该怎么个想法哩。那副吊袜带的价钱想必是七十五个美分——此人就是这么说的。因此,只要把二十五个美分找头交还那位客人就得了。那末,这十个美分就归他自己了。再说,也许——此人真的还会另外再赏给他一点小费呢。
他急忙忙赶回酒店,直奔电梯而去。一个弦乐队正在演奏一支曲子,悦耳的乐声在大厅里荡漾着。他看见那里人们有的走过来,有的走过去——他们穿着那么精美讲究,神态那么从容自在,跟大街上或是别处的人群简直大异其趣。
电梯门开了。好几位客人走了进去。随后进去的,是克莱德跟另一个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的侍应生。到了六楼,那个侍应生走了出来。克莱德和一位老太太是在八楼才走出了电梯。他急急忙忙赶到他那位客人的房门口,轻轻地敲了两下。此人把门打开,身上比刚才穿得多少齐整一些。这时,他穿上了长裤,正在刮脸。
“回来了,嗯?”他大声说道。
“是的,先生,”克莱德一面回答说,一面把纸包和找头交给他,“那掌柜的说是七十五个美分。”
“他简直是个强盗。不过,得了吧,找头你照例拿着,”客人一面回答说,一面把那二十五个美分给了他,顺手把门关上了。克莱德伫立在那里,刹那间简直给愣住了。“三十五个美分,”——他暗自寻思道——“三十五个美分呀。”只不过短短的跑了这么一趟。难道说这里的事儿,真的样样都是这个样吗?真的,不会这样的。这是不可能的——决不会老是这个样。
随后,他的两只脚踩着地毯上松软的柔毛,他的那只手正把钱紧紧地攥在口袋里,他真的恨不得长啸尖叫,或者放声大笑。真有意思,三十五个美分——仅仅干了这么一丁点儿小事。这个人给了他二十五个美分,那个人也给了十个美分,而他压根儿也没有做多少事啊。
他一到了底层,急冲冲走出了电梯——乐队的曲子又把他给迷住了,那衣香鬓影的人群,也使他飘飘然了——他穿过那些令人惊异的人群,又回到了他刚才离开的长条凳那里。
打这以后,他又被传唤,去替一对上了年纪、仿佛是农场主的夫妇拎三只手提箱包和两把雨伞;他们已在五楼定好了一套房间,包括一个小客厅、一间卧室和一个浴室。他发现,一路上他们两眼直瞅着他,始终一言不语。克莱德一进他们房间,马上打开房门边的电灯,把窗帘拉了下来,把手提箱包搁到行李架上,那个有点儿笨头笨脑、已届中年的丈夫——他蓄着络腮胡子,一望可知,举止十分稳重——把克莱德仔细端详了一番,最后才这么说:“小伙计,你好象很讨人喜欢,而且灵活得很——我可得要说,比我们过去碰到过的那些人要好。”“我当然并不认为,酒店就是孩子们该去的好去处,”他那心爱的妻子叽叽喳喳地说——她不但个儿大,而且胖得圆滚滚的,这时正忙于察看连在一起的那个房间。“当然,我决不会让我们家的孩子到酒店里工作——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就够你瞧的了。”
“不过,你听着,年轻小伙子,”那个年纪较大的男人接下去说,一面把外套放好,一面在裤袋里掏钱。“你就下楼去,给我买三、四份晚报,要是买得到这么多的话;此外,还要捎上一瓶冰水;你一回来,我就给你十五个美分。”
“这家酒店要比奥马哈那家好得多,孩子他爹,”妻子言简意赅地找补着说。“这里的地毯和窗帘也要漂亮些。”
克莱德虽说还是一个新手,这时也禁不住暗自发笑。不过表面上他却装得一本正经,看来他的内心活动一点儿也都没有露出痕迹来,只是拿着一些零钱就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拿着冰水和所有能买到的晚报回来了。于是,他就得了那十五个美分,笑眯眯地走了。
不过,就拿这个很不平常的夜晚来说,这才不过是刚开始,因为他回到长条凳上还没有落座,又被传唤到五二九号房间去,仅仅是叫他上酒吧间去取饮料——两瓶姜汁汽水和两瓶汽水——这一次叫他的,是一拨身穿漂亮时装的少男少女。他们正在房间里说说笑笑,吵吵闹闹,里头有一位把门儿稍微打开一条缝,以便吩咐他去干些什么事。不过因为壁炉架上有一面镜子,他不仅看得见这一拨人,而且还看见身穿白色衣帽的一位漂亮姑娘,坐在一张椅子边上,有个年轻人正斜靠在椅子上,一条胳膊搂住她的纤腰。
克莱德两眼直勾勾瞅着,虽然还得竭力装出目不旁视的样子来。不过,拿他这时的心态来说,这种情景仿佛透过天堂的大门往里窥探似的。这个房间里,都是一些少男少女,论年龄,不见得比他大多少,正在有说有笑,甚至他们喝的——并不是冰淇淋汽水这一类东西,而是他的父母一向表示反对、而且据说还诱使人走向毁灭的那类饮料,看来这一拨青年人,对此倒是满不在乎。
他连忙下楼,到酒吧间去,取了饮料和一张发票就回来了——他们把钱给了他——饮料一块美元,小费二十五个美分。那诱人的情景——他又乜了一眼。不过这会儿只有一对伴侣,踩着其他两对伴侣吹着口哨和哼唱着一支乐曲节拍,正在婆娑起舞。
不过,除了他来到各个房间里对形形色色的客人匆匆投以一瞥以外,同样引起他莫大兴趣的,乃是酒店进门大厅里永不停息的活动全景——总帐房间后面那些职员的种种分工职责——有的管客房的,有的管钥匙的,也有的管函件的,此外还有出纳和助理出纳等等。大厅四周围还有各式各样的摊位——花铺、报亭、烟铺,以及电报室、出租汽车营业处等等,这些地方的所有经管人员,在他看来,真怪,个个都散发出这个大酒店的特殊气味。而在这些摊位周围和中间,不论是在走动或是坐下来的,净是那些神气活现的男男女女,以及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们,个个穿戴得那么入时,而且个个红光满面,踌躇满志。还有那些汽车和其他车辆,有的都是在晚宴时和夜深时开到的,借着门外令人眩目的灯光,他才能看得到。还有他们搭在身上的披肩、皮毛围脖和其他类似的东西,往往由其他侍应生和他自己拿着,走过进门大厅,送上汽车,或是送至餐厅,或是送上电梯。反正克莱德看得出来,这些东西总是用极为珍贵的料子做成的。该有多么豪华气派啊。由此可见,要想当富翁、当社会上了不起的人物,意味着——要有钱,这不就是一清二楚了吗。那时也就意味着,你爱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了。而别人,如同他克莱德这号人,就会殷勤侍候你。所有这些奢侈品,你也通通有了。那时你爱上哪儿,你爱怎么个去法,你又爱在什么时候去——一切一切都随你高兴就得了
第07章
因此,在当时所有可能对克莱德产生——不管是对他的发展有利也好,有害也好——影响的因素中,如果考虑到他的脾性,其中对他危害性最大的,也许就数这一家格林-戴维逊大酒店了,因为在美国两大山脉①中间,哪儿也找不到一个在物质生活上比这里还要奢靡无度,或则粗俗无味的地方了。这里咖啡茶室,一律陈设软椅,光线虽然暗淡,仿佛有点儿阴沉沉,但到处点缀着各色彩灯,令人赏心悦目,依然不失为一个理想的幽会之地。当时不但那些毫无经验、却又急于调情取乐的时髦女郎一见这种豪华景象就为之心醉神迷了,而且连那些经验丰富、也许姿色渐衰的美人儿,一想到自己的容颜,何妨不好好利用一下那些摇曳不定的幽暗灯光呢。再说,这家大酒店,如同绝大多数大酒店一样,总是顾客盈门,他们都是一些热衷名利而又野心勃勃的男人,尽管他们年龄、职业各不相同,却都认为:在热闹有趣的时刻,如果说不是一天来两次的话,至少也得有一次来这儿抛头露面,以便为自己树立声望,表示他是上流社会名人,或是豪放不羁,或是拥有巨富,或是情趣高雅,或是善于博取女人欢心的男人,或则干脆说,他就是以上种种特点皆备于一身的人——
①落基山脉和阿巴拉契亚山脉之间的地区,亦即泛指整个美国。
克莱德来这里工作不久,这些跟他一起共事、与众不同的侍应生,其中有好几个经常跟他一块儿坐在那条被他们叫做“跳凳”上的,就告诉他说,甚至还有某一种社会败类伽经》的作者。生平不详。,一些道德腐败、被社会遗弃的女人,也在这里出没无常,她们一心只想挑逗与勾引他们这些侍应生,进而同她们发生不正当的关系。其实,他来了没有多久,他们就把这一现象的各式各样的实例都指给他看了,至于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开头克莱德还闹不明白。所以,他只要一想到这事,就觉得恶心。可是后来有人对他说,有好几个侍应生,特别是不跟他在一块值班的某一个年轻的侍应生,据说全都“上了钩”(这是另一个侍应生形象化的说法)。
仅仅是大厅里和酒吧间闲扯淡那一套,更不用说餐厅和客房里的场面,就足以使任何一个既没有经验、又没有判断是非能力的人相信:对于任何一个有了一点儿钱,或则一点儿社会地位的人,一生中最要紧的事情,莫过于上剧院、看球赛,或是去跳舞、开汽车兜风、设宴请客,或是到纽约、欧洲、芝加哥、加利福尼亚去玩儿。既然舒适享受或高雅情趣在这些侍应生昔日的生活中付之阙如,至于奢华无度,那就更谈不上了,因此,他们如同克莱德一样,不仅喜欢把他们在本店所见到的一切加以夸大,而且认为好象这种突然时来运转,使他们自己也有分沾这一切的好机会了。这些有钱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干了些什么,就应该享受如此奢侈无度的生活?而那些看起来同他们一模一样的人,干吗就一无所有呢?这些后一种人,与那些飞黄腾达的人之间差别干吗会有如此之大呢?凡此种种克莱德都想不通。不过,这些想法在每一个侍应生心里都曾经一闪而过的。
与此同时,这里议论得最多的,就是他们所赞赏的那一种女人(或者年轻姑娘),她也许囿于自己身处的社会环境,可是因为有钱,就可以闯入这样一个花天酒地的大饭店,凭借她所具有的诱惑、微笑和金钱等手段,居然博得这里年轻人中一些小白脸的欢心,更不必说她们私下求婚的风流轶事了。
比方说,转天下午跟克莱德坐在一起值班、那个名叫拉特勒的年轻小伙子——是酒店大厅的侍应生——看见一个约莫三十岁、衣着整洁、身段苗条的碧眼金发美人儿,身上披着裘皮大衣,胳臂上偎着一头小狗,走了进来。拉特勒先是轻轻地用胳膊肘推推克莱德认二者的统一,但也是主张以“理”节“欲”。叶适、陈亮等,随后冲美人儿那边点点头,低声说:“看见她了吗?叫人上钩,她可真是个快手。哪天有空,我就把她的事讲给你听呗。嘿,什么事她干不出来!”
“那她怎么啦?”克莱德急于知道她的底细,便开口问道,因为他觉得她美极了,简直太迷人了。
“哦,没有什么,不过嘛,打从我上这儿干活算起,她已经跟这儿八个人都搞过了。她迷上了多伊尔,”——这是指大厅的另一个侍应生,这时克莱德早已注意过他,觉得:论文雅、风度和仪表,此人可以说深得切斯特菲尔德①的三昧,堪称当今青年人的楷模——“可是没有多久,现在呢,她却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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