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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谢洪尼耶遗风-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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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他的身旁就站着一个“包探”①(从前有这种职务),老盯住他不放。
①原文是“带耳朵听的人’。
“请问,您这是说谁呀?”包探问他。
斯特隆尼柯夫瞪着两眼,可是并不畏惧。他跑到省贵族长面前告了一状。省贵族长向省长奔去。
“您行行好吧,大人!”我们这位全省的大福人唠叨说,“我们牺牲财产……响应号召……到头来,我们的这个大厅,我们的舞会……①”
①省贵族长的意思是想说:不该派包探钻到这里来监视贵族。
“放心吧!我负责处理!费朵尔·瓦西里伊奇!请您多多包涵!这是误会!”
“好一个误会!我是说一个债主剥了我的皮,可是‘他’①想叫我出丑!”斯特隆尼柯夫撒了个谎。
①指包探。
省长伸出一个指头,招呼包探过来,和他耳语一阵。包探似乎略微迟疑了一下,突然离开了大厅。
“这还象个话,老弟,以后要放聪明一点!”斯特隆尼柯夫冲着包探的背影训斥他说。
说句公道话,费朵尔·瓦西里伊奇在上级机关里也获得了胜利。他是否因为这次出言不逊上了黑名单,不得而知,但是不管怎样,一周以后,那包探确实已被调往别省,我们这里,上级又另外派了一个他的同行来。
然而,地主们的种种不祥的预感并没有成为事实。农民和家奴们仿佛约好了似的,毫无越轨行动。母亲回到家里,看到“贱人们”益发勤奋地为她服务,她甚至觉得非常惊奇。不用说,她终于给这种现象找到了她认为极有根据的解释。
“我家里留下的净是老弱残兵,”她说,“你就是马上给他们自由,他们也没有地方好去!他们要靠我过日子,我得养活他们!”
但是,决不能说没有发生过嫌隙。无论奴隶们怎样安分守己,终究出了几件料想不到的事儿,证明他们的沉默只是待机而变的沉静。地主们微微地掀起未来的帷幕,看到了一些苗头。为了保全自己,避兔即将来临的冲突,他们很乐意借助那条允许他们将倔强的人发配西伯利亚的法律的庇护。但是这个办法不久便失去了意义。政府虽然没有废除这条法律,却采取行政措施,使每一类似事件预先都作过调查研究。
一八五八年夏,每个县举行了农民委员会①的选举。斯特隆尼柯夫被一致选为委员会的委员,彼尔洪诺夫以“好挑眼者”②的资格被派为委员会的第二位委员。应当替费朵尔·瓦西里伊奇说句公道话,他曾经坚决要辞掉这个差事。
①即一八五八年成立的各省贵族委员会,它是由各县地主选出的贵族代表和省长指派的两名“阅历丰富的地主”组成的。沙皇政府成立这种草拟解放农奴方案的组织,目的是将“解放”农奴的事业交到地主阶级手里,而将农民完全排除在解放自己的立法工作之外。谢德林在这里不用“贵族委员会”这个官方名称,而代之以“农民委员会”,含有嘲讽的意味。
②指“自由派’。“自由派”与“农奴制拥护者”是同一贵族阶级的不同阶层利益的代表者,在废除农奴制问题上;这两派的根本态度实质上是一致的,只是在对农民让步上的程度和形式有所不同。
“请你们另选高明吧,诸位先生,”他大声呼吁道,“我太累了,精力不济了!三年一任,当了八任贵族长,这可不是说说玩儿的!我办不了现今这些纠缠不清的案子。我一向光明正大,现在忽然要我去勾心斗角,干不来!”
“勉为其难!勉为其难吧!”人们众口一辞地嚷道,“您是我们的靠山,不靠您,我们靠谁去!您要是遇到困难,格利葛里·亚历山德罗维奇会帮您忙的。”
“我很高兴竭尽绵薄!”波尔洪诺夫应声说,因为保护人将要经常招待他吃喝的前景在吸引着他。
不消说,这次选举会又是以斯特隆尼柯夫感动得热泪盈眶而告终。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掌握了流泪的本领,而且往往饮泣有声。有时他干脆坐在窗前,独自哭泣,有时他把侍仆普罗柯菲叫来,和他谈心:
“你高兴吗,普罗柯什卡?”
“干吗不高兴,老爷!”
“我一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高兴。你要离开我远走高飞啦!”
“您是这样看我的吗,老爷?我想,我……”
如此等等。
谈了一会儿,费朵尔·瓦西里伊奇遣走普罗柯菲,哭诉道:
“他是个好人!好人全是这样说的……可是你瞧彼得露什卡……这家伙会走的……他走了怎么办呢?彼得露什卡跑了,女管家斯杰帕尼达跑了,厨子跑了……谁替我做饭、洗地板、烧茶炊呢?厨子跑了,他还会把下手勾引走……”
他呆坐一阵,伤心一阵,又哭了。
斯特隆尼柯夫还不算老——四十出头,但是他未老先衰,皮肉松弛,步履艰难。这是因为他饮食过量,还是由于制度改革之故,很难说得清楚,但无论如何他不仅外表上变了,连内心也起了变化。他一生从没有为什么事担过愁,现在他忽然感到他整个身心充满了惊慌不安。他最担忧的是以后不大好向人借钱了。乡邻们会说:现在是放债的时候么!富裕的农民也会更加放肆。他们会一口拒绝,装作不了解他急需钱用。有些债主,他本来已经写过便条给他们,现在连他们也会要求他换张正式借据。前几天他去找叶尔莫拉耶夫,后者竟对他说:
“不行,费朵尔·瓦西里伊奇,您已经欠我一万银卢布啦。够多啦。”
连他也不借。当斯特隆尼柯夫登门拜访他的时候,他爱理不理,冷冷淡淡起身接待他。下流东西,他竟忘了成立民团那阵子,他斯特隆尼柯夫照顾他承包军用包脚布的恩德……
幸好债主们没有控告他,向他追还欠债,只是年年调换借据罢了。但是万一他们忽然心血来潮,说声:还钱来!那怎么办呢?眼前这种时候,你所能指望的,只有向你讨债。谁也不肯想想过去,他所以借债,原是为了招待那些被邀请的和没有被邀请的客人啊。他自己过日子,也让别人过日子……酒席、宴会、乐队、歌班,他们全忘了,唯一没有忘记的是一句残酷无情的话:“还钱来!”
靠什么生活呢?这个问题已经迫在眉睫。现在他已经够节省了:养狗场拆除了,乐队和歌班解散了。他总不能象柯涅尔之辈那样过日子吧!比方说,到了谢肉节,为了节约开支,如果他取消在家里举行follejournee的惯例,谁也不会因此记他一功;谁也不会说:瞧,如今费朵尔·瓦西里伊奇的行为多么高尚啊——应当让他歇口气了!不,他们终究会上法院控告他的。幸好法官是自家兄弟——贵族,不至于马上让他受屈,可是如果这位法官被人赶走了,那又怎么办呢?唉,如今这个世道,多么残酷无情啊!
靠什么生活呢?在秋赫洛莫的产业,早已卖光;在阿尔扎马斯的一个小庄子也出脱了。再没有可卖的了。不错,亚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还有几块荒地,可是她一直固执己见,不准卖掉它,其实,守着它又有什么好处!荒地上净长黄蘑菇和硬毛草,——算个什么土地,徒有其名!她所以固执己见,唯一的原因是她不识时务。可不是吗,她几乎在所有的借据上签名作了保人,——放心吧,人家也不会放过她的!无论是他在秋赫洛莫的农奴,还是她的斯洛乌申斯科耶庄园,全要拿去填债坑。既然想起要解放农奴,他们也许会替农奴付赎身费……那还不又是:官厅的钱一发下来,立刻就有人顺手抢走。说不定现在就有人在打这笔钱的主意了。
唔,你哭了,鸣一鸣一呜,既然脑子里一天到晚净想这些,怎能不哭!
这其间,解放事业已经着手进行。密云不雨的形势,以折磨人的迟缓延宕着时日,考验着各有关方面的忍耐力。争吵之声,此起彼伏;笑话奇闻,俯拾皆是;不逃避工作,但也不做工作。这时俄罗斯有教养的社会的全部软弱性暴露得惊人的清晰。尽管问题已经毫无转圜余地地提了出来,而且威胁着必须根本改变俄罗斯的全部生活制度,但是除了少数人,大家仍然观望着;而且就是这些少数人,也仅限于趁着纷扰之际想方设法将农民迁移到交通不便的土地上,以便有朝一日实行报复。幸亏上面预先颁发过一份座谈纲要,否则,各省的混乱想必将陷于无法自拔的境地①。
①这一段写到的时期是沙皇亚历山大二世颁布诏书,至一八六一年二月十九日批准废除农奴制度的“法令”。在这三年多的时间内,各地区受命拟制改革草案的贵族地主,由于集团利益的差异,在草案的具体细节方面发生过许多争论,以致草案久久来能确立。这些争论在统治阶级内部“完全是关于让步的限度和方式所进行的斗争”(列宁)的反映。本段中:“解放事业已经着手进行”,指各省拟制改革草案一事;“有教养的社会”指农奴制拥护者和自由派地主;“少数人”指这样一些地主,他们在诏书颁布后,把农奴迁到同一田庄范围内的坏地上和其他省份;乃至西伯利亚去;“座谈纲要”,指诏书。
然而,众所盼望的日子——一八六一年二月十九日终于来临了。
“为自己划十字祝福吧,俄罗斯人民!”教堂里响彻着祈祷声,随着这祈祷声,俄罗斯全国都松了一口气。
调停吏①,这些承袭了父业的孩子们下到各地,带来了换汤不换药的新的争吵。法院公开开庭②了,庭上天天有完全出人意外的事件。家奴问题特别使地主们感到愤懑,三年来谁也没想到家奴还会有什么问题。“法令”规定的服役期限不过是纸上谈兵,事实上,有关各方对服役期限的解释往往各执一词。常常发生这样的事:调停吏一下子遣散了某地主家的全部家奴③,因此主人宅子里忽然变得空空荡荡。但是,令人最气愤的是,调停吏竟然尊称那些“下流胚”为您,在审案时,居然让他们和从前的主人平起平坐。
①废除农奴制的。一八六一年二月十九日法令。颁布后,为调整农民与地主的关系,设立了由贵族地主担任的所谓调停吏,他们是和地主一个鼻孔出气的。
②一八六四年公布新的司法条例,其中规定法院开庭必须公开进行,由两造当事人出庭,开庭的结果须在报端公布,但这种符合俄国资本主义发展的司法改革,对农民来说不过是一纸具文。
③“法令”规定,家奴不授予“宅旁园地”,不领份地,不出赎金即可“解放”,但还受着种种附加限制,并不可能立即获得解放。因此调停吏在处理地主与家奴之间的关系时,是有伸缩余地的,他们往往借此敲诈自肥。从下面的描写看,斯特隆尼柯夫与调停吏显然“处”得不好,因而受到后者的报复;这是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的表现。
斯特隆尼柯夫安静下来了。他在省委员会里呆够规定的期限,回到了斯洛乌申斯柯耶镇,但他的生活已经改变了航道。他的预感成了事实;普罗柯菲留下了,可是主要的厨师,就限期未满被调停史提前给放了,因为费朵尔·瓦西里伊奇生气时打过他一个耳光(厨师在法庭上却撒谎说他挨了三个耳光)。
“就为了一个耳光!”斯特隆尼柯夫愤愤不平地说,“就算打了他三个耳光,那又有什么!”
他没有出庭,因此法庭作了缺席裁判。总之,他立刻同调停吏翻了脸,并且照例在大庭广众之中大揭调停吏的丑事。调停吏为了报仇雪耻,撤掉了他的厨师,却没有撤掉米特罗芳·斯托尔尼雅柯夫的厨子,虽然米特罗芳的的确确打过他的厨子三个耳光,而不只一个耳光。不过,不妨补充一点:斯特隆尼柯夫对这个不幸甚至感到有些高兴,因为这样一来解除了他现在已经力不从心的招待宾客的义务。只好留下一个光会做炸肉饼的小厨子。
“这事儿得考虑考虑,”他三番五次对妻子说,“老是炸肉饼,这算什么食物!再说,阿尔秀什卡以后也随时会溜掉的。”
“没关系!姐姐来信说,她在莫斯科看中了一个厨娘,做得一手好菜!”
“厨娘?我不信她会做菜!活见鬼!我活了半辈子,用了半辈子的大厨师、点心师傅,现在忽然用厨娘,不干!’
“不干,那就吃阿尔秀什卡做的炸肉饼吧。”
人们苦恼着、忧愁着。地主们写好了法定的文契,离乡背井,出门碰运气去了。只有小地主们固守在家里,因为他们没有地方好去。斯特隆尼柯夫也没有走,因为他公务羁身,加上债主们老盯着他,要走也走不脱。三年任期届满,他又被大家选为贵族长,但是到了再下一届,大家没有选他,却选了米特罗芳·斯托尔尼雅柯夫。司法改革开始推行①。
①一八六一年废除农奴制后,从一八六三年起至一八七四年,沙皇政府为了适应新的基础,进行了一系列资产阶级性质的改革;司法改革(1864年)是其中的一个。
除了地方法院,全省布满了调解机关。费朵尔·瓦西里伊奇对于选举上的失败并不介意,但是在他把落选的事和其他一些景况加以对照时,他感觉到,这次失败使他即将面临一个无情的结局。
债主们出动了。只有少数几位同意他换写借据,大多数人径直上诉法院,向他讨还欠款。新法院成立初期,案件不多,因此控诉斯特隆尼柯夫的案件,几乎成了第一个必须作出迅速而公正的判决的案件。他没有亲自出庭,而把官司委托给了西涅古波夫,好象他自己也不怀疑他这次非完蛋不可似的。追偿欠款的案子一件接着一件以飞快的速度作了判决,件件于原告有利。法院人员不断带着执行文件来到斯洛乌申斯柯耶,确定查封、估价等等的期限。
费朵尔·瓦西里伊奇穿着睡衣,从早到晚,整天徘徊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大骂天下人对他忘恩负义。他特别恨那个丧心病狂地迫害他的叶尔莫拉耶夫,因此,他暗下决心,只要一碰到他,立刻把他的狗脸打个稀烂(他安慰自己说:“我们的权利还没有取消!”)!但是叶尔莫拉耶夫不愿吃这个亏,总是躲着他。
“请大家看看,这是什么时兴玩艺儿!”斯特隆尼柯夫为自己的被弃大发牢骚说,“吃了我的,喝了我的,忽然翻脸不认人!现在连一条狗也不来了!没有一个有良心的人对我说一句:费朵尔·瓦西里伊奇!您当了九任贵族长,您现在遇到了暂时的困难,请您赏个脸收下这笔借款吧!没有,没有一个这样的人!他们净顾着收赎金,想也没想到借一点给我!得啦吧!难道我不还钱!难道我没有田庄!赎金一拿来,我也有一大笔钱!你要多少,尽管拿;连本带利,统统还你!”
但是,他没去取赎金,因为他担心人家正在打这笔赎金的主意。他们不仅要他还债,恐怕还要夺去他最后一块面包,宣布他破产。……但就在这时,债主们想出了一条妙计。他们等着等着,突然要求法庭强迫他去领赎金。听到这个消息,他惊惶失措。一个黑暗的、张着大口的破产的无底深渊呈现在他面前,穷困的恐怖攫住了他。他坐着,呆呆地凝视着远方,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着。
如果说费朵尔·瓦西里伊奇显得非常惊慌,那么,亚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的诧异就简直到了无边无际的程度。不用说,她知道丈夫背了一身的债,她并不怀疑,她也得为这些债务负责。家里发生了一连串激烈的争吵,可是,说句公道话,在这次考验中,妻子的表现比丈夫不知精明多少倍。她非但善于克制自己的感情,而且有决心分担共同的命运。宅子里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当费朵尔·瓦西里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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