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契诃夫作品集-第1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他默默坐着,轻轻地抚摩着膝头,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心里一点也不怨恨您。疾病是无情的,这我知道。昨天您犯病了,把我和大夫吓坏了。过后我们又谈起您,谈了根久。我亲爱的,您为什么不想认真治一治您的病呢?难道可以这样吗?请原谅我作为朋友直言不讳,”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开始小声说,“您的处境极其不妙:住处狭小,肮脏,无人照料,没钱治病……我亲爱的朋友,我和大夫一起真诚地恳求您,听从我们的劝告:住到医院里去吧!那里有营养食品,有护理,有治疗。叶夫根尼·费多罗维奇,我们私下里说说,尽管是个粗俗的人①,可是通晓医术,对他是完全可以信赖的。他向我保证,他要给您治病。”——
①原文为法文。
安德烈·叶菲梅奇被邮政局长真诚的关怀和突然流到脸上的眼泪感动了。
“尊敬的朋友,别相信!”他也小声说,一手按到胸口上,“别信他们的!这是骗局!我的病只在于二十年来我在这个城市里只找到一个有头脑的人,而他是个疯子。我根本没有病,我只是落进了一个魔圈里,再也出不去了。我已经无所谓,我作好了一切准备。”
“到医院里去住吧,我的朋友。”
“我无所谓,哪怕去坐牢。”
“亲爱的,您保证处处都听叶夫根尼·费多雷奇的安排。”
“好吧,我保证。可是我要再说一遍,尊敬的朋友,我落入了魔圈。现在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朋友们真诚的关怀,都导致一个结局--我的毁灭。我正在毁灭,而且有勇气承认这一点。”
“好朋友,您会复原的。”
“何必说这个呢?”安德烈·叶菲梅奇忿忿地说,“很少有人在人生的终点不感受到我此刻的心境。一旦有人对您说,您的肾脏有毛病,心房扩大,所以您必须治疗,或者对您说,您是疯子,是罪犯,总之,一旦别人突然注意您,那您就该知道您落入了魔目,再也出不去了。您竭力想跑出来,却越发迷路了。听天由命吧,因为任何人的力量已经救不了您。我就是这样想的。”
当时铁格子那边挤了很多顾客。安德烈·叶菲梅奇不想妨碍公务,便站起来告辞。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再一次请他务必答应他的话,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
这一天的傍晚,穿着短皮袄和高统靴的霍博托夫出乎意外地也来看望安德烈·叶菲梅奇。他平静地说,那语气仿佛昨天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我有事来找您,同事。我来邀请您:您可愿意跟我一道去参加一次会诊?”
安德烈·叶菲梅奇琢磨,霍博托大可能想让他出去走一走,散散心,或者真要给他一个挣钱的机会,于是穿上衣服,跟他一道走了。他很高兴有机会改正昨天的过错,两人和解了,并且由衷地感谢霍博托夫,他居然只字不提昨天的事,可见原谅他了。很难料到这个没有教养的人待人这么和蔼。
“那么您的病人在哪儿?”安德烈·叶菲梅奇问道。
“在我的医院里。我早就想请您来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病例。”
他们走进医院院子,绕过主楼,朝疯人住的偏屋走去。不知为什么一路上谁都不说话。他们走进前室,尼基塔照例跳起来,挺直身子。
“这里有个病人由肺部引出并发症,”霍博托夫同安德烈·叶菲梅奇走进第六病室时小声说,“您在这儿先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我去取我的听诊器。”
说完,他走了。
十七
天色暗下来,伊凡·德米特里躺在自己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瘫痪病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小声抽泣,嘴唇不住地颤动。胖农民和从前的拣信员正睡着。病室里很静。
安德烈·叶菲梅奇坐在伊凡·德米特里的床沿上等着。可是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进来的不是霍博托夫,而是尼基塔,还抱着病人服,不知谁的内衣裤和一双拖鞋。
“老爷,请您换衣服,”他轻声说,“这是您的床,请过来,”他指着一张显然是刚搬来的空床补充道,“不要紧,上帝保佑,您会复原的。”
安德烈·叶菲梅奇全明白了。他一句话没说,走到尼基塔指定的床前,坐下了。他看到尼基塔站在一旁等着,便自己脱光了衣服,他感到很难为情。他赶紧穿上病人的衣服,内裤太短,衬衫很长,那件长袍上有熏鱼的气味。
“您会复原的,上帝保佑,”尼基塔重复道。
他抱起安德烈·叶菲梅奇换下来的衣服,走出去,关上身后的门。
“无所谓……”安德烈·叶菲梅奇想道,羞臊地裹紧长袍,直觉得穿了这身衣服他像个囚徒了,“没什么,……礼服也罢,制服也罢,这身病人服也罢,反正都一样……”
可是怀表呢?侧面口袋里的记事本呢?还有香烟呢?尼基塔把衣服送哪儿去了?今后,恐怕直到死,他再也穿不上自己的裤子、坎肩和靴子了。这一切实在奇怪,刚开始的时候简直不可思议。尽管直到现在安德烈·叶菲梅奇还是相信,小市民别洛娃家的房子和这第六病室之间毫无差异,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荒唐、空虚,然而他的手还是发抖,腿脚冰凉。一想到伊凡·德米特里很快会起床看到他穿着病人服,他就觉得十分可怕。他站起来,在病室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后来又坐下了。
就这样他坐了半个钟头,一个钟头,他感到厌倦和难以忍受的烦闷。难道在这里要坐上一天,一星期,甚至像这些人那样一坐就几年吗?好吧,他坐一阵,走一阵,又坐下了。可以走到窗前,看看外面,然后再从这个屋角走到那个屋角。可是以后做什么呢?就这样像个木头人似的老坐着想心事吗?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安德烈·叶菲梅奇刚躺下,立即又坐起来,用袖子擦去额上的冷汗。他觉得他的脸上也有一股熏鱼的气味。他又在病室里走来走去。
“这是某种误会……”他说,疑惑不解地摊开双手,“应当解释一下,这是误会……”
这时,伊凡·德米特里醒来了。他坐起来,用两个拳头托着腮帮。他啐了一口。然后忆洋洋地看医生一眼,显然开始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不久他那张睡意惺松的脸上便露出了恶意的嘲弄人的表情。
“啊哈,把您也关到这里来啦,亲爱的!”他用带着睡意的嘶哑的声音说,还眯起一只眼睛,“我很高兴。您以前喝别人的血,现在轮到别人喝您的血了。妙不可言!”
“这是某种误会……”安德烈·叶菲梅奇说。听了伊凡·德米特里的话吓坏了,他耸耸肩膀,重复道:“这是误会……”
伊凡·德米特里又啐一口,躺下了。
“该诅咒的生活!”他发起牢骚,“令人悲哀、令人屈辱的是,这种生活不是以苦难得到报偿而结束,也不像歌剧中那样以礼赞而结束,而是以死亡结束。总有一天勤杂工会来抓住尸体的手脚,把他拖到地下室里。呸!那也没什么……到了那个世界我们就要喜气洋洋了……我的幽灵也要从那里回来,吓唬这些恶人。我要叫他们吓白了头。”
莫谢伊卡回来了,看到医生,伸出一只手。
“给个小钱吧!”他说。
十八
安德烈·叶菲梅奇走到窗前,望着野外。天色已黑,在右侧的地平线上,升起一轮红色的冷月。在离医院围墙不远的地方,大约一百俄丈开外,是一幢高大的围着石墙的白房子。这是监狱。
“瞧,这就是现实!”安德烈·叶菲梅奇想道。他心里害怕。
这月亮,这监狱,这些围墙上的铁钉,连同远处烧骨场上腾起的火焰,都让人不寒而栗。身后传来叹息声。安德烈·叶菲梅奇回过头去,看见一个胸前戴着亮闪闪的星章、勋章的人。正露出笑脸,狡黠地挤着一只眼睛。那模样也显得可怕。
安德烈·叶菲梅奇要自己相信:月亮和监狱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心理健全的人照样佩戴勋章,世上万物最后都要腐烂,化作尘土。可是突然问他陷入绝望,伸出双手抓住铁栏杆,竭尽全力摇撼起来。坚固的铁窗纹丝不动。
后来,为了摆脱恐怖,他走到伊凡·德米特里床前,坐下了。
“我的精神崩溃了,亲爱的朋友,”他小声低语,战战兢兢地擦着冷汗,“精神崩溃了。”
“那您就谈谈人生哲理呀,”伊凡·德米特里挖苦说。
“我的天哪,天哪,……对了,对了,您有一次谈到俄国没有哲学,可是连小人物也大谈哲理问题。不过您知道小人物大谈哲理对谁也没有害处,”安德烈·叶菲梅奇有一种仿佛想哭、想引起怜悯的语气说,“我的朋友,为什么您要这样幸灾乐祸地嘲笑人呢?如若小人物感到不满,为什么他不能发发议论呢?一个有头脑的、有教养的、有自尊心的、爱好自由的人,一个圣洁如神灵的人,竟然没有别的出路,除了去一个肮脏愚昧的小城当个医生,一辈子给病人拔火罐、贴水蛭、贴芥末膏!招摇撞骗,狭隘,庸俗!啊,我的天哪!”
“您说蠢话。既然讨厌当医生,您去当大臣呀。”
“不行,哪儿也不行。我们软弱,亲爱的……对世事我向来漠不关心,我积极而清醒地思考着,可是一旦生活粗暴地碰我一下,我就垂头丧气……意志消沉……我们软弱,无用……您也一样,我的朋友。您聪明、高尚,您从母亲的乳汁里吮吸着美好的激情,可是一旦您迈进生活,您就疲倦了,生病了……我们软弱、软弱啊!”
随着傍晚的来临,除了恐惧和屈辱之外,安德烈·叶菲梅奇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一种难以摆脱的痛苦。最后,他弄明白,他这是想喝啤酒,想抽烟了。
“我要出去,我的朋友,”他说,“我去说,让他们弄灯来……不能这样……我受不了了……”
安德烈·叶菲梅奇走到门口,打开门,可是尼基塔立即跳起来,挡住他的去路。
“您去哪儿?不行,不行!”他说,“该睡觉啦!”
“我出去一会儿,在院子里走一走。”安德烈·叶菲梅奇慌张地说。
“不行,不行,这不许可。您自己也知道。”
尼基塔砰的一声关上门,用背顶住门板。
“可是即使我出去了,这又碍谁的什么事呢?”安德烈·叶菲梅奇耸耸肩膀问道,“真不明白!尼基塔,我要出去!”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一定要出去!”
“别捣乱,这不好!”尼基塔教训说。
“鬼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伊凡·德米特里突然跳起来喊道,“他有什么权利不放人出去?他们怎么敢把我们关在这里?法律好像明文规定,不经审判谁都不能被剥夺自由!这是暴力!专横!”
“当然,这是专横!”安德烈。叶菲梅奇受到伊凡·德米特里呼喊声的鼓舞,也说,“我要出去。我必须出去。他没有权利!放我出去,你听见没有?”
“你听见没有,蠢猪?”伊凡·德米特里大声叫骂,用拳头捶门,“你开门,要不然我砸了它!屠夫!”
“开门!…安德烈·叶菲梅奇浑身打颤,大喊道,“我要你开门!”
“再喊呀!”尼基塔在门后回答,“喊呀!”
“至少你去把叶夫根尼·费多雷奇叫来。对他说,我请他来一趟……来一会儿!”
“明天老爷他自己会来的。”
“他们绝不会把我们放出去!”这时伊凡·德米特里继续道,“他们要在这里把我们活活折磨死!哦,主啊!难道在那个世界里真的没有地狱,这些恶人可以不受惩罚?正义在哪里?快开门,恶鬼,我要闷死了!”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好吧,我来撞个头破血流!你们这些杀人凶手!”
尼基塔迅速打开门,用双手和膝盖粗鲁地把安德烈·叶菲梅奇推开,然后抡起胳膊,一拳头打在他的脸上。安德烈·叶菲梅奇感到一股带咸味的巨浪把他连头吞没,向床那边冲去,他的嘴里当真有股咸味:多半他的牙齿出血了。他像要游出水面,挥舞着胳膊,抓住了不知谁的床,这时他感到尼基塔在他背上又打了两拳。
伊凡·德米特里一声尖叫。想必他也挨打了。
随后一切都静下来。淡淡的月光照进铁窗,地板上落着网子一样的阴影。真可怕。安德烈·叶菲梅奇躺下,屏住呼吸,惶恐不安地等着再一次挨打。就像有人拿一把尖刀,扎进他的肉体,在胸腔内和腹腔内转动几圈。他疼得直咬枕头,磨牙。忽然间,在他一片混饨的脑子里,清晰地闪出一个可怕的难堪的念头:此刻在月光下像鬼影般的这几个人,几十年来一定天天都忍受着这样的疼痛。二十多年来他对此一无所知,而且也不想知道--怎么能这样呢?他没有受过苦,甚至不知道什么叫疼痛,因此他也许情有可原。可是,良心的谴责却像尼基塔那样固执无情,弄得从头到脚浑身冰冷。他一跃而起,想大喊一声,飞快跑去杀了尼基塔,杀了霍博托夫、总务长和医士,然后自杀,然而从他的胸腔里发不出一丝声音,两条腿也不听使唤。他上气不接下气,一把抓住胸前的长袍和衬衫,猛地撕开了。他倒在床上,失去了知觉。
十九
第二天早晨,他头疼耳鸣,感到周身瘫软。想起昨天自己的软弱他不觉得有愧。昨天他胆怯,甚至怕见月亮,真诚地说出了以前意料不到的思想感情,如小人物感到不满难免爱发议论的想法。可是现在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不吃不喝,躺着不动,一句话不说。
“我无所谓了,”别人间他话时他想,“我不想回答……我无所谓了”
午饭后,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来了,带来了四分之一俄磅①茶叶和一俄磅水果软糖。达留什卡来过几次,呆板的脸上露出几分悲伤,在床头一站就是一个钟头。霍博托夫也来看望他,带来一瓶溴化钾,吩咐尼基塔烧点什么熏一熏病室——
①一俄磅等于四0九·五克。
傍晚,安德烈·叶菲梅奇因脑溢血死去。起初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寒颤和恶心,那股难受劲像是渗透他的全身,直至手指,从胃里涌到头部,灌进了眼睛和耳朵。眼前的东西发绿。安德烈·叶菲梅奇明白他死到临头了,他忽然想到伊凡·德米特里、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以及千千万万的人是相信永生的。万一真能这样呢?然而他不想永生,他的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昨天在书里读到的一群体态优雅、美丽异常的鹿正从他身前跑过,随后一个农妇向他伸出一只拿着挂号信的手……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说了一句什么。随后一切都消失了,安德烈·叶菲梅奇永远失去了知觉。
勤杂工来了,抓住他的胳膊和腿,把他抬到小礼拜堂里。他躺在那里的桌子上,眼睛未合,夜里月光照着他。早晨谢尔盖·谢尔盖伊奇来了,他对着十字架上的耶稣像祷告一番,合上前任上司的眼睛。
第二天,安德烈·叶菲梅奇下葬了。送葬的人只有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和达留什卡。
一八九二年十一月
歌女
当年,她比现在更为年轻漂亮,歌喉也更为动听。有一天,在她别墅的楼座里,坐着尼古拉·波得罗维奇·科尔巴科夫,她的崇拜者。天气闷热难耐。科尔巴科夫刚吃完午饭,喝了一大瓶劣质葡萄酒,感到心绪不佳,浑身不舒服。两人都觉得无聊,只等暑气消退,好出外散步。
前厅里突然意外地响起了门铃声。没穿外衣、跟着拖鞋的科尔巴科夫一跃而起,疑问地望着帕莎。
“大概是邮差,也可能是女友,”帕莎说道。
科尔巴科夫从来不回避帕莎的女友和邮差,但这一次为了防备万一,他还是抱起一堆自己的衣服,走到隔壁房间里去了。帕莎跑去开门。让她大吃一惊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