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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美]-第3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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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先前提供我希望时那样,即完全于不知不觉之中。“是的,”他说,“我再也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人了,我发现,身边许多事情都已发生了变化,这个社会已经面目全非,栅栏已被推倒。那些不修边幅、不登大雅之堂的人居然把探戈舞乱哄哄一直跳到我家里来了。现今的时装、政治、艺术、宗教,我一概都认不出来了。不过我承认,变化最大的,还要数德国人所谓的同性恋。我的天,我们那个时候,那些憎恶女人的男人和那些只喜欢女人,做事情只出于功利的男人哪儿轮得上号,唯有同性恋个个都称得上是好父亲,只是为了打掩护才偶有个情妇。如果我有女儿出嫁,如果我希望保证她不受苦受难,那我一定到同性恋中间去物色女婿。唉!世道变了。如今有的同性恋甚至都是最狂恋女人的人。我原以为自己嗅觉灵敏,心想,这事绝对不可能,我还以为自己不会看错。嘿!看来我只能认输了。我有一个朋友,干这事是出了名的。我嫂子奥丽阿娜给他找了一个马车夫,是贡布雷的一个小伙子,这人什么活都干过,纯粹是个色鬼,因此我敢发誓,他对那种事情是深恶痛绝的。在许多女人中,他对两个女人十分崇拜,一个是演员,一个是啤酒店老板的女儿,跟她们发生了关系,欺骗了自己的情妇,使他十分痛心。我的表叔德·盖尔芒特亲王,属于那种聪明得让人恼火,把什么都想象得十分容易的人。有一天他对我说:‘某某人为什么不跟车夫睡觉?谁说得准戴奥多尔(这是车夫的名字)一定不喜欢这事?他的主人不向他献殷勤,他难道也不生气?’我赶紧叫希尔贝快别这样说。我为他这种所谓的敏锐性感到恼火。不加区别,自作聪明,这等于缺乏敏锐。我为他恼火,因为他还使了一个破绽百出的坏心眼,企图把我的朋友某某人也拉到独木桥上冒险一试,逼他去干那种事情。”“德·盖尔芒特亲王难道也有这种癖好?”布里肖惊奇不安地问。“我的天哪,”德·夏吕斯先生兴奋地答道,“这事谁不知道,我想,我要是回答您说这事错不了,我绝对不会有失谨慎。是这样的,第二年我去巴尔贝克,有一个水手有时候带我去捕鱼,他告诉我一些事情。我那戴奥多尔,我顺便提一句,他的姐姐是维尔迪兰夫人的女友,德·普特布斯男爵夫人的女佣。总之,戴奥多尔每次来码头,不是带走这个水手,就是带走另一个,真不要脸,摇着船远远去转一圈,‘也干其他的事。’”这一回儿轮到我问夏吕斯了,那位老人,我认出来就是整天跟他情妇玩牌的那位先生,是否有点象德·盖尔芒特亲王。“瞧瞧,这是路人皆知的事,他从来也不打遮掩。”“可是他是跟情妇在一起呐。”“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孩子,难道他们还那么天真?”他尖声地对我说,我正想着阿尔贝蒂娜,没想到从他话里提取到的只是苦汁。“他的情妇很动人。”“那末,他其他三位朋友也跟他一样吗?”“一点儿也不,”他捂住耳朵大声说,仿佛我的弹奏离弦走调似的。

“现在他又走到另一个极端。照此推理,人们连交朋友的权利都不该有罗?唉!年轻人哪,就喜欢把什么都混为一谈。您应该重新接受教育,我的孩子。不过,”他又说道:“我经历过许多事情,可是这件事情太公开了,以至于我必须尽力保持头脑清醒,防止冒昧。这件事着实叫我十分尴尬。我也许是老朽了,我真弄不明白。”他说这番话,其口吻如同主张法国教会自由独立的人却在大谈教堂的权力至高无上,自由保皇派在大谈法兰西行动组织,或者克洛德·莫奈的弟子在大谈立体派。“我不是对那些创新者进行非难,我对他们倒是十分钦慕。我力图理解他们,但是我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他们真的如此喜爱女人,那么为什么他们还需要弄一个他们称为小家伙的人?更何况在这工人阶层,这种事情向来名声不好;他们出于自尊心,干起来都是躲躲闪闪的。看来这事情对他们来说还代表着其他意义。那究竟是什么呢?”“对阿尔贝蒂娜来说,女人还代表着其他什么东西呢?”我思忖着,正是这个问题在使我痛苦不堪。“一言为定,男爵,”布里肖说,“如果院系学术委员会建议开设同性恋课程,我一定首先推荐您。不,这还不好,一个什么特殊心理生理研究院之类的机构也许更能发挥您的特长。我看您尤其适合于在法兰西学院执教,您可以致力于个人研究,象泰米尔语或梵语教授那样,把研究成果讲授给对此感兴趣的人。不过听众人数很少,只有两名,另加一名公务贤。我这么说,并不是对我们全体教务人员有什么怀疑,我认为他们是无可怀疑的。”“您一无所知,”男爵武断地回驳道。“您以为对这事感兴趣的人寥寥无几吗?您是大错特错了。事实恰恰相反。”他没有意识到,他谈话内容那不变的指向和他将要对别人所作的责备两者之间是有矛盾的,“相反,情况非常可怕,”他愤慨而又悔恨地对布里肖说,“现在这事都成了人们唯一的话题。这是可耻的现象,但倒过来证实了我对您说的话,我亲爱的!据说前天在德·阿伊安公爵夫人家中,整整两个小时,客人们没有谈别的事情。您想想,如果现在妇女们也参与进来谈论此事,那还成什么体统!最可恶的是,那些害人精,那些十足的恶棍把什么都告诉了她们,”他带着平时并不多见的怒火接着说,“譬如夏特勒罗那小子,谁都比不上他,他的事情真是一言难尽。总之这些人当着她们的面尽对别人说长道短,有人对我说,那小子说了我许多坏话,可是我毫不在乎。我想,一个打牌作弊,被俱乐部逐出的人,想拿泥块和脏东西砸人,其结果只能掉在自己身上。我非常清楚,如果我是珍妮·德· 阿伊安,我会相当珍重自己的沙龙,不允许别人谈论这类话题,不允许别人糟贱自己的亲身父母。可是眼下什么社交呀,规矩呀,礼节呀,早都荡然无存,交谈跟服饰都一概不讲究这些东西了。噢!我亲爱的,世界末日来临了。每个人都变得如此凶恶。大家都在攀比,看谁说别人的坏话多。真令人发指!”

我童年在贡布雷,就十分怯懦,为了不要看见别人赠送白兰地给我外祖父,不要看见我外祖母苦苦哀求他别再喝酒的情景,我就逃之夭夭。现在我只有一个念头,趁夏吕斯还未受罚,赶快离开维尔迪兰公馆。“我必须走了。”我对布里肖说。“我跟您一起走,”他对我说,“可是我们不能学英国人的样,不告而别。我们去跟维尔迪兰夫人道个别。”教授说完就径直朝客厅走去,象小孩下棋一样,看看“能不能悔棋”。

在我们聊天的时候,维尔迪兰先生遵照妻子的旨意,已把莫雷尔带走了。其实,维尔迪兰夫人经过深思熟虑,觉得暂且不向莫雷尔透露秘密似乎更为上策;可是她已欲罢不能。有些欲望,尽管你把它封在口腔里,但一旦任其膨胀,它就不顾后果如何,坚决要求得到满足。我们见到袒露的玉肩,不会久久地呆视着而不去吻一下,我们一走会象老鹰叼蛇那样,早把嘴唇快快送去;我们不会饥肠辘辘,蛋糕放在面前也不碰一下;我们更不会听到意外的话语而置若罔闻,无动于衷,心灵不激发起惊奇、迷惑、痛苦或喜悦。维尔迪兰夫人正是处于这种心境,沉醉于情节剧般的伤感情调之中,所以她不由自主地授意丈夫拉走莫雷尔,不惜任何代价要跟小提琴家谈谈清楚。小提琴家本来已在抱怨,那不勒斯女王怎么没等别人把他介绍给她就走了。德·夏吕斯先生曾经再三强调,她是伊丽莎白女王和德·阿朗松公爵夫人的胞妹。因此女王在他的眼里是个非凡的重要人物。可是主子对莫雷尔解释说,他不是来跟他谈那不勒斯女王的。维尔迪兰先生单刀直入,跟他谈了正经的事。“这样吧,”谈了一会儿以后他结束道,“这样吧,如果您不信,您可以去听听我妻子的意见,我发誓,我什么也没有告诉过她。我们一起去听听,她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我的看法也许有错误,但您知道她的见解是绝对正确的,再说她对您充满了无限的友谊。来吧,我们把是非交给她来评判。”这一边,维尔迪兰夫人已经等得坐立不安。她急于亲自跟高超的提琴家谈谈,品尝一下激动的滋味。然后等他走了以后,要丈夫详细汇报一下他们俩交谈的确切内容。她一边等着一边不停地说:“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古斯塔夫把他拖了那么长时间,我希望他至少能够给他适当地加加工。”维尔迪兰先生跟莫雷尔一起走下楼来,莫雷尔看上去神情非常不安。“他向您请教一个问题,”维尔迪兰先生对他妻子说,那样子就象不知道自己的请求能否得到满足一般。维尔迪兰夫人正是激情满怀的时候,也顾不上回答维尔迪兰先生的话,直接对着莫雷尔就说开了:“我完全同意我丈夫的意见,我认为这件事情拖的时间够长的了,您不能再这么忍气吞声了!”她激愤地大声说道,至于她跟丈夫刚才商定,丈夫跟提琴家谈些什么她应该装作一概不知,这一点她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怎么回事?什么忍气吞声?”维尔迪兰先生吱吱唔唔地问,竭力装出十分惊奇的样子。他尽管因乱了阵脚而显得有些笨拙,但仍在竭力维持骗局。“你对他说了些什么,我猜到了。”维尔迪兰夫人回答道。老板娘对能否自圆其说毫不在乎,也不顾小提琴家过后回想起此情此景,对她的诚实性会作何感想。

“不,”维尔迪兰夫人继续道,“我觉得您再也不能含垢忍辱,跟这个早已枯朽的人物继续接触了。他已到处不受欢迎。”她也根本不顾这话不太真实,忘了自己就几乎每天都在接待他。

“音乐学院的人都把您当成了笑柄,”她感到这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要再这么拖一个月,您的艺术前途就将成为泡影。没有夏吕斯,您每个月可以多挣十万多法郎。”“可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我非常吃惊。不过我非常感谢你们。”莫雷尔热泪盈眶喃喃道。他因为不得不还要装出惊讶的样子,掩饰羞耻,所以他满脸通红,比他连续演奏贝多芬全套奏鸣曲还要满头大汗,眼眶里涌出了连波恩的音乐大师都肯定无法催落的泪水。雕刻家对这些泪水很感兴趣,他微笑着用眼角示意我注意看夏利激动的样子。“如果真要什么也没有听说过,那就数您一个人了。他早已是丑事干尽臭名昭著的人了。据我所知,警察正盯着他呢。其实真要落在警方手里,倒还算是他的福分,免得象他同类那样,临终都倒在流氓的暗刀之下。”维尔迪兰夫人又说。她心里想着夏吕斯,德·迪拉斯夫人的情景不由浮上心头。她已如痴如醉,盛怒之下随意添油加醋,在夏利可怜的伤口上尽兴撒盐,同时也为自己今晚受到的侮辱解了恨,雪了耻。“再说,即便光是在物质上,他对您已毫无用处了。自从他被那帮家伙捏在手心里,对他敲诈勒索,他早已彻底破产,分文不名。连他们都已不能再从他这儿敲到什么,来支付自己的音乐,您就更别想得到报酬了,他的公馆、古堡,一切都给典押了。”莫雷尔十分轻易地听信了这番谎言,其主要原因是德·夏吕斯先生是喜欢把他当作知心人,把自己跟流氓们的关系都一五一十地告诉过他。他这个仆人的儿子,不管自己也荒淫无耻,但对那种人却厌恶至极,其厌恶的程度跟他对波拿巴主义的热情正好形成对照。

莫雷尔阴险的骨子里已经酝酿着一个类似十八世纪所谓盟友叛变的阴谋。他决定永远不向德·夏吕斯先生吐露此事,准备第二天晚上回到絮比安侄女的身边,一切都由他自己来亲手处置。可惜的是,他的计划有可能失败,因为夏吕斯已跟做背心的裁缝约好,当天晚上要见面。尽管发生了上述事情,莫雷尔还是未敢不去赴约。我们将会看到,继后莫雷尔又接二连三地遇到了一连串其他的事情。絮比安哭丧着脸向男爵诉说自己的不幸。男爵尽管自己也很不幸,但还是向他保证,被遗弃的小姑娘由他来继养;小姑娘会得到一个她所拥有的称号,很有可能就叫德·奥洛龙小姐;他会使她补上良好的教育,并给她富足的嫁资,让她成婚。听到这些许诺,絮比安十分高兴,可是他侄女却无动于衷,她依然爱着莫雷尔。莫雷尔趁絮比安不在,不知出于愚蠢还是厚颜无耻,闯进店铺,冷嘲热讽地说:“您怎么啦?眼睛怎么一圈都是黑的?是爱情的忧伤吗?夫人,年复一年,岁岁相异。说穿了,我们难道穿一双鞋试试的自由都没有?更何况是个女人,要是她不合您的脚……”他只发过这么一次怒,因为她哭了。他觉得她这么做是卑劣无耻的,是在耍弄手腕。我们有本事把别人的眼泪逼落下来,却不一定总能忍受这被自己逼落下来的眼泪。

不过我们把话扯得太后面去了,因为这一切是到维尔迪兰晚会以后才发生的。我们割断了晚会的情景,现在应当仍然回到刚才断掉的地方。“我压根也没有想到,”莫雷尔接过维尔迪兰夫人的话叹息道。“当然,别人才不会当着您的面说呢,但这并不能证明您不是音乐学院的笑料,”维尔迪兰夫人用心险恶地继续说,希望借此向莫雷尔挑明,事情并非仅仅牵涉到德·夏吕斯先生,而是直接关系到他自己的利益。“我完全相信,您是蒙在鼓里的,可是别人才不顾这些呢,您问问茨基,那天您走进包厢的时候,别人在谢费亚包厢里,就离开我们一步远,都说了些什么。换句话说,别人都在瞧不起您。我可以对您说,要是别人这么待我,我倒不在意。可是我觉得一个男子汉如此,那岂不出奇地可笑?他会一辈子都做众人笑柄的。”“我不知道如何感谢您才是。”他说这话的语调,就如被牙科医生折腾得痛不欲生却还不愿意流露出丝毫疼痛;这情景又象是一个爱打抱不平的人,能为一句无谓的话而拔刀相助,怂恿您去跟人决斗,对你说,“您决不能这么白白挨骂,” 你听后感激不尽。“我认为您是个有个性的男子汉,”维尔迪兰夫人说道,“尽管他对众人吹嘘,是他撑着您,说您没有种,但您会扬眉吐气的。”夏利寻思着,如何借别人一份尊严来遮盖自身破败不堪的尊严。他突然想起不知在哪儿念到过或者听到过的,灵机一动,郑重宣布道:“我不是靠这份面包长大成人的。从今晚开始,我就跟德·夏吕斯先生一刀两断……那不勒斯女王走了,是吗?否则,我应该先征求一下她的意见,然后再跟他一刀两断……”“不一定要跟他彻底决裂,”维尔迪兰夫人生怕小圈子就此拆散,赶紧说道。“您在这里见见他没有什么害处,您在我们的圈里是受到好评的,没有人说您的坏话。但是您必须获得自由,另外要注意,不要让他把您拉到那些蠢女人家里去。那些人只是表面对您客气。我很想让您听听她们背后都说您些什么。再说,您有什么可后悔的,您这样倒清除了本来要留一辈子的污渍。从艺术的角度来看,受夏吕斯引荐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撇开这一点不说,光象您这样在伪上流社会上窜下跳,也会被人看作是不务正业,落得一个业余琴手、沙龙小乐师的名声。在您这样的年纪,落得这个名声,可就没有救了。我明白,那些漂亮的夫人分文不花,把您请去,跟自己的朋友搞礼尚往来,轻而易举,她们何乐而不为?但是赔出去的是您艺术家的未来。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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