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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荣誉-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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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儿,你想看看他吗?”
她点点头,纠赶快起身去抱孩子,一个护士问他想要干什么,他告诉了她。护士感到不可思议,他肯定是疯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她们母子都是脑膜炎患者。
他抱着孩子回来时,弘子又沉沉地睡去,他轻轻摇了摇她。丰发出小鸽子一样的咕咕声,弘子睁开眼睛,似乎迷惑不解。纠将孩子轻轻地放低,丰的小脸刚好换上他母亲的脸,他立即认出了妈妈,高兴地啊啊叫。弘子感到了丰就在身边,睁开眼睛,看见了孩子。
“丰!”说着,她的泪水涌了出来,她又转过头来看着纠。
“他好了吗?”她很虚弱,十分担心。纠点点头。
“他没事了,他现在需要你,我们都离不开你。”
她笑了笑,似乎纠的话很愚蠢。她拉住丰的小手,尽力抬起身去吻孩子,“我爱你,丰。”她说,纠真希望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活下来,不过,这样要求弘子却不过分,可对上帝来说,这点要求却仍然不够。
纠抱着孩子和弘子又呆了一会儿,护士才过来将丰抱走。这时,弘子已经清醒,正在和纠说话。他陪了她一整夜,到了早晨,弘子的病情虽然还很危险,但体温已经开始下降。这是一个漫漫的长夜,他们谈论了很多话题,谈到她父母,她弟弟,日本,她的表亲,加利福尼亚,圣安德鲁学院,但只字未提彼得。当纠离开时,他和护士一样,都感到弘子不会再离开大家。
“渡边纠,你一不小心,就名声大振,你已经成为这里的某种死神克星。”下班时,桑德拉和他开玩笑。礼子也在他下班前找到他,向他表示感谢。
他家出现了三次奇迹,三个人都从可怕的疾病手中逃了出来,而很多人都因同样的疾病被死神夺去了生命。一周后,弘子能够坐起来了,她将孩子放在大腿上。此时,她知道,再乞求一次奇迹可能就是不可及的奢望了。
武雄来看弘子,他在来医院之前和礼子谈了一夜,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有两个月了,再向她保密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他们感到应该告诉她。武雄是从一个特别的渠道得到这个消息的,他感到这个消息似乎是特意传给他们的。
两个月前,他收到了一个西班牙外交官堂·阿尔封索的来信。几年前,这个外交官曾在马德里大学任教,并利用学术休假到斯坦福大学进修,武雄教过他,这个西班牙人也认识弘子的父亲。正雄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告诉了这个外交官,裕二五月份在新几内亚阵亡。正雄认为他的表亲和弘子应该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如果堂·阿尔封索有可能,请他转告。
弘子听到这个噩耗后惊呆了。一名护士将孩子抱走后,她扑到武雄的怀里哭了起来。裕二和她关系最亲密,他小的时候,几乎就像是弘子的孩子,失去他就等于失去一个丰。武雄只能劝她不要大悲伤,至少她的儿子已平安康复了。
弘子一整夜都悲痛欲绝。当纠来看她时,他想起他失去妹妹时的心情,事实大无情了。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真不知道回到家时会是什么情形!”弘子说着,又开始流泪,丰静静地躺在她的身旁。
“我妹妹马莉死后,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他妹妹也有个日本名字,但他从来不用。“她丈夫随后就报名参军,我想他是因为失去妻子和孩子而有些神经错乱。他们是在被迁居前不久结婚的。”他们经历的苦难太多了,彼得仍在军队里为祖国战斗,而在这儿,生存的可能也并不比在战场上大多少,到处都是困难、疾病和灾难。想到这儿,她更加害怕,这时,他说出了他们共同的感觉:“在这儿,最难的是,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听到他的话,弘子突然又想到她的父母。
弟弟阵亡,就没有人再来照顾他们了。他们失去了儿子,作为女儿,她觉得欠父母的太多,她真想回到日本去帮助父母。自从他们被给予机会,被允许选择是否愿意留在美国还是返回日本后,这是弘子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自己的去留问题。弘子将想法告诉纠时,他似乎很不理解,他决不会在战争期间回到日本去,当然,日本不是他的祖国。
“但日本是我的祖国,”弘子沉思着说,“我欠父母的太多,我不能让他们那么孤单地生活。”她想到他们都经历过选择的痛苦。
“你的表亲们怎么办?”
“我帮不了他们,我谁也帮不了。”
“我不认为回到日本去,在空袭中丧命,会对你父母或孩子有什么帮助。”纠的语气坚决,想阻止她。
“我还得再想想。”她说。
纠回去继续工作了,心里希望弘子不这样做。希望的事情太多了,但很多希望都落了空。当生活中充满了悲伤、出卖和恐怖时,人们就很难想起过去的生活是什么样。
第16章
集中营的情况越来越糟。整个夏天,“为祖国效力青年男子组织”与那些在二月份拒绝在效忠宣誓书上签字的“不不男孩”们一直在发生冲突。“不不男孩”使那些刚够参军年龄、但还留在集中营的男孩感到不安。“不不男孩”时常在黑夜里出现,威胁他们,在角落里叫骂他们,使每个能听到的人都感到毛骨悚然。他们用日语将这些签过宣誓书的男孩叫做“印努”,就是狗。他们四处散布,说这些人不值得活到当兵的那一天;只要可能,他们就组织起来,罢工、闹事,同时还煽动不满的青年人跟他们一起行动。“不不男孩”成群地在集中营中游荡,到处找麻烦,专门搜罗那些感到被国家出卖、被恶意利用和被要求参军当炮灰的孩子。
他们殴打那些他们认为和集中营当局过分合作的人,举行喧闹的游行,极力表现他们的行为会有多么野蛮,目的是增加这里的紧张气氛。他们使那些忠诚国家的人们尤为感到忿怒,因为“不不男孩”的行为明显表明只有他们才属于这个集中营。报纸也抓住每一次闹事的新闻,煽风助威,使所有被迫住在这儿的人更加难以忍受。他们闹事的结果是:忠诚者和“不不男孩”之间的矛盾与日俱增。这种矛盾在九月份达到了白热化,那时,九千名“持不同政见者”和“不忠诚分子”被从其他集中营迁到图尔湖。由于新来的人数很多,六千名安分的人们不得不被迁移,以便给新来者腾出地方。突然间,熬过坦弗兰和图尔湖苦难的人们被命令再次迁居,造成了又一次告别朋友、兄弟、姐妹的痛苦,有些人拒绝离开。由于双方的态度各不相同,以及过分拥挤的空间,集中营又出现了更多的麻烦。
田中一家人也害怕被迁移,他们都不是“高度危险分子”,武雄和礼子不知道会不会在迁移到新地方后还能再正常地生活下去。他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开始有了朋友,都在学校或医院里有较好的工作,他们不想被运到另一个即使条件比这儿好、但却被“持不同政见者”和闹事者包围的新地方去。后来,可能是纯属幸运,他们没有得到迁移的命令,但很多人都陆续地离开了这里。他们的生活中又添加了不断的再见和悲伤。
新的“不忠诚分子”到来后,集中营的名字被改为“图尔湖隔离中心”。为了便于控制,政府要将所有的高度危险分子集中到一个地方,集中营的其他人也知道这种想法。但新的民政部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加糟糕,现在,营地已严重超员,总人数已超过八千,有三千人无房可住。生活条件急剧恶化,拥挤不堪,队伍越排越长,食品和药品短缺,气氛更加紧张。
弘子很难相信他们已经在这儿生活了一年。这是个无人愿意庆祝的周年纪念日,虽然战争的新闻不断传来,但是他们却看不到出头之日。墨索里尼在七八月份被解职,意大利在“五·一”节后无条件投降。但德国人仍然留在意大利,彼得现在也在意大利作战。盟军正在缓慢地向意大利南部推进,试图将德国人赶回自己的老家去。在村庄和小镇,战斗仍在继续,很显然,盟军的进展并不顺利。
八月,山本五十六大将的坐机被美军击落。山本五十六大将是袭击珍珠港的主要指挥者,这对日本来说是个巨大损失。集中营的报纸上刊出这条消息后,人们欢呼雀跃,但他们的举动和反应并没有说服集中营当局,他们仍然不认为这些被关押者是真正的美国人而不是日本国的同情者。到目前为止,向美国总统反映集中营丑闻的高级官员只有内政部部长哈罗德·伊克斯和司法部部长弗朗西斯·彼多,但他们的意见并没有得到考虑或实施,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当局会释放他们。
图尔湖的形势每况愈下,人们脾气暴躁,生活条件极差,不忠诚分子尽一切可能在挑起事端。
十月份,罢工、闹事达到顶峰,“不不男孩”尽全力阻止人们去上班或与管理当局合作。很多老人不想被卷入,但后来发现,反对他们很危险。几周后,整个集中营陷于瘫痪。
十一月,军队终于彻底控制了图尔湖。他们压制了“不不男孩”的行为,强迫人们上班工作。为了表示不满,五千名反对者举行示威,罢工事件时有发生。一些集中营的管理人员力图维持这个地区的一切正常运转,其中一人便是医院的院长。他是白人,他不允许医院工作人员参加示威,他特别要求医护人员去照顾集中营的病人和垂死的患者。示威者知道了他的不合作之后,冲进医院,毒打他,几乎将他打死。尽管医院的工作人员和他的同事们都是日本人,但他们却都全力保护他,一些人也因此而受伤。终于,由于这件丑闻,整个集中营在十一月十三日实行了军管制。一切都平息了,没有活动,没有俱乐部,没有舞会,没有四处玩耍的孩子,一片寂静。
集中营实行了宵禁,到处都是士兵,强制实施纪律,逮捕任何违纪或被怀疑有不良行为者。集中营举行了全体罢工,很多老人不敢出门,那些被官方称为“不忠诚分子”的人已在集中营中超过半数,他们给大家带来了不应有的麻烦,集中营其余的人都感到十分愤怒。忠诚者已签字宣誓,他们将儿子送到陆军、海军和空军服役,几乎每家的窗子上都挂着五角星,有些人已在报效国家时牺牲。然而,那些年轻人却因不愿生活在集中营而愤怒、闹事,他们现在拒绝忠于任何人,他们使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陷入地狱般的境地,相形之下,忠诚的人们却没有丝毫的权力。
感恩节到了,人们的情绪低沉,集中营里除了香肠之外,再没有什么像样的食品。双方的关系也终于破裂,忠诚者开始公开表示不满,并威胁“不不男孩”,他们受够了,他们受辱、受压抑的心情已经无法再按捺下去,整个集中营似乎处于一场大决战的前夜。
到了十二月份,形势慢慢平息下来,人们的情绪逐渐好转。医院中仍然有很多人因打架示威而受伤,纠、弘子和同事们也仍然可以感受到医院遭袭击和院长被打事件的余波。发生袭击的那天夜里,纠保护了弘子和另外两个护士,他将她们推进一个衣柜里,并将柜门锁上,几个小时之后,才将她们放出来。事后,有人取笑纠,但他并不在意。如果没有他的保护,她们可能已经被打死了,他尤其害怕弘子出事。
事实上,那天夜里,他已经和萨莉的一个朋友发生了遭遇,那个男孩名叫次郎,是个连他自己家人都讨厌的孩子。
次郎十八岁,长得很英俊,聪明过人,他的家庭很有地位。但自从来到集中营后,他学会了所有的暴力行为,变成了一个在街上游荡的孩子。他虽然出生在美国,但他拒绝在宣誓书上签字。在“不不男孩”中,他的反抗思想最为突出。他喜欢带着一伙人到萨莉家门前游行示威,以显示他们的暴力行为。武雄感到十分害怕,极度忿怒。他们全家人都认识次郎的父母,对他们有好感,但武雄早就不允许萨莉和他有任何来往。次郎的家人已无法控制他。他和萨莉是通过其他朋友相识的,他们有时坐在一起聊天,萨莉为他的思想所倾倒。在不参加游行、不公开叫骂污辱别人、不打架时,他是个极有理智的人。他是个漂亮、机敏的孩子,但却表现得像个少年犯。
“他很聪明,妈妈,也许他是对的。”一次,萨莉对母亲说,可却挨了一记母亲罕用的耳光。
“别让我再听见你说这话!”礼子气得发抖,“你哥哥正在为你而进行战斗,而不是为他!我们是真正的美国人,而那个小子,还有和他一样的坏蛋,都是叛徒。”礼子的态度明朗、坚决、毫不含糊,但萨莉仍不时背着家人和他见面,她并不爱他,只是喜欢他,然而,他却使萨莉感到应该和父母进行公开斗争。
那天夜里,次郎参加了对医院的袭击。纠遇到了他,他怒气冲冲地冲着纠大喊大叫,骂他是“狗”。然而,他似乎知道纠和田中家之间的关系,所以在打翻病历卡台和病人用的便盆之后就溜走了。弘子后来看到他离开了医院,她对他的态度和破坏极为愤怒。弘子告诉萨莉次郎的所作所为之后,劝她不要再和他来往,可萨莉拒不接受。
“次郎绝不会做那种事,他有思想,很聪明。”萨莉替他辩护,这使弘子更加生气。萨莉似乎越来越对家人不满,她交的朋友们已经远远超出“有点小错”的范围,全家人都为她担心,尤其是礼子,她不知道该拿萨莉怎么办。集中营对一个年轻女孩来说,不是个好地方,在图尔湖,到处都是“不忠诚”的孩子,他们公开闹事。虽然那些真正危险的人已经被隔离,或被关进监狱,但还是有很多田中家所不喜欢的人。萨莉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很难不受他们的影响,他们认为美国出卖了他们,利用了他们。他们的抱怨很有说服力,萨莉好像更愿意相信他们。
礼子和武雄商量过此事,但他们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他们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有健康问题、安全问题、失望问题、供给问题及对未来的担心问题。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尽可能利用一切可能利用的条件,坚持活下去。对很多被关在这里的人来说,能够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照顾家庭、和朋友交往及努力工作上已经是上帝的恩赐了。在医院继续工作时,弘子时时刻刻怀念着彼得。她白天帮助别人,晚上照顾丰。
早在感恩节到来之前,弘子就恢复了在医院连续上两班的工作方式。丰在九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学走路,这使她又增加了一份担心。
纠经常到她们的房间来,逗丰玩,还给他带来手工制作的小玩具,他对田中家人都非常客气,对孩子也特别耐心。在日本上学时,他由于腿疾,遇到了很多困难,所以他特别能理解人们的痛苦。他还有着特殊的幽默感,弘子常常善意地取笑他,笑他在医院遭到袭击时将她们推进衣柜里藏起来。
“我当时忘了将衣柜锁上,真后悔。”他毫不在意,一边轻轻地将丰高高举起,放下,又举高。礼子常说,要是没得小儿麻痹症,他会是个健康、强壮和漂亮的小伙子。
“那有什么关系?”弘子说,她一直说他们只是朋友关系。弘子忠实于彼得,忠实于佛教住持为他们举行的婚礼。礼子和武雄都认为纠是个好人,是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他生在美国,在日本读过书,他了解自己的文化和语言,他和他们都是日本人,他们会在任何歧视面前处于同样的地位,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血统。一天,武雄在和弘子一起讨论婚姻问题时说:在加利福尼亚,不同种族的人结婚不仅是非法的,而且还会给婚后的生活带来极大困难,对孩子来说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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