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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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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尔贡月为印历的一个月份,相当于公历的2—3月。

博诺亚里把尼尔肯托叫到自己的外面房间里,吩咐管家不准在债务上为难莫杜凯博尔托。尼尔肯托却说,如果宽容莫杜,那就会有一大笔钱收不回来。大家都会学他的样,找借口赖帐。博诺亚里不善于争辩,于是骂了起来:“小人!”

“要不是小人,我怎么会到你们这些大人先生家里来谋生呢!”尼尔肯托反唇相讥。

“小偷!”博诺亚里继续骂道。

“这也是事实。对于那些上苍什么也未赐予的人,当然只能靠别人的钱财过活。”

尼尔肯托心平气和地听了所有骂他的话,最后说:“一位律师先生正在我那里。这件事我去和他商量一下。如果有必要,我再来。”

博诺亚里决定把弟弟邦希拉到自己一边来。然后,一起到父亲那里去告管家。他明白,一个人去,什么结果也不会有。过去,为了这个尼尔肯托,他已经和父亲发生过冲突,而且直到现在,父亲还在生他的气呢。有段时期,莫诺霍尔是最喜欢大儿子的。可是,现在得宠的却是邦希。所以,博诺亚里就千方百计地拉弟弟一起去告尼尔肯托的状。

邦希可以说是个非常好的孩子。在这个家庭中,只有他一个人,通过了两个学科的考试。现在,他正在准备法律方面的考试。邦希发奋读书,夜以继日。是不是都记在脑海里了,那只有天神才知道。不过,由于太用功了,他的身体日渐消瘦。

在这初春的夜晚,邦希房间里的窗子关得严严的。这位青年人最怕这种冷热交替的季节。他不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凳子旁边的地板上,堆着一大摞书籍,桌上也摊了好几本。壁龛里摆着几只装药的瓶子。

邦希无论如何也不愿与哥哥一起去父亲那里。博诺亚里生气地说:“你就是怕尼尔肯托!”

邦希不回答,默不作声。实际上,他是不敢得罪尼尔肯托的。因为他几乎整年都住在加尔各答,那里的开支要比家里大得多。所以他已经习惯于讨好这位管家了。

博诺亚里把邦希看成是胆小鬼,一个向尼尔肯托献媚取宠的坏蛋。他骂骂咧咧,独自一人到父亲那里去了。

莫诺霍尔正在花园里。舒展着身子坐在池塘边一张安乐椅上。旁边坐着的随从,正在给主人娓娓动听地讲故事。说邻村的一个地主奥基尔·莫宗达尔,在县法院时,被从加尔各答来的律师反诘得狼狈不堪。在早春夜晚,弥漫馨香的环境中,这件新闻引起了主人的极大兴趣。

博诺亚里突然在这里出现,破坏了父亲的兴致。他本应事先考虑好要说的话,还应由远及近,慢慢地提到问题的本质。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直截了当地诉说——尼尔肯托使他们家遭到了损害,笼而统之地说管家是窃贼,以主人家的钱财喂肥了自己。他讲这些话没有给出任何证据,也不完全属实。尼尔肯托管帐之后,他们家的财富增加了,管家并没有盗窃。博诺亚里认为,父亲盲目地信任管家,把整个财产交给他管理,而又不闻不问——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莫诺霍尔当然想过,只要一有机会,尼尔肯托是会偷拿的。不过,对于这一点,他并没有产生什么反感和不信赖。因为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仆人偷吃残羹剩饭,对于大户人家来说,是无关要紧的。要是仆人连一点点盗窃手腕都没有,那他怎么能为主人经管好家产呢!一尘不染的尤迪斯蒂拉①是不能经管产业的——

①尤迪斯蒂拉,史诗《摩河婆罗多》中,般度五子中的长子,以正直无私著称,又叫正义之神,意译“坚战”。

莫诺霍尔很不高兴地说:“好啦,好啦。尼尔肯托的所作所为,不是你管的事。你瞧瞧,邦希就不惹事生非。他用功学习,这样的孩子才有出息呢!”

与儿子谈完之后,奥基尔·莫宗达尔的厄运,再也提不起莫诺霍尔的兴趣了。他顿时觉得,这春风也毫无用处,照到池塘水面上的月光也很不顺眼。这一夜,只有邦希和尼尔肯托没有白白度过。邦希关着窗子,攻读到夜半三更;而尼尔肯托则与律师商量到深更半夜。

基龙灭了灯,独自坐在卧室的窗子旁边。今天,她早早地干完了家务事。现在只剩下吃晚饭了。可是,博诺亚里一直没有回来,只好等他。莫杜的事情,她没有放在心上。博诺亚里对莫杜的灾难爱莫能助,她丝毫也不感到遗憾和苦恼。任何时候,她也不指望丈夫表现出什么特殊才能来。她认为,丈夫的荣誉,就包括在家庭的荣誉之中。她从来也没有想过,丈夫是公公的长子,自己就身价百倍。她只是想,我们是哈尔达尔名门望族中的一员!

博诺亚里在外面凉台上踱来踱去,直至深夜才回到自己房里来。也忘了自己还没有吃晚饭,更没有想到,基龙也一直没有吃晚饭,坐着等他。这是当天对他的又一沉重打击。基龙挨饿受苦,再次说明自己无能。他一口饭也咽不下去。非常激动地对妻子说:“我要竭尽全力去保护莫杜。”

基龙看到丈夫这样愤怒,感到惊奇,说:“告诉我,你打算怎样去帮助他呢?”

博诺亚里计划是自己为莫杜偿还债务。可是,他手上却没有什么积蓄。他决定把自己三支上等猎枪中的一支卖掉,再出售一枚珍贵的宝石戒指。这样,就可凑到足够的款项。在村子里,这些东西是卖不到合适的价钱的,还会招惹是非,闹得满城风雨。于是,博诺亚里找了个借口,到加尔各答去了。离家之前,他把莫杜找来,安慰了他一番,叫他不要担心。

尼尔肯托知道莫杜得到博诺亚里的支持后,对这个渔民更是火冒三丈。地主狗腿子的欺压,早就使莫杜担惊受怕,现在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了。

博诺亚里刚从加尔各答回来的当天,莫杜的儿子绍鲁普,就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跪在大少爷的脚下,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博诺亚里问道。

绍鲁普告诉博诺亚里:头天夜里,尼尔肯托把他父亲——莫杜送进了牢房。博诺亚里气得浑身发抖,说:“你现在就到警察局去告尼尔肯托。”

我的天!到警察局去?反对地主管家?一想到这些,绍鲁普就抬不起脚步了。后来,在博诺亚里的再三催促之下,他才去警察局告状。警察局突然把莫杜放了出来,而把尼尔肯托和与他同来的几个仆人抓了起来,带到县长那里去了。

莫诺霍尔这下可慌了手脚。为了贿赂,他的钱财没完没了地流入法院和警察局。他请了一位加尔各答来的律师,不过是刚刚毕业的新手。当然,付给这种才开张的律师的酬金,可以少得多。但对方——莫杜方面,却请了全县名声显赫的律师,至于谁付的酬劳,那就不得而知了。结果,尼尔肯托被判处监禁6个月,他上诉到高等法院,也无济于事,维持原判。

博诺亚里的猎枪、戒指等什物,总算没有白卖出去。现在莫杜得救了,而尼尔肯托却进了班房。可是,这以后莫杜还能在原来的村庄呆下去吗?博诺亚里安慰鼓励他说:“你就住在这里。没有什么可怕的!”

博诺亚里为什么这样劝慰这位渔民,我不清楚,只有他自己知道。大概是出于他那男子汉的高傲吧!

大少爷参预了打官司的事,他自己并不打算守口如瓶,加以掩饰。事情的真相很快就传开了。这消息也传到了他父亲的耳朵里。老太爷通过仆人放出话来——他再也不愿见到大少爷。博诺亚里也不愿违背父亲的禁令。

基龙被丈夫的行动所震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不愿与长子谈话?把自己家里的总管关进了监狱,使他在众人面前威信扫地,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那微不足道的渔夫——

莫杜啊!

事情也确实有些奇怪!哈尔达尔家族已经出过多少大少爷!什么时候没有过尼尔肯托这类人呢?管家就是承担管理产业的责任!大少爷则是漫不经心地维护家族的声益。像今天这种不幸事件,过去可从来没有发生过啊!

今天,这个家庭大少爷的地位发生了动摇,也使长媳的荣誉受到打击。现在,基龙的心里,真正产生了一种轻视丈夫的情绪。过了这么多天,她身上穿的那春季鲜艳的纱丽,已褪色了。扎在发辫上的茉莉花也羞愧地蔫萎了。

韶光流逝,可基龙还没有孩子。有一回,尼尔肯托根据老太爷的意思,给博诺亚里另找了一位新娘,打算给大少爷娶个二房。他是哈尔达尔家中的长子,长子可不能无嗣呀!这件事使基龙很苦恼。然而,她心里明白,她是不能不同意的,这也是无可指责的事情。因此,她对尼尔肯托毫无成见,只恨自己的命不好。可当时,丈夫却很气愤,拒绝娶姨太太,揍了尼尔肯托一顿,并与父母大吵大闹了一场。要是当时丈夫同意了,基龙也不会认为他做得不对。而现在,她倒为博诺亚里忠于爱情,不顾及家庭,而暗自责备他未尽到男子汉的义务。这种显贵家庭的天职是绝不能忽视的。他真是太缺乏人情味了,不关心家庭的长远利益,只关心年轻的妻子和苦难的渔民。

博诺亚里不懂:倘若不遵循陈规陋习,哪怕只有一次,也不会得到宽恕。他是这个家族的大少爷,就应以大少爷的身份去行事,不能违背这里的传统。这些浅显的道理,除了博诺亚里,谁都一清二楚。

基龙在小叔子那里,也常发表这些见解,这使邦希很为难。不过,他倒是顶聪明的,又稳健沉着,只是身体欠佳,消化不大好,稍一着凉,就又打喷嚏又咳嗽。他听了嫂子的议论,就把自己读的法律方面的书籍放在桌子上,附和地说:

“哥哥这样做,简直是发了疯!”

基龙连忙点头说:“唉,小兄弟!要是你哥哥安分守己,不管闲事,那该多好呀!可是,他要是闹起别扭来,那谁也劝不了。你说说,我该怎么办呢?”

基龙的想法,与家里其他成员毫无差别,这使博诺亚里特别痛苦。他觉得,妻子仿佛还是一朵未完全开放的花,非常嫩弱。即使这样,他作为忠贞不渝的丈夫,虽竭尽全力,也没有赢得她对自己痛苦的了解和同情。倘若基龙与博诺亚里的想法完全一致,他心灵的创伤绝不会有今天这么严重。

解救莫杜,本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可是,却招来了打击。对博诺亚里来说,真是干了一件实实在在的蠢事。与这相比,其他事就根本不值一提了。

尼尔肯托从牢里出来,身体很好,仿佛是刚从女婿家里作客回来,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又开始了工作。

这位管家明白:要是不把莫杜赶出村去,佃户们就再也不会尊重他了。他倒没有过多地考虑自尊心的问题。可是,如果佃户们不尊重他,那他就无法工作。为了了却这件心事,他不得不谨慎小心。他开始磨刀霍霍,打算像割草似地把莫杜清除掉。

这回,博诺亚里没有躲到幕后。他公开对尼尔肯托说,无论以什么借口,也不应把莫杜赶离故土。起先,他代莫杜还清了债务。后来,虽没有掌握什么真凭实据,他又到县长那里告了尼尔肯托一状,说他企图欺压莫杜。

许多好心人都开导博诺亚里说,老是闹别扭,发生冲突,说不定莫诺霍尔会与他继绝父子关系。要是再不收敛,有朝一日,可能会被赶出家门。现在,博诺亚里的母亲还健在,亲戚中对这件事也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所以莫诺霍尔不想就这件事掀起一场风波,一直保持沉默。

一天清晨,村民们突然发现,莫杜的家门锁上了一把大锁。他们夜里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原来,尼尔肯托见事情越闹越大,不好收拾,就从地主的金库里拿了一笔钱给莫杜,强迫他携家带口到贝拿勒斯去了。警察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没有过问。可是,尼尔肯托却故意散布流言蜚语,说什么莫杜和他的妻子、儿女一起,在新月之夜,作了迦利女神的祭品,被装进麻袋,沉到恒河里去了。人们吓得战战兢兢,一般人对尼尔肯托比过去更加敬畏了。

渔民一家消失之后,博诺亚里无可奈何,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了。可是,在他的感觉中,这个家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曾几何时,博诺亚里是非常喜欢弟弟邦希的。然而现在看来,邦希已非原来面貌,他是哈尔达尔家族中的一员。再有,他的基龙,她那聪慧颜姿,从青春年少起,就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灵。可是,她也今非昔比,她也是属于哈尔达尔家族的。过去,博诺亚里从尼尔肯托那里支钱,给自己心上人基龙买首饰,看到不合适,总是满脸不高兴。今天,他发现,她并不是自己在诗歌里——从迦梨陀娑直到阿马鲁和乔尔①等诗人的诗歌里见到的贤慧妻子,她只是哈尔达尔一家中的长媳而已——

①迦梨陀娑,印度梵语古典文学中享有世界声誉的大诗人,估计生活在3至5世纪。阿马鲁和乔尔也是梵语文学中的著名诗人,前者生活在8世纪,后者生活在11世纪。

呜呼!虽然春风仍在习习地吹着,夜雨依然沙沙地下着,可是,未得到满足的爱情痛苦,却在空虚的心灵中哭泣,徘徊。

每个人所需要的爱,并非一样。许多人从小家庭中得到一点可怜的爱,就心满意足了。要满足这种有限的要求,对于大家族来说,是毫不困难的。可是,也有另一种人,并不以此为满足。他们就像未出壳的小鸟一样,对蛋壳里的一小点食物并不满意,而是啄破蛋壳,挤到外面来,以自己的力量在更大范围内寻找食物。博诺亚里就属于这种人。他企求以自己的英雄气概,来使自己的爱更有意义。但他处处都碰到了哈尔达尔家族这堵墙,稍一挪动,就会碰得头破血流。

日子,仍像过去一样地消磨,博诺亚里比以前更注重打猎了,除此以外,从表面上看,再也见不到他生活中有什么特殊变化。像过去一样。他仍到里屋吃饭,饭后也与妻子聊聊天,直到现在,基龙也还不能饶恕莫杜。正是这个渔民,使自己丈夫在家中失去应有的地位。基龙一提到莫杜,就言词尖刻,怒气冲冲。她认为莫杜坏到了骨髓,是个恶魔。要是对他怜悯,就是一种极大的欺骗。她整天喋喋不休地谈论这些事。有一两次,博诺亚里想反驳一下,刺激刺激她。但他忍住了,没有这样做,没有火上加油。就这样,博诺亚里维护了他们的惯常家规,基龙感到很高兴。可是,博诺亚里的内心深处却感到生活失去了光彩,越来越乏味。始终觉得缺少点什么。

此时,传来了消息——弟媳妇,邦希的妻子怀孕了。全家欢天喜地。基龙对大家族没有尽到的义务,终于得到了弥补。说不定绍希蒂①女神会大发慈悲,赐个男孩,而不是女孩呢!——

①绍希蒂:传说中司生育的女神。

谢天谢地,终于生了个男孩。二少爷不但通过了学院的考试,还顺利地经受了家庭的考验。他本来就是家庭的宠儿,现在更是身价百倍。

大家都抢着抱孩子。特别是基龙,更是一刻也不愿让小孩离开自己的怀抱。她是如此高兴,乃至把莫杜的可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博诺亚里对小孩的喜爱也是非常强烈的。对任何渺小软弱的生灵,他内心都怀有深厚的温情和怜悯。每个人的本性中间,上苍都赋予了反本性的东西。不然的话,博诺亚里这样一个软心肠的人,如此喜爱打猎——枪杀生灵,又如何解释呢!

好久以来,博诺亚里就期望能在基龙的怀里见到小孩,可没有如愿以偿。现在弟媳妇生了个儿子。起先,他心中不免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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