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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话-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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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昼夜之后,海盗头的妻子明白她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了,有一种非常可怕的魔法附在她的身上。一到白天她就变得十分可爱,像一个光明的仙女,但是性格却非常坏,非常野;到了夜里她却成了一只丑陋的青蛙,乖顺而总是呜咽,一双眼睛十分哀怨;这里是两种性格在交替出现,外表和内里都如此。这是因为鹳送来的这个小姑娘白天外表和她的母亲一样,但这个时候她的性格却是她父亲的;夜里则相反,她的身躯的形象是从父亲那里传来的,这时,她的内里却放射着她母亲的精神和爱心。用什么办法才能解除掉她身上的这种魔力。海盗头的妻子很害怕,很伤心,但是她却非常关怀这个可怜的小生命。关于这个小生命的这种情形,她不敢对她的丈夫讲。他快回家了,他知道以后,一定会跟往常一样把可怜的孩子放在大道上,随便落个什么下场都听其自然。善良的海盗头的妻子不忍心这样做,她只让他在大白天看到这孩子。

一天早晨,屋顶上鹳的翅膀扇得飒飒响;夜里一百多对鹳大操演完了之后,在上面休息,现在它们要动身南下了。“所有男的都准备好!”它们叫嚷道,“妻子孩子也一起准备!”

“我好轻啊!”小鹳都叫起来,“我浑身一直胀到脚,就像我肚子里尽是活青蛙似的!飞到外国去真是妙极了!”

“你们不要离开队伍!”爸爸和妈妈说道,“少说闲话,说多了耗费体力。”

它们飞走了。

就在这时,鲁尔号⑤在荒原上响起来。那海盗头带着他的一伙人上岸了,他们带着从高卢人居住的海岸掠夺到的大批战利品回来了。那边的人就像威尔士的那些人那样惊恐地唱道:

请把我们从野蛮的诺曼人⑥手中解救出来吧!

噢,在荒凉的沼泽地海盗居住的寨子里,大家兴高彩烈,充满了欢乐!蜜酒桶搬进了大厅,火堆点燃了,宰了马,应该好好地热闹一番。祭司把马的热血洒到奴隶的身上,算是欢宴的开始;火噼噼啪啪地响,烟一直冲到屋顶,烟灰从屋梁上落下,不过这一切大家都很习惯了。邀请了许多客人,他们得到了很好的礼物,平日的一切仇怨和欺骗都忘记了。大家痛快地喝,相互把啃尽的骨头扔到对方的脸上,表示心里好高兴。海盗诗人,——那是一位会玩乐器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战士,他曾和大家生活战斗在一起,知道自己唱的是什么——给他们咏唱了一支歌,从歌里他们听到了自己的斗争和战绩。每一段结尾都是同样的副歌:“财产会消失,亲人会逝去,自身也不免一死,但是光辉的名字却垂扬千古!”他们一起敲着他们的盾牌,拿着一把刀或者一根骨头敲着桌面,让响声震耳。

海盗头妻子坐在宽敞的宴会厅的木凳子上,她穿的是丝绸衣服,戴着金镯子和用大颗琥珀珠子穿成的项链;她穿戴了自己最华贵的衣饰。海盗诗人在他的歌里也提到了她,提到了她给她的富足的丈夫带来的那金宝贝。她丈夫对只在白天才能看到的那孩子的美貌非常高兴;他喜欢孩子身上的野性;她将来会,他说道,成为一个强悍的女斗士,战胜强大的敌人;在训练有素的手开玩笑地用很快的刀子把她的眉毛割掉的时候,她会连眼都不眨一下⑦。

一桶蜜酒喝干了,便又抬来一桶。是啊,喝得真不少,他们这帮人是经得起开怀畅饮的,酒量又大。当年有过这种谚语:“牲畜知道何时该离开草地回家,可是傻家伙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肚皮能装下多少。”不全对,人是知道自己的肚皮能装下多少的。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做起来却是另外一码事。人们也懂得:“去作客时呆得太久了,亲爱的人也会让人讨厌的!”可是人们还是呆着。肉和蜜酒都是好东西!有趣极了!入夜以后,奴隶们睡在热灰里,把指头蘸一蘸油脂,再舔一舔。真是好时光啊!

在同一年里,海盗头又出发抢劫去了,全然不理睬秋收之后的风暴已经起来。他带着自己的一伙人去不列颠海岸,他说道,那只不过“一水之遥”。他的妻子留在家里带着她的小姑娘,显然,这位养母似乎更加喜欢可怜青蛙那双虔诚的眼睛和深深的哀叹,而不那么喜爱在四处打闹撕咬的美丽的小女孩了。

粗犷、潮湿的秋雾,能把叶子啃掉的“没有嘴的家伙”笼罩了树林和荒原,人们称之为“没有羽毛的鸟”的雪,一片压一片地飘着,冬天快来临了;麻雀占据了鹳的巢,以它们自己的方式谈论着不在场的主人;主人自己,那对鹳夫妻和它们的孩子,是啊,它们又去到了何方?

※※※

鹳正在埃及的土地上,那儿太阳照得暖暖地,跟咱们这里的夏日一样美好。四下柽柳和金合欢花开得茂密,穆罕默德的月亮把清真寺照得明晃晃的。细长的塔上有许多对鹳夫妻,它们经过长途飞行后正在休息。大群大群的鹳在宏伟的柱子上,在坍塌的寺庙拱门上,在其他被人遗忘的地方筑起了一个接一个的巢。椰枣树枝叶高高地伸向天空,好像想成为一柄阳伞一样。浅灰色的金字塔在沙漠清朗的天空下矗立着,就像一大片阴影;沙漠里驼鸟很懂得使用自己的腿;狮子坐在那里用聪颖的大眼睛瞅着被半埋在沙里的大理石的人面狮身像⑧。尼罗河的水退落了,河床上麇集着青蛙,对鹳族来说,这是这个国家最最美妙不过的景像了。小鹳以为自己眼花,它们觉得这一切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这儿就是这样,在我们这块暖和的土地上一贯如此!”鹳妈妈说道,小家伙的肚子便有些发痒。

“我们还能看到别的什么吗?”它们说道,“我们还要远远地、远远地往内地飞去吗?”

“没有别的什么可看了!”鹳妈妈说道,“在富饶的边缘上只是些原始森林。那里树都抱拢在一起生长,带刺的藤蔓更把它们都连了起来,只有象才能用自己的大脚板踏出路来。蛇对我们来说嫌太大了,蜥蜴又太敏捷了。如果你们朝着沙漠飞去,你们的眼睛里便会进沙子,不管运气好、运气坏,你们都要被卷进旋沙暴里。不行,这儿最好!这里有的是青蛙和蚂蚱!我就呆在这里,你们和我在一起。”

它们留下了。老俩口呆在它们建在陵前纤细的尖塔⑨上的巢中休息,但却又忙着用嘴梳理自己的羽毛,整理着红袜子;接着便抬起脖子,严肃地点头,作致敬的样子,又把头抬起来,露出它们高高的额头,和那精细光滑的羽毛。它们的眼睛闪闪发光,一副聪颖的样子。它们的女孩子在含汁丰富的嫩苇子中间端庄地走来走去,瞅着别的小鹳,交上了朋友;每走上三步便吞食掉一只青蛙,或者叼着一条小蛇甩来甩去。一面慢步走着,这些东西有益于健康,味道也好。它们的男娃子则用翅膀相互扑打,用嘴啄,是啊,啄得流血;于是这个订婚了,那个订婚了。男娃子和女孩子,要知道,它们就是为此而活着的。它们筑起了巢,接着又打斗起来。到了热带国家,它们都变得暴躁了。这是很有趣的,特别对于老一辈的:自己的孩子干的事总是很得体的!这里天天都有阳光,每天都吃得饱饱的,大家只能想着令人高兴的事。——可是在那华丽的宫殿里面,它们称之为埃及主人的那里,却一点儿欢乐也没有了。

那位富足又威风的主子,肢体僵硬直挺挺地像一具木乃伊似的,躺在四面墙壁装饰有彩画的大厅中的木榻上;好像是睡在一朵郁金香花上。亲属和仆佣围着他站着,他并没有死,可是也不好说他还活着。那救命的沼泽地的花,该由最喜爱他的人在北国寻找到带回来的花,是永远也带不回来了。他的年轻美貌的女儿,那位穿着天鹅羽皮翻山越岭高高飞往北方的女儿,永远也回不来了。“她死了,不见了!”那两只返回家来的穿天鹅羽皮的姑娘这么对他们说;她两人编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她们是这样说的:

“我们三个一起在高空飞行,一个猎人看见了我们,射出了他的箭,击中了我们年轻的女友,她慢慢地,像一只天鹅一样唱着告别的歌沉落下去了,正好落到了树林里的湖当中,我们把她埋在岸边的一棵散发芳香的垂枝桦树下。但是,我们为她报了仇;我们在那只在猎人屋檐下筑巢的燕子翅膀上绑了一把火,屋檐燃起来;房子被火焰包围,他被烧死在里面;火光远照到湖面上,一直照到垂枝桦树那里。她现在在那地下已经化为泥土,她永远回不到埃及的土地上来了!”接着她们两个便哭起来。鹳爸爸,他听到这个故事的那个时候,便用嘴到处啄,啄出一阵响声。

“说谎,全是编造的!”他说道,“我真想用嘴啄开她们的胸脯!”

“嘴也就断了!”鹳妈妈说道,“那样你的样子才叫好看呢!先想想你自己和你的家吧,其他一切都不关你的事!”

“可是明天早晨,在所有博学聪明的人聚集起来讨论病情的时候,我要站到那敞开的圆顶的边上去,说不定这样他们的讨论会更接近真理一些!”

博学聪明的人聚了起来,广泛深入地讨论着,他们说的鹳一点也不明白——对于病情,关于荒地沼泽王的女儿也没有谈出个所以然来。但是我们不妨也听上一点儿,要知道谁都应该多听一点儿。

现在听一听,知道一下在此之前发生的事该是最正确的了。这样我们便可以更好地跟上故事的发展,至少能做到鹳爸爸做的那样。

“爱诞生出生命!最纯情的爱产生最高尚的生命!只有爱才能解救他的生命!”有人这样说。这是非常明智的,讲得好极了,博学的人这样认为。

“这是一种美好的想法!”鹳爸爸立即这样说道。

“我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鹳妈妈说道,“不过这不是我的过错,而要怪那种想法!可是这没有关系,我还有别的事要考虑呢!”

接着那些博学的人便谈起了这个和那个之间的爱来。爱各有不同,恋人之间的爱和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光和植物之间的爱,阳光如何亲吻着沼泽,芽儿因此而冒出——。讲得曲折复杂,又十分深奥,鹳爸爸简直就听不明白,更谈不到重复一遍了。他听后沉思起来,之后,他一整天半闭着眼,用一只腿立着;深奥的学问真使他受不了。

然而鹳爸爸却懂得,他既听到了小人物,也听到了贵人们直率讲出的心里话。说那个人病了躺在那里不能复元,对千人万人,对国家都是巨大的不幸;如果他能恢复健康,那将是一种愉快和幸福。“可是那能治愈他病的花又在何处呢?”他们全都问这个问题。他们去查学术专著,去问闪烁的星星,去问天空,去问风;他们拐弯抹角、想方设法地问,最后那些博学多才的人,聪明的人,正如前面说的那样,得出了这样的看法:“爱情诞生出生命,父亲的生命,”他们这么说大大地超过了他们能理解的程度;他们不断地重复,把它写成治病的方子:“爱情诞生出生命,”可是怎么才能按照这样的方子把药配成呢!是啊,大家都停在这儿了。最后他们得到了共识,只有全心全意爱她的爸爸的那位公主才能救他。大家最后还想出了如何把这件事办成的方法,是啊,已经整整一年了。她应在晚上,在新月出现又落下去的时候,动身去沙漠里大理石人面狮身像那里,把底座门前的沙铲掉,走进去,经过很长的通道,走到一座很大的金字塔的中央,那里,远古时代一位威严的法老⑩,在四周尽是金银财宝的木乃伊的棺匣里,她要把头俯在死者的身上,这死者便会指示她,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能挽救她父亲生命的东西。

她照着这一切做了,在梦中她得知,在老远的丹麦土地上的深沼泽那边,梦还清晰地给她描述了具体的地点,在深水中有莲花会碰到她的胸脯,她一定要把那莲花带回来,这样她的父亲便可得救。

她披着天鹅羽皮从埃及的国土飞到了荒野的沼泽。瞧,鹳爸爸和鹳妈妈已经知道这些了,现在我们就比以前更清楚地知道这件事了。我们知道沼泽王把她抱下去到了他那里,知道对她的家乡人来说她是已经死了,消亡了;只有他们当中最最聪明的那一位才和鹳妈妈一样坚持认为:“她有办法的!”于是他们便等待着,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我想我要从那两个肮脏的公主那儿把羽皮偷来!”鹳爸爸说,“免得她们再到荒野沼泽地去为非作歹;我自己把羽皮藏在我们那边,总有一天会用得着它们!”

“你把它们藏在那边什么地方呢?”鹳妈妈问道。

“藏在荒原沼泽我们的巢里!”他说道。“咱们的小孩会帮我把它们叼走的。如果我们一路上实在有困难,沿途有的是可以收藏的地方,等到下一次迁徙的时候再叼走。一副羽皮对她就够用了,两副当然更好;在我们北方,出门时衣服多些是好事!”

“没有谁会感谢你的!”鹳妈妈说道,“不过你是一家之主!除了孵蛋外,我什么也不管!”

※※※

春天,鹳飞往荒原沼泽地那边海盗头家里的时候,小姑娘已经有了名字:赫尔伽⑾,他们这么叫她。不过,这个名字对这位漂亮女孩的那种脾气是太柔和了,这一点往后就越发地明显了。是的,鹳群每年都作同样的旅行,秋季去尼罗河,春天来荒野沼泽。经过一些年后,小孩长成大姑娘了,不知不觉中她长成了十六岁的美貌的少女。外表温柔可爱,内心如铁石般地坚硬,比艰难黑暗时代的大多数人都更野。

把为祭祀而屠宰的马的热血泼在自己雪白的手上,是她的一种喜好;她发疯一样地咬住祭司准备宰了奉神的黑公鸡的脖子。她认真地对她的养父说:“你睡觉的时候,要是敌人来甩根绳子套在你屋顶的大梁上把屋子拽倒,即便我做得到,我也不会把你唤醒,我听不见。多少年前你在我耳朵上打了一巴掌,现在血还在这只耳朵里飒飒响。你!我记得的!”但是,海盗头不相信这些话。他像别人一样,被她的好看的容貌所骗了,一点儿也不知道小赫尔伽的内心与外表在怎样地变化着。

她不用鞍子便能牢牢地骑在马背上奔驰,她甩不下来,哪怕这马在和别的歹马咬架也无所谓。在海盗头的船驶向陆地的时候,她会连衣从坡上踨进海湾急流中朝他游去。她把自己美丽长发中最长的一撮剪下来替自己的弓搓了一根弦:“自己动手做的,是最好的!”她说道。

按当时习俗,海盗头妻子的意志和性格可算是很坚强的了,可是和女儿一比,她就是一个温柔怕事的女人。她也知道,这是因为有魔力附在这个可怕的孩子身上。

当母亲站在阳台上或者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赫尔伽常常恶作剧地站在井边上,挥动着胳膊,摆动着腿,然后就跳进那又窄又深的小洞里去。在那里,她凭着青蛙的本性,潜下去又钻出来,就像一只猫—样地爬;接着从水里爬出来回到大厅,浑身水淋淋的,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绿叶便在湿漉漉的水里翻了过来。

但是却有一根拴住赫尔伽的带子,那便是傍晚时分的幽暗。在昏暗中,她变得十分安静,也很深沉,听从使唤,让干什么便干什么,这时就好像一种内在的感受把她吸引向自己的母亲,太阳完全落下,便出现了内心和外貌的转化。她安祥地蹲着,悲伤地,缩成一只青蛙的形状,身体却比这种动物的身躯大得多。正因为如此,她便显得更丑陋。她看去像一个可怜的矮子,长一个青蛙头,指间还长着蹼。她用来看东西的眼,有一种哀怨的神情。她没有语音,只剩下一阵空洞的哇哇声,很像一个婴孩在梦中抽泣。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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