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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美贼-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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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美是完全不公平的。有的人仅因为美就高我们一等,把我们从这个活生生的世界中一笔勾销。为什么是他们而不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发财,但是美,如果您生下来就没有,您以后就永远也得不到。现在,先生们,好好想想吧:假如你们跟我一样,承认美是一种邪恶的东西,是对勇敢者的一种挑战,那么,就应该从中得出结论。这就是说,美伤害了我们,我们应该让它为所犯的错误付出代价。你们同意吗?雷蒙把我关到这里,却开辟了一条应该探索的道路。’”

这回,我明白了。面对这个宏伟的计划,我惊呆了,感到喘不过气来。弗朗切西卡见时机成熟,便发起了进攻:

“‘穆斯林遮住女人的脸,把她们关在家里,这是有道理的。他们知道外貌并非无辜。但他们错就错在没有区分漂亮的脸和不漂亮的脸,尤其是没有把同样有害的漂亮的小伙子关起来。’”

“‘关起来!’这个词一说出口,一切都明白了。弗朗切西卡一语概括了我们的痛苦,并告诉我们如何减轻这种痛苦。可笑的是,我再也不想听下去了。我放了她,作了赔偿,并在几个星期当中拒绝见她。但她骗得雷蒙每天都催我同意这个计划。最后,我让步了。邦雅曼,您好像不在听我说话,您在开小差!”

第七章 美的代价

事实上,几分钟以来,我一直不加掩饰地在看手表。

“请原谅,”我说,“我不在,埃莱娜一定担心了。”

斯泰纳站起来,抓起凳子,走到我面前,重新站在光亮中。

“埃莱娜已接到通知,她知道我们在一起。亲爱的邦雅曼,”他抓住我的双手,紧紧握着,好像要把他的信心传给我一点,“我说得太不清楚了,这我知道。让我继续说下去吧——”

“不,斯泰纳先生,我已经听得很明白,不过,您的故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似乎觉得,我已为自己的冒失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惟一应得的惩罚就是走。斯泰纳松开我的手,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皱起额头,显得有些气恼。场地的狭窄更显他的宽阔和高大。我等着他的脑门撞到屋顶上。

“这么说,邦雅曼,我还没有说服您?”

他那副样子就像一只被围捕的野兽。

“您不认为美也可能是一种折磨?不仅仅是模特儿和影星的美,也包括您在马路角落偶然看到、让您喘不过气的女人的美。”

“我应该说,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

他好像真的很痛苦。我又重复说“别讨论,别辩论了”,千方百计想摆脱困境。他重新坐下来,盯着我的眼睛,就像一个老师想把某个定理灌进一个笨学生的脑袋。他握住我又冷又湿的双手,我感到一股让人放心的暖流。他轻轻地抚摩着我的掌心,想让我活血舒筋。他一心想着自己的任务,好像已经忘了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见面。我狼狈不堪。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现在,他用沉默来折磨我,就像刚才用滔滔不绝的讲述来折磨我一样。为了避免这种面对面的尴尬,我违背自己的意愿,大胆地反驳他:

“不管怎么说,丑的人还是多一些。”

“缺乏说服力,邦雅曼。美人尽管稀少,但还是太多了,太侮辱人了。他们的狡猾之处在于一边像狗尾草一样每天疯长,一边让我们相信他们势单力薄。”

斯泰纳表现得像传教士一样虔诚。他语气肯定地说出了自己的主张,那份冷静使我深感不安。我不知道这场谈话将进行到什么时候:我越听,他便越觉得自己有理。我是习惯出尔反尔的,所以,我决定改变策略,同意他的观点。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这种改变,不但没有博得他的好感,反而惹他生气了,他脸色一沉:

“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邦雅曼。您在设法逃避。”

我心虚地否认着,边战边退。他灰白的眼睛茫然看着我:

“换种说法吧,您不怕衰老?”

我犹豫不决,慌张不安,心里直骂自己太多嘴。

“说实话,我总觉得自己比实际年龄要老。”

“您这样诚实很好。那么,您不觉得那些完美的人把我们推进了坟墓,让我们一败涂地,难以忍受吗?”

“也许,但我没看见。”

“他没看见!”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

“这也很了不起啊!而我却只看到这些。现在,您明白您跟您的埃莱娜到这里给我造成的痛苦了吧?”

他屏住呼吸,突然大叫起来:

“女人一直追到我家里来了,而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好好的呢!”

他大喊大叫,唾沫横飞,溅到了我的脸上。我被吓坏了,也跟着大声嚷嚷起来:

“听着,那是您的事,不是我的事。我所希望的一切,就是回巴黎。”

我害怕得说不出话来。这些话,我与其说是讲出来的,还不如说是喊出来的。我为自己的大胆而害怕得发抖。

“不,邦雅曼,从现在起,这就是您的事了。”

斯泰纳的态度突然温和下来。这种大转变使我愣住了。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轻声说:

“您闯进了我家,这要付出代价。”

我闭上眼睛,对自己说:“不,你是在做梦,没这回事。”但我睁开眼睛时,斯泰纳横在我面前。由于我刚才闭了一会儿眼睛,他显得更可怕、更高大了。

“我回到刚才问您的问题:您知道您听见她叫喊的那个女人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吗?”

我都已经忘了这件事了。

“她被关在这里赎罪,赎太美之罪!”

他洋洋得意地停下来,想看看我有什么反应。我发现自己失去了冷静,便嗫嚅道:

“您是说,等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您明白得很,我们在这座木屋里关了一些漂亮的女人,免得她们再出去害人。她们在为自己的脸蛋付税呢!”

我艰难地吞咽着唾沫,心跳异常迅速。我似乎觉得斯泰纳脸色苍白。在他的粗暴当中有种不自然的东西,他似乎想相信自己有理。我仍想把这种论证看作是一种古怪的考验。

“好了,别玩我了。您是在嘲弄我。”

“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这您知道。我告诉过您,在雷蒙的地窑里跟弗朗切西卡进行的那场较量让我感到很气愤。首先,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上帝知道我是不是喜欢艳丽和青春,我不能像小流氓那样盯着我喜欢的人看。我仍然希望盛宴上有我的一份。就是今天,我的厌恶当中仍有怀旧的成分。我对埃莱娜的宽容证明了这一点。然而,弗朗切西卡却让人日复一日地抛弃我为之而活着的东西。我们曾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她巧妙地提醒我,光荣的时刻已经过去,对于女性世界,我已没什么可等待的了,最多找个和我年龄相仿的丑女人做老婆,吃点没有味道的残汤剩菜。我还抱有侥幸心理,想再赚点便宜。但现实与希望之间的差距把我折磨得好苦。我痛苦了很长时间。弗朗切西卡最后胜利了:我改变了主张,突然放弃了我原先信奉的一切。这是一场革命,甚至可以说是改变信仰:我终于看到了自己的错误。我走错路了。弗朗切西卡是在痛苦中教我这一课的,这只能使它显得更加真实。我迈出了这一步是出于对她的爱。由于她从此以后不会属于任何男人,我的热情熄灭了,变成了友谊和默契。一个月后,雷蒙、她和我,我们三人在我家里宣誓,我们将致力于以各种形式消灭美人,不分种族和性别。我们发誓永远放弃感官的享乐,因为我们不能同时成为同一件东西的主人与奴隶。”

斯泰纳又站起来,他坐不住了。提起这些关键的时刻,坐着是大逆不道的。

“我知道我们只是一小撮,但我们的决心很大。我们感到有力量排空海水,铲平高山。我们不知不觉地投入了这项事业。这种无意识我今天还感到惊奇。我们坚信这是为了人类的利益,是让大家不再受害。于是我们信心倍增。我们决不后悔参加过共产党。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仍然是共产党人。坚决不妥协,这会给人以活力。为方便起见,我娶了弗朗切西卡。一场形式上的婚姻,用不着跟您多说。如何藏匿囚徒,我们在乡村和城市之间犹豫许久。后来,我想起了汝拉山中我在战争中藏身过的这座木屋。高山上的孤独、冬天的严寒、我在这个地区所享有的声誉,一切都表明此处是实现我们的计划的最佳地方。我在这里是个名人,父亲是著名的抵抗运动成员,人们尊重我,感谢我买回并且修复了这个废墟。我跟当地的警察关系密切。我甚至与老战士们组织过数次纪念仪式。镇长及其助手们曾来到地窖,参观了我们清理出来的一小截隧道以及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办公室。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些铁门的后面,还有另一条隧道,里面有两间密室——”

“您为什么要把这些都告诉我?”

“因为是您请求的!”

“不对,我什么都没有请求过,除了请您让我离开。”

“您请求了。您在心底里暗暗请求我讲下去。我听见您内心的声音在恳求我:‘讲呀,斯泰纳先生,把一切都告诉我。’”

“我向您发誓,我什么都不想再知道了!”

斯泰纳没有理睬我的回答,他打开了录像机。色彩很模糊,像水族馆里没有洗干净的水。

“看,您看那个正在呻吟的小女孩。对我们来说,这是个例外。一个北卡罗来纳的美国女孩,是雷蒙绑架来的。一天晚上,他在巴黎的一条马路上朝她头上狠狠一击,当时她正从里昂车站那边回旅馆。她是跟父母出来度假的,晚上独自外出,答应半夜12点之前赶回去。这是我的仆人干的一件不负责任的事。把她弄到手后,他对她进行了临时处理,把她打晕了,捆起来放在车尾厢带回到这里。干了蠢事,就得承担责任。一般来说,我们不搞外国的女人,跟大使馆和调停者打交道太危险。尽管如此,选得还是对的。她很漂亮。她抬起头来了,看!”

他提高了声音,眼前的情景使我的心都悬起来了:一个小小的女人,穿着破衣烂衫,跪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正在默默地乞求。好像缩着脸,看不大清楚;眼珠凹陷,像一只受惊的动物;灰白的皮肤有抓伤的痕迹。如果她是个年轻人,那现在年轻的痕迹已荡然无存;在我们面前哭叫的,是一个惊恐万状的老太婆,瘪着嘴,四肢干瘦如柴。她身上已完全没有智慧的影子。她不断发出一种“嗡嗡”声,既像是哭泣,又像是叹息。

“我给您介绍一下,雷切尔·奥尔布莱特,19岁半,身高1。75米,生于北卡罗来纳州的罗利,喜欢跳舞和骑马。我们把她弄来时,她正准备学法语。下星期我们就将放了她,已经关了20个月了。她快了。”

这时,那个幽灵般的女人又从嘴里吐出一些声音。我过了好一会儿听出那是英语:

“救命!救命……”

“救命!太晚了,我的宝贝,谁也不会来救你的。听到她整天哭着哀求我们,真是一个噩梦。我怕她得精神病,她来的时候多漂亮啊:古铜色的皮肤,肌肉健壮,小巧而迷人。”

我起初还以为斯泰纳得了怪病,也许是高原上的怪病。慢慢地,各种细节都凑到一块,我应该一目了然了。他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疯到了极点。察觉到了这一点,我感到非常惊慌,我不断地重复说:

“太卑鄙了,这太卑鄙了……”

“是的,邦雅曼,这是很卑鄙。我同意您的看法。但别忘了她是个罪人,她罪有应得。”

“如果说她长得漂亮,那也不是她的过错。她总不能躲着不出来吧。”

“是她的过错!您刚才说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长相负责,只有俊男靓女都把脸遮起来,或接受外科医生的手术,我们才能得到安宁。”

我没有说话,这种残酷的行为使我心情沉重。斯泰纳可能把我的沉默当作疑虑了,囚为他突然提高了声音:

“您不相信我?您小看我们,是因为我们只有三个人,却要对付全人类?”

我耸耸肩。疯子数以万计,可我没想到有一天会遇上这么一个。一道深渊出现在我面前。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斯泰纳把两只手放在我肩上,眼睛盯着我。我不敢正视他的目光。一道青筋在他的额头上跳着,好像有只野兽藏在他皱巴巴的大脑中,想跳出来。一条条细细的唾沫堆积在他的唇角,使我想起教过我的几个教授。

我猜测着他的心思。他可能随时都会发作。我觉得他既怕跟我说得太多,又怕说得太少我会不相信他。我应该逃走的,碰碰运气。可我傻傻地呆在那里,被动极了。我可怜地咳嗽着,借以掩饰自己的窘态。斯泰纳又恢复了那种诲人不倦的语气,他的热情跟他的理论一样让我反感。他就像有的情人那样,狂热得可怕。有时,人们在完整主义者家中能遇到那种情人。我应该闭上耳朵,不再听他的诡辩的。

“邦雅曼,让我们关灯吧,好不好?我需要集中精神。”

他把灯全关掉了,黑暗中只有一盏小小的长明灯。又回到了黑暗之中,我感到很愤怒。

“谢谢您听我说话。如果我坚持。您会表现出巨大的耐心的。您想不到这对我来说有多大的好处。最主要的东西我还没讲呢!绑架的步骤、次要的细节和注意事项我就不说了。事先一切都准备好了:热气系统、通风管罩、清洗房、焚化炉,这样就什么都不用清到外面去了。我们在做地下工作,就像当年的游击队。当然,这是另一场战争。我们的活动是建立在这样一个基本原则上的:不让任何人看见。您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我们的俘虏变丑的吗?让谁也看不见她们。美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受人赞赏,到处炫耀。不再把目光投向它,它就暗淡了。我们在这里是这样做的:这些漂亮的造物,自以为自己了不起。对她们来说,每天都应该是一场全民公决。现在,我们一下子切断了她们的生命力之源,切断了投向她们的爱慕的目光和敬意。这些傲慢的、冷冰冰的可人儿不是痛恨贪婪的目光吗?在上面她们不是生活在别人的目光当中吗?现在,我们让她们受到极大的耻辱:让人看不见。”

“其结果,是她们立即就憔悴了。对了,我告诉过您我们这座木屋的名字吗?它叫做‘晾草架’。这是来这里放牧的牧民们这样叫的。这是一个农业用语:指的是用栏杆围起来晒草的圆锥形空地。我们很喜欢这个名字,觉得它是命运的一个象征。我们把‘晾草架’变成了一个隐居地,最漂亮最漂亮的女人在这里像鲜花一样慢慢枯萎。我们对我们的客人,现在主要是女的,不施加任何暴力。我们把她们从数百公里外的地方绑架来,决不让她们看见,我们也不让她们跟我们说话。她们的衣服被烧了,证件被毁了,珠宝首饰被熔化了,不管它昂贵到什么程度。在这里,只要她们没有回到正常的人类社会,就没有法律,没有权利。”

“她们的密室,铺了隔音层,做了隔墙,有个盥洗室,有台摄像机随时监视着她们。可惜,我们的寄宿者一次最多不超过两个,我们人手太少了。我们是低级的手艺人,就像边境两边遍布汝拉山谷的钟表匠。”

斯泰纳沉默了。我不喜欢这样。我怕黑暗,怕在地下,怕独自呆着。我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只要他开口,我心里就平静了。他滔滔不绝,甚至冲我发火,我都会觉得有一种安全感。我只听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吸着。他会突然毫无理由地想起来打我。

“这样就足以使她们变老吗?”

“啊,瞧您多急!等一等,年轻人!我们所囚禁的人,她们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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