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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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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再没别的方法可试了。这时,我看到人群中又有了新的骚动,并看到他们自动让开,汉姆从他们中间走到了前面。
我向他跑去,重申求他救援那两人的意思。可我虽然被海上的险惨景象弄得惊慌失措,一看到他脸上那种坚毅和向海张望的表情,我就记起来,恰好和爱米丽逃走那天早上他的样子一样,我便记起了这于他有多危险。我用双臂搂住他,并求我刚才求过的那些人,求他们别放他走,别听他的,别让他去死,让他离开海滩!
岸上又响起一阵惊叫。朝那破船看去,只见那船帆残酷地一下又一下打下来,把两人中的一个又打落了,然后威风凛凛地去把仅剩的那个活跃角色甩得飞旋起来。
在这种景象下,要动摇那个已毅然要拼命的人的决心,我等于向风祈求。他已惯于领导在场的一半人了。这时,他很愉快地握着我的双手说道,“如果我大限已到,那就是到了;如果没到,我可以等待。上帝保佑你,保佑大家!伙计们,把我准备好!我要去了。”
我被狠狠地推到一边。周围的人把我挡住;我在昏乱中听到人劝我,说无论有没有帮手,他都决心要去;我这样阻拦那些人,只会不利于他们为他安全做的布置。我不知道我回答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我只看到海边一阵忙乱,人们从那里的绞盘上取下绳子,钻进我看不进的人圈里。后来,我看到他穿着水手衣裤,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条绳子,也许那绳子就系在他腕上;还有一条绳子一头拴在他身上,另一头松松地盘在沙滩上,由几个远远站在那里的助手拿着一点点放松。
连我这外行的眼也能看出,这条破船就要裂开了。我看见它在中间裂开,桅上唯一的那个人生命如系于一发之上。他依然紧紧抱住船桅。他头上戴着一顶很特别的红色便帽——不像水手帽,颜色也较鲜艳。由于于生死悠关起决定作用的几条已下陷的板子在转,船已漏水了,预告他死亡的丧钟敲响了,我们大家都看到他挥动那顶便帽。当时看见他那样做时,我觉得我都要疯了——因为他那动作使我记起我旧日的一个挚友。
汉姆一个人站在那里望着海,他身后是紧张屏息的一片沉寂,身前是那暴风。有一个大浪退去时,他回头看了看那些握着紧系着他绳子的那些人,便随着浪头冲了进去,立刻和海浪拼搏起来,忽而与高山一起升腾而起,忽而与深谷同时降下;终于他又被推到岸上,人们赶快把绳子收了起来。
他受伤了。我从我站的地方看到他脸上有血,可是他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他似乎急切切地在教他们把他放松一些——也许我只是从他胳膊的动作上这么推测——然后像先前那样出发了。
这时,他奋力朝破船靠去。他时而随高山升腾,时而随深谷下降,时而沉入起伏的泡沫,时而朝岸的方向漂浮,时而又向船的方向漂浮。他艰难勇敢的挣扎。那段距离并不算长,但是海和风的力量使得那挣扎可怕了。终于,他挨近了那条破船。他离得那么近,再向前靠一步,他就抓住它了。可就在这时,一股高山一样的深绿色海水从船的那边朝岸的方向涌来,他似乎一下就跃了进去,船也不见了!
我跑到他们收绳子的地方,只见海里有些团团转的木片,好像刚才不过打破了只木桶。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惶恐。他们把他拖到我脚前——没有知觉——死了。他被抬进最近的房子里,这时再没人阻拦我,我留在他身边,忙着用尽了一切急救方法;可他已被那巨浪打死了,他那颗宽厚的心也永远安静下来不动了。
当一切希望都放弃,一切都已做完后,我在床边坐了下来。这时,一个从爱米丽和我小时候就认识我的渔人来到门口,低声喊我。
“先生,”他说道,他那饱经风霜的脸这时已淌满热泪。他嘴唇颤抖着,面如死灰。“你肯去那边一下吗?”
我从他表情上看出我记忆中的旧事。我靠在他伸出来扶我的胳膊上,失魂落魄地问他道:
“那具尸体靠岸了?”
他说道:“是的。”
“我认得那尸体?”我问他道。
他什么也不说。
可是,他把我领到了海边。就在当年她和我两个小孩寻找贝壳的地方,就在皮果提先生那条旧船昨夜被风吹散后一切碎片落下的地方,就在被他伤害的那个家的残迹之中,我看见他头枕着胳膊躺在那里,正像我过去在学校里时常见他躺着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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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新伤旧创
哦,斯梯福兹,当我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谈话时,我压根没想到那竟是我们的永别,你本不该讲“记得我最好的时候!”,我一直就是那样做的;而现在再见这种景象,我还会改变吗?
他们抬来一个尸架,把他放在上面,用一遮尸布把他盖上,朝有人家的地方抬去。所有抬他的人都认识他,和他一起出过海,看到过他那逗人喜爱的勇敢样子。他们在狂暴的咆哮中,在极端骚动中的一片沉寂中抬着他,抬他到那死神已降临的小屋。
可是,当他们把尸架放到门口时,他们又相互看来看去,又看看我,然后低语起来。我知道是为什么。他们觉得,把他和汉姆放在同一间安静的房间里似乎不妥。
我们一起到了镇上,把那担子抬进了旅店。我一旦能考虑问题了,便马上派人请来约拉姆,求他帮我雇辆车,好当晚把尸体运到伦敦。我知道一来源,一切认识的能力都可以归结为感觉的能力,感觉是,照顾这尸体以及委婉地通知他母亲这噩耗,都只能由我负责做到,我也恳切地想尽忠尽责。
我为了尽可能减少在镇上引起什么惊动,便决定在夜间动身。可是,当我乘车走出场院时(我负责保管的东西就跟在我车后),仍有许多人在那里守候;虽然时近半夜,人们仍朝镇上不断走来。车在大路上行了一小段后,我还不时看到越来越多的人走来;不过,后来,包围我和我幼年友谊灰烬的只剩下荒凉凄清的黑夜和空寥寂寞的田野了。
在一个丰美的秋天,正近中午,已落下的树叶和更多尚未落下的树叶使地面上散发出一种好闻的气味,太阳从被染成红色,黄色、紫色等美丽颜色的树叶缝隙中照下。就在这么一个时刻,我来到海盖特。最后那二英里我是步行的,我边走边考虑我不得不去做的事;跟了我一整夜的车被命停下,等候通知再前进。
我走到那住宅跟前时,发现它仍一点未变。没有一扇百叶窗被拉上;那沉寂的铺石院子,那通往废弃了的门的长廊,都毫无生气。风完全平息了,一切都纹丝不动。
一开始,我没勇气在门口拉铃;我终于拉铃时,觉得那铃声中表现了我的使命。那小女仆拿着钥匙出来,她打开大门上的锁,诚恳地望着我说道:
“对不起,先生,你病了吗?”
“我受了太多的刺激,我也很累了。”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先生?——詹姆斯先生?——”
“别说了!”我说道。“是的,出了事。我必须对斯梯福兹夫人说明。她在家吗?”
那女孩很不安地说,她的主人现在几乎不外出了,连车也不坐;主人总留在卧室里,不见任何客人,但愿意见我。她说,她的主人已起床了,由达特尔小姐陪着。她上楼怎样通报好呢?
我便认真嘱咐她,不要动声色,只把我的名片送进去就是了,说我在下面等候。我们当时已走进了客厅,我就在那里坐下,等她回来。客厅里以前有人时的那种愉悦气氛已荡然无存,百叶窗关闭着,竖琴早已无人弹弄过了,他幼年的画像就在那里,他母亲保存他书信的盒子也放在那里。我不知道她现在还读不读那些信,将来还读不读那些信!
那住宅那么安静,我听到了那女孩在楼上轻轻走过的脚步声。她回来时传达的旨意是:斯梯福兹夫人久病在身,不能亲自下楼。不过,如果我能原谅她的话,她很高兴在卧室中见我。不久,我就站在她面前了。
她是在他的卧室里,而不是在她自己的卧室里。我觉得她所以住在这里,当然是为了纪念他;当然,也为了同样原因,他过去的体育运动和作业的纪念品,都仍像他离开时那样放在那里,在她周围陈列着。不过,在接见我时,她喃喃说,她所以离开了她自己的卧室,乃因为那里的环境于她的病体不相宜,她那端庄的神气也未露半点可疑的痕迹。
在她椅子旁边的仍然是达特尔小姐。从她那黑眼睛停在我身上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已看出我是来报坏消息的。那道伤痕立刻凸了出来。她朝椅子后面退了一步,免得斯梯福兹夫人看见了她的脸;同时,她用那种从不回避、从不游疑的锋利目光打量我。
“看见你服丧,我很难过,先生。”斯梯福兹夫人说道。
“我不幸成了鳏夫。”我说道。
“你太年轻了,这样的重大损失于你太难承受了,”她接下去说道,”我听了很感到悲痛。我听了十分悲痛。我希望时间会对你有好处。”
“我希望,”我看着她说道,“时间会对我们大家有好处呢。亲爱的斯梯福兹夫人,我们在最沉重的不幸中必须信赖这一点了。”
我那诚恳的态度,我眼中的眼水,都使她感到吃惊。她的整个思想过程似乎要中止,要改变。
我用力控制我的声音,轻轻说起他的名字,可是我的声音颤抖了。她低声自言自语地把他的名字重复了两三遍。然后,她勉强镇静着自己对我说道:
“我儿子病了。”
“病势极重。”
“你见过他吗?”
“我见过了。”
“你们和好了吗?”
我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她把头稍稍朝身边的萝莎·达特尔站的地方偏去。就在这时,我用嘴唇的动作告诉萝莎道:“死了!”
为了不使斯梯福兹夫人往后看,而且看出她显然还没有任何准备要知道这事,我忙马上接住她的目光。可我已看到萝莎·达特尔怀着绝望和恐怖而失控地把双手伸向空中,然后一下捂住了脸。
那位漂亮的夫人——那么和他相像,哦,那么和他相像!——用呆呆的目光看着我,用手支住前额。我劝她平静,准备忍受我不得不告知的事;不过,我应当劝她哭,因为她像一尊石像一样坐在那里。
“我上次来这儿时,”我结结巴巴地说道,“达特尔小姐告诉我,说他到处航行。前天晚上的海上是十分可怕的。如果他那天晚上在海上,临近一个危险的港口,像我所听到的,如果我见到的那条船真是他——”
“萝莎!”斯梯福兹夫人说道,“到我这儿来!”
她来了,可是并不怀着同情或意欲安慰。当她和他母亲面面相对时,她的眼睛发出火一样的光,突然爆发出一阵可怕的笑声。
“喏,”她说道,“你的骄傲得到满足了吧,你这个疯女人?现在,他向你赎了罪了——用他的生命!你听到了吗?——
他的生命呀!”
斯梯福兹夫人僵直地陷在坐位上,睁大眼看着她。除了发出一声呻吟,她没吭一声。
“唉!”萝莎激动地捶胸叫道,“看看我吧!呻吟,叹气,看看我!看这里!”她拍着那道伤痕,“看你那死去的儿子的手迹吧!”
那位母亲时时发出的呻吟直刺我心。始终那样。始终含混,始终不流畅。始终伴着头部软弱的动作,脸上却没变化。始终从僵硬的唇和紧闭的牙缝中挤出,似乎牙关已锁,面部痛得麻木了。
“你记得他什么时候干下的吗?”她往下说道,“你记得由于继承了你的天性,由于你为他骄傲而给他的娇惯纵容,他是什么时候干的,使我一生都毁了容吗?看着我,我到死都带着他极其冷酷的痕迹;为你把他弄成这样去呻吟,去叹息吧!”
“达特尔小姐,”我劝她道,“看上帝份上——”“我就是要说!”她把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对着我说道,“你别出声!看着我,我说,那个自以为是而又虚伪的儿子的自以为是的母亲!为你养育了他而呻吟吧!为你纵容了他而呻吟吧!为了失去了他而呻吟吧!为我失去了他而呻吟吧!”
她握起拳头,瘦削的身子整个颤抖着,好像她的激情正把她一寸一寸地杀掉。
“被他的任性所恼的是你!”她可怕地叫道。“被他的傲气所伤的是你!头发变白时方后悔当初生下这么个品性的人儿的是你!他在摇篮里时就娇纵他使他不成器而成了这样的也是你!现在,你多年苦心总得到报答了!”
“哦,达特尔小姐,可耻啊!哦,残忍啊!”
“我告诉你,”她立刻说道,“我就是要对她说。当我站在这里时,这世界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我!这么多年了,我都没吭过声,现在我还不说话吗?我一直就比你更爱他!”她气汹汹地转向她,“我可以爱他,不求回报。如果我成了他的女人,我能就为他二年才一句有爱意的话,而做他反复无常性情的奴仆。我能的。谁比我对这知道得更清楚?你刻薄、骄傲、死板、自私。我的爱情可以专一——可以把你那一钱不值的抽泣跺到脚下!”
她睁着闪光的眼睛跺着脚,好像真要那么干。
“看这儿!”她又使劲发狠地拍着那伤痕说道。”当他长到更能理解他所做所为时,他懂得了,他也后悔了!我能对他唱歌,向他说话,对他所干的表示关心,努力获取他感兴趣的知识;我引起了他的注意。在他最纯洁、最真挚时,他爱过我。是的,他爱过!有许多次,他用小小的借口支开你,他搂抱过我!”
在她这么说的时候,她的狂热中——她差不多疯了——即包含一种讽刺的骄傲,还含有一种热情的回忆,一种绻绻柔情的余烬又在那回忆中短暂的重新点燃。
“我堕落了——要不是他用稚气的求爱举动迷住了我,我也许会早就醒悟——成为一个玩偶,一个消遣玩艺,随他高兴便拿起放下和戏弄。到他渐渐厌倦时,我也渐渐厌倦了。到他的爱火熄灭时,我不为他不能娶我而硬要与他结婚,而不再花气力去巩固我的权力。我们不动声色地疏远。也许你已经看出来了,但你并不为之惋惜。从那时起,我不过是你们中间一件残破了的东西,没眼睛,没耳朵,没感情,没记忆。呻吟?为你把他弄成的那样子呻吟吧;不要为你的爱心呻吟。
我告诉你,我曾比爱他的你更爱他!”
她用闪光发怒的眼睛盯牢那张呆呆的脸和那双睁大木然的眼睛。当那呻吟又在发出时,她一点也不为之所动而缓和点,仿佛那张脸只不过是一幅画。
“达特尔小姐,”我说道,“如果你残忍到不肯同情这个痛苦的母亲——”
“谁同情我呢?”她尖锐地反问道,”她已经撒下这样的种子。让她为她今天的收获呻吟吧!”
“如果他的过失——”我开始说道。
“过失!”她声泪俱下地叫道,“谁敢诋毁他?他的灵魂比任何他屈尊下交的朋友的灵魂都要高贵百万倍!”
“没有人比我更爱他,没有人比我更想念他,”我回答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同情他母亲;如果他的过失——使你蒙受痛苦——”
“那不是真的,”她扯着她的黑发号叫道,“我爱他!”
“如果他的过失,”我继续说道,“在这个时候,你仍不能将其忘怀;看看那个人吧,就算把她当作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也救救她吧!”
在所有这段时间里,斯梯福兹夫人的样子没变化,也不可能变化。她一动不动,死般僵硬,呆呆瞪着眼,时时以同一种喑哑的方式发出呻吟,随之而来的头部无可奈何地抖动,除此以外没有半点有生气的迹象。达特尔小姐突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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