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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英博物馆在倒塌-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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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
“再见,亲爱的。”亚当放下电话,把信从口袋中拿出来。有人敲了敲电话亭。原来是他上午在街上看到的那个坐在豪华轿车里叼着一支大雪茄的历大男人。亚当打开门。
“你打完了吗?”那人说着摇了一下手中的雪茄,“我有件急事,要用电话。“他拄着一日美国英语说道。“我已经打完了。”正当说着。从电话亭中走了出来。“是吗?谢谢你的提醒。你有零钱吗?”“你要多少?”亚当问道。
“我想给科罗拉多州的丹佛市打电话。”
“用不了很多。”亚当说,“你大约需要六十先令。或者一百二十个六便上的硬币。或者……二百四十个三便士的硬币。在拐角处有一家银行。”他最后说道。
“你一定是那家银行的行长,年轻人。”那位胖大的美国人说道。“我的会计师拿着计算器,也弄不清自己有几个手指头。”,“噢,对了……如果你想打电话的话,”亚当很有礼貌地指了指空空的电话亭,“也许你可以让对方付电话费。”,-‘“对方付电话费?这个主意太好了。你们这个民族真伟大。”这个胖大的男人说着挤进了电话亭。
亚当用低沉的声音说了声再见,然后手里摇着他的新阅览证,急忙向阅览室走去。
他从窄窄的走廊中穿过,然后走进那个宛如巨型子宫的阅览室。地板上摆放着许多书桌,学者们蜷缩着身子,伏在书本上,就像一个个胎儿。那些书本就像一棵棵知识的幼芽,被知识界的一些巨大成就所淹没了。那些永远不可能开发殆尽的知识卵巢,响成了目录架上的核心部分。圆形阅览室周围摆放着一圈书架_将学者们包围在中间。书架上面是宽敞开阔的穹顶。白日的阳光几乎无法穿透房顶上灰暗的玻璃。汽车与其它人世的喧嚣声几乎不可能渗透到这个温馨、安静的空间中来。阅览室的圆顶俯瞰着学者们,学者们则在低头看书。学者们喜欢他们的书,灰白的手指轻轻翻动着书页。而那些书页和学者们配合得相当默契,心甘情愿地将知识奉献给学者们。当学者们从书桌上抬起双眼,看不到分散其注意力的东西,更看不到与书本不和谐的东西,进入视野的只有子宫内柔滑、弯曲的曲线。无论他们将目光移到哪里,都不会遇到障碍物,见不到任何棱角以及无限延伸的平行线,更不会看到努力追求无限的尖角弓形门。所有的东西都是圆曲的,圆形的,自足的,完整的。于是受到了鼓励与抚慰的学者们又将目光转到书本上,蜷缩着身于,更加专心地去读书,因为他们不想离开这温暖的子宫。在这里,他们可以借助电灯的光线,呼吸枯黄的纸张发出的发霉的气味。
但是等在外面的女人们的感觉可就大不相同了。在伊斯令顿寒酸的公寓或者伯克里希斯狭窄的半独立式住宅中,她们站在窗前,观看外部世界的生活、商店中的摩托车、广告牌与服装,发现那些东西非常好。她们痛恨子宫般的博物馆,因为是它给她们带来了贫困与孤独,是它每天占有了他们的男人,将他们的精力耗费殆尽,以致于回到家后少言寡语,心不在焉。她们期盼着自己的男人最终从子宫中被驱逐出来的那一天。她们低头看了看身旁哭哭啼啼的孩子,把两只由于常年用洗涤剂洗衣服而变得粗糙的手交叉,紧紧握在一起,发誓绝不能让孩子们步父亲的后尘。
亚当想,劳伦斯,我应该看劳伦斯的书了。
他从书桌中穿过,来到他和加莫尔来这里看书时经常坐的那几排书桌中间,发现了几个两年来一直在他身旁工作、但是从未打过交道的熟悉身影。他们中有几位是工作认真、讲究效率的美国人,工作起来就像永远不知道疲倦的发动机,为他们提供资助的是古根海姆基金会;几位戴穆斯林头巾的锡克教徒,人们都称他们辛格先生,都在研究印度文化对英国文学的影响;几个脸上长满丘疹、戴着眼镜的女士,她们发现某人的脚注中出现某种错误时会暗自窃笑。然后是博物馆的几位工作人员——一位胡子长得都快碰到脚的先生,那位穿短裤的女士,一位穿一双形状非常古怪的鞋子、头戴一顶划艇运动员帽的男子,他桌子上放着一根单弦琵琶,正在读一张盖尔语报纸。还有一位不停地抽鼻子的女人。亚当认出了加莫尔放在一张桌子上的大衣与公文包,但座位却是空的。
他最后在北馆中找到了加莫尔。他们通常不到那里看书:那里的温度非常高,而其低矮的长方形结构以及绿色的装饰物给人一种置身于一个热带鱼类水族馆中的感觉。北馆是专门用来查找珍稀书籍的地方,那里也有几把椅子,但只有著名学者才能享用。他们可以把自己借阅的书放在桌子看,时间不受限制。除了用来堆积名人撰写的书籍与带有名人姓名的卡片以外,很少有人在这里的书桌前就座。它们使亚当联想到一个空荡荡的蜡像馆,因为所有展品已被运走去修缮。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低声问加莫尔。
“我正在读一本据说是黄书的书。”加莫尔解释说。“你得填写一张专门的申请表,才能来这里,在管理员的鼻子底下看这本书。我想,你还没有进行手淫吧。”
“我的天啊。你以为读《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会让我干那种事吗?”
“我不应该这样想,现在你可以把书买回家,边看边手淫。”
“你在阅览室中为我保留的座位呢?”
“就在我的旁边。我想是13号。”
“你似乎老是抓住与我有关的这个数字不放。”亚当气愤地说。“我不迷信,但是冒那个险设任何意义。”
“冒什么险?”
“这事与你无关。”亚当说道。
他回到阅览室,拥熟地拿着那本厚厚的目录手册,填写借书单,准备借阅《虹》及几本劳伦斯评论。然后他回到加莫尔为他保留的座位上,等图书管理员找书。相对于现在这个更加闲适与优雅的时代来说,大英博物馆的一大落伍之处在于图书管理员得把书送到读者的书桌旁。这里的图书馆太大了——亚当知道这里的藏书大约有六百万册——但管理员却很少,读者从填写借书单到最后拿到书要等上一个多小时。他坐在那把带棉垫的大座椅上,并不理会旁边的读者向他投来的嫉妒与谴责的目光。不知为何,阅览室的座椅中只有十分之一带有棉垫,因而读者们都竞相抢占。
加了棉垫的座椅坐起来非常舒服。亚当想知道这些座椅是不是也是布朗龙家具公司生产的。如果真是这样,他觉得自己会怀着莫大的热情参与那个有奖征联比赛。
我独爱布朗龙座椅因为我用它写论文通常情况下,生产商的名字可以在椅子下面看到,是不是呢?亚当想把自己的座椅翻过来看一下,但是断定那样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他向四周看了一眼:没有人在注意他。他故意把一支铅笔丢到地板上,然后弯腰去捡,趁机向座椅下面看了一下。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标牌,但上面的字迹看不清楚。
他把头直接伸到椅子下面,不料身体一下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邻桌投来惊奇、厌恶或者感到好笑的目光。亚当满脸通红,一方面是因为觉得异常尴尬,另一方面是因为刚才头朝下,血贯到了头部。他回到座位上,用手摸了摸头。
亚当心中充满了自怜。这是他这天上午第二次摔倒在地。接着他头脑中开始出现幻觉。显而易见,他得了某种疾病,他就要精神崩溃了。他带着一丝兴奋自言自语地重复了刚才那两个词:精神——崩溃。这两个词使他想到安静平和、被动接受的未来,因为无助而从尘世中退隐、将忧虑带来的巨大压力转移到别人的肩上。他想象着自己安静地躺在一个幽暗的房间中,忧心忡忡的朋友与医生站在他的床边低声商议如何诊治地的病症。也许他们会向教皇发出请愿,为他和芭芭拉争取到特许状,可以采用人工避孕方法。也许他会死去,他悲惨的遭遇引起了梵蒂冈会议的注意,为此自然法则教义得以修订。总之,他会获得许多好处8但是他决定不能让自己的精神崩溃。
工作,工作。他开始动作敏捷地打开鼓鼓囊囊的手提包。很快那张铺着一层蓝皮垫的书桌上堆满了书、文件、文件夹、索引卡片以及写满了笔记与参考资料的碎纸片。亚当的精力与毅力就像被投进冷水中后的温度计急剧下降的水银柱一样一落千丈。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把这么多资料组织成一篇结构严谨的文章呢?
亚当的论文题目原定为《论现代小说的语言与思想》,但后来经过研究学会的删减,到现在就变成了《论三部英国现代小说的长句结构》。这种删减似乎并没有减轻他的工作量。他至今尚未决定选哪三部小说进行分析,也未决定长句的标准是什么。他满怀希望地想,劳伦斯的作品中有各种句子,他的作品一定非常典型。
亚当没精打采地翻着自己积累的但现已从他的论文中排除的有关一些二流作家的笔记。有一厚叠是有关埃格伯特·梅里马什的。他是一位天主教纯文学作家,有当代切斯特顿与贝洛克之称。关于梅里马什他专门写了一章,题为《神圣的妙语》论述了他在作品中如何使用反讽与对偶的手法,支持其行文流畅的基督教护教学观点。但现在这都变成了徒劳。
亚当打了个呵欠,看了一眼北馆门廊上面的挂钟。在他借的书到来之前,还得等好长一段时间。除他以外,其他人似乎都在聚精会神地工作:你几乎可以听到大脑中飞轮与链齿转动发出的嗡嗡声。亚当内心充满了矛盾:内疚、嫉妒、失败感与反抗。反抗获得了胜利:这样静静地坐着,克制着自己,感觉太不自然了。
他随意摆弄着手中的铅笔,试图让它倒立起来,但没有成功,铅笔滚到地板上。他俯身去拿,起身时正好看到一位受到干扰的读者在对他皱眉。亚当也毫不示弱地回敬了他。为什么不能打扰他?受到干扰,分散注意力对一个人的精神健康有利,这就像体育运动有利于身体健康一样。如果阅览室一天清两次场,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这样一来,所有学者们可以到博物馆前院中进行体育锻炼。不,那样不行——他本人就讨厌体育锻炼。相反,设想阅览室的圆形地板如同可旋转舞台。每隔一个小时管理员都要准时拉一下操纵杆,让整个房间中的东西旋转起来,带动书桌上的制动棒转上几圈,让读者们开开心。对,要把书桌安装得像旋转木马那样可以慢慢升降。这未必会影响人们工作——只能使因久坐而感觉麻木的身体得到放松。增强体质,促进血液循环。对,他一定得把这个主意告诉加莫尔。大英博物馆法。他闭上双眼,沉浸在令人兴奋的幻想之中:旋转的地板、学者们的座椅上升到隔墙之上,他们微笑着互相对视,然后又轻轻地落下来。也许还应该增添一些叮叮当当的音乐声亚当感到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原来是加莫尔。
“称为什么在哼唱《圆桌曲》?你的脸怎么发育了?”
“我等一会儿再告诉你,”亚当有些疑惑地说道。他起身飞快地离开了阅览室,以躲开周围读者投来的充满敌意的目光。
在门厅中,他决定再给芭芭拉打一个电话。让他感到惊奇的是,那个胖大的男人还占着电话厅。亚当开始计算向科罗拉多打三十分钟的长途电话该花多少钱。突然他发现那个胖子脸上带着一丝痛苦的神情。他不知怎么把电话厅门给关上了。他腰围太宽,无法把门打开。亚当费了好大力气才帮他摆脱了困境。
“唉呀,”那位胖子说道,“你今天似乎成了我的私人保镖。”
“你电话打得还顺利吧?”亚当问道。
“我遇到了一些语言方面的障碍。”
“难道科罗拉多那儿的人不讲英语吗?”
“当然讲英语。但是你们这里的接线员在我开始讲话之前总是说,‘你已经讲完了’……你吸烟吗?”他突然问道。
“我的岳父通常在过圣诞节时请我吸烟。”亚当答道。
“好吧,留着这些,等到十二月过圣诞节时让他吃一惊。”那胖子说着顺手把一把雪茄烟塞进亚当的口袋。
“谢谢你。”亚当小声说道。那位胖子脚步蹒跚地走开了。
亚当走进电话厅,里面飘满了浓浓的雪茄烟雾。他开始打电话。当接话方拿起话筒时传来啪啦一声响,接着一个稚气的声音说道:
“这里是巴特西,电话为22一0。”
“喂,你好,宝贝,克莱尔。你都在电话上说了些什么?”
“妈咪说我可以学着接电话。”
“妈妈在吗?”
“她正在下楼。”
“你好吗,克莱尔?今天上午很乖,是吗?”
“不是。”
“噢,那是为什么?”
“我在多米尼克的肚子上割了一个洞。”
“你干了什么?”
“在多米尼克的肚子上割了个洞,用的是剪子。”
“但是,克莱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们当时正在玩妇产科医院的游戏,我给他做了剖腹产手术。”
“但是,克莱尔,你不应该那样做。”
“你是指男孩不能生孩子吗?这我知道。”’“不,我指的是用剪子割人。喂,你妈妈在吗?”
“她在。”
“你好吗,亚当丁?”“亲爱的,克莱尔在多米尼克的肚子上割了个洞,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一个小裂口。连血都没流。”
“只是一个小裂口!但是她拿剪子的最初意图是什么?”
“你是想责备我,对吗,亚当?”
“不,亲爱的。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事实。”
“只要你不责备我就好。你根本不知道整天照看克莱尔是个什么滋味儿。”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如果你把剪子放在她够不到的地方……”
“我就是那样做的。但是她把活梯找了出来。”
“你有没有打她?”
“你知道打她没什么用。她总是说,‘我希望这会对你有好处,妈咪,’她听到我们谈论斯波克医生的话了。”
“等到她学会了读书写字,鬼才知道她会干出些什么来。”亚当慨叹道。他决定放弃这个话题。“你看十三日那天的日记了吗?”
“你问这个问题,将来会后悔的。”
“为什么?”亚当说着心猛地向下一沉。
“根据体温记录表,在那天不应该排卵。”
亚当哼了一声。
“…况且十三日那天是星期五。”色色拉接着说道。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亚当心存疑虑地说道。
“谁开玩笑了?”
“我当然也没有。难道你记不清那天晚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了?”
“我记得你有点儿…你知道。”
“有点儿什么?”
“林知道几盅酒下肚后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你不也一样吗。”亚当为自己辩护道,“我不是在责备你。你认为我们可能……?”
“不。但是我希望我的经期就要开始了。”
“你现在感觉如何广“和那时差不多。”
“当时是个什么情况?我记不清了。”
“没关系。这个话题已经让我感到厌倦了。难道你现在不应该工作了吗?”
“在我努力思考那天晚上我们干了些什么的时候,根本无法工作。”
“哪,我可无能为力。亚当。唉,我不再等了。玛丽·弗里恩快带着那些孩子们来吃午饭了。”
“这次她要带几个孩子?”
“四个。”
“你看,总有人的情况比你的糟糕。”
“那么,再见,亲爱的。不要担心了。”
“再见,亲爱的。”
在回阅览室的路上。亚当想起了一件事。他返回电话厅,又给芭芭拉打了个电话。
“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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