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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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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串?”

尉迟光的话使行德大惊,他不由得大声问道。

“是的,应该还有一串。告诉我,还有一串在哪里。我一定要弄到手。我这个人想要的,从来都是一定要弄到手的。这种项链肯定是有一对的,还有一串在谁的手中?”

“我也不知道。”

行德答道。

“你不会不知道。你只说你这一串是从谁手中得到的,到底是谁,你说呀!”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尉迟光凶像毕露,但是很快又收敛了语气,说道:

“何必如此呢,好歹我们也一起走了一趟兴庆,不算兄弟也算是个朋友吧。”

“反正我不知道。”

“这么说来,你的项链难道是偷来的?”

“不知道。”

尉迟光终于不耐烦了,脸色一变,大声喝道:

“你不要不识抬举,我尉迟光还从来没有这样低三下四地求过人。”

说罢他站起身来,朝四周看了看,又想向行德动手。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就把你的这一串给我吧。”

尉迟光怒不可遏,上前一把将行德的衣襟抓住,但是他转念一想,抓住这个文弱书生简直易如反掌,只是他如果已将项链藏在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你也无可奈何。更何况还有一串也不知落在谁的手中,要能够取得一对那才是价值连城啊,想到这里,尉迟光又和颜悦色地说:

“那么名贵的玉石还是放到它应该放的地方为好。你就拿着你的那一串,让我来保管另外一串吧。作为于阗王朝的后裔,另一串玉珠放在我手上,也算是物归原主吧。我还要去一趟凉州,你好好考虑一下,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尉迟光走出大门。消失在门外的一片夜色之中。

二十天后,尉迟光从凉州返回,又来到行德的公馆。听他说,去年七月,西夏的统治者李元昊终于越过国境,进攻大宋,沿途烧、杀、抢、掠,直至庆州,最近才回师兴庆。故而,河西走廊甘州以东一带,由于除吐蕃军之外,宋军不久也要打过来,百姓陷入一片慌乱之中。但是甘州城里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还是一片太平景象。实际上,城东一带,无论是沙漠中,还是草地上,每天都有西夏与吐蕃的军队在调防、交战,就连尉迟光这样大胆的人也觉得此番甘州之行令人提心吊胆,实在是不该去的。说完这些后,尉迟光又旧话重提,问道:

“项链的事考虑好了吧。到底从谁手中得到的?”

行德还是那句回答过十余次的话:

“不知道。”

尉迟光一听就火冒三丈,一下子吼叫起来。过了一会,又冷静下来,想好言劝说。行德无论尉迟光使出什么手段,他还是一问三不知。尉迟光最后只好再次请求行德仔细想想,并告诉行德说,他还要组织一支商队,去高昌走一趟,以后再找时机谈一谈。

翌景佑二年(公元一零三五年)正月,朱王礼的部队接到开拔的命令。这次西夏军是征讨吐蕃的角厮罗。朱王礼部作为先锋,进攻角厮罗的大本营青唐。西夏打算在与宋军作战之前,向吐蕃发起大规模的进攻,一举驱逐吐蕃在河西的势力。

应朱王礼的传唤,赵行德来到将军府上。

“想去吗?”

朱王礼单刀直入地问道。

“当然愿往。”

行德答道。

“也许不能活着回来了。”

“无妨。”

行德并不怕死。只是一部金刚般若经还未全部译成西夏文,多少有点遗憾。不过天命难违,此次若能生还,还要继续将这部经译完。久未出征,一时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行德的心里有点紧张。

此后的两三日,部队投入到紧张的备战中,朱王礼再次将行德叫到府中。

“这次你还是留在城里吧,给你五百名士兵,守住此城。”

朱王礼说道。可能是怕行德还有什么要说,他又用严厉的语气说道:

“这是命令,请不要多言。”

接着他又向行德交代了留守部队的种种注意事项。

朱王礼带领四千五百兵马离开瓜州的那天,正是风雪交加,城外一片苍茫。长长的骆驼和马匹组成的队伍从朝京门出发,向东走去,队伍出城不久就被掩没在风雪之中。行德他们直到出征部队已经完全消失在灰暗的空间中后,还列队站在城门旁,久久不愿离去。

从这天起,瓜州城里就显得冷清多了,到处都是静悄悄的。朱王礼他们走后又过了三天三夜,暴风雪才逐渐停了下来。行德开始忙了起来,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每天到曹府的译经堂去了。这样一来,译经的工作大大地降低了速度,但毕竟没有完全停止,其他人还在努力奋斗。行德搬回军营去住,为了稳定军心,他每日必须到处巡视一番。行德不像朱王礼,缺乏临战的经验,所以也必须做好准备,加强自身的训练。

朱王礼在瓜州时,吐蕃的小部队时常前来骚扰,与他们之间的战斗十分频繁。现在朱王礼他们走了,不知为什么,吐蕃军的骚扰也停止了。吐蕃可能将这附近的小部队都抽到东边的大战场上去参加决战去了。

过了整整六个月后,才传来了东边战场上的消息。朱王礼派来的信使是三名身体壮实的汉兵,他们带来了一封书信。行德拆开来一看,信是用西夏文写的,很简短,可能是朱王礼口述,别人代笔。

“元昊自率大军攻打牦牛城一月余,敌未降。与之诈和,开城后大行杀戮。我部损失五百人,准备明日进击角厮罗的本部青唐。”

“我部损失五百人。”看来应是指朱王礼部的损失。此后又过了一个半月,八月中旬的一天,朱王礼派遣的第二批信使回到瓜州城。带来的仍然是战况通报。这次是用汉字写的。

“本军攻打青唐,各支队安好,驻宗河和其它诸战线。角厮罗以部将安子罗断我归路。我部正在攻打带星岭,日夜战斗不息,已二月余,损失三千人。”

上次来的战报是用西夏文书写的,而这次是用汉文书写的,原来识西夏文的人可能已在这损失的三千人中。但不管怎样,从战报的文字中仍然无法看出战况的发展是否对西夏军有利。最后说到的“损失三千人”,毕竟是一个很大的损失。与前次所说的五百人相加,朱王礼部已经损失了五分之四。这回的来使原是瓜州城里留守部队派去送回信的人,并未直接到前线参战,所以除了信上说的以外,其它情况一概不知。十一月初,接到朱王礼的第三次战报。这次比前两次更加简单,还是用汉字写的。

“于蕃地转战两百余日,角厮罗兵败南逃,我部奉命撤回。元昊亦率本部向瓜州进发。”

仅从这封信的文字上看,经过长时间的征讨,李元昊终于将吐蕃的角厮罗从其巢臼中赶了出去,他此次亲率大军西征的意图可能是想乘胜一举夺取瓜、沙二州。

一直很清静的瓜州城里又紧张起来。一方面要准备欢迎凯旋归来的朱王礼部,另一方面还要为随后就到的西夏军本部安排营帐。赵行德专程到曹延惠的府上与他商议如何处置这些事情。延惠平常松弛的脸上,神色有些紧张,他慢慢地说道:

“此事非同小可。终究是躲不过的。”

看来他早有预料,只是不知他对这个突发事件是喜还是忧。但是很快行德就看出延惠由于震惊,身体有点发抖。他的嘴里小声地嘀咕,声音很微弱。

“唉,被我不幸言中。世人常说,沙州的家兄贤顺是个精明之人,而依我看来却正好相反。此时此事就是明证。西夏攻取肃州时,他就应该像我一样,上表归顺,以示臣服。”

延惠抬起头来,眼光游移,最后停在空中的一点上,表情呆滞地接着说道:

“思之再三,确非易事。西夏大军此次经过瓜州,定是要取道以攻沙州。大军过处,定会烧佛塔、毁寺庙,征男丁入伍,抢女子为奴。就连多年所藏之佛经,也要遭灭顶之灾。我早就劝说过,当时家兄一味反对,事到如今,后悔晚矣。”

延惠挪到行德跟前,好像眼前并无一人似的,一个人自言自语,唠叨个不停。

行德想,延惠对其家兄节度使曹贤顺一直耿耿于怀,今日是将心中长期以来的块垒一吐为快,说的都是肺腹之言。延惠在椅子上坐着歇息了一阵后,站起身来走到行德近前说道:

“吾兄此番在劫难逃,性命休矣。西夏大军将会踏平沙州,摧毁鸣沙山的佛窟,烧掉十七座大寺,尽掠所藏佛教经典。汉民百姓生灵涂炭,将受倒悬之苦。”

行德见延惠说完后满脸愁容,两行浊泪,顺双颊流下。

第07回 报仇雪恨朱王礼兵变丧魂落魄曹延惠弃城

赵行德他们接到朱王礼的第三封信后大约过了十天,朱王礼就率领部队踏上了归途,他们离开瓜州城已有十个月之久。时值初冬。近日来外面下冰雹,拇指大的雹子砸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人们简直不能出门。

这一天的早晨,朱王礼派人来报,部队黄昏时分可以进城。赵行德闻讯后连忙安排部下准备欢迎。同时还要准备迎接随后就到的李元昊和西夏军本部人马。因为不知道到底要来多少人,行德将全城的将士都动员起来,从瓜州周围的部落中筹集粮食。连日来的冰雹使得这项工作不得不暂时中止。

朱王礼的部队与出征时一样,还是从朝京门入城。四千五百人的队伍回来时已不足一千人了。十多头驮着旋风炮的骆驼过去之后,可以见到朱王礼乘一头骆驼,在两边打着将旗的兵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身后是三十余名骑兵,剩下的全是步兵了。

赵行德与曹延惠一同走出城门来欢迎凯旋之师,也是为了表示对老队长的敬意。赵行德第一眼看到朱王礼时,不知为何觉得他变年轻了,可能是因为朱王礼身体更加消瘦,脸上更黑的缘故吧。朱王礼从骆驼上下来,朝行德和延惠这边走来,他的脸色和蔼可亲,像是在说什么,但是行德和延惠都没有听明白。行德把头凑到朱王礼跟前,想听清楚他到底说的什么,但仍然是徒劳。朱王礼又说了一遍,这次行德才从他那嘶哑的喉音里听出一点意思。

“没有死,总算回来了。”

朱王礼的声音几乎嘶哑到听不清的地步了。

行德代替朱王礼命令凯旋归来的部队在城内的校场上列队等候,他要用酒菜犒劳这些长期在外征战的官兵。欢宴之后,他又安排人送他们回兵营。

朱王礼坐在酒席的椅子上,沉默地看着这些士兵拖着疲劳的步子走开去。他没有走,向行德招招手,又用嘶哑的声音说了几句。行德把耳朵贴到他的嘴边听了半天,又让他重复了数次,才算听清了他说的话。

“明天又要开始打仗了。让太守曹延惠带领全城百姓出城避难去吧。”

从朱王礼这些断断续续的话中,行德知道朱王礼想告诉他一个意外的消息。行德又把耳朵往前凑了凑。

“明天李元昊的部队就要进城了。我要把他干掉。只有明天一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赵行德大吃一惊。但是转念一想,这事也并非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这个计划肯定已在朱王礼的心里酝酿多时,只是时机始终未到而已。从行德的观察中,朱王礼对李元昊的憎恶只流露过一次。那是回鹘王女从城上跳下之后的第二天,从甘州到肃州的行军途中。从那以后朱王礼就绝口不再提起这件事,但是他对李元昊的仇恨绝对没有减少半分,这把怒火一直在他的心中燃烧。从肃州来瓜州的行军途中,朱王礼还透露出,到了瓜州后,他一定要做一件重要的事,当时听起来像是谜一样,现在想来,定是指此事无疑。

“李元昊那家伙夺走了回鹘女人,又把她逼上了绝路。那个女人受了三天三夜的折磨,还是当了李元昊的妾。最后死得真惨。明天我一定要替那女子报此深仇大恨。”

朱王礼的声音变成了低沉的怒吼,行德对他的复仇宣言听得一清二楚。

“那女子与大人是何等干系?”

赵行德对这个疑问还是耿耿于怀,此时忍不住旧话重提。

“我喜欢她。”

朱王礼叹了一口气说道。

“仅此而已乎?”

朱王礼沉默了片刻,眼睛盯着前方,说:

“我并不知道她会怎样想,但我是喜欢她的。原打算娶了她,一起过日子,唉……至今未能忘怀啊。”

要想听清楚朱王礼的话很困难,但是行德一句也没有听漏。朱王礼是不是曾经占有了那回鹘女子呢?这个疑念一直留在行德的心里,他很想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几次三番,话都到了嘴边,又被强忍下去了。

“那串项链又是何故呢?”

行德还是忍不住问道。

“李元昊夺走那女子时,我想拿点东西做个留念。”

“是她所赠之物?”

“不,是我抢过来的。我把项链抓在手中时,她一句话也没说,从脖子上取下来给了我。”

朱王礼一边说着,一边急切地将目光转向行德,好像是在说,你想指责就指责吧。赵行德沉默不语,朱王礼又说:

“我要杀掉李元昊,你可以走。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出城。”

对此行德立即表态说:

“我亦有此意。李元昊何足惧哉?”

行德说完这番话,情绪振奋,他对面前的朱王礼并无嫉恨之心。就算他曾强迫回鹘女子就范,难道自己就有权因此憎恶他吗?是的,我曾将回鹘女子托付给朱王礼,但是后来还是我自己未能如期归来。朱王礼对她的情意更深,所以本当如此。

行德比朱王礼冷静。他并不像朱王礼那么简单地认为李元昊容易对付,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是否能够成功,实难逆料。一举成功,万事大吉,一旦失败,后果则不堪设想。恐怕瓜州和沙州的汉民百姓都要被卷入一场大劫难之中。

自从接到西夏大军要进入瓜州、沙州的消息后,太守曹延惠就整天坐立不安,尤如得了大病一样。行德为了消除延惠的疑虑,每天都要到他的府上拜访一次,对他说些宽心的话。延惠六神无主,方寸已乱。他一时主张恭迎西夏军入城,一时又主张弃城而去,移师沙州,在沙州再设法阻止西夏军继续西进。赵行德自己是个汉人,虽然在西夏军队中当兵,但延惠还是将他视作知已,经常与他议事。

赵行德深知瓜州节度使曹氏一族目前的实力,纵使其麾下全部兵马与训练有素、能征惯战的西夏军持久作战,后果无疑是全军覆没。所以他一直认为瓜州不应与西夏军正面交锋,可以先避其锐气,允许他们进驻。这样不仅对曹氏一族,全城汉民百姓多年来的惨淡经营也都可以少遭受一些损失。想来西夏军不致于像在甘、凉二州那样,在瓜州也乱施暴虐。

但是如果作为西夏军前锋的部队叛乱,情况则完全不一样了。这支部队中的官兵大多数是汉人,与曹氏一族血缘相通,一旦叛乱,肯定会被认为与瓜州地方政权同谋。

赵行德向朱王礼言明此中道理,朱王礼却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声音说道:

“愚蠢!”

说完又费了好大的劲才接上气来。

“李元昊要将曹氏一族斩尽杀绝,把瓜州的男人都抓去当兵,女人都抓去做奴婢。还要把当兵的男人赶去与大宋作战。现在与德明当朝时不一样了。无论瓜、沙两州是否反叛,结果都是一样。我们都是炎黄子孙,不杀李元昊,不足以报仇雪恨。”

接着朱王礼又说到了西夏军的种种暴行。在这一年来与吐蕃的作战中,不光是自己,活下来的弟兄们也都亲眼目睹。在青唐西夏军就曾虐杀了几千名女童。西夏现在与大宋和吐蕃同时为敌,他们指望采用血腥手段来取得胜利。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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