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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阁寺-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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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呼啸的月夜,金阁像往常一样耸立着,洋溢着一种阴郁的均衡的气氛。林立的细长柱子在承受着月光的时候,恍如琴弦,金阁就像一个巨大的离奇的乐器。这是由于悬月的高低不同,使人看起来产生这种错觉。今夜也如此。可是风儿从决不鸣响的琴弦隙间徒然地吹过去了。

我捡起脚下的一块小石头,把它包在小纸包里,将纸包揉成结结实实的一团。这样我便把用石头压着的剪成碎片的女人照片,投入镜湖地里了。悠然地扩展的涟游,很快就荡到岸边我的脚下来。

是年11月,我突然出走,都是所有这些事情积累的结果。

日后回想起来,乍看似突然出走,其实则是经过长期深思熟虑和犹豫的。然而,我总喜欢把它认为是被突然的冲动所驱使的行为。因为我内心缺乏根本性的冲动,所以我尤其喜欢模仿冲动。譬如,有的男人头天晚上计划好第二天去祭扫父亲的墓,可是第二天出了家门,来到车站前的时候,突然改变了主意,转而到酒友家中去了,这种情况能说他是纯粹的冲动吗?他的突然改变主意,难道不是比迄今长期准备去扫墓更有意识的、对自己的意志的一种报复行为吗?

我出走的直接动机,是由于头天老师第一次以坚决的口吻明确地说:“我曾经打算让你接我的班,不过现在我必须明确地告诉你,我已经没有这个意思了。”

对于老师这番言明,我耿耿于怀。虽说这种宣告是头一次,但我早就预感到会有这种宣告,是有思想准备的。所以我听到这种宣告时,并不感到是个晴天霹雳。再说,事到如今,大吃一惊或狼狈周章都无济于事。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这样认为:我自己所以出走,是由于受老师这番话的触发,一时冲动之下采取的行为。

我施展照片的策略,确实探知了老师很我之后,眼看着我的学业就荒疏了。预料一年级的成绩是:为首的华语、历史均是84分,总分是748分,名次是84人中排列第24名。总课时是464小时,缺课仅14小时而已。预科二年级的成绩总分是693分,名次落到77人中的第35名。我不是有钱去消磨时间,只是不愿意上课,以闲暇为乐而逃学的,是在上三年级之后,在这新学期恰恰发生照片事件之后不久开始的。

第一学期结束时,校方警告我,老师也训斥了我。成绩不佳,缺课时间多固然是训斥的理由,但最使老师恼火的,是一学期只上三天的排宗教义课我竟全部旷课了。这三天的祥宗教义课,学校都是安排在暑假、寒假和春假之前,采取与诸事专门道场同样的形式进行的。

老师特别把我召到他自己的房间里训斥,这是罕见的。我只耷拉着脑袋,一声不言。我心中暗自等待的是一件事,然而老师对照片事件,或上溯到娼妇勒索事件都只字不提。

从这时候起,老师对我明显地疏远了。这就是我盼望的演变结果,是我希望看到的证迹,也是我的一种胜利。而且,要获得这种胜利,只需偷懒就足够了。

三年级第一学期,我旷课达六十多个小时,约为一年级三个学期总旷课时间的五倍。我旷课这么多时间,不是用来读书,也没有钱去娱乐,除了偶尔同拍本闲聊,就是我独自一人无所事事。大谷大学的记忆,同无为的记忆几乎是难以区分的。我缄口不言,独自一人无所作为。或许这种无为也是我这号人的一种“样的教义一吧。这种时候,我片刻也不感到寂寥。

有时,我几个小时坐在草地上,观察着鸡蚁搬运细红上去造窝的情形。并非蚂蚁引起我的兴趣。有时,我长时间地呆望着学校后面的工厂的烟囱冒出的缕缕轻烟。也并非烟云引起我的兴趣……我觉得我全然地,甚至连生命都沉浸在自己的存在中。外界处处都是忽而冰冷,忽而炎热。是啊,怎么说才好呢?外界时而呈现斑驳,时而又呈现条纹状。自己的内在和外界不规则地缓慢地轮流转化,四周无意义的风景映在我的眼帘里,风景闯入了我的内心,而且没有闯入的部分在彼方活泼地闪烁着。这闪烁着的东西,有时是工厂的旗帜,有时是土墙上的微不足道的污点,有时又是被抛弃在草丛中的一只旧木屣。所有这些东西,都是一瞬间在我心中产生,又一瞬间在我心中消失。可以说,这是没有形成所有形态的思想吧……我觉得重要的事物总是与微不足道的事物联系在一起,今天报上刊登的欧洲政治事件,似乎同眼前的旧木屣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我曾就一片草叶尖端的锐角进行过长时间的思考。说思考是不恰当的。这种奇怪的琐碎的念头决不会持久,在我的感觉里,它做活着,又似死去,实在难以捕捉,犹如乐曲的副歌执拗地反复出现。这片草叶的尖端为什么其锐角必须是这样尖锐的呢?倘使是纯角,难道就会失去草的种别,就得自然从这一角整个崩溃吗?倘使是拆掉大自然的齿轮中的极小东西,不就可以使整个大自然颠覆吗?我想人非非,陡然地思考着这种方法。

……转眼间,老师的训斥泄露了出去,寺庙的人对我的态度变得日益险恶了。妒忌我升大学的那个师兄弟总是带着一种充满胜利自豪的冷笑凝望着我。

夏秋两季,我一直在庙里生活,几乎不与他人交谈。我出走的前一天早晨,老师命令副司把我唤去。

那是11月9目的事。正是我上学前,我穿着制服来到了老师的眼前。

老师本来胖乎乎的脸,异样地绷得紧紧的,大概是由于一见到我不得不跟我说话这样一种不愉快的情绪所导致的呼。而我呢,看到老师的眼睛像看麻风病人似地望着我的时候,我就感到异常的痛快。因为这正是我所期待的充满人的感情的眼睛。

老师旋即把视线移开,一边在手炉上揉搓着手一边说话。那柔软的掌心上的肌肉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虽然轻微,但是在初冬早晨的空气中,听起来却是充满着清澄的刺耳。这使人感到和尚的肉与肉之间存在着超过需要的亲密。

“你看看这封信吧,校方又寄来了严厉的警告。令首在天之灵有知的话,不知道会多伤心啊。你自己也应该好好考虑,这样下去结果会成为什么样子呢?”……然后,他接着说了那一句:“我曾经打算让你接我的班,不过现在我必须明确地告诉你,我已经没有这个意思了。”

我沉默良久,然后才说道:

“这不就等于已经抛弃我了吗?”

老师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到了这种地步,还能不被抛弃吗?”

我没有回答。过了好大一会儿,我不知不觉意结结巴巴地扯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我的情况,您完全了解了。您的事情,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清二楚又怎么样?”老师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这成不了什么气候,也无济于事嘛!”

这时老师露出了一副完全抛弃了现世的面孔。生活的细节、金钱、女人和所有的一切,他都…一染指了,他这样一副污辱现世的面孔,是我从未曾见过的……我感到厌恶,仿佛触摸到血色好、有体温的尸体。

这时候,我涌起一种痛切的感觉,希望周围的一切事物远离自己,哪怕是片刻。我从老师的房间退出来后,不断地思考着这个问题,而且这个想法越来越剧烈了。

我用包袱皮把佛教辞典和柏木赠送的尺八包裹好,一手拎起这个包裹连同书包,就急匆匆地赶去学校。这时候,我一心惦挂着出走的事。

一踏入校门,恰巧柏本就走在我的前面。我拽住柏木的胳膊,把他带到路旁,向他借了3000元,并要求他收下佛教辞典和他赠送的尺八,权作某种贴补。

柏木平日那种叙述反论时的哲学式的爽快性,早已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咪缠着眼睛,用迷惘的眼神望着我说:

“你还记得《哈姆莱特》一剧中雷欧提斯的父亲对儿子忠告了些什么吗?他说:‘不要把钱借给别人,也不要向别人借钱。钱借出去就没有了,并且还失去朋友。’”

“我已经没有父亲了。”我说,“不借就算了。”

“我没说不惜呀。咱们漫漫商量吧。现在不知道我能不能凑够3000元呢。”

我不禁想起从插花师傅那里听到的柏木的手段,就想揭露揭露他从女人那里榨取金钱的巧妙手段,后来还是控制住了。

“首先想想怎样处理这本字典和尺八吧。”柏木说。

话音未落,他马上就掉头往校门的方向走去,我也折了回去,与他并肩缓步而行。柏木告诉我:“光俱乐部”的学生主任作为金融黑市的嫌疑犯被逮捕了,9月被释放后,信用一落千丈,眼下处境十分困难。从今春起,“光俱乐部”主任就引起了柏木的很大兴趣,他不时出现在我们的话题中。柏木和我都确信他是社会的强者,没想到仅仅两周之后他就企图自杀了。

“你要钱干什么?”

柏木冷不防地问了我一句。我觉得这种问题不像是由昔日的柏木提出来的。

“我想旅行,出去随便走走。”

“还回来吗?”

“多半…”

“你想逃避什么吧?”

“我想摆脱自己周围的一切事物,摆脱自己周围的事物所喷发出来的有气无力的气味……我终于懂得老师也是无力的,是非常无力的啊!”

“也想摆脱金阁吗?”

“是啊。也想摆脱金阁。”

“金阁也无力吗?”

“金阁不是无力。绝不是无力。但它是一切无力的根源!”

“这是你想像的吧。”柏木说。

柏木非常愉快似地咋了咋舌头,迈着夸张的舞蹈步伐走在人行道上。

在柏木的向导下,我们走进一家冷眩目的小古董店把尺八卖掉了。只卖了400元。接着顺便到旧书店,好不容易用100元的价钱,也把辞典卖掉了。柏木为了偌给我剩下的2500元,让我陪他回到自己的公寓里。

在公寓里他提出一个离奇的建议。尺八其是物归原主,辞典算是礼物,两样东西都暂且归他所有,所以卖这些东西所得的5册元也算是柏木的钱了。这500元,再加上2500元,借款当然总共是3000元。归还时止,月息按一分计算。比起“光俱乐部”的高利贷月息三分四厘来,几乎是优惠得多了……柏木拿出了纸和视台,正经八百地把这些条件都写在纸上,然后让我在借条上签字画押。我不愿意考虑将来了,所以马上用拇指沾上印泥捺下了一个指印。

……我心急如焚。把3000元揣在怀里,一走出柏木的公寓,乘上电车,在船冈公园前下了车,爬上了通向建勋神社的迂回的石阶。因为我想拍支神签,占卜旅途的平安。

石阶上坡处,右侧是义照稻荷神社涂着刺眼的朱红色的神殿,还有一对用铁丝网围着的石派。石狐嘴里叼着紫菜卷饭团,竖起尖锐的耳朵,耳朵里也涂上了朱红色。

这天阳光微弱,偶尔刮来微寒的风。登上去的石阶的颜色像是落下了一层灰尘,这是从树阴筛落下来的颜色。光线太微弱,看上去仿佛是肮脏的灰色。

一口气跑到建勋神社宽阔的前院时,我已是汗流泱背了。石阶联结着正面的前殿。向石阶伸延的是一片平坦的石板地。从左右低低地朗曲的松树伏在神路的上空。右侧是木壁色的破旧的神社办公室,大门上挂着“命运研究所”的牌子。从办公室到前殿途中,有一间白泥灰墙的仓库,从这里开始连续种植着稀疏的杉树,冰冷的蛋白色云朵饱含着沉痛的光,在这不平静的天空下,可以环视到京都西郊的群山。

建勋神社是以信长①为主祭神,以信长的长子信忠为陪犯的神社。这是一所简朴的神社,只有环绕前殿的朱红色栏杆增添了几分色彩——

①信长,即织田信长(1534…1582),日本战国、安土时代的武将。

我对登石阶,礼拜之后,从架在香资箱旁的棚架上取下了一个旧六角木盆,拿在手中摇了摇,从孔里摇出了一支削得细细的竹签。竹签上用黑墨写了“十四”两个字。

我转身走下石阶,嘴里不停地念叨“十四……十四……”我觉得这数字的声音仿佛停滞在我的舌头上,渐渐带出意义来似的。

在神社办公室正门前,我求了释签。一个似于厨房洗涮活计的中年妇女,一边不停地用脱下来的围裙指拭着手,一边走了过来,毫无表情地接过我按规定送过去的十元钱。

“几号?”

“十四号。”

“请在李廊上稍候。”

我坐在窄席上等候。就在等候的时间里,我感到自己的命运将由那女人濡湿、皲裂的手来决定,这实在是太没有意义了。可是,自己就是为了这份无意义的赌注才来的,因而也就算了。关闭的拉门里传来了相当难开的小抽屉的古老金属环的撞击声,还有掀纸页声。良久,拉门打开了一条小维。

“哦,给您。”

女人说着递出一张薄纸来,然后又把拉门关上。纸的一角上被女人的手指濡湿了。

我读了一遍。上面写着“第十四号凶”。

释语是:

改有此间者这为八十神所灭

大国主命神速烧石飞矢的劫难,靠御祖神的教示应离开

此国,悄然逃避的前兆。

这就是说,万事不如意,前途令人担心。我并不害怕。往下看,下段话多项目中的旅行一项这样写道:

“旅行--凶。尤其是西北方向,不吉。”

我决计奔西北方向去旅行。

开往敦贺的列车,从京都站发车时间是上午6点55分。寺庙起床时间是5点半。10日早晨,我一起床马上换上制服,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因为他们都习惯对我视而不见。

拂晓时分的寺庙,各处稀疏地分布着扫除的人们,有的清扫,有的揩扶。6点半以前是扫除的时间。

我打扫前院。连书包也没有携带,仿佛是从这里突然被神仙隐幕起来似的,外出旅行就是我的计划。我幻想着:我和茗帚在黎明中微微发白的沙石路上晃动。突然答帚倒下,我的身影消失了,留下来的只是黎明中的白沙石路。我必须是这样出走啊。

我没有向金阁告别,原因也在于此。因为必须是突然从包括金周在内的我的全环境中把我夺走。我渐渐向山门扫去。透过松树梢,可以望见晨星在闪烁。

我的心激烈地跳动。应该出发了,几乎可以说成是振翅待发。总之,我必须从我的环境中,从束缚着我的美的观念中,从我的坎坷不幸中,从我的结巴中,从我的存在条件中出发了。

省帚像是果实离开了果树似的,很自然地从我的手里掉落在黎明前的黑暗的草丛中。在林木的遮掩下,我蹑足向山门走去。一出山门,就一溜烟地起步跑了。首班市营电车已经靠站了。车厢里稀稀拉拉地散坐着一些像是工人模样的乘客。我沐浴在车厢内璀璨的灯光下,自己好像从未曾到过这样光亮的地方。

这次旅行的细节,我至今记忆犹新。我的出走,并不是没有目的地。我的目的地就是中学时代一度修学旅行过的地方。但是,渐渐接近了这地方的时候,由于出发和解放的思绪过分强烈,我感到我前方仿佛只有一个未知的领域。

飞奔着火车的这条路线,是通向我故乡的熟悉的路线。不过,我从来没有以这样新鲜、这样稀罕的姿态眺望过这样陈旧的熏黑了的列车。车站、汽笛,乃至黎明时分扩音器混浊的回响,都重复着同样的一种感情,强化这一种感情,在我眼前展开了净是令人醒目的抒情的展望。旭日把宽阔的月台划分成段。奔跑在上面的鞋声、裂开的木屣声、平静而单调的不停的铃声,以及从站上小贩的篮子里拿出来的蜜桔的颜色……所有这一切,仿佛都是委身于我的庞大的一个个暗示和一个个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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