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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里人-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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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吹了声口哨。他一点也没有注意到阿斯帕纽在慢慢挨近他,可端步枪的中士注意到了。他大喝一声:“喂,留胡子的,走开点!”阿斯帕组只得退回到图里·吉里亚诺的身旁。

中士又逼近了几步,吉里亚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张麻脸显得很疲乏,可说起话来却双眼放光:“喂,小伙子,这乳酪不错嘛!我们可以拿回营房调通心粉吃。来,告诉我谁让你们运的,讲了我马上放你们骑驴回家。”

没人答理他,他等了一会,仍是没人答理。

最后,吉里亚诺悄声说:“你要是放我们走,我就送你1000里拉。”

“拿你的里拉擦屁股去吧!”中士说,“来,出示一下你们的身份证。如果证件有问题,我会把你屎都打出来,让你拿证件擦屁股。”

听着中士这番盛气凌人的话语,看着他们身上那神气活现的滚白边黑制服,吉里亚诺的心凉透了,一股怒气油然而生。此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绝不会甘心束手就擒,绝不会甘心让这些人抢走他家的口粮!

图里·吉里亚诺掏出身份证,慢慢向中士走去。他想走到对着他的枪口的射击弧度的死角。他知道自己的动作比绝大多数人灵活敏捷,他想孤注一掷。可是中士的步枪逼着他步步后退。中士命令道:“把证件扔在地上!”吉里亚诺只得照办。

皮西奥塔站在吉里亚诺左侧五步远的地方,他知道他的朋友此刻正在打什么主意,他也知道吉里亚诺衬衣里藏着一支手枪,他想分散中士的注意力。他上身前倾,一只手搭在挂在屁股后面的小刀柄上,他有一把小刀插在鞘中,用皮带挂在身后,故作傲慢地说:“中士,要是我把要我们运乳酪的人的名字告诉你,你怎么还要查我们的易份证呢?做买卖可要公平。”他停顿了一下,嘲讽道:“我们知道武装警察一向是信守诺言的。”他恨恨地从嘴缝中蹦出“武装警察”一词。

中士慢慢朝皮西奥塔走了几步,停下来,微笑着用枪对着他,说:“还有你,我的小花花公子,出示一下你的证件。要么和你们这头驴一样,根本就没有证件,可驴的胡须比你的漂亮多了。”

两名年轻警察乐得哈哈大笑。皮西奥塔双眼发亮,他朝中士迈近一步,说:“我没有证件,也没什么人要我们运。这些东西是我们在路上捡的。”

这句蛮横而带挑衅意味的话并未达到预期目的。皮西奥塔本以为中士听了这话之后会向他逼近,进人他的袭击范围,可现在中士却倒退几步,又笑了起来。他说:“bastinado会打掉一些你们西西里人的傲慢的。”他停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们两个,都给我躺在地上。”

所谓bastinado,是泛指用鞭、棍抽打身体。吉里亚诺知道一些蒙特莱普的老百姓曾在贝拉姆波兵营中挨过打。他们的膝盖被打碎了,头肿得像西瓜,回家后由于内伤严重再也不能干活了。吉里亚诺可不会允许武装警察对他来这一套,他单膝着地,装出要躺下去的样子,一手撑地,另一手放在腰带上以便随时抽出藏在衬衣下的手枪。这时开阔地沐浴在薄暮的轻柔雾雹中,远处,树梢顶上的落日没入最后一道山梁。吉里亚诺看到皮西奥塔傲然站在那儿,拒不从命。毫无疑问,他们不可能因为他偷运了一块乳酪就开枪打死他的。吉里亚诺发现两名年轻士兵手中端着的枪在抖动着。

这时传来骡叫声和骡蹄声,转眼间,一辆骡拉大车驶进开阔地,正是吉里亚诺下午在路上看到的他们身后的那辆。骑在马背上走在头里的人肩上斜背一支短筒猎枪,身穿笨重的皮外衣,显得身材高大。他翻身下马,从口袋中掏出一大叠里拉递给中士:“唷,这次你们逮了两条小沙丁鱼。”显然他们很熟。中士第一次放松了警惕,伸手接过递给他的钱。两位年轻警察正相互咧嘴而笑。他们似乎都忘记了身旁还有两个囚犯。

图里·吉里亚诺缓缓朝离他最近的警察靠近。皮西奥塔慢慢向不远处的矮竹丛移动。警察丝毫没有觉察。吉里亚诺猛挥前臂,将离他最近的警察打倒在地,他朝皮西奥塔大喊一声:“快跑!”皮西奥塔一头钻进矮竹丛中,吉里亚诺迅速向树林里跑去,另一个警察要么是惊呆了,要么是个大笨蛋,竟然没有举枪射击。即将通身林野的吉里亚诺禁不住心头一阵狂喜,他纵身一跃,蹿到两棵能挡住身子的粗大的树木中间,与此同时,他抽出了衬衫里面的枪。

吉里亚诺的判断果然不错,那位中士确是最危险的人物。他将那叠钞票往地上一扔,迅速端起枪,沉着地开枪射击。果然弹不虚发;吉里亚诺的身子像只死鸟一样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几乎在听到枪响的同时,吉里亚诺感到身体撕裂般巨痛,就像挨了重重的一棍似的,倒在两颗大树之间的地面上。他试着想爬起来,可双腿麻木,根本动弹不得。他手里握着枪,拧转上身,看到中士正得意忘形地在空中挥舞着步枪。接着,他感觉到裤子上满是热烘烘、粘乎乎的鲜血。

在他扣动扳机之前的瞬间,吉里亚诺只是感到难以理解:这些警察竟为了一块乳酪朝他开了枪;就因为他稍稍违背了那无人遵守的法规,他们就如此粗鲁地使得他家破人亡,母亲会痛哭流涕,抱憾终身的。而他,一个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的人。现在却倒在血泊之中。

他扣动扳机,中士头部中了致命的一枪,步枪脱手掉落,身体迅速瘫软下来,那滚白边的黑军帽似乎在空中飞舞,慢慢飘落在满是石块的地上。这么远的距离,手枪能打中,实属罕见,然而对吉里亚诺来说,就如同他的手和子弹一起飞到中士眼前,让子弹像尖刀一样准确地射进了中士的眼睛。

微型冲锋枪开始响了起来,枪声如小鸟争鸣般嘈杂无章,可是子弹向上成弧形飞行,毫无威胁。片刻之后,又是死一般的宁静,甚至连昆虫也中止了那永不停息的振翅飞行。

图里·吉里亚诺滚进灌木丛中。刚才,他看到敌人血流满面,使他看到了希望。原来他并非软弱无力!他再次使劲站起来,这次两条腿居然听使唤了。他开始向前跑,但仅仅是一条腿迈向前,另一条腿只能在地上拖着。这使他吃惊不小。他的胯下湿热粘稠,裤子全被鲜血浸透了,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突然,他跑到一块敞亮的地方,他怀疑自己兜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先的开阔地,他想转过身去。他的身子又倒了下来——不是倒在地上,而是倒进一个黑里透红的无底洞中,他知道自己永远地倒下了。

开阔地带,年轻警察不再扣动微型冲锋枪的扳机,枪声停息了。贩运者从地上捡起一大叠钱,递给另一位警察。那警察用手枪指着他说:“你被捕了。”

贩运者说:“你们现在只消分成两份了,让我去追吧。”

两位警察低头看看倒在地上的中士,毫无疑问,他已经死了。子弹打碎了眼珠,眼眶也打烂了。伤口泛出发黄的液体,一只壁虎正把触角伸进去。

贩运者说:“他受伤了,让我尾随其后追进灌木丛,我把他的尸体找回来,你们就成英雄了。让我去吧。”

另一位警察拾起图里按中士的命令丢在地上的身份证,他大声念道:“萨尔瓦托尔·吉里亚诺,家住蒙特莱普。”

“不用去找他了,”另一位警察说,“我们还是回总部汇报吧,那更要紧。”

“胆小鬼!”贩运者骂了一句。他想把背上的枪摘下来,可看到两位警察正恨恨地看着他。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惹恼他们了。就因为这,他们卸了他的枪,并让他将中士的尸体背上他的骡车,叫他跟着走回兵营去。两个警察走在路上仍是胆战心惊,那贩运者真担心他们的枪走火,他会挨上一枪,除此而外,他倒不太担心。他和蒙特莱普指挥官洛克菲洛很熟,他们以前有交往,今后还会继续来往。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全都把皮西奥塔忘得一干二净,可是皮西奥塔却把他们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正手握着尖刀,躺在一个深深的草坑里,等着他们去搜寻吉里亚诺。他打算伏击一人,夺过枪来干掉另一个。他生性凶悍,丝毫未感到死的恐惧。他听到贩运者自愿要去找回吉里亚诺的尸体时,他就把那家伙的相貌牢牢印记在自己的脑海中。听说他们要撤离,将他一人留在这半山腰,他几乎感到扫兴。看到他们将他的驴子拴在骡车后带走,他觉得一阵心痛。

然而皮西奥塔深知,图里身负重伤,需要救助,皮酉奥塔穿过树林,绕过开阔地,来到他的同伴失踪的地方。矮树丛中,根本不见踪迹,他又沿着来时的路线找了下去,仍是未见踪迹。

他攀上一块巨大的花岗石,岩石顶部有一凹坑,石坑中有一滩几乎发黑的血,巨石的另一侧洒滴着长长一串鲜红的血迹。顺着血迹跑去,他吃惊地发现,吉里亚诺努张开四肢躺在地上。那支让中士送了命的手枪紧紧地攥在手中。

皮西奥塔跪下身来,拿过手枪,插到自己的腰带上。这时,吉里亚诺睁开了眼睛,他双眼喷出两道仇恨的光,让人不寒而栗,可他的眼光并非射向阿斯帕纽·皮西奥塔。皮西奥塔高兴得几乎掉下泪来,他想扶吉里亚诺站起来,可他身体太虚弱了。“图里,尽力站起来,我来帮你。”皮西奥塔鼓励道。吉里亚诺双手撑地慢慢直起了身子,皮西奥塔伸出一条手臂抱他的腰,马上觉得手上一阵湿热,他缩回手,拉开吉里亚诺的衬衣,不禁大吃一惊。吉里亚诺的腰部有一个裂开口的大洞!他将吉里亚诺的身体轻轻靠在一棵树上,撕下自己的衬衣,堵住吉里亚诺的伤口止血,再用衬衣的两只袖子拦腰扎紧。皮西奥塔一条胳膊搂着他朋友身体腰部,另一只手抓住吉里亚诺的左手并抬高架了起来,他这样小心翼翼地迈着碎步,带着吉里亚诺稳稳地沿着小道一步一步地走着。远远看去,好像他俩在跳着舞往山下移动着。

因此,图里·吉里亚诺没去参加圣·罗莎莉节的节日庆典。蒙特莱普的老百姓曾希望这一节日会给他们的小城带来奇迹。

他也没参加他肯定会赢的射击比赛;他没有参加赛马,比赛中骑士必须用棍或鞭抽打对手的头;他也没看到那些紫色、黄色、绿色的烟花在星空中爆炸鸣响的壮丽场面。

他从未品尝那些充满魔力的糖,那些糖块用杏仁糊做成胡萝卜、竹笋、西红柿等形状,一尝就仿佛甜得让人全身麻木;或者是糖丝拉成的神秘的传奇故事中的木偶骑士的形象,如罗兰、奥利弗和沙勒曼等,他们的糖制宝剑上有薄荷糖做的红宝石,小块水果做的绿宝石。孩子们把这些东西拿回家,带上床,沉思遐想之后才能入睡。家里,他虽不在,他姐姐的订婚宴会仍继续举行。

驴和奇骡的交配失败了,他们没有后代。蒙特莱普的老百姓很失望。多年后他们才得知,圣·罗莎莉节在那位赶驴的年轻人身上产生了魔力。

第05章

傍晚,方济各会的修道院长正在修道院里溜达,敦促他那些懒散、无所事事的修道士不能整天光吃饭不干活。他到由原先供放圣物的房间改成的作坊里查看了葡萄酒储藏室,又去面包房看了看。这家面包房每天烤制大量硬皮面包供应附近城镇。他检查了农产品小院,竹篮里盛满了橄榄、西红柿和葡萄,看着光滑的表皮上有无擦破的地方。修道士们个个忙得像小妖精似的——尽管不是那么快乐,实际上他们全都愁眉不展,全然没有为上帝效劳所应有的愉悦之情。院长从他的黑袍法表里掏出一支长长的黑色平头雪茄烟,开始在修道院中四处漫步,以提高晚餐时的食欲。

突然,他看见阿斯帕纽·皮西奥塔连拖带拉地夹着图里·吉里亚诺进了修道院大门。守门人想拦住他们,可皮西奥塔用手枪顶着他那剃得光光的脑袋,吓得他跪倒在地作最后的祈祷。皮西奥塔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吉里亚诺轻轻放在院长的脚边。

院长是个瘦高个,一张匀称的猴脸全是由细小骨骼组成,一只小鼻子,一双细眼睛,棕色的眼珠射出怀疑的目光。虽然年已古稀,仍然精神矍铄。早在墨索里尼当权之前,他就因思维敏捷,处世圆滑而受雇于黑手党,为他们写些措辞精巧的绑票通知,现在仍是一如既往,老奸巨猾。

农民和当局都清楚,他的修道院其实是黑市商人与走私犯的总据点。尽管如此,他的违法行径却没有受到任何干预。这是出于对他的神圣的职业的尊重,还有,大家觉得,他在精神上引导社区众人,应当在物质上得到某种回报。

此刻,曼弗雷迪院长看到两位浑身是血,凶神似的农民闯进这圣·弗朗西斯的神圣领地时,并未感到吃惊。事实上,他和皮西奥塔是老熟人了。他借助于皮西奥塔进行过好几桩走私活动和黑市生意。他俩都高兴地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狡诈。皮西奥塔惊异于它竟然存在于这么一位高龄的神职人员之身,院长则为它在这样一位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上体现出来而称奇。

院长安慰了一下看门的修道士,然后对皮西奥塔说:“哦,亲爱的阿斯帕纽,你们在搞什么鬼?”皮西奥塔正用衬衣扎紧吉里亚诺的伤口。院长发现皮西奥塔神色悲哀,不由感到十分意外,他原以为这小伙子是不会伤心的。

皮西奥塔看了看那大伤口,他毫不怀疑,他的朋友快要死了。他该如何向图里的父母交待呢?玛丽亚·隆巴多肯定会痛不欲生。想到这些,皮西奥塔就感到害怕。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得说服院长给吉里亚诺在修道院里找个藏身的地方。

他直视着院长的眼睛,他不想正面要挟,它既非赤裸裸的横相威胁,但又要让院长明白,如果他拒绝的话,他将会结下一个死对头。皮西奥塔说:“这是我的表兄,也是我最亲密的朋友萨尔瓦托尔·吉里亚诺。你也看到了,他惨遭不幸,而且不一会儿警察就会漫山遍野地来搜捕他,当然还有我。现在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求你把我俩藏起来,再去请个医生。请照我说的去做吧,我将永远是你的朋友。”在说“朋友”一词时,他特别加重了语气。

院长密切注视着这一切,他心中十分明了。他早就听说过,这位年轻的吉里亚诺是个勇敢的小伙子,在蒙特莱普很有人缘;他是个好猎人,是个神枪手;他虽然年轻,却很有男子汉气概。甚至连“联友帮”也已注意到了他,把他作为人会的预备人选。在一次对修道院的事务性拜访中,伟大的唐·克罗斯本人也曾向院长提到过他,并说此人值得培养。

院长仔细地审视了一下不省人事的吉里亚诺,他几乎可以断定,此人与其说需要一个藏身之所,不如说需要一位教士来为他做临终忏悔。答应皮西奥塔的要求并无多大风险,因为即使是在西西里,给一具尸体找个安身之处也不算犯罪。不过,他并不想让这位年轻人明白,他将要给予的帮助其实微不足道。于是他问道:“警察干嘛要搜捕你们?”

皮西奥塔犹豫了一下。若是院长知道死了一位警察,他可能会拒绝给他们提供藏身的地方;另一方面,警察肯定要来搜查,如果他对此事心中毫无准备的话,到时也许会惊慌失措而出卖他们。皮西奥塔决定把事情真相告诉他。他迅速简要地把整个事件讲了一遍。

院长双眼低垂,他很遗憾又一个灵魂要下地狱,他仔细察看着人事不省的吉里亚诺,血浸透了缠在身上的衬衣,或许这可怜的小伙子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就会死去,那样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作为方济各会的修道院长,他当然是以慈悲为怀,可在这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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