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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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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静和张熙似乎是看到了光明前途,兴奋得几乎要晕倒了。俞鸿图却又为难地说:“这些现在都还是在下自己的估计,事情究竟怎样,还要等皇上开口才算。大错既然已经铸成,你们悔也没用,只好听天由命了。不过,你们只要照我说的办,我看至少有七成希望……”

……此刻,面对着宝亲王弘历、李卫,还有坐在一边的俞鸿图和刑部官员励廷仪,曾静跪伏在暖烘烘的地龙上,挖空了心思和皇上“对话”。话是由弘历代表皇上问出的,答话的却主要是曾静。突然,曾静生出一种受骗上当的想法:万一服了软、低了头,皇上仍然是不饶不恕,那么岂不丢尽了斯文,丢尽了面子,又送掉了脑袋吗?他抬头看看,上坐的弘历、李卫、俞鸿图和励廷仪的脸上,都没有一点儿笑意。他的心收紧了,不由得一阵颤抖。

弘历虽然脸上不笑,可心里早就笑起来了。下边跪着的这二位活宝,活脱脱就是两个乡巴佬。一个像是位冬烘糊涂的老学究,而另一个则是顽钝无知的村夫。俩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半点儿灵气也没有。他在想:皇阿玛难道是嫌自己还不够忙,嫌国家的事还不够多,才来和这些蠢材费周折,还要他们著书立说的吗?他问曾静:“旨意里问你:你上书岳钟麒,说什么‘自古帝王能成大业者,需参天地、法万物才可有成,岂有以私心介乎其中者’。你生在本朝,难道不知列祖列宗就是天命所归之圣贤吗?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胡话?”

曾静叩头答道:“弥天重犯生在楚边山谷之内,本乡本土又没人在朝为宦,实在是孤陋寡闻之至。这些话,全都是胡编乱造出来的。这次赴京,经过俞大人一路譬讲,才知道,自高祖以至圣祖和当今皇帝,全都是天命所归之圣君。从前弥天重犯实是无知之极,却不是要自外于圣朝的。”

弘历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能在短短几十天里,就教化出这样的一对犯人,俞鸿图也真够聪明能干的了。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又问:“你在致岳钟麒的信中还说:‘中土得正,阴阳合德者为人;四塞倾险而又邪僻者是夷狄,夷狄之下为禽兽’。按你这说法,地处偏僻,语言文字不通的就是夷狄了,而地处中原的就只生人类。这真是天大的笑话!试问,中原土地上出生的猪马牛羊比人多得多,就是人类中,也还有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禽兽不如之物。这又该怎样解释?”

弘历所说,全都是雍正要问的原话;其刁钻刻薄最合着雍正的性子,也合了弘历此时的心情。问过后,他跷腿而坐,用欣赏的目光直盯盯地看着下跪的这个曾静。曾静听了这问话,竟然惊得一愣。他想起路上俞鸿图对他说过的话:要服软,要低头,你就不能有羞耻心,你就要把平日不好启口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曾静叩头出血地答道:“这都是弥天重犯冥顽无知,才错以地域来划分华夷之故。其实圣祖爷殡天的诏书,传到我们那地处山村的家乡时,百姓们奔走相告,哀声震天;就是弥天重犯,也曾废食忘饮,恸哭号涕……”说到这里,他的泪水夺眶而出,“若非圣德宽厚,皇恩浩大,何以能如此感化众生?今日弥天重犯才知昨日之非,而痛悟得遇圣朝之欢欣……”

曾静是读饱了经史的。他有学问也有见识,把前三皇、后五帝的事,一一说来,又一一对比。而且说得滴水不露,确实像是有了悔改之心。就在这时,李汉三突然推门而入,在弘历耳边轻轻他说:“四爷,万岁大发雷霆之怒,朱师傅叫您马上回去解劝一下。”

“唔,万岁和谁生气呢?”

李汉三又向前凑了一步说:“孙嘉淦。”然后便退了下来,好奇地打量这屋子的人,却正好和张熙四目相对!两人都连忙别转过脸去,张熙的头垂得更低了。

弘历对李卫说:“这份皇上叫问话的旨意底稿交给你,你让他们好生问话,仔细记录。”又转脸对曾静等二人说,“皇上亲自派我来问你们,这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你们一定要据实回奏,千万不要再自欺自误了。”说完,他带着李汉三出门上马,飞奔而去。

弘历来到畅春园时,雍正早已是暴跳如雷了。孙嘉淦要上书的事,皇上早就听到了卢从周的密报。他也知道,孙嘉淦是一定要出来为李绂等人说情的。皇上自己也很爱惜李绂的人品,用不着孙嘉淦多言,也正在想着法子赦免了他。所以,孙嘉淦递了牌子进来时,雍正还说了句笑话:“朕知道,你是个铁心的御史,谁也别想堵住你的嘴。”可是,当孙嘉淦的奏折呈上来后,雍正看到,那上边压根就不是在保李绂,又一看标题更吓了他一跳:

为停纳捐,罢西兵,亲骨肉三事

臣孙嘉淦跪奏

雍正一见这题目,就惊得头大眼晕。又见孙嘉淦在奏折上写着:纳捐授官,乃自古以来的弊政。他出了钱,买了官,何事不敢作,又何事不能为?世上暴虐贪酷之辈,皆由此而生。皇上英明天纵,为何要用此剜肉补疮之法?臣疑皇上有非道聚敛之事,急功近利之心……”就这一开头,已经让雍正气得双手颤抖了。他顺手就把那奏折甩到了地上,背着手在大殿里来回踱步。满殿的太监宫女们全都吓得不敢出声,孙嘉淦虽然极力镇定着,可他也感到了那天威即将发作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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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册 132 孙嘉淦冒死谏皇上 宝亲王私邸会豪杰

雍正皇帝在暴怒之下,把孙嘉淦的奏折扔得老远。他在殿里走来走去间,忽然又觉得孙嘉淦所说也不无道理,就想把那份折子再拿回来重新看看。可皇上怎么能把扔掉的东西再捡回来呢?正巧,乔引娣来到了澹宁居,她问也不问地就把折子捡起来放好,又快步走上前去,给雍正递上了一把热毛巾。雍正这才坐下并且拿出了孙嘉淦的奏折,看过了“罢西兵”,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可是,再往下看“亲骨肉”这一节,他又怒火冲天了。尤其是折子上说:“阿其那虽有应得之罪,为何又加之恶名?先帝之子虽众,却各王兄弟凋零不堪。皇上负不悌之非议,何以率天下臣民共遵五伦?”看到这里,雍正怒喝一声:“孙嘉淦,你也太大胆了,你是在说朕不孝吗?你知道他们是怎样对待朕的?你一个外臣竟然敢来干预朕的家政,你活够了吗?”

孙嘉淦心里十分紧张,可皇上一开口,他便觉得轻松了:

“皇上,臣岂敢干预天家家务?但自大阿哥以下,七个兄弟受到囚禁之苦,也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圣祖爷在天之灵,岂不伤怀?”

“朕和你想得不一样!”雍正声音嘶哑地说着,“大阿哥、二阿哥是先帝亲自处置的,朕并没有难为他们之处。他们不孝不悌,气得先帝寝食不安,难道要朕替他们担过吗?八阿哥一世奸雄,联络外臣,图谋不轨,也是有目共睹的。为什么你却一字不提,嗯!?”

孙嘉淦以头碰地,语气却一点也不浮躁:“请皇上注意,臣的奏折不是为了他们的罪。臣所说的,只是惩处要有度而已。比如说把他们闲置起来,削掉他们的权力,不就行了吗?何必要让天下人说长道短呢?”

雍正一听这话更是光火:“怎么?你是说不规之徒造谣生事,都是朕的主使吗?”

“当然不是!臣所说也不是这个意思。但皇上如果处置得更稳妥一些,曾静等人还能编造出什么来?”

“好,你顶得真好!”雍正气得浑身乱颤,他抓起一方石砚摔碎在地上大声咆哮着:“过去他们是怎样整治朕的,你知道吗?魇镇、投毒、暗杀、中伤,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不曾做过!朕对他们稍加惩处,你就替他们叫屈,出来打横炮,你是什么忠臣?”

孙嘉淦连连叩头说:“皇上请息怒。臣并没有说不应惩处,只是皇上既为四海之主,就应当有包容四海之量。百川之中岂无泥沙?殿宇之下也难免藏污纳垢!为皇上计,为天下万世计,皇上您立一个宽宏大量的表率,又有何不可呢?”

雍正怒声大喝:“叉出去!”

孙嘉淦伏地叩头,转身就走。

“回来!”

孙嘉淦还是不急也不躁地又转了回来,稳重地跪在方砖地上。他心里很明白,皇上这是在和他呕气哪!就在这时,朱轼和弘历一起双双来到了澹宁居。二人一进殿,弘历就故意地大声惊呼:“哎?这不是孙嘉淦吗?你这是怎么了?”朱轼则把一叠文书放在案头说:“这都是臣和方苞刚刚整理出来的。是部议处置三——允祉行为的,请万岁定夺。”

雍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唉,看来,朕真是要成为‘寡人’了。李绂结党,他说朕为群小所困;杨名时上书,反对改土归流,也劝朕不要受人蛊惑;十三爷骑鲸而去,朕痛心得食不下咽,可允祉却在一边看着笑;民间风言风语地传着,又出了这曾静谋反的事……好好好,现在又来了一位孙嘉淦,趁着朕心力交瘁之时,打上门来……朕难道真的是要众叛亲离了吗?朱老先生,给,这就是孙嘉淦上的奏折。他翰林手笔,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弘历忙凑近前来看时,只见这奏折确实是写得厉害。它直指雍正信任酷吏,把凡经科举的人都看成结党;指责雍正积财是为了打仗,说本来可以安抚的云南上司,偏偏要改土归流,逼得他们聚众造反;策零阿拉布坦来京求和,也是一纸诏书就可以平定的。皇上却硬要“耗资亿兆,骤兴大兵”。说到皇上的兄弟,用词更是大胆,简直是肆无忌惮。其中的不管哪一条,都比李绂的‘狂吠’要激烈许多倍!看着,看着,连弘历都出汗了。朱轼却站在一边沉吟不语。

雍正问:“你们都说说,怎样处置这个狂生?”

朱轼思忖再三说:“万岁,孙某人确实带着一股狂气,但臣却很佩服他的胆量。”

一句话,竟粑雍正说得大笑起来。他看着趴在地上的孙嘉淦说:“别说是你朱师傅,连朕都不得不佩服他!”

满殿里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因为孙嘉淦没有一句虚言,这场纠纷也就不解自解了。

弘历告辞出时,见李汉三还站在门口等他,便笑着说:“你为什么不先回府呢?在畅春园跟前,还怕有了刺客不成?”

李汉三扶着弘历上了马,自己紧紧地跟在后边。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小声地说:“四爷,有件事十分不妙,我恐怕要遭狗咬。”

“谁?”

“是张熙那狗崽子。今天我去见您时,被他认出来了。他就是和奴才一起,大闹开封考场的那个人。”

弘历猛然一惊,立刻就想到这事确实严重。张熙正在求生之欲旺盛之时,他还不要逮着谁就咬谁呀?他的案子如果和李汉三连起来,后边再挂上个岳钟麒,事情就必然会越闹越大,最后达到无法收拾。两案一旦并立,就会把自己抛到险滔恶浪的中心,那时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他闪过一个念头:让李汉三逃走,或者干脆除掉他!但又一想,不成!事情既然叨登了出来,李汉三或走或死,都是怎么也说不明白的事。如果密地里杀掉张熙呢?这样似乎是风险小些。但张熙现在是轰动全国的要案重犯,对他的监控是分由几个衙门共管的。假如不能得手,或者一个不慎,假的也就成了真的了……一时间,这位素以沉稳著称的少年王子,竟然没有了主意。他回头对家人说:“我不去狱神庙了。你们派个人把刘统勋给我叫来。”说罢,他打马一鞭,就飞也似的去了。

刘统勋很快地就来了,他一进屋就瞧见了嫣红和英英已经都开了脸。就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啊,恭喜呀恭喜,二位都作了宝亲王的侧福晋了!温家的呢?”

嫣红飞红了脸,看着弘历笑着说:“刘大人,您不是也高升户部侍郎了吗?您才是真的高升了呢。温妈妈身子不大好,所以她今天没来侍候。”

刘统勋开怀一笑说:“好,都高升!其实我们不是全托了四爷的福嘛!哎,四爷,俞鸿图回来修河,他一下子就向户部要了两千方木料。我们粱尚书说,‘你在四爷跟前有面子,你去办这事吧’。正好四爷派了人去传我,说实话,我也早就该来瞧瞧四爷了。”

弘历想也没想就批了木料,还说:“这个俞鸿图真是了不起,精明练达,处事利索,他大概是想当名臣了。”

刘统勋却笑而不答,只把手向空中一抓说:“他有这毛病,就和名臣无缘了。”

弘历目光一跳:“怎么?他手长要钱吗?你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

刘统勋说:“我也只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弘历说:“我今天叫你来,也是为了风言风语。这世界是怎么回事,多么精明的人,也会给闹得糊涂的。”他把李汉三被张熙认出的事说了一遍,又说,“李汉三怎么会跟了我,这里面的前前后后你全都知道。如果张熙攀咬他,把我也牵进了这天字第一号的大案里,还真有点儿不妥呢。”

李汉三在一旁说:“四爷,都是我不好,给您惹了事。我还是自己承当起来算了,我马上就去投案。”

刘统勋思忖再三才说:“你那件案子早就撤消了,还投的那门子案?依我看,只要没人存心想整治四爷,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就是有人成心想扳倒四爷您,他也不一定用这个法子。就张熙来说,他认出了李汉三就是原来的秦凤梧,我看他也不一定会说出来。现在明摆着皇上要赦免他们,他干嘛要胡咬乱攀,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如果朝廷要杀他剐他,那倒说不定他想临死拉个垫背的。这是人之常情,我断过多少案子了,这种事连最蠢的人也都要避重就轻的。”

这一番话,说得弘历放了心:“哦,我是当局者迷呀。”嫣红却皱着眉头说:“刘大人,要是朝廷里有人专门使坏,挑拨着张熙乱咬,那该怎么办呢?”

刘统勋笑了:“你呀,只因对四爷太关心了,才会这么想。现在主持审案的是四爷,谁敢胡咬乱攀?不过话既然说到这里,我还是要埋怨四爷您,当初您回到京城,就该把这事的原原本本全都奏明皇上的。那时就动手查它个水落石出,就不会有今天的担心了。四爷呀,不是奴才说您,您太宽厚,太善良了。人们都知道您只会笑而不会杀人,他们才敢上头上脸的作践您!”

弘历微微一笑说:“当皇阿哥的,心里总是想着要报复谁,那就不好了,总还是要光明正大嘛。不过,我也并不是毫无防范。只会当个烂好人,能成就君父的事业吗?”

“奴才今天来见四爷,还有一件要禀的事。先前李卫说的那个吴瞎子已经到京,请爷赏见一下。”

“哦,皇上前时还问他来着,被我遮掩过去了。快请他进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窗外竹帘一动,一个洪钟般嗓门的人在外面说:“吴学子叩见宝亲王爷!”弘历正在惊愕时,吴学子已经跨着大步走了进来。

弘历注目打量着这位久已闻名却不得一见的江湖豪客。只见他穿着一身土布夹袍,方方的脸庞上一部好大的胡子,黑里透红的脸膛上是两道浓眉,身材威猛精悍。那双时刻都眯着的眼睛。却总是在眨巴着。他跪下给弘历叩了头说:“奴才原名就叫吴学子。就因爱眨巴眼睛,江湖上的朋友,就顺着谐音,称我作吴瞎子了。”

弘历吩咐一声:“英英,快给吴壮士看茶!”

英英答应着走上前来,却不用茶杯,而是用了从江南带回来的用竹篾制作的笔筒。刘统勋没有看到这个细节,却说:“我们俩好好地一路走着,偏偏就你的毛病多,竟要偷偷地进来,真是江湖气改不了。”

弘历却是个细心人,他忙叫了一声:“哎,那是笔筒,怎么能用它沏茶?”

英英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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