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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近卫军-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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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已经知道,迎着他们冲过来的是新近获得近卫军团称号的坦克军团,所以他们总摆脱不掉这样一种幻觉:仿佛他们真的听到了无数坦克的钢甲相撞的轧轧声。我方和敌方的飞机在天空盘旋,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的白色螺旋线,这些螺旋线往往连续几个小时凝挂在凛冽的空气里。
混乱的德军后勤部队沿着平路机平过的大路向西方和西南方缓慢地退却,可是无数的村道还在普罗庆柯的控制之下。在惨败时碰到胜利者神速进攻的情况下往往如此:还有招架之力的德军部队只顾着要击退这个主要的严重的危险,他们已经无暇顾到游击队了!
在许多大大小小的居民点里,特别是在注入北顿涅茨河的卡梅什纳雅、杰尔库耳、叶夫苏格这几条河流的两岸,都有德军驻防。这些地方事先都筑了永久工事,现在又匆匆忙忙地添造了新的工事。在每一个筑有这种防御工事的居民点周围,甚至在它已经被进攻的苏军绕过并且已处于苏军控制的情况下,都展开了激烈持久的战斗。德军驻防部队都顽抗到底,直到最后一个士兵,因为希特勒下了命令:不准后退,不准投降。可是在村道上逃跑的三三两两的德国官兵——先前被击溃或被俘的队伍的残部——却都成了游击队的囊中之物。
在这五天之内,有一些几个月来几乎一直空闲着的德军后方机场都变成作战机场,受到苏联空军的全力袭击。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苏军攻势的神速。德国的远距离轰炸机队也急忙把基地转移到大后方。
他们俩单独坐在一所空阒无人的农舍里。卡佳刚脱下农民穿的皮袄,脸还冻得通红,普罗庆柯因为睡眠不足而脸色发黑。魔鬼似的火星不时从普罗庆柯的一只眼睛跳进另一只,他说:
“我们一切都是按照近卫坦克军团政治部的指示行动,而且干得挺好!”他笑了起来,“卡佳,我叫你来,是因为这件事让别人做我不放心。你猜是什么事?”
她还能感到他最初猛烈的拥抱和在她眼皮上的亲吻,她的眼睛还是湿润的,并且因为望着他而放光。但是他除了现在他所关心的那桩最重要的事,已经不能再谈别的。于是她马上猜到他叫她来干什么。不,她连猜都不用猜,她一看见他,心里就明白了。过不了几个小时,她又要离开他上路,——她知道到哪儿去。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一点她是无法解释的。这只是由于她爱他。于是卡佳只用点头来回答他,接着又抬起她那双湿润发亮的眼睛望着他。在她的轮廓分明、饱经风霜、甚至有些严峻的脸上,这双眼睛显得非常美丽。
他一跃而起,检查了门有没有闩上,就从图囊里摸出几张四开纸那样大小的卷烟纸。
“你看……”他小心地把纸摊在桌上说,“你看,文字我全部都译成了密码。可是地图却没法译成密码。”
的确,纸的正反两面都用削得极尖的铅笔写满了那么小的小字,简直难以想象,这是人的手写出来的。在一张纸上精密地画着伏罗希洛夫格勒州的地图,上面布满了小小的方块、圆圈和三角。这些记号当中最大的不过蚜虫那么大,最小的只有针尖那么大,单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件精密绝伦的工作是花费了多大的劳力。这是五个月来细心搜集、根据最新材料加以核对和补充的有关敌人主要防线、设防据点、火力阵地的部署和机场、高射炮兵、汽车库、修理厂的位置,有关德国军队、驻防军的数目和他们的装备以及有关其他许多材料的情报。
“告诉他们,跟我的这些材料相比较,在伏罗希洛夫格勒和顿河沿岸有好多情况已经发生变化,变得对敌人有利。可是在顿涅茨河前面的一切,就不会变化了。再告诉他们,德国人在大大地增强米乌斯河的防御。结论他们自己会做,不用我来教他们。可是我要告诉你:如果德国人在增强米乌斯河的防御,这就意味着,希特勒对于他们能不能守住罗斯托夫没有信心。明白吗?”
普罗庆柯响亮而高兴地笑起来,就像他平时在家庭圈子里,特别是跟孩子们在一起,在他罕有的十分悠闲的时间那样笑法。有一瞬间他们忘掉了他们俩要做的事。普罗庆柯双手捧住她的头,又微微推开,用充满柔情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脸,不断地重复说:
“啊,你是我的小燕子,我的小燕子……哎哟!”他叫起来,“最重要的消息我还没有对你说呢:我们的军队已经进入了乌克兰的土地。你看……”
他从图囊里摸出一张拼贴起来的很大的军事地图,把它摊在桌上。最先映入卡佳眼帘的就是用红蓝铅笔描画得很粗的伏罗希洛夫格勒州东北地区的已经被苏军收复的许多居民点。一股热浪涌上了卡佳的心头:这些居民点里有几个离高罗箕希非常之近。
普罗庆柯和卡佳会见之时,伟大的斯大林格勒战役的第二、第三阶段尚未完成,第二包围圈还没有将斯大林格勒的德军集团军群完全包围。但是在那天夜里已经知道,驰援被围在斯大林格勒的德国集团军群的德军已在科杰尔尼柯沃地区被击溃,并且已经接到我军在北高加索进攻的最初消息。
“李哈雅—斯大林格勒铁路有两处被我军切断,就在这里的车尔尼雪夫斯卡雅和塔青斯卡雅。”普罗庆柯高兴地说,“可是莫罗佐夫斯克还在德国人手里。现在这里,沿卡利特瓦河差不多所有的居民点都被我们收复了。我们越过了米列罗沃—沃罗涅什铁路从米列罗沃到康杰米罗夫卡北部的这个居民点的这一段。但是米列罗沃还在德国人手里。他们大大增强了它的防御。不过好像我们的军队已经绕过了它,——你看,坦克已经冲到多么远的地方……”普罗庆柯的手指沿着卡梅什纳雅河在米列罗沃西面移动,又朝卡佳望了一眼。
卡佳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地图,她看的正是我军最接近高罗箕希的那些地方,她的眼睛里露出了鹰隼的神色。普罗庆柯懂得她为什么要这样看,就不做声了。卡佳把视线从地图上移开,朝前面望了一会。这已经是她平时的、聪明的、沉思的、微带忧郁的眼神了。普罗庆柯叹了口气,把这张画着地图的卷烟纸放到大地图上面。
“你看这儿,这一切你都应当记在心里,你在路上已经没有可能再看这张图了。”他说。“你把这几张纸藏好,以便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总之,可以吞下去。你还要好好地想想:你要装扮成什么人?我想,你可以扮做难民。一个逃难的教师,就说是从契尔来的。你从赤色分子那里逃出来。你对德国人和‘警察’就这么说。至于对当地居民……对当地居民你就说:你是从契尔到旧别尔斯克去投亲的,——一个人活不下去。好人会可怜你,留你过宿,坏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普罗庆柯并不望着妻子,用有些喑哑的声音轻轻地说。“你要记住,按照我们这儿所理解的战线,是没有的。我们的坦克在进攻——这边有,那边也有……你要绕过德军防御点,别让他们看见你。但是到处都会有偶然碰到的和过路的德国人,对这种人更要小心。等你走到这个地界,就不要再往前走,就在那里等待我们的军队。你看,这里连我的地图上也什么都没有画上,那边的情况我们一点都不知道,你又不能去向人打听,——有危险。你去找一个孤老婆子或是单身妇女,住在她家。战斗一发生,你就钻到地窖里去躲着……”
其实这一切对卡佳的嘱咐都是多余的。但是他满心想帮助她,哪怕提些建议也好。要是他能替她前去,他真不知道要多么高兴呢!
“你一动身,我马上就通知那边,说你已经出发。要是没有人来接你,你就对最先碰到的我们的懂事的人说明,请他陪你去坦克军团政治部……”突然有一颗调皮的火星在他眼睛里跳了一下,他说:“你到了政治部以后,别高兴得忘了你还有个丈夫,你请他们转告我,就说你已经平安到达。”
“我还不愿意这样说呢。我要说:你们要么赶快进攻,把我那口子救出来,要么就放我回到他那里去。”卡佳说着,不由地笑了起来。
普罗庆柯突然感到为难。
“我本来不想谈这个问题,可是看来是不说不成了,”他说着脸色就变得严肃起来,“不管我们的军队进攻得多快,我也不能等待他们。我们的工作是跟德国人一同撤退。我们的军队到这儿来,我们就要跟着德国人到那边去。现在我们跟德国人的关系真是如胶似漆。我要从这边打击他们,一直打到最后一个德国人离开我们的伏罗希洛夫格勒州的土地。不然的话,我们的旧别尔斯克、伏罗希洛夫格勒、克拉斯诺顿、鲁别让斯克、克拉斯诺鲁奇斯克的游击队和地下工作者不知会对我有怎样的想法?……至于你要回到我这儿来,那也欠考虑:这已经毫无必要。你听我说……”他向她弯下身子,把他的结实的手放在她的纤细的手指上,紧握着。“你不要留在军团里,你在那边没事可做,你可以请求调到方面军军事委员会下面。你会见到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你可以请求他让你去看看孩子们。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应该得到这种权利。可是孩子们呢?现在连他们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在萨拉托夫呢,还是在别处?他们是不是还活着,身体不知可好?”
卡佳望着他,什么也不回答。遥远的夜战的隆隆声震撼着这座和庄子隔开的小房子。
普罗庆柯的心里对她——他的伴侣和爱妻——充满了爱怜。因为只有他知道,她,他的卡佳,实际上是多么温柔善良,她是以怎样超人的性格的力量克服着种种危险和困苦,忍受着屈辱,面临过死亡并且经受了亲友死亡的痛苦。普罗庆柯希望让他的卡佳赶快离开这里,到有着自由的人,有着光明和温暖、有着孩子的地方去。但是他的卡佳想的却不是这些。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普罗庆柯,后来她把手抽出来,在他的朝后梳的亚麻色头发上温柔地抚摩了一下。这几个月来,他两鬓的头发更朝上退,因此他的高高的前额就越发显得高了。
她在这柔软的亚麻色头发上温柔地抚摩了一下,说道:
“你不用说,你什么都不用对我说……你不用说,我自己全知道,让他们该怎样使用就怎样使用我吧,我不准备请求让我到什么地方去。只要你在这里,我就要永远靠近你,只要他们能允许我……”
他还想反驳她,但是突然他整个的脸变得柔和了。他抓住她的双手,把自己的脸埋在她的手掌里。过了一会,他才抬起他的蓝眼睛望着她,非常轻柔地说:
“卡佳……”
“是的,该走了。”她说了就站起身来。
第54章
护送卡佳的是当地一个像熊一样魁伟的老头,大伙都管他叫“福马老头”。旅途开始的时候,卡佳和福马老头还有机会交谈三言两语,那时她就打听出他姓柯尔尼延柯。他是无数的柯尔尼延柯——这里草原上最早的乌克兰老住户——中的一个,而且也像所有的柯尔尼延柯一样,是高尔杰依·柯尔尼延柯的远亲。
后来他们就没有机会谈话了。
他们连夜赶路,一会儿走村道,一会儿走草原。雪不过刚覆盖住田野,路并不难走。在北边和南边的地平线上有时现出汽车的灯光,转眼又消失不见。南北两面都是平路机平过的大路。所以离得虽远,还是能听到汽车在行驶。南面是在米列罗沃地区被击溃的德军部队在撤退,北面是巴兰尼柯夫卡——我军收复的第一个伏罗希洛夫格勒州的居民点——
的敌军在撤退。
卡佳和福马老头是往东去,但是他们常常要变换方向,绕过草原上的村子和设防据点。卡佳觉得路途十分漫长,不过他们还是越来越接近战区:大炮沉重的喘息变得更清晰,地平线上忽而这边忽而那边炮火的闪光也看得更清楚了。黎明时开始落起干雪珠,它减弱了各种声响,而且什么都看不见了。
卡佳穿着难民穿的破旧的毡鞋,背着麻袋,浑身是雪。周围的一切——这魁伟的福马老头(他戴的皮帽的帽耳朝上翻起,但是没有系上,所以朝两面张开)、这沙沙的脚步声、还有这在眼前不住闪动的雪珠,——都像是一幅幻景。卡佳心里迷迷糊糊,处于半睡状态。突然她感到脚底下踩到了硬土。福马老头站住了。卡佳把脸凑近了他,心里立刻难受起来:到这里他们应当分手了。
福马老头带着亲切关怀的神情望着她的脸,他的黝黑的手顺着他们刚走上的那条村道指过去。卡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一望。天快亮了。老头把两只大手放在她肩上把她拉到面前,他的口髭和胡子弄得她的耳朵和面颊痒酥酥的,他热烘烘地对她耳语说:
“顶多不过二百俄丈①。您懂吗?”
“再见啦。”她轻轻说了一句作为回答——
①一俄丈合二·一三公尺。
她沿着村道走了不多几步,就回过头来望望:福马老头仍旧站在大路上。卡佳明白,老头一直要站在那里,等她从他的视野里消失才走。果然,她走了五十米光景,还能辨出他的侧影,——身材魁伟的老头浑身披雪站在那里,像个圣诞老人。等她第三次再回过头来,福马老头已经看不见了。这是卡佳能够指望有自己人帮助的最后一个村子,再往前走就只能靠自己了。这个小村坐落在一排坐西朝东的高高的工事后面,那些工事只是德国人在这里匆促筑起来的防线的一部分。普罗庆柯曾对卡佳说过,最舒适的房子都被据守防御点的那些小分队的军官和参谋部占用了。
普罗庆柯警告过妻子,如果她到达时满村都是从卡梅什纳雅河的德军防线被赶过来的部队,她的情况就可能复杂起来。这条小河注入顿涅茨河的支流杰尔库耳河,在靠近罗斯托夫州州界的地方从北往南流,几乎跟康杰米罗夫卡—米列罗沃铁路平行。卡佳要去的村子就在卡梅什纳雅河畔,她应当在那里等待我军到达。
卡佳透过雪网远远望见近处的一所农舍的侧面,就从村道上拐了弯,穿过田野绕过村子,眼睛一直望着这些屋顶。她知道她要去的农舍是数过去的第三所。天愈来愈亮。卡佳走到这座小小的房子跟前,把身子贴近百叶窗紧闭的窗子。屋子里寂静无声。卡佳没有敲窗,而是照人家教她那样搔了几下。
好一会没有人答应。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过了一会,屋里有人轻轻地应了一声,——这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子的声音。卡佳又搔了一阵。有一双小脚在泥地上啪哒啪哒地走过来,门开了一条缝,让卡佳走进去。
屋子里非常暗。
“您是哪儿来的?”一个孩子的声音轻轻地问道。
卡佳说出了暗号。
“妈妈,你听见吗?”那男孩说。
“轻一点……”一个妇人的声音低声答应道,“你又不是不会讲俄罗斯话①。她是俄罗斯人,你难道听不出?到这边来吧,请在床上坐。萨什柯,你告诉她在哪里……”——
①孩子讲的是乌克兰语。
孩子冰冷的手握住卡佳的在无指手套里焐得暖和和的手,拉着她走。
“等一下,让我把皮袄脱掉。”她说。
但是迎面伸过来一只妇人的手,从孩子手里接过卡佳的手,把她拉过去。
“就这样坐着吧。我们这里很冷。您没有看见德国巡逻兵吧?”
“没有。”
卡佳放下背包,取下头巾抖了抖雪,然后解开皮袄,就在身上拉着下摆把雪抖掉,才挨着那妇人在床上坐下。孩子几乎是悄没声儿地在另外一边坐下,——卡佳不是听到,而是凭母性的直觉感到他是紧挨着母亲,挨着她的温暖的身子。
“村里德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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