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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臣家的人们-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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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也从侍女的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谣传。说是近江人很羡慕尾张人,他们说:“我们也出生在尾张就好啦。”宁宁听了感到十分意外。近江出身的大部分人都既不和宁宁接近,也不来托她办什么事。只有极少数几个近江人与宁宁有些来往。象西近江出身的田中吉政(任兵部大辅)和琵琶湖东边的中近江出身的藤堂高虎等人就是的。他们与近江的同乡反而疏远,与尾张人却交往自如。顺便说一下,前田利家可以说是尾张帮的代表性人物。另外,年轻的有加藤清正、福岛正则、池田辉政、加藤嘉明;较年长的有浅野长政、中村一氏、崛尾吉晴等人。这些人全都是从创业期起就跟着秀吉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身经百战、武功卓著的将领们。尾张人的特点是善于打仗。

另一方面,近江人具有当行政长官的才能。石田三成和长束正家几乎可说是算术方面的稀世奇才。例如石田三成,为了管理好丰臣家的规模巨大、项目繁多的事务,创造了用途不同的种种帐册。从国家财政的帐册到厨房的小笔支出的帐册都有,他通过这些帐册指挥下属,料理丰臣家的事务。如果没有他们近江系的官吏和幕僚从旁协助,无论出兵打仗还是管理自己的直辖领地,都会发生困难。那样的话,秀吉恐怕连一天都不得安生了。

由于上述原因,他们近江人正在成长为这个新政权的核心力量。

织田有乐所担心的是:万一他们近江人结成一帮,怎么办?有乐没有明确地对宁宁说出口来,他想说的是:您要当心啊,要是他们依仗旧主家的浅井小姐的话,这事儿怎么好啊!如果把话说得更直截了当一些,那就是:“他们近江人一心希望浅井小姐成为秀吉殿下的侧室呢!”

这一年,即天正十四年(1586)的十二月,关白秀吉任太政大臣,蒙天皇陛下赐丰臣姓。这么一来,和平氏、源氏、藤原氏等贵族人家相并列,秀吉确立了作为当代新贵族的地位和体面。

为此,秀吉在宫廷社会中的社交活动繁忙起来了。他常常要去宫中致谢,并参加种种庆祝的宴饮等等。在京城的时候,他住在聚乐第里。聚乐第是这一年的二月完工的。同年秋天,秀吉让北政所和大政所也迁来了,她们从此留住在京城里。

茶茶则留在大坂。她与丰臣家属在宫廷社会中的社交活动,是无缘的。她只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了聚乐第建造得多么富丽堂皇。

茶茶心中想道:“真想去看一次。”

她也把这话对奶妈说了。可是,唯有这件事连奶妈也无法满足她的希望。聚乐第是亲王、公卿、皇亲国戚以及封了位的武将们的社交场所,怎么可以让一个没有任何官位的没落大名家的遗孤进去呢?

茶茶自言自语地说道:“一定非常漂亮吧!”她脸上流露了一种憧憬的神情。

“北政所有官位吗?”茶茶问奶妈道。

奶妈回答说:“她是关白殿下的正妻嘛!”

北政所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却官居从二位,比大纳言的官位还高呢。这是何等华贵啊!

此刻,茶茶的心飞向了那热闹而繁华的帝都了。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万紫千红、百花争妍的大花园。她想,在聚乐第里,该常是弦歌之声不断,诗会、香会(点燃各种香,互相品尝的会。日本人把燃香的技艺称之为香道,与茶道、花道等传统技艺并称)、茶会频繁的吧,而这一切社交活动的核心人物则是秀吉和北政所啊。

一天,这位秀吉突然间回到大坂城来。府邸中的全体人员都慌了手脚。秀吉一进府邸,便吩咐把茶茶的奶妈叫来。奶妈慌忙沿着回廊奔了过去。出人意料的是,屋里只有秀吉一个人。

秀吉一见奶妈,便一边用手摸了一把脸,一边说道:“嘿,你听我说!”

他那肤色黝黑的脸,犹如吃了酸茱萸似的,一副尴尬相,同时羞答答地笑着。

“从我脸上看得出来吗?”

秀吉好象不看镜子也能知道自己的表情似的。他对奶妈说:“你瞧我这张脸,从我的脸上你就看得出来了吧。我害臊说不出口啊。”

奶妈跪伏在铺席上。她已经懂了。这说的是茶茶的事。

秀吉说:“我心里闷闷不乐,克制不住,这才回大坂来的。行吗?明天我就回京去。”

奶妈心中思忖道:“明天回京?”

要是这样,只有今天夜里是个机会。这事儿好仓促啊。

秀吉说:“请多多包涵哪。你把这信匣打开!”

听他这么一说,奶妈才发现眼前有一只信匣。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它,从里面取出一张诗笺。想不到上面写的是一首情诗。秀吉这阵子对作诗十分热心,出于现实的需要,他正在努力学习贵族们的风习。这一点,茶茶的奶妈也是知道的。但是,难道连谈情说爱也要模仿贵族吗?或者这位勾引女人的天才,是否唯独在对待茶茶时,想通过这样的时髦花招,以显示其对茶茶的尊重呢?要不,这位幽默大师是否在故意采用开玩笑的方式,以避免赤裸裸地提出问题呢?

睡梦里,魂儿飞向大坂城。

今宵喜逢君。

但愿人如意,共床枕。

这首诗很符合短歌的韵律。听说秀吉作的诗,是由细川幽斋帮助修改的。这首短歌想必也是的吧。

秀吉特意说:“这是我作的诗。”奶妈诚惶诚恐,把诗笺收入信匣里,盖上盖子,用紫色的绸带扎好,然后双手把信匣举过了头。

秀吉以斩钉截铁的口吻吩咐道:“今晚戌时(晚上八点)前去,叫她在卧室呆着,躺下来等我。”

这显然已经不是贵族风度,而俨然是一个以武力取得了天下的武将的口气了。

当奶妈正要退出的时候,秀吉又把她喊住,并招来了小书童。书童头顶一方白木做的台盘,放在奶妈面前,这是秀吉的赠品。台上放着黄金。奶妈当然不能不收下。

奶妈退了出来,一边在长长的回廊里争急步走着,一边思索着:“殿下整整等了三年才来。”

对于这一点,她的感受是十分深切的。她早就是秀吉的得力的帮手了。其他近江人,例如官居治部少铺的石田三成等人,都曾闪烁其辞地对她说过,盼望这样的事态早日到来。总而言之,为了改善茶茶对秀吉的印象,她在这三年里,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想了多少办法啊!而现在总算眼看要成功了。茶茶的母亲阿市,是个深明大义、意志坚强的人,而茶茶却是个感情用事的姑娘,什么事情都容易按感情来判断。这对奶妈的工作来说,总算是个有利条件。在这方面,奶妈自己觉得,这些年来她费尽心机地对茶茶进行了诱导。不过,这姑娘生就一副任性和高傲的脾气,临到这紧要关头,还不知她会怎么样呢。

奶妈自言自语地说:“无论如何得设法成全他啊。”

她用这话来鼓舞自己。这件事如能办成,归根结蒂是对茶茶忠诚的表现,而决不是为了黄金而出卖茶茶。

当天晚上戌时,秀吉进了茶茶的绣房。按理说,他早已吩咐奶妈,叫茶茶躺下来等他的,可是却只见茶茶依然衣着整齐地紧靠着矮脚烛台,跪坐在摇曳的烛光之下。

秀吉顺口说道:“啊呀,这香好香啊!”

他想借这临时拣来的话题,使自己摆脱尴尬的处境。绣房里点着香。满屋子香烟袅袅,香气扑鼻。由此看来,茶茶似乎是有意在等他到来。从香的味道看,点的大概是由各种香混合而成的组香。倘使是这方面的行家,那么,只要用鼻子一嗅,就会猜得出是什么香。

秀吉仰起脸,翕动着鼻孔说:“告诉我,这香叫什么名字啊!”

他开始学习宫廷文化还没几天,靠用鼻子嗅是分辨不出来的。

茶茶用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回答说:“这香名叫嫩菜。”

不过,和微弱的声音相反,眼睛却灼灼发光,显得有点傲慢的样子。本来茶茶对秀吉就不大恭敬,有时甚至有点妄自尊大。秀吉对她却很宽容。自从在越前一乘谷第一次见面以来,唯独对这位茶茶,秀吉一直容忍她采取这样的态度。换了别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秀吉是不允许他们这样的,而且也没有人敢对他这样。秀吉有不少侧室,例如旧织田家的分支出身的姬路姬,足利氏属下的大名中的名门京极氏出身的松之丸姬,蒲生氏乡的妹妹三条姬等等,她们大多是名门望族出身,可是在秀吉面前却连大气儿也不敢出,而是尽力讨秀吉的欢心,个个楚楚动人。秀吉待她们也不薄,确切地说是过于温柔了。她们对秀吉的这种厚爱,很是感动,常常满怀感激之情,为他服务。然而,唯有茶茶却完全不同。她好象生来就任性,而连秀吉这样通晓世故的人物,有时竟也不免发生错觉,以为这位小姐准是忘不了对自己的怨念,耿耿于怀,至今还在恨着自己呢。秀吉迷恋上她了。而正是这种迷恋,使他变得软弱了。

秀吉讨好地问道:“这香是小姐自己点的吗?”

茶茶没有开口,而是默默地摇头表示“不是”。茶茶姑娘没有这种搭配并点燃组香的才艺。这是奶妈给点的。奶妈不仅给她搭配和点燃了香,而且还嘱咐她道:“小姐,你可千万别忘了,这组香名叫嫩菜,别弄错了,是嫩菜啊,这几首古诗是咏唱这嫩菜的。”奶妈把一首首古诗写在纸片上,并事先一一教会了她。这都是奶妈布置好了的。

但是秀吉却误解了。他看到茶茶摇头,还以为是她谦逊呢。茶茶姑娘对于香道竟有如此深的素养,不禁使他十分感佩。这情景和正在热恋的年轻人简直没有什么两样。

“我对这香道是一无所知啊,请问与这嫩菜有关的,有哪些古诗呢?”

茶茶用低沉的声调回答道:“有几首。”

她照着奶妈刚才的嘱咐,从吟咏嫩菜的几首古诗中,选了下面这一首,出声念了起来:

圃中嫩菜鲜,本欲去采之;

昨今一场雪,菜埋雪里边。

听完这诗,秀吉侧着头寻思:“昨今一场雪,菜埋雪里边”,这大概是拒绝的暗示吧。从茶茶的口气来看,至少因为某种缘故,今天是不能摘嫩菜了。

秀吉抱着一丝希望再一次叮问道:“噢,今天不能摘啊?”

如果是王公贵族家的贵公子,或者是奈良朝、平安朝时的公子哥儿,得了这样的暗示,他们至少会从女子的绣房中退出,然后写一首唱和的诗,差人送去,这才算得上是风雅之举。

不过,同样是贵族,秀吉却是在战场上成长起来的,他那关白的乌纱帽,是靠骑在马上,挥剑厮杀得来的。他没有退出去。

“小姐,我好不容易来了。”

秀吉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伸出了右手,开始了行动。只见他用伸出的那只手抓住了青瓷香炉,一下子打开盖子,随即把水瓶里的水倒进香火里。一霎时,满屋子香灰扑飞,缭绕的香烟熄灭了。与此同时,什么嫩菜也好,古诗也好,暗示也好,都一古脑儿地消失了。

秀吉看到这情景,不禁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想不到秀吉的笑脸竟有一种沁人心肺的魅力,甚至令茶茶都不由得暗暗为之吃惊:“咦!”但是秀吉立即收起了笑脸。

过了一会儿,他凝视着茶茶,说道:“公子哥儿那一套,就到此为止吧。”

这是宣言。看来武人自有武人谈情说爱的方式。

秀吉威严地命令道:“把你的右手给我!”

可以说,用实力迫使对方投降和服从,乃是武将的办法。这办法果然对秀吉有利。茶茶变得顺从了。她把那只白皙的手伸给了秀吉,心里变得慌乱起来了。

茶茶还没来得及纳闷“这是干什么呀?”秀吉早已抓住了她的手,只一拽,便让她倒在自己的膝盖上了。

“茶茶呀!”

当秀吉直呼她的名字的时候,茶茶的身体已经被举在空中。出乎意料之外,这个小个儿男人,不知哪儿来这么大的臂力。就这样,她被抱到被子上。但是至此秀吉已经精疲力尽了。只见他一屁股坐在铺席上,气喘吁吁的。

他真想自我解嘲地说:“我也老了。”

然而,为了在年轻的茶茶面前保全面子,他没有说出口来,而只是一味大声地狂笑着。现在,猎物就躺在他面前。但是秀吉没有马上行动,在呼吸平静下来之前,他要说些什么。他说,自己虽然生得个子矮小,可是托老天的福,却精力过人,不知疲劳。但是为了完成统一天下的伟业,现在已经有点疲乏了。要是从前,象你茶茶这样的苗条身材,只要用一个手指头就举起来了。可现在却……

茶茶躺在被褥上,一边听秀吉这么说,一边心里想道:“瞎说八道!”对于这位早已年过四十的男人说的这些大话,她觉得非常可笑。

秀吉说道:“茶茶啊,给我生个儿子吧!”

他依然坐在铺席上,重复地说:“快给我生个儿子,好让他继承我丰臣关白家的家业啊。”

这是他常说的一句私房话。他对与他有过关系的哪一个女人都这么说了。然而她们一个个地都违反了他这道命令。也不知是因为秀吉没有生育后代的能力,还是他所碰到的女人都是不会生育的。这事儿弄不清楚。且说现在茶茶被放在被褥上,正等候秀吉的摆布。

就在这一瞬间,一桩巨大的事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件,在丰臣家的家谱上,恐怕是空前绝后的了。秀吉和茶茶同枕共衾。可以说,仅仅是这样一件普普通通的行为,却从它发生的一刹那起,就开始改变了丰臣家的性质。近江帮在茶茶的闺房之中诞生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秀吉对茶茶是爱之若深的。事完之后,他还没有放开茶茶,而是和她说着话。他很想赠送点什么给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子。

秀吉一边用手抚摸着茶茶,一边问道:“你想不想要座城池啊?”

秀吉说,女子嘛,总得买点中国来的绫罗绸缎啊什么的打扮打扮,另外,身边的侍女也得增添几个,然而,茶茶更应该有的是一座城池,她该有一座城池。

茶茶听了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地说:“一座城池?”

这时,她再一次地认识到,自己的情夫不是凡夫俗子,而是执掌天下的人物。执掌天下的人的赠品,自然应该是一座城池喽。

“可是,我是个女流之辈,我可不要城池。”

秀吉劝说道:“你不用客气。”

他硬要给她一座城池。原因是,秀吉常常来往于京都和大坂之间,他希望在位于京都和大坂之间的淀这一带有座城池,作为休息之用。要是让茶茶住在那里,那么,不仅茶茶高兴,他自己也很方便。

秀吉心里想道:“只是得好好说服别的女人们啊。”

如果其他的侧室们都住在大坂,而唯独茶茶拥有一座城池,那么,她们大概是会嫉妒的吧。首先得胡乱编造一点理由,向正室北政所进行说明,使她不至于闹别扭。

要干的事儿,迅速行动。这是秀吉的脾气。几天之后,他把弟弟大和大纳言秀长叫了来。

他下命令说:“请给我在淀这个地方造一座城池。”

他告诉弟弟,城址最好选在桂川和宇治川汇合而成淀川的地方。那里从前有过一座足利将军属下的城堡,如今只留下几个土墩儿了。把那座废弃了的城堡恢复起来,重新建一座小而坚固的城池,造几幢华丽的楼馆给女人用。每幢楼馆的庭院里别忘了栽种花木,厕所怎么造,也要多动动脑筋。

花了五个月左右的时间,一座城造好了。茶茶从大坂迁居到那里。同去的还有浅井氏同族的一批人和茶茶身边的侍女,住进新城的男女居民估计超过二百人。从此,茶茶被世人称为淀姬,秀吉由有时叫她淀的人,有时叫她淀夫人。

没过多久,世人开始称呼她作“公子的母亲”了。因为她为秀吉生了个儿子,取名鹤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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