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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弗的故事-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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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马歇尔·麦克卢恩(1911—1980),加拿大学者、传播理论家,特别强调电视等传播手段对社会的巨大影响。

“他胡说八道,你也跟着他胡说八道。你错了,玛西。你自以为干得好投入,其实你不过是想以‘工作’作为麻醉剂,好让自己忘了寂寞。”

“我的天哪,奥利弗!”她感到有些吃惊。“你对一个相识未久的人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深透?”

“这我哪儿能呢,”我回她说。“我那都是在说我自己。”

也真够奇怪的。对双方下一步的心意我们俩都是心照不宣的,可是我们却谁也不敢破坏了我们的这一场对话。最后我只好从几个小小的现实问题讲起。

“嗨,玛西,都十一点半了。”

“你是不是怕犯‘宵禁’了,奥利弗?”

“我头上没有‘宵禁令’。这个‘禁’那个‘忌’的,我一条都没有。比方说穿衣服吧,我就很无所谓。”

“你说我在电话上是羞于启齿呢,还是有些含糊其辞?”

“我看可以这么说吧,”我说,“你没有把话说得清澈见底,我也没有打算把我的帆布小衣包一起带来。”

玛西微微一笑。

“我那是故意的呢,”她坦白了。

“为什么?”

她站起身来,向我一伸手。

床上是一床的绸衬衫,总有不下一打吧。都是跟我一个尺码的。

“假如我想盘桓上一年呢?”我问。

“这话尽管听来好像有些奇怪,我的朋友,不过要是你有这个意思,我供应一年的衬衫绝对没有问题。”

“玛西?”

“嗯?”

“我倒是挺有……这个意思呢。”

我们这一宵真是恩爱备至,相形之下,昨大晚上就只能算是正式上演前的彩排了。

天也亮得实在太快了。大概才五点钟吧,玛西身旁的闹钟就已经在响起床号了。

“几点啦?”我哼哼着鼻子问。

“五点了,”玛西说。“快起来吧。”说着就来亲了亲我的前额。

“你疯了吗?”

“定好的呀,六点钟开始的场于。”

“什么‘定’啊‘开’的,又不开庭……”但是我随即就领会了她的意思。“你打算去打网球?”

“定好的球场,六点到八点。花了钱不去,有点可惜呢。……”

“嗨,我倒有个好主意。何必去打网球呢,我们就打这个球得了。”

“什么球啊?”我都已经在她身上动起手来了,玛西却还是傻姑娘一个。“打排球?”

“对,你愿意叫打排球,就算是打排球吧。”

不管叫打排球还是叫什么,反正她就顺着我的意思打了。

不同之处在浴室。

我一边洗淋浴,一边却在默默玩味:这沃尔特·宾宁代尔的公馆,跟我二老在马萨诸塞州伊普斯威奇镇的老家多弗庄,到底不同在哪里?

不在挂的那些画。因为我们家也有珍贵的名画。不过我们家发家致富年代比较久远,因而其藏品也都是上一两世纪的名作。家具陈设也大致相似。在我看来,占即是老;至于那些古玩摆设的年代特点等等,我是一窍不通的。

可是两家的浴间却大不一样!巴雷特家的浴间,表明了他们还离不开清教徒的传统:注重根本,讲究实用。只消白瓷砖一砌,简朴得很——可以说都有点斯巴达人的味道了。洗完澡便完事,自然也没有什么值得你流连半天的理由。可是宾宁代尔家却不一样。他们家的浴间,简直就是供罗马皇帝使用的。说得确切些,是供其创始者——现代的罗马王子王孙们使用的。居然想得出造这样的浴间!巴雷特家的人哪怕就是思想最最开明的,听说了这样的事管保也会忍不住义愤填膺!

镜子里,从开了一道狭狭的缝的门内,看得见卧房。

卧房里推进来一辆手推车。

推车的是米尔德里德。

车上装的是早餐。

等到我把面孔擦干净,玛西也已经在餐桌上坐好了——穿着那么件衣服,我相信她是不打算就这身打扮去上班的。我只是拿条毛巾一裹,就坐了下来。

“咖啡,火腿,蛋,请随意用吧。”

“我的天哪,你这不是开大饭店了吗?”

“你好像还是很有意见哪,巴雷特先生?”

“哪儿的话呢,我那都是开玩笑,”我一边在松饼上涂黄油,一边回她的话,“这地方太‘希罕’了,我倒真很想再来来。”我顿了一下,才又说:“过三十年再来吧。”

她一脸不解的样子。

“玛西,”我说,“这个地方只有考古学家才感到兴趣。屋子里尽是沉睡的恐龙啊。”

她对我瞅瞅。

“其实你真正需要的并不是这样的地方,”我说。

看她的脸色似乎有些动心了。

“我需要的是跟你在一起,”她说。

她的话说得一点都没有忸怩之态。也不像我这样,横一个比喻竖一个比喻。

“好吧,”我就这样应了一声,目的无非是想争取时间:下文该怎么说我心里都还没有一点谱哩。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呢?”她问。

“今天就走,”我回答说。

玛西依然很沉得住气。

“那就约个时间、地点吧。”

“五点钟在中央公园碰头吧。等在人工湖靠东边那头的入口处。”

“我带些什么呢?”她问。

“你的跑鞋呗,”是我的回答。

第22节

仿佛从三万英尺的高空摔下来,落到了地面上。我的气一下子不知都泄到哪儿去了。

“真受不了,”我对医生说。“你怎么事先也不提醒我一声呢?”

我原先欣喜若狂的心情,那天下午早已都化作了难以言表的怅惘。

“可是又没出什么岔子……”我话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语无伦次。“我是说,玛西一切都还是好好的。问题都出在我的身上。我只觉得心里咯噎一下:卡壳了。”

我停了一下。我没有说清楚我是在什么问题上卡了壳。

我心里是明白的。可是难以出口啊:

“把她带到我家,这事我实在干不出来。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毛病又一次出在我做事太性急。我何必这样迫不及待,要玛西就离开她的家呢?我又何必要逼着双方立即作出这种……承诺的表示呢?

“也许我那只是出于自私的目的,想利用玛西来……填补那份空虚。”我想起了自己作出的这种假设。

“可也说不定还是詹尼的缘故。因为,虽说已经过了快两年了,我这样试一下恐怕也无可非议了吧,可是,要进我的家我的脑筋还是扭不过来!要弄个人进我的家,睡我的床,我的脑筋还是扭不过来!当然,讲究点现实的话,房子已经不是从前的房子了,床也已经不是从前的床了。从道理上讲,我心上不应该再有什么不安了。可是也真要命,我的心里却就是觉得过不去。”

你瞧,在我的感觉里,我这个“家”到今天还是我跟詹尼共同生活的地方。

说来也怪:人家都说结了婚的人做梦也在想打光棍有多痛快;我却是个怪人,我总是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家里还有个妻子。

有一点也起了作用,那就是我的家里还没有个人闯进来,我的床上还没有人来睡。也就是说,我那脑子里还自得其乐的,总保持着那么个幻觉,以为家里还有个跟我合享一切的人。

比如有时候我就会收到一两封转来的信,信封上的收信人姓名就是我们俩同列的。拉德克利夫学院还经常有信给她,要她给母校捐款。詹尼去世的消息我当时只告诉了一些朋友,对其他方面一概没去通知,要说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好处了。

我浴间里除了自己的牙刷另外还摆了一把,也只摆了这么一把,这就是詹尼·卡维累里的那把老牙刷。

所以你瞧,我只能:要么是对甲女不老实……

要么就是背叛乙女。

这时伦敦医生开口说话了。

“所以你就觉得左右不是人了。”

他总算明白了。可是真没想到,他这一明白,反而弄得事情愈加复杂了。

“难道就一定是非此即彼?”他借用了克尔恺郭尔①的话来问我。“你的内心冲突难道就不可能有其他解释了?”

①克尔恺郭尔(1813—1855),丹麦哲学家、神学家,存在主义先驱。他有一本著作就叫《非此即彼》。

“怎么解释呢?”我实在想不出来。

冷场了片刻。

“你喜欢她嘛,”过会儿伦敦医生不动声色地点了我一下。

我细细一辨味。

“这‘她’是指哪一个呢?”我问。“你没有说清楚啊。”

第23节

玛西那头的约会就势必得推迟了。

巧起来就有这样的事,我跟她的碰头时间偏偏就约在下午五点。后来到办公室里一想,这跟我看精神病医生的时间不是正好冲突吗?因此我就打电话去商量,想略作调整。

“怎么回事——是想打退堂鼓了,我的朋友?”这一回她的办公室里没有在开会。她尽可以拿我逗弄了。

“我只要推迟一个钟点。才六十分钟!”

“靠得住吗?”玛西问。

“信不信就只能随你啦,你说是不?”

总之我们是只好在暮色苍茫中跑步了。好在这时有一湖碧水映出满城的辉煌灯火,景色是绝美的。

一旦跟她重见,我感到成天萦绕在心头的种种不安顿时就消散了很多。看她有多美呵!我怎么会这样健忘呢:看她有多美呵!我们亲吻过以后,就跑起步来。

“今天忙不忙?”我问。

“哎呀,还不是老一套的头痛事儿:有的货多得积压啦,有的货供应不上啦,运输上出了些什么小小的麻烦啦,什么自杀成风传得大家都谈虎色变啦。不过主要还是心里想你。”

我打了腹稿,想了一些话来说说。不过,无关痛痒的跑步闲话后来便难乎为继了,我免不了就把话头说到了我早先提出的那个问题上。如今她已经来了。两造都已到齐。她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想过我们要去哪儿?”

“我想你心里总该有本谱吧,朋友。”

“带衣服了吗?”

“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穿着田径服去吃晚饭吧?”

我很想知道她总共带了多少衣服。

“你的东西都在哪儿?”

“在我的车里。”她朝五号大道那边打了个手势。“总共才航空旅行袋一个。自己随身一提便可以上下飞机,就是那种。挺实用的。”

“随身一提可以想走就走。”

“对,”她说,只装没有听懂我的话中之意。我们又跑了一圈。

“我想好了,我们还是去我的家吧,”我故作随口说来的样子。

“好啊。”

“房子可不怎么大……”

“那没有什么。”

“……只是还得做饭……还得自己做饭。人嘛,就是你我两个。洗碗碟的苦差我包了。……”

“那好,”她应了一声。又跑了一百码,她终于打破了我们那个问声不响跑步的局面。

“可奥利弗呀,”她带着点儿发愁的口气对我说,“那做饭的苦差谁来担当呢?”

我对她瞅瞅。

“凭我这肚子里的感觉我辨得出来,你这不是在开玩笑。”

她果然不是在开玩笑。我们跑到最后一圈时,她把自己有多少烧饭做菜的本事对我亮了底。在这方面她的基本功等于零。当初她本也想去报名参加“名厨”烹饪学校好学点手艺,可是迈克尔坚决反对。说是要请个大师傅来烧顿把饭嘛,还不是随请随到?我一听倒暗暗有点得意。若论烧饭做菜,要做个意大利式面食、炒炒蛋、翻几个新鲜花样,我还是有一手的。这么说在她的面前我还是个老把式哩,厨房里的事可以由我来把着手教她了。

后来我们就坐了车去我家——坐车可要比走还花时间。中途我们停了一下,去华人饭馆里买些外卖菜。我决定不下挑哪几个菜好,一时倒煞费踌躇。

“怎么啦?”见我拿着菜单研究个没完,玛西就问。

“不好办。我倒真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玛西说了声:“不就是吃顿饭嘛。”这话到底是不是有什么意思,或者是不是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那我就永远也解不开了。

我坐在自己家的起坐间里,捧着上星期的《纽约时报》星期刊想定下心来看看。浴间里此刻正有位女士在洗淋浴,我也只作没有什么希罕的。

“嗨,”我听见她在喊,“这儿的毛巾都有点……气味啦。”

“是啊,”我说。

“你还有干净的没有?”

“没有啦,”我说。

半晌没有作声。

“就马马虎虎算了吧,”她说。

浴间里弥漫着一股女人的气息。我原以为自己洗个淋浴一会儿就得(我这浴间里除了一个蹩脚的莲蓬头就什么也没有了),可是这芬芳的气息却引得我流连不去。难道我是舍不得离开这让我感到心里踏实的一股暖流?

不错,我是个富于激情的人。而且又是个高度敏感的人。但是说来奇怪,今天晚上,此时此刻,尽管外边房间里有个女人正等着我一块儿去玩“过家家儿”的游戏,而且愿意什么都按我的古怪规矩去做,可我却说不出心头的滋味究竟是喜还是悲。

我只觉得心头有那么一股滋味。

玛西·宾宁代尔在我那个小厨房里,不会装会,打算把煤气灶点上火。

“你不拿人柴怎么点得着啊,”我被煤气呛得咳嗽起来,赶紧把窗子打开。“我点给你看。”

“对不起,朋友,”她也弄得尴尬极了。“到了你这儿我简直弄得手足无措了。”

我把买来的熟菜热好,取出几罐啤酒,又倒了一杯橘子汁。玛西在矮茶几上摆餐具。

“你这些刀叉是哪儿买来的?”她问。

“噢,不是一处买的。”

“我说呢。怎么一样也没有成双配对的。”

“我喜欢多一些花样。”(不错,成套的餐具我们是有过一套的。我怕触景生情,凡是当初两口子用的东西我全都收起来了。)

我们就席地而坐,吃起晚饭来。我内心紧张,表面上却还是尽量装得很自在。我真担心我屋里这简陋的陈设,加上光棍混日子的那一副邋遢相,会使我的客人禁不住怀念起她原先的生活来。

“这也不错了,”她说着,还来轻轻按了按我的手。“能放些音乐听听吗?”

“我这里没有设备啊。”(詹尼的立体声录放机我已经送掉了。)

“什么都没有吗?”

“只有收音机,我早上当闹钟用的。”

“让我听听QAR电台行不行?”她问。

我点点头,勉强一笑,玛西便站起身来。收音机放在床头。离我们席地而坐之处有约莫四、五步路。我吃不准她会开了收音机就回来呢,还是要等我过去。她看得出我这份泄气劲儿吗?她可曾意识到我一片火热的激情早已化作了云烟?

冷不防电话铃响了。

玛西正好就站在电话跟前。

“我来接好不好,奥利弗?”

“有什么不好的?”

“也许是你心上的哪个小丫丫呢,”她笑嘻嘻地说。

“你太高抬找了。哪会有这样的事。那你就听听看吧。”

她耸耸肩膀,就拿起电话来听了。

“你好。……是的,没错,是这个号码。……对。他在……你问我是谁?哎呀你问这个干什么?”

要命,这电话是谁打来的,居然盘问起人家家里的客人来了?我站起身来,铁板着脸一把抢过了电话。

“喂?你是哪位?”

对方先是没有作声,后来只听见一声:“恭喜你啦!”一个沙哑的嗓音开了腔。

“啊——是菲尔。”

“哎呀,感谢上帝!”好一个虔诚的卡维累里,一提上帝那嗓门就像打雷。

“你好吗,菲尔?”我只作若无其事地问。

他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只顾一个劲儿问他的。

“她长得好看吗?”

“你说谁呀,菲利普?”我故意冷冰冰回他一句。

“就是她呀,就是你那个她呀,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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