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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近卫军-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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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们又听到了河上这种吮吸声和咂嘴声。

“时候到了……”阿纳托里说。

刚才他们还有的那种向往大自然和幸福生活的朴实自然的心情,马上就消失了。

维克多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领着大家,绕过空旷的采林区,沿着林间小路的边上走去,鱼贯地进入一个小树林,小树林后面就是从这里看不见的营棚。他们在这里趴了一会,凝神倾听着。周围异常寂静。维克多做了一个手势,他们就往前爬去。

现在他们已经趴在小树林的边缘。高高的营棚黑黝黝的屹立在他们前面。这是一所单坡屋顶的普通营棚,但是里面关着人,所以显得阴森可怕。营棚周围的地形完全是光秃秃的。营棚左面有一个黑色的哨兵的身形。再左面是一条大路,路那边就是村头的小房子,但是从这儿看不见。

离换班还有半小时光景,这一段时间他们一直都趴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哨兵的凝然不动的暗色身形。

最后他们听到了从左前方传来的愈来愈响的脚步声。还没有看到过来的人,就已经听到有两个人步伐整齐地来到大路上,朝他们渐渐走近。这是哨岗派班人和换班的。他们的暗色身形已经走近哨兵,哨兵一听到他们的声音,就“立正”不动了。

听到了压低的德语口令声、枪的喀嚓声和鞋后跟叩地的声音。两个人形远去了,在碾平的大路上又响起了脚步声,声音愈去愈远,愈来愈低,在黑夜里消失了。

阿纳托里略微扭过头来向着谢毕辽夫,但是他已经爬到小树林的深处。谢毕辽夫应该穿过村边,在警卫队住的小房子附近占一个瞭望的位置。

哨兵好像笼子里的狼,沿着铁丝网来回走动。他把枪挎在背后,快步走着,可以听见他在搓手:大概他刚刚睡醒,感到很冷。

阿纳托里摸到了维克多的突然发烫的手,轻轻地握住它。

“要不要咱俩一块去?”他突然把嘴唇凑近他的耳朵,轻轻地说。

这已经是友情的弱点。维克多摇摇头表示反对,又朝前爬去。

阿纳托里、葛拉万和腊高静屏息凝神地注视着他和那个哨兵。维克多每发出一点窸嗦声,他们就觉得他会暴露自己。但是维克多愈爬离他们愈远,现在他的平绒短上衣已经和地形融成一片,既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的任何动静了。他们一直盯住哨兵的暗色身形,但是哨兵仍旧沿着铁丝网来回走着,什么也没有发生,似乎已经过了好长时间,天都快亮了……

好像还是在少先队时代的那个几乎被淡忘的儿童游戏里,一心一意想骗过站岗的同学那样,维克多匍匐前进,但是不让肚皮贴地,而是轮换挪动着变得灵活异常的手脚,先挪动一只手,然后挪动一只脚,接着又挪动一只手和一只脚。哨兵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的时候,他就停下不动;等哨兵回去的时候,他又继续爬,但是克制着不让自己爬得太快。

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但是心里并没有恐惧。在他开始爬行以前,他一直强制自己想到父亲,为的是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唤起复仇之感。但是现在他已经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怎样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爬到哨兵跟前。

他就这样爬到了方方正正地围住营棚的铁丝网的拐角上,停下不动。哨兵走到对面的拐角上,又折了回来。维克多拔出芬兰刀,用牙齿咬住它,迎着哨兵爬过去。他的眼睛对黑暗已经非常习惯,连铁丝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觉得哨兵对黑暗一定也很习惯,等哨兵走到他紧跟前的时候,一定会看见地上有人。但是哨兵走到铁丝网中间的通道上,却停下了。维克多知道,这不是平常的通道,那里设置着某种类似带刺铁丝网架的东西。维克多紧张地等待着,但是哨兵并没有取下肩后的步枪,反而把两手插在裤袋里,就这样背对着营棚,微低着头呆立不动了。

突然维克多也产生了他的屏息等待着他动手的朋友们所产生的同样的感觉,——他也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天快亮了。所以,他不再考虑哨兵现在容易发现他,特别是容易听到他的动静(因为不再有哨兵自己的脚步声盖过其他的声响),就照直朝他爬去。他们中间相隔不过两公尺,可是哨兵仍旧那样站着,双手插在裤袋里,背着枪,戴船形帽的头低着,身子微微有些晃动。维克多不记得,他是又爬了几下还是马上一跃而起,但是他已经站在哨兵身边,举起了芬兰刀。哨兵睁开眼睛,很快地转过头来,——这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以上的德国人,满脸胡茬。哨兵的眼睛里露出了疯狂的眼神,但是他没有来得及从裤袋里拔出手来,只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奇怪的声音:

“哦嗨……”

维克多使出全身之力把芬兰刀朝他下巴左面的脖子里捅进去。芬兰刀齐刀柄刺进了锁骨旁边的软肉里。德国人倒了下去,维克多也倒在他身上,他想再戳一刀,但是德国人已经开始痉挛地抽搐,嘴里冒出血来。维克多退到一边,把血淋淋的芬兰刀一扔。突然他开始大呕大吐起来,他赶紧用左胳膊的衣袖捂住自己的嘴,免得被人听见他呕吐的声音。

这时他看见阿纳托里在他面前,阿纳托里把芬兰刀塞给他,低声说:

“拿着,别留下痕迹……”

维克多藏起芬兰刀,腊高静就挽住他的胳臂,说:

“到大路上去!……”

维克多摸出手枪,跟腊高静一起跑上大路,他们就在这里埋伏下来。

葛拉万怕在黑暗中被这些带刺铁丝网架勾住衣服,就以行家的熟练手法迅速地使用着钳子,在铁丝网的两根柱子中间开出一条通路。他跟着阿纳托里直奔到营棚的门口。葛拉万摸到了门闩,——这是可以上锁的普通铁闩。葛拉万把撬棍插进锁环,把它拧断。他们拉开铁闩,万分激动地把门打开。一般令人窒息得无以复加的、热烘烘的臭气向他们扑来。里面的人醒了,他们的左右和前面都有人微微动着,有人害怕地、半睡半醒地询问着。

“同志们……”阿纳托里说,但是他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响起了几声压低的欢呼,但是有人对欢呼发出嘘声。

“你们穿过树林走到河边,再沿着河往上游或者往下游走。”阿纳托里克制住自己,说道。“这里有个高尔杰依·柯尔尼延柯吗?”

“有!”有人从一堆蠕动的人体中间回答道。

“回家去吧,你妻子在等着你……”阿纳托里走出营棚,站在门口。

“亲爱的……谢谢你们……救命恩人……”阿纳托里听到各种声音说。

前面的人已经跑到了带刺铁丝网架跟前,但是葛拉万拦住他们,把他们引到铁丝网中间的通路上。俘虏们都拥过来,忽然旁边有人双手抓住阿纳托里的肩膀,欣喜若狂地轻声叫道:

“是托里亚?……是托里亚?”

阿纳托里颤抖了一下,把脸凑近抓住他的那个人的脸。

“任尼亚·莫什柯夫……”阿纳托里说,不知怎么竟然不觉得惊讶。

“我听出了是你的声音。”莫什柯夫说。

“你等一下……我们一块走……”

阿纳托里、维克多和莫什柯夫跟其他青年分了手,在一个灌木丛生的窄峡谷的谷底坐下来休息的时候,离天亮还很远。莫什柯夫赤着脚,身上的破衣服发出臭味,头发脏得纠结在一起。

现在看来简直是奇迹,他们竟然从俘虏营里救出他们在这次行动前在顿涅茨河岸上还提到的莫什柯夫。阿纳托里虽然疲倦,但是又兴奋又喜悦。他不断回忆着这次马到成功的行动的每个细节,表扬维克多、葛拉万和别的年轻人,一会又回到他们怎样救出莫什柯夫的话题。维克多阴沉地、简短地回答着,莫什柯夫一直不吭声。最后,阿纳托里也沉默了。

峡谷里非常黑暗和宁静。

突然,在顿涅茨河下游的什么地方升起一片红光。它猛地升了起来就映红了大半边天,起火地点的天空像红幕似的越来越低,连峡谷里都被照亮了。

“这是在什么地方?”维克多轻声地问。

“在贡多罗夫斯卡雅附近。”阿纳托里沉吟了一会说。“这是谢辽萨。”他压低声音说。“烧的是麦垛。他现在每天夜里都在放火……”

“从前我们在学校里念书,面前展现的是那样宽阔而光明的生活大道,哪想到现在会被逼得去干这种事!”维克多突然十分激动地说,“而且没有别的办法……”

“伙伴们!我真的自由了吗?伙伴们!”莫什柯夫沙声说,他双手捂住脸就倒在枯干的草上。

第46章

到了这样的时候:卡车、小汽车和汽油车动辄被地雷炸掉,使无家可归的人都不敢走公路和土路,他们只好推着手车费力地走村道或是干脆在草原上走。

南方马特维叶夫岗和新沙赫京斯克之间的公路上发生重大事故的传说还没有消散,北方旧别利斯克和别洛沃德斯克之间有整个汽油车队出事的新的传说又接踵而来。

通往斯大林格勒的主要公路上的克烈片卡河上的钢骨水泥桥,突然被炸得飞到半空。甚至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发生的:桥梁坐落在大居民点鲍柯沃—普拉托沃,并且有德国兵严密防守。过了几天,沃罗涅什——罗斯托夫干线上的卡缅斯克附近的铁路大桥也倒坍在河里了。这座桥由一排配备着四挺重机枪的德国自动枪手守卫着,桥被炸毁时的爆炸声十分强烈,在夜里竟轰隆隆地传到了克拉斯诺顿。

奥列格猜测,这次爆炸大概是克拉斯诺顿和卡缅斯克两处地下党组织共同努力的结果。他这样猜测,是因为在发生爆炸的两星期前,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又代表刘季柯夫向他要一个联络员派往卡缅斯克方面去。

奥列格选中了奥丽雅·伊凡卓娃。

在两个星期里面,奥丽雅一次也没有在“青年近卫军”的活动圈子里露过面。虽然奥列格从妮娜那里知道,奥丽雅回过克拉斯诺顿几次,又走了。在这次著名的爆炸事件发生后两天,奥丽雅才重新在奥列格家里出现,又来谦逊地执行她的“青年近卫军”总部联络员的日常职务。奥列格懂得,什么也不能向她打听,可是有时他发现自己在好奇地、很感兴趣地望着她的脸。但是她仿佛并没有觉察,照旧是那样平静、沉着、很少说话。她那线条有力而不端正的脸上没有表情,极少露出笑容,好像是天生为了保密似的。

到这时候,已经有“青年近卫军”三个固定的战斗小组,在本区的各条大路上和远远超出本区的范围以外活动。

一个小组在克拉斯诺顿和卡缅斯克之间的大路上,它主要是袭击德国军官乘坐的小汽车。领导这个小组的是维克多·彼得罗夫。

第二个小组在伏罗希洛夫格勒到李哈雅的各条大路上,它袭击汽油车:消灭司机和警卫队,把汽油倒在地里。领导这个小组的是从俘虏营里被救出来的红军少尉任尼亚·莫什柯夫。

第三个小组是谢辽萨·邱列宁的小组,它到处活动。它拦截载运武器、粮食和军服的德军卡车,追杀失散和掉队的德国兵士,——甚至在城里追杀他们。

各小组的战斗员常常集合起来执行任务,任务完成以后再一个个地散开;各人在草原上都有一定的地点埋藏自己的武器。

自从莫什柯夫在俘虏营里被救出来以后,“青年近卫军”又多了一个有经验的领导者。

经过那番磨难之后,莫什柯夫身体又复原了,他强壮结实,像一棵小橡树,走起路来不慌不忙,摇摇摆摆,脖子上围着一条毛线织的围巾,使他显得非常胖。他脚上穿的皮靴和套鞋都是在他们消灭谢维烈夫卡庄的“警察派出所”时打死的一个和他身材相仿的“警察”脚下剥下来的。看样子他好像脾气很大,其实心地非常善良。在军队里待过,特别是在前线入党以后,他就养成了坚毅的精神和自觉的纪律性。

凭着他的钳工专长,他也进了第十办事处所属工厂的机械车间,并且依照刘季柯夫的建议,被委任为“青年近卫军”总部的委员。

虽然“青年近卫军”已经有了几次辉煌的战绩,但是没有丝毫的迹象显示出这个组织的存在使德国人感到不安。

好像肉眼不能察觉的地下水的涓涓细流终于汇成大小河川一样,“青年近卫军”的活动也是不为人察觉地注入了千百万人的隐蔽得很深的、广泛的运动,——这些人都力求赶快恢复他们在德国人到来以前所处的那种合乎自然的地位。所以在这无数次反对德国人的大小行动与事件里,德国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出“青年近卫军”的特别的迹象。

战线现在已经移得很远,驻扎在克拉斯诺顿的德国兵竟觉得这个城市几乎像是德国的一个偏僻的小县城了。要不是大路上的游击队活动,这里的“新秩序”似乎已经永远确立下来。

东西南北各处的战线全都寂静下来,好像在倾听伟大的斯大林格勒战役的炮声。在九月以及后来在十月的关于斯大林格勒地区和莫兹多克地区的每日战报里,已经有着一种非常习惯和固定的东西,使人觉得情况要永远这样继续下去。

从东方经过克拉斯诺顿被赶往西方的俘虏的洪流完全停止了。但是由西向东的德国的和罗马尼亚的军队、辎重车、大炮和坦克却络绎不绝;它们一去就不再回来,而新的军队还是源源不断地开过去,克拉斯诺顿也经常日夜不断有德国官兵和罗马尼亚官兵逗留,这也使人觉得,这种情况要永远这样继续下去。

在柯里亚舅舅和柯舍沃伊两家的房子里,同时有一个德国军官——受伤休假后重返前线的“飞行好手”——和一个带着勤务兵的罗马尼亚军官住了几天。勤务兵是一个快活的小伙子,会说俄语,碰到什么就偷什么,一直偷到大蒜头和家庭照片的镜框。

罗马尼亚军官是个小矮个儿,留着两撇乌黑的小胡子,两只小眼睛鼓出来,动作非常灵活,连鼻尖都经常在动,他穿一身浅绿军服,打着领带,佩着有金穗带的肩章。他住在柯里亚舅舅的小房间里,但是整天不在家,换了便服满城乱串,调查矿井、机关和军队的情况。

“你的主人怎么穿便服?”柯里亚舅舅问勤务兵,他跟那个勤务兵几乎已经有了交情。

快活的勤务兵鼓起腮帮子,用巴掌朝腮帮子上一拍,像杂技团小丑那样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气,非常亲切地说:

“他是个间谍!……”

在这次谈话之后,柯里亚舅舅就再也找不到他的烟斗了。

那个德国”飞行好手”把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挤到外婆那里,把奥列格挤到柴房里,自己住在大房间里。这是一个皮肤白皙、眼睛通红的大汉,身上挂满因为在法兰西和哈尔科夫作战有功而获得的勋章。他被卫戍司令部送到这儿来的时候,喝得烂醉如泥;他所以会在这里待上几天,无非是因为他继续日夜狂饮,怎么也不能清醒过来。他拚命要把屋子里所有的人(除了罗马尼亚人,因为他根本没有发觉他们的存在)都拉来跟他一同狂饮;要是没有人陪他聊天,他简直连一秒钟都过不下去。他用令人作呕的德国腔的俄语说明他要先打垮布尔什维克,然后打垮英国人,再打垮美国人,到那时候就会天下太平。但是在临行之前,他却陷入了极度的忧郁。

“斯大林格勒!……哈!……”他竖起紫红色的食指说。

“布尔什维克在打炮……砰!我就要完蛋了!……”从他的血红的眼睑里涌出了伤心的泪珠。

临行之前,他刚好清醒到可以在人家院子里用毛瑟枪打死几只母鸡的程度。这些鸡他无处可藏,只好把它们的腿缚住,在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它们就躺在台阶旁边。

罗马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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