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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记-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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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哭闹着的儿童之外就再也没有人了。
再也没有人了。他们此时已挤满了那个丑陋、邪恶的老头儿所在的审判厅,并往外面漫溢,进入了附近的场地和街道。德伐日夫妇、复仇女神和雅克三号第一批到达,站在大厅里距离那老头儿不远处。
“看呀:”老板娘用刀指着叫道,“看那老流氓捆在那几。对,在他背上捆上一捆草。哈!哈!捆得好。现在就让他吃草!”老板娘把刀夹在腋下好像看戏似地鼓起掌来。
德伐日太太背后的人把她满意的理由告诉了自己背后的人,他们背后的人又向别人解释,别人又再向别人解释,于是附近的街道便也响起了掌声。同样,在两三个钟头的吵闹中筛了不知道几大箩的话里,德伐日太太常有些不耐烦的意见曾以惊人的速度在远处得到响应,因为有几个身手矫捷得惊人的人爬到了建筑物外面,从窗上往里瞧。他们很熟悉德伐日太太,便充当了她跟外面的人群之间的活电报。
最后,太阳升高了,把一道慈祥的希望或保护的光直射到那老囚徒的头上。这样的恩宠太过分了,不能容忍。那些留在他身边碍手碍脚为时太久的废物全都给轰走了,圣安托万抓住了他!
这事立即直接传到了最辽远地区的人群里。德伐日刚刚跳过一道栏杆和一张桌子把那倒霉的可怜虫死死抱住、德伐日太太刚跟上去一把抓住捆紧他的一根绳子、复仇女神和雅克三号还没来得及跟上、窗户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像猛禽扑下栖木一样窜下、一片呐喊便已掀起,似乎吼遍了全城,“把他抓出来!抓他到街灯下去!”
跌倒了,爬起来,头冲下摔在大厅外的台阶上;一时跪下,一时站起;一时刻在地上,一时被拖了走;挨揍,被几百只手塞到脸上的一把把的干草、青草噎个半死;被扯,被揪,伤痕累累,喘气,流血,总在哀告,总在乞怜;有时奋力抗拒,满是痛苦。人们便你拉我扯让出一小片地方,看他表演;有时成了一块死木头从森林股的腿丛里拖出。他就像这样被抓到了最近的街角,那儿挂着一盏要命的灯。德伐日太太在那儿对他撒了手——猫对耗子可以撒手——然后一声不响平平静静地望着他,等着别人作准备;而他却向她哀求。妇女们一直对他尖声乱叫,男人们则凶狠地叫着要在他嘴里塞进青草再杀死他。第一次,把他吊了上去,绳子断了,他尖号着被抓住。第二次,把他吊了上去,绳子断了,他尖号着被抓住。然后绳子发了慈悲,把他吊住了。他的头立即插在了一枝矛尖上,嘴里塞了足够的青草,可以让整个圣安托万的人看得手舞足蹈。
可这还不是这一天坏事的结束。圣安托万已经因呐喊与舞蹈而血脉怒张,所以在黄昏时又再次热血沸腾,愤怒起来。那是因为听说被处置了的那人的女婿,另一个欺压百姓的人民公敌,已带了一支由五百名骑兵组成的卫队进入了巴黎市。圣安托万用大幅的纸张公布了他的罪恶,然后抓住了他一—哪怕他有一支庞大军队保护他也会把他抓去跟富伦作伴的——并把他的头和心脏插在矛尖上。圣安托万带了这一天的三个战利品形成了一支豺狼的队伍在街上游行。
男人和女人直到深夜才回到哭喊着的、没有面包的孩子们身边。然后可怜的面包店就受到一长串人的包围,他们耐心地等着买蹩脚的面包。在他们空着有气无力的肚子排着班时便互相拥抱,庆祝当天的胜利,用以消磨时间,并在闲聊中堂温胜利的喜悦。几个褴褛的长串逐渐缩短,终于消失。高高的窗户上透出了微弱的灯光,街头生起了小火,几个邻居一起在火上烹调着,然后在门口吃起了晚饭。
晚饭不多,量不足,没有肉,也没有别的佐料,只有劣质的面包。然而人和人的友谊却给这硬邦邦的食物加上了营养,从人和人之间碰撞出了几星快乐的火花。参与了那天最凶狠的活动的父母跟他们的瘦弱的孩子们温情地说着话;情人们在周围和眼前这样的世界里爱恋着,怀着希望。
德伐日酒店跟最后一批客人分手时已经快天亮了。德伐日先生一边关着门,一边哑着嗓子对妻子说: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亲爱的!”
“呃,不错!”老板娘回答。“差不多到了。”
圣安托万睡着了,德伐日夫妇睡着了,就连复仇女神也跟她的杂货小贩睡着了,大鼓也休息了。大鼓的声音是唯一不曾为流血与忙乱而改变的声音。作为大鼓保管人的复仇女神还可以把鼓叫醒,让它发出跟巴士底狱陷落或老富伦被抓之前相同的声音,可圣安托万怀里的男男女女的嗓子都哑了——
(my285。)
第23章 烈焰升腾
有泉水泻下的那个村子发生了变化。补路工每天仍去那儿大路上敲石头赚几块面包糊口,让他那无知的灵魂不致离开他那消瘦的身体。悬崖顶上的监狱不像以前那么威风凛凛了。还有士兵守卫,但人数少了;还有军官管着士兵,但不知道士兵们会干什么—一只知道他们也许会干出一些并没有命令他们干的事。
残破的农村四面伸展;除了荒凉之外再也生产不出什么。每一片绿叶,每一片青草,每一片庄稼的叶子都跟苦难的人民—样萎缩、可怜。每一件东西都躬着腰,颓废、受压、气息奄奄。住宅、篱笆、家畜、男人、女人、孩子和承担着他们的土地——全都精疲力尽了。
曾是最高贵的君子的爵爷大人们也曾是国家的祥瑞。他们是豪华灿烂的生活的彬彬有礼的典范,他们给一切都带来骑士的风采,在其它类似的问题上也起过巨大的作用。作为一个阶级,爵爷大人们曾以种种形式给旅华的生活增添了光彩。奇怪的是,专为爵爷大人们设计的大千世界竟然会那么快就被绞尽了、榨干了!永恒的安排无疑是患了目光短浅的毛病!可是实际情况就是如此。一无所有的人已被榨干了最后的一滴血到“穷理”、“尽性”境界。倡导“心传”之说。承认“天地,刑具的最后的螺丝已经多次使用,受刑者已经崩溃,现在那螺丝转来转去,再也咬不住什么了。大人们只好离开这样今人丧气而又无法解释的现象,逃得远远的。
但是这座村子和许多类似的村子的变化并不在此。数十上百年来大人原本只对这村子进行挤压绞榨,很少亲自光临,只有狩猎寻乐时例外——他有时猎取的是人,有时猎取的是兽。而为了蕃息野兽,大人为它们的生长留出了大片土地,让它荒废。不,不,村子的变化不在于少了那身分高贵、雕像般漂亮、受福也赐福的面孔,而在于多了些身分低下的陌生面孔。
这个时期,补路工在灰尘里孤独地干活。他很少费脑筋去思考自己是从尘土中来,也必归尘土的道理。他花时间过多考虑的倒是晚饭太少,若是有吃的他可以吃下多少的问题——在这个时期,他从他那孤独的劳动中一抬起头来往前面一望,总会看见一个粗野的人影步行着走上前来。这在这一带以前是罕见的,可现在却已习以为常。那人影走上前来,补路工便会毫不意外地发现,那是一个几乎像野人一样毛挺毵毵的高个儿,脚上的木鞋就连补路工看去也嫌太累赘。那人凶猛、粗犷、黝黑,浸渍了多少大路上的风尘和泥浆,漏染了多少低地沼泽的潮气,身上粘满了森林僻路上的荆棘、树叶和苔藓。
那个七月天的正午就有这样一个人像鬼怪般向他走来。那时,他正坐在一道陡壁下的石堆上想方设法躲避着一场冰雹。
那人看了看他,望了望山谷里的村子、风磨和悬崖顶上的监狱,在他那不明情况的心里认清了这些目标之后便用一种勉强听得懂的方言说:
“情况如何,雅克?”
“良好,雅克。”
“握手吧,那就!”
两人握了手。那人在石堆上坐下。
“没有午饭?”
“现在只有晚饭了,”补路工露出饥饿的样子说。
“现在时兴不吃午饭,”那人咕噜道,“我在哪儿见到的人都不吃午饭。”
他拿出一个黑糊糊的烟斗,装上烟,用火镰点着了,叭叭地抽出红光,突然拿开,用拇指和食指撮了个东西进去,那东西燃起了火苗,随即化作了一缕青烟。
“握手吧,那就,”看完了这个动作,轮到补路工说话了。两人再度握手。
“今晚么?”补路工说。
“今晚,”那人把烟斗送到嘴里,说。
“哪儿?”
“这儿。”
他和补路工都坐在石头上,彼此默默地望着。冰雹在他们之间洒落,仿佛是小人国的刺刀在袭击。村子上空的天终于放晴了。
“指给我看!”于是旅人来到山顶,说。
“看!”补路工回答,伸出了手指。“从这儿下去,对直穿过街道,经过泉水——”
“通通见鬼去!”那人打断了他的话,眼珠对着景物骨碌碌地转。“我不从街上走,也不从泉水过。那该怎么走?”
“那么!村边山顶那一面,大约两个里格。”
“好的。你什么时候下班?”
“太阳下山。”
“你下班之前叫醒我好吗?我已经走了两个晚上没有休息了。我抽完烟,就会像个娃娃一样睡着的。你愿叫醒我吗?”
“没问题。”
旅客抽完了那锅烟,把烟斗揣在怀里,脱掉大木鞋,躺倒在石头堆上,立即睡着了。
补路工干起他那尘雾弥漫的活儿来。这时含着冰雹的云翻滚着散开了,露出了一道道青天,景物也随之闪出一道道银辉。现在用红帽代替了蓝帽的小个子补路工似乎被石堆上的人形迷住了,眼睛常朝他转过去,手上的工具虽机械地干着活,看来已没有多大作用。那人那青铜色的皮肤、乱蓬蓬的须发、粗糙的红色羊毛帽、家织呢和野兽皮混杂凑成的粗劣衣服、因为生活困苦而消瘦的健壮的个儿、睡着时那愠怒而凶狠地抿紧的嘴唇,这些都使补路工肃然起敬。旅客走了许多地方,脚已磨破,足踝上有伤,流着血;他那巨大的木鞋塞满了树叶和草。走了那么遥远的路,这鞋实在太沉重。他的衣服磨出了许多洞,身上也有许多伤。补路工弯下腰想看看他掖在胸口或其它地方的秘密武器,但是没看见,因为他睡觉时双臂合抱在胸前,捂得紧紧的,很像他那根紧的双唇。在补路工眼里,深沟高垒的城市的栅栏、哨所、大门、壕堑、吊桥在这个人面前都如烟云一样容易消散。等到他抬头看看地平线和四周时,他那小小的幻想之中有许多跟此人类似的人影正在所向披靡地扑向法兰西各个中心城市。
这人继续酣睡。冰雹一阵阵洒落,阳光与阴影在他脸上交替,冰珠打在他身上噗噗地响,又被太阳化作粒粒的金刚钻,可他全然不理会。太阳终于落了山,映出了一片晚霞,补路工收拾起工具打算下山回村了,这才叫醒了他。
“好!”睡觉的人用手肘撑起身子说。“山顶那边两个里格么?”
“大约两个。”
“大约两个。好!”
补路工回家去了,灰尘因为风向的缘故在他前面飞卷。他很快来到了泉水边,挤进牵到那儿喝水的瘦牛群里,向满村的人耳语着,似乎连牛也通了消息。村里人吃完了可怜的晚餐并不按平时的习惯爬上床去,而是走出门来呆在那几悄悄传播着一个离奇的消息。等到村里的人在黑暗中到泉水边会集时,又有一种离奇的观望动作传播开来:大家都往同一个方向的天空眺望,似乎等待着什么。当地的主要官员加伯尔先生不放心了,一个人爬上自己的屋顶,也往那个方向看;他又躲在烟囱后偷看屋下泉水边黑暗中的面孔,同时通知了掌管教堂钥匙的圣器保管员,说不定过一会儿需要敲钟。
夜色渐浓,刮起了风,围绕着并孤立了古老的府第使之变得幽深的树林开始在风前摇摆,仿佛在对那黑魃魃的巍峨的建筑发出恫吓。雨点像个急脚信使疯狂地跑上了那两排台阶,敲打着巨大的门,仿佛要唤醒屋里的人。一阵阵不安的风刮进了大厅,刮过了古老的矛和刀,再呜咽着刮上了楼梯,吹拂着最后的侯爵睡过的床边帏幔,四个步履沉重须发零乱的人穿过东西南北的树林,踏倒了长草,碰断了枯枝,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院子里,在那儿点起了四把火,然后四散分开。于是一切又归于黑暗。
但这黑暗并不长久,府邸立即以它自己的光离奇地照亮了自己,仿佛正要变成一个发光体。然后一道火花四射的烈焰在前排建筑物的背后燃烧了起来,从透光处显露,照亮了栏杆、拱门和窗户,接着火焰便越燃越高,四面扩展,越发明亮了。很快,二十来扇大窗户都爆出了火焰,唤醒了石雕人面,一个个从火里往外瞪着眼。
留在庄园里的少数人在一阵嘁嚓低语之后备了马,有人骑着马跑掉了。驱马声、溅水声穿过了黑暗,在村里的泉水边停住了。那马喷着白沫站在加伯尔先生的大门口,“加伯尔先生,救火呀!叫大家来救火呀!”警钟紧急地敲着,却没有别的救援出现(即使有,也没有来)。补路工和他那二百五十个铁哥儿们都在泉水边交叉着双臂,望着天上的火柱。“肯定有四十英尺高,”他们冷淡地说,却一动也不动。
从宅邸来的骑马人和喷着白沫的马穿过村庄嗒嗒嗒冲上石梯来到峭壁上的监牢门前。一群军官在门前看火,一群士兵离他们远远的。“长官,长官,救火呀!庄园烧起来了,早点去还可以抢救出些值钱的东西!救火呀!救火呀!”军官望望士兵,士兵却望着火。没有谁下命令,大家耸了耸肩,抿了抿嘴,“只好烧了!”
骑马的人嗒嗒嗒跑下山穿过街道时,村子照了个通亮。补路工和二百五十个铁哥儿们产生了一男一女常有的灵感:燃起蜡烛来庆贺。他们便都进了屋子,在每一扇昏暗的小玻璃窗后面点起了蜡烛。这儿物品普遍匮乏,大家便颇不客气地去向加伯尔先生借。那位宫员很不情愿,稍一犹豫,过去在权威面前十分恭顺的补路工这时却说:“砸了马车烧篝火倒也好玩,驿马也能烧烤了吃呢!”
那府第便径自腾起大火燃烧下去。烈火呼啸着发起狂来,炙热的风从地狱般的火海里刮出来,似乎要把这座华厦刮个灰飞烟灭。白炽的火苗跳跃飞腾,照出石雕人面似乎在忍受着折磨。大块大块的石材木料崩塌。鼻于上有小窝的石雕人面被埋掉了,可随后又从烟火里露了出来,俨然成了那残酷的侯爵的脸——他正在火刑柱上挨烧,在烈火中辗转挣扎。
府第燃烧着;附近的树木一让火舌舔到便干焦萎缩;远处的森林被那四个凶恶的人点燃之后又用一道新的烟雾的森林把那烧得白炽的华厦包围起来。熔化的铅和铁在喷泉的大理石盆里沸腾,烧干了泉水;灭烛器似的塔楼尖顶在高温前像冰一样熔化,滴落下来变作了四个奇形怪状的火池;坚实的墙壁以结晶的纹样作树枝形迸裂,迸出了巨大的豁口和裂缝。鸟儿们吓昏了,在空中打着旋儿栽进大熔炉里。四个凶猛的形象在他们造成的灯塔光里大步地沿着为黑暗所包裹的道路向东西南北四面走去,走向新的目标。火光照耀的村子已夺走了警钟,赶走了法定敲钟人,自己欢乐地敲了起来。
这还不够,被饥馑、大火和钟声冲昏了头脑的村子想起了加伯尔先生还要收租税,便急于要跟他谈判,尽管加伯尔先生近来只收了一点分期交纳的赋税,而地租房租则分文未收。他们包围了他的房子,传唤他出来当而交谈。加伯尔先生只好把大门死死关闭,躲起来考虑办法。考虑的结果是重新躲到那排烟囱背后的屋顶上去。这回他下定了决心,若是门被闯开,他便从雉堞顶上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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