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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谢洪尼耶遗风-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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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尔马金发现他带到莫斯科来的钱快得出奇地用完了,他感到非常惶恐。按照预订的计划,应该还在莫斯科呆三个礼拜,现在不得不认真考虑怎样摆脱经济上的困难。

看来,米洛奇卡定做那些华丽的衣服,并不是为了在她不喜爱的莫斯科露面,而是为了回到偏僻的故乡后,在那些比较气味相投的骑兵军官们面前炫耀一番。布尔马金打算写一篇文章,弄点钱。题目叫做:《论艺术与生活中的美》,但是刚写完“如果美是自然而然地、而且可以说必然地进入艺术领域的话,那么,它只能随着艺术的普及程度逐步影响生活,并将使生活起彻底的变化”这几句话,他忽然意识到,这篇论文不可能很快完稿,写完后也不可能立刻刊用,而手头却急需钱用……幸亏朋友们帮忙,总算度过了难关。布尔马金没有和妻子商量,就向朋友们借了一笔为数不大的款予,照他计算,这笔钱足够支付一切最必需的开销。

可是这时又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米洛奇卡苦闷万分,她拒绝出去参加晚会,并且在谢肉节前几天便动手收拾行装,准备回到乡下去。

“你该知足了,”她说,“朋友看够了,跟他们谈心也谈够了,——我也有我的需要啊……让我也在四旬带之前好好玩几天吧!”

“这里不是很好玩吗!!”布尔马金惊讶地叫道。

“你高兴,你就留在这里玩吧。”

只好依从她。

小两口回到维利吉诺村时,正是家乡最热闹的时光。人们挨家挨户拜访邻居,吃吃喝喝,跳舞跳到鸡叫,然后随便往哪儿一倒就睡,如此等等。此外,谢肉节期间,军官先生们在县城里开了一个盛大的舞会,邀请全县的绅士淑女们参加;贵族长斯特隆尼柯夫家里也举行了follejournee。

布尔马金夫妇积极参加这一切游乐活动。米洛奇卡异常活跃,打扮得花枝招展。结婚时做的衣裳,现在做了家居的便装,在莫斯科做的华眼留着特别盛大的集会穿。她穿着在西赫列尔时装店做的、莫斯科的朋友们认为过于华丽的第一件长衣,出席斯特隆尼柯夫家的follejournee,使所有的闺秀们相形见细。连亚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也不禁啧啧称赞:

“瞧,瓦连亭·奥西波维奇多宠爱您。一眼就看得出,您这身衣服是在西赫列尔时装店里做的。”

总之,她嬉戏,跳舞,向舞伴们献殷勤,满口社交界的流行语言。在跳舞跳得最狂热的当儿,她甚至不时跑到丈夫面前,吻吻他,又跑了开去。

“你们瞧,米洛奇卡忽然变得多么开通了!”人们惊讶地说,“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呢?!”

谢肉节的最后一天终于过去了。

“你觉得好玩吗?”四旬斋期第一周的礼拜一早上,他们俩单独留在维利吉诺庄园里的时候,布尔马金这样问她。

“哦,太好玩啦!”她抚摩着丈夫,答道,“谢谢!这一切,我要归功于你!现在,我要整整休息一个礼拜,吃斋,从下周起,又可以……我请了几位军官到我们家里来玩儿……你不许吗?!”

“哪里:你高兴怎样就怎样吧!”

时光如流,两个月以后,维利吉诺庄园的简朴宅子变得叫人认不出了。维利吉诺离开县城只有十二俄里,来往非常方便。上午,军官先生们办理公事,训练战马,演习骑术;午饭前,他们下了班,可以出去作客了。每天都有五、六个人,有时更多一些,到维利吉诺庄园来,在布尔马金家里吃喝玩乐。切普拉柯娃寡妇也趁此机会作了一番巧妙的安排。她并不完全住在女儿家里,而把她的家分成两个部分。这个礼拜天,她打发两个大女儿到她们妹妹家去,下个礼拜天,她亲自领着第三个女儿来看小女儿,然后把两个大女儿带回“破庙”住一礼拜。庄园里开跳舞会,有时舞伴不够,有的男人便权充女人,翩翩起舞,常常乱做一团,大家反而感到乐趣无穷。

布尔马金关在书房里。他只是在吃午饭前偶尔有机会见委予一面,因为他的大嫂子们起床后,不穿衣、不梳头、不洗脸,便东房进西房出地四处乱窜,而他的米洛奇卡,为了补偿自己头天晚上的劳累,又很少在正午以前起床。他到餐室去吃午饭,听客人们谈话,甚至试图参加他们的谈话,但是这种尝试不知为什么总是遭到失败。他和客人们之间没有共同的话题;他们谈的尽是他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从来没有在这类人物当中生活过,从来没有作过这类的交谈。也许,从他这方面说,这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自负表现吧,但是不管怎样,他实在无法克眼自己的孤立,他感到自己完全是个多余的人。

有时,在大家玩得最高兴的时候,妻子跑进他的书房,叫他出去陪客。

“跟我们一起玩玩吧!”她劝他,“你干吗老是孤零零一个人呆着!多不礼貌:家里有客,主人却躲起来,跟谁也不打招呼。”

她抓住他的手,拼命把他往大厅里拖。他们给他找了个舞伴,硬要他跳卡德里尔舞。但是,满足了妻子任性的要求后,他又悄悄地溜回自己的书房,直到晚上不再出来。

“哦,多好玩啊!”深夜里,他在床上刚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妻子说。

这就是说,客人们已经散去,或者留宿在他家里,他的妻子也来到他们俩的卧室了。

新秩序使他焦虑不安。军官们寸步不离米洛奇卡,他们的眼睛不加掩饰地闪射出无耻的欲火。他并不疑心妻子,可是他亲眼目睹的那些无礼的举动激怒了他,使他恶心、讨厌。特别使他讨厌的是三位波兰族先生:图罗夫斯基、班杜罗夫斯基和马祖罗夫斯基。他们几乎没有一天不到维利吉诺来,并且借口说城里没有糖果,便请米洛奇卡吃海枣、葡萄干和软果糕。有一次,他偶然走出书房,竟撞见了这样一个场面:米洛奇卡在客房里一手拉着图罗夫斯基先生,一手拉着班杜罗夫斯基先生,在壁头穿衣镜前大跳卡德里尔舞的第五个舞式。马祖罗夫斯基先生在后面跳着怪模怪样的舞步,两个大姨子却藏在屋角里不住口地哈哈大笑。

“哦,多好玩啊!”米洛奇卡看见布尔马金,高声叫道。

他没有答理,愤怒地砰然一声带上门,走了。

不错,她成熟了。造物主赋予她的才能已经全部显示出来,再不能对她抱任何希望了。可是,这一切来得太快:命运之神是这么残酷,一下子揭开了盖在他所珍视的幻景上的幕布,甚至不让他有可能尽情地欣赏它!他要躲藏也没处躲藏。在宅子的最远的角落,到处都有图罗夫斯基、班杜罗夫斯基和马祖罗夫斯基三位先生的无耻的笑声传到他的耳里。

他想起在莫斯科时打算写的那篇《论艺术与生活中的美》,便坐下来工作。文章前半篇阐述美是艺术的固有特征,是艺术所不可缺少的因素。这一部分,他用一些同义语加强语势,写得相当顺手,虽然他所发挥的思想写下来还不满一页。可是后半篇,论述美对生活的影响,他象搜罗宝物一样,久久不能得手。无论他怎样挖空心思,绞尽脑汁,除了想出了一个命题,便再也写不出一个字来。连加强语势的同义语也想不出一个。

“这是不言而喻、显而易见的事!这是无须拿出证明的!”瓦连亭·奥西波维奇激动地说。

可是这时一个秘密的声音却悄悄地说:

“就算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吧;可是这算什么样的‘文章’呢……印出来只有几行!什么地方会发表这样的文章呢!”

莫恰洛夫、史迁普金,桑柯夫斯卡雅的形象在他脑子里闪过;可是关于他们,他能说的话,别人早说过了。

他终于不得不抛弃写文章的念头。

家庭的混乱已经发展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瓦连亭·奥西波维奇不愿看见这些肮脏事,便跑到父母家里,一连几天都不回来。布尔马金老两口也看出儿子家里的情形不妙,因此不准自己的女儿再上维利吉诺去。而且,为了表示对米洛奇卡的行为的不满,他们也不让瓦连亭回家去。

“她们没过过象人一样的日子,”老父亲说。“她还是个小孩,没有受过教育,除了最普通的话,她什么话也不懂,你却抱着崇高的理想对她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而且那么宠她。因此,你们的志趣是各不相同的。你们那里的光景早就有些不妙了;根本不该准许她接待客人。”

“您别这么说吧!我不想在我妻子面前扮演狱吏的角色!”小布尔马金回嘴道。

“不当狱吏角色,那应该用她理解的语言同她谈话。也不该到莫斯科去。这只会带坏乡下女人,浪费金钱。你算一算,结婚,旅行,加上现在常常招待客人,你花了多少钱。这样下去,不用多久,你非倾家荡产不可。”

但是这些劝导和警告毫无用处,因为为时已晚,再好的建议也不会产生实际的效果。

邻里间流传着布尔马金的小家庭里已经产生不和的传闻。大家把一切归罪于瓦连亭,对他的妻子却抱着比较宽厚的态度。

“女人太年轻,”大家说,“丈夫太荒唐、太大意。光顾朝上看,却着不见鼻子底下发生的事。结婚之初,本该呆在家里,让年轻的妻子在亲戚朋友的圈子里玩玩就行了,他却把她带到莫斯科,和那些大学生厮混。大学生们聚在一起,天南地北,胡说八道,她坐在一旁眨巴眼睛。回到家来,家里又是那些胡说八道。什么‘圣洁的女人’啦,‘纯洁的女人’啦——说来说去就是这些,她才把这些话不当一回事呢。这样,年轻媳妇自然就发火了。”

夏季来临,布尔马金多少得到了一点休息。骑兵团开到远方去野营了;维利吉诺庄园开始清静下来。布尔马金重振旗鼓,试图接近妻子;但是,他在作这些尝试的时候,用的仍然是从前用过的那些崇尚词藻的语言,因此米洛奇卡无法理解。加上长时间跟那些寻欢作乐的社交界朋友厮混惯了,她的心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她感到孤寂,又变得萎靡不振,整天在房里闷闷不乐地徘徊着,对丈夫的抚爱,报以悠悠忽忽的神情。在气味相投的人们中间曾经敞开的欣悦的心扉,突然重新关闭了。

这其间,产业经营的情形也很不妙。为了偿还债务,不得不卖掉另外一块荒地。庄地本来不大,这块荒地是最后一块,卖掉后,便只剩下一块被别人的土地包围的耕地,要把它分成小块,零碎出卖,是很不方便的。符拉斯村长担心,卖了荒地,牲口的草料会发生恐慌。可是瓦连亭不同他讨论摆脱不幸的办法,却照例兴致勃勃地谈起旁的事来。‘

“符拉斯!你是个正派人!”他对他说,“你了解我!你了解我的不幸多么深重!”

“是啊!我们大家都看见了,您运道不好……”

“这就对了。可是你还说什么喂牲口的草料不够!……我哪里顾得上这个!唉,我的头……每天,亲爱的!每天每日,从早到晚……”

“是啊,这这……”

符拉斯走了,留下老爷一人去咀嚼忧伤的孤独的滋味。

可是,布尔马金在夏季里得到的一点清静,一天天接近尾声。九月一到,骑兵团又调到这里来过冬。首先飞驰到维利吉诺来的是图罗夫斯基、班杜罗夫斯基和马祖罗夫斯基三位先生,随后是切普拉柯娃家的三位小姐。喧闹声又象骑兵团开走以前那样充溢了整个住宅。瓦连亭简直弄得头昏脑胀。

“我上莫斯科去,”一天,他对父亲说。

老人沉思不语。

“你太寂寞了,孩子!”他摇着头说。

“您别说了吧:岂止寂寞!我每天都有变成疯子的危险!”

“呃,你走了,她也会追着你赶到莫斯科去的!”

“她!决不会!”

“也许发生另一种情况:你一走,你的丈母娘就搬进维利吉诺。不出一年,她准把什么都给你败光。”

“让她去吧。难道您以为我会为这个心痛不成!”

“总会心痛的,你在莫斯科也得用钱呀。”

“别为我担心,朋友们会给我想办法的。要是写不出作品来,我还可以去教书。”

“既然是这样,那就……与其留在这里受罪,不如真的一走了之。不过,我劝你写一张委托书,把庄地交给我管理:我多少总能管住卡列利亚·斯杰潘诺夫娜一点。”

可是布尔马金犹豫不决地拖了一段时间,这时村邻们已经在公开谈论米洛奇卡和马祖罗夫斯基先生的暧昧关系,后者还以此自夸。老布尔马金受不了这种闲气,坐车来到维利吉诺。

“你走吧!”他对儿子说。

“忙什么?”

“走吧。太不象话。”

瓦连亭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他突然感到,住在这所房子里,是太难堪了。他立即到城里去办好了委托父亲代管产业的手续,然后着手收拾行装。后来,趁妻子进城去参加舞会的机会,他离开了维利吉诺。

米洛奇卡从城里回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她睡了一觉,醒来后才知道丈夫走了。在最初一瞬间,这个消息使她陷入了沉思,但是卡列利亚·斯杰潘诺夫娜立即使她平静下来了。

“得啦吧!”她说,“没有他,我们还过得好些!你可怜的是谁……是傻瓜!”

午饭前,图罗夫斯基、班杜罗夫斯基和马祖罗夫斯基三位先生一来,米洛奇卡又快乐非凡了。

布尔马金的下落怎样,我说不清楚。有人说,莫斯科的朋友们帮他在一个最边远的省份里找到了中学教员的位置,但是究竟在哪一省就不知道了。当然,老布尔马金是知道儿子的详细地址的,但是人家问起来,他总是一口咬定说:

“在莫斯科……他还没有安顿下来。”

米洛奇卡没有得到好下场。在妈妈的指导下,她在维利吉诺度着寻欢作乐的生活,连老布尔马金也拿她毫无办法。债务一天天增加,临了,非卖掉维利吉诺不可。不消说,瓦连亭·奥西波维奇完全同意卖掉它了事。

卡列利亚·斯杰潘诺夫娜趁火打劫,运用巧妙的手腕修缮了老“破庙”。维利吉诺卖掉后,米洛奇卡搬回了娘家,因为她丈夫坚决不要她到他那里去。图罗夫斯基、班杜罗夫斯基和马祖罗夫斯基三位先生跟米洛奇卡一起,把他们的参谋处也搬到“破庙”去了。

过了不久,布尔马金老两口提前嫁掉自己的两个女儿后,便死了。从此,我们县里再没有姓布尔马金的人了。

30 斯洛乌申斯科耶镇的太太们和其他几位先生

在这里我想谈谈独立经营产业的寡妇地主们。

斯洛乌申斯科耶镇有两位寡妇地主:斯杰帕尼达·米海洛夫娜·斯列普希金娜和马丽亚·马辽夫娜·左洛杜沁娜。她们俩住在一条街上,对门对户。

斯列普希金娜是我们穷乡僻壤最破落的贵族之一。她总共只有十五名列入纳税花名册的农奴,而且全是家奴,以及一百来俄亩的庄地。她住在一幢六间房的破破烂烂的小宅子里;屋前有一个小小的庭院,屋后有一个相当大的菜园,宅子两旁有几间同样破烂的杂用房屋,大多数家奴就住在那里。

尽管家道衰微,她并不拒绝招待客人,因此村邻们不时坐车来看望她。她象所有的地主一样,用自家生产的食物招待客人,不花一文现钱;只是她没法留客人在家住宿,因为她的房子太小。幸好斯洛乌申斯科耶镇有十来个贵族家庭,其中包括贵族长本人的庄园,因此,晚来的客人们通常借宿在相邻的地主家里,并且在他们家里消磨第二天的时光。

斯杰帕尼达·米海洛夫娜幼年时父母双亡。十八岁时她已经当家作主,把产业管理得有条不紊,邻居们无不钦佩她。老人(她的父母都是酒鬼)在世的时候,产业的经营已经弄得一塌糊涂,因此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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