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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皇帝-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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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方密之刚从广西回来,柳如是心里惦记着桂王永历政权的安危,便试探着问道:“方公子,南方情形如何?听说你被永历帝拜为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为何一个人又悄悄回来了?”
“唉,一言难尽哪!”方密之长叹一声,神色黯然。
要说这方密之也是江南复社里响噹噹的一个。他名方以智,字密之,号曼公,别号就多啦,什么龙眠愚者、鹿起山人、泽园主人、极丸学人、易贡游子、高厘道人等等不一而足,到后来他又循入佛门,披缁后法名弘智、行远、药地、无可、浮庐等,还有人称他作木立。从别号和法名上看,这方密之就不是个普通人物。
方密之是安庆府相城人,其父在崇祯时官至湖广巡抚。但方氏一门历来处世倡淡泊恬退,为学倡经世致用,对释、儒、道“三教”皆有研究,对方密之影响很大。明末农民大起义,相城龙眠山下干戈迭起,方密之全家随父搬到南京。自此,方密之每每泛舟秦淮河,登临燕子矾,与文友们品茗煮酒,精议时政,指点江山,好不悠闲自在。方密之与陈定生、侯方城(侯朝宗)以及冒辟疆(冒襄)号称江南四公子,早就与南曲名妓柳如是、顾横波、李香君等人往来密切,彼此熟谙。崇祯十三年春,方密之中进士,选为庶吉士。此后,他出入禁宫,有机会结交了汤若望,受“西学”的影响而对人体生理以及自然兴趣极大,但对仕途却不感兴趣。当大明灭亡之时,方密之曾被农民军俘获,侥幸乘隙南逃,大难不死,从此对人生的感悟又深了一层。当方密之在北京誓死不降农民军之事传入江南时,友人皆把他比拟为文天祥。南明隆武帝以原官相召,方密之不应,取名“三萍”浪迹于珠江山水间。后由于父执瞿式耗的引荐,方密之在桂王朱由榔的政权下任职。但不久方密之便发觉桂王政权朝不保夕,名不符实,内则门户纷争,奸人当道,外则与广州绍武政权同室操戈,兵戎相见。桂王更是胆小如鼠,稍稍闻风鹤即奔走靡常,这一切使方密之更加心灰意冷。于是,方密之索性自称道人,隐姓埋名于湖广一带的绵延群山之中。颠沛流离之中,方密之更产生了逍遥物外的避世之想,他向往自由,作《和陶饮酒诗》,以追慕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孤傲与洒脱。但,由于牵挂父母家人,方密之终于辗转又回到了南京,打算尽孝老父、著书桑梓了此一生。
柳如是的话引起了方密之一联串的痛苦回忆,他怎能不感慨万分呢?
“唉,我看那永历政权,派争纷坛,不成气候,又准备与农民军联手抗清,谈何容易呀。独木难支大厦,前景很不乐观哪!”
“这……如此说来,复明的希望更显渺茫了?”
没有人回答柳如是的问话,众人一片啼嘘。一时间,倒怠慢了一席的酒菜。
“如是,好端端的你偏偏要提这档子事,惹得大家心里不痛快,倒叫我这个寿星心里如何过意得去?来,罚酒三杯!”顾横波见气氛不对,连忙起身,扭着细腰,端着酒杯要往柳如是的嘴里灌。
“哎,慢着慢着,顾眉君,就让老朽代饮三杯如何?”钱谦益一心护着柳如是,起身要从顾横波手里接过酒杯。
“哟,你们看哪,钱大人对如是可是愈发得体贴了,如是那‘乌个头发白个肉’早已将咱们这位东林老教主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众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典故,所以引来一阵嘻笑声。柳如是也不禁面上一热笑骂道:“好歹咱们姐妹一场,你身为大姐,这话也说得出口?倒教方公子他们见笑了。”
“只要你们大家一笑就好。来,来,咱们猜拳吃洒热闹热闹!姑娘们,唱个小曲助助兴!”
画肪里立即上来了几个南曲姑娘,有的弹着琵琶,有的横吹玉萧,轻启珠唇,唱起了一曲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柔曼的歌声里,顾横波已经与柳敬亭猜上了拳。“八匹马呀,五魁首……”方密之却呆呆地听着歌声,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听曲如见人,‘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这曲子只有她唱得最动听,不知她近来可好?”
柳如是抿嘴儿一乐,椰榆道:“方公子此言差矣,如今小宛早已成了冒公子的夫人,你的弟媳了。难不成方公子一直暗恋着小宛妹妹?”
这下子把方密之闹了个大红脸,他连忙摆手:“柳君莫要乱说。我与冒兄情同手足,当初他与小宛之事也是我从中撮合的。只不知他二人近况可好?”
柳如是止住了笑,用手一指这桃叶渡:“这两年方公子在南方,难怪不知小宛的情况。前年,就是在这桃叶渡,我与顾眉等姐妹一起设宴给小宛和冒公子送行,庆贺他俩的天赐良缘,然后小宛就随冒公子去了如皋。他俩人情投意合,想来生活得应该很幸福美满吧。”
“哦,他二人果然是好事多磨!难得,难得,阿弥陀佛?”
听着方密之这不伦不类的话,柳如是与顾横波相视一笑,旋即,她俩又皱起了柳眉,托着腮看着夜色出神。许是方密之的话让她们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娇小可人的董小宛。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婉转的夜曲将柳如是她们带回到了几年之前。……
秦淮河畔钓鱼巷里有一座十分典雅古朴的小楼——青莲楼,楼里的女主人正坐在窗前弹唱着唐朝诗人翁宏的《春残》诗。这女子面如桃腮,眼若秋水,正值二八年华,犹如一朵绽放的鲜花,鲜艳欲滴,娇嫩无比。她,便是被排在“金陵八艳”末位的南曲名妓董小宛。被排在末位,是由于小宛的年纪小,当柳如是、顾横波她们名声大噪之时,小宛才不过十三、四岁,正跟着一班清客文人学诗习画、作戏操琴呢。不过,当十五岁的董小宛艳帜初张时,便名冠秦淮,门馆若市。她之所以能后来居上,美貌倒在其次,更难得的是她的高傲品性和绝代的才华。
董小宛虽是风尘之人,但性如铁火金石,质如冰壶玉月。
每日里到青莲楼来的不乏王孙公子,达官贵人,富家子弟,可他们大多是些斗鸡走狗、只知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尽管他们个个有玉箸举撰、金炉飘香的家世,但董小宛却常常报以冷眼奚落,心里十分厌恶。然而,对当时愤世忧国、讲学谈语、评议朝政、啸做文坛的复社名流文士,董小宛却十分欣赏,有时竟报怨自己为什么不早生几年,以便与复社的才子们朝夕相处,品茗清谈,评文论画,温酒吟诗,自由自在地享受人生的乐趣?
是的,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自古就被人们津津乐道,演绎了一个个缠绵的爱情故事,生于南曲青楼中的董小宛虽说艳帜初张,但对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已经感到厌倦了,对青莲楼的老板娘——小宛的干妈陈氏而言,小宛不仅仅是一棵摇钱树,一只笼中的金丝雀,她向往着自由自在的人生,受人尊敬,有人关爱。
当时在秦淮旧院里著名的姐妹当中,除掉马湘兰已经不在,陈圆圆被皇亲以万金买去而外,要数柳如是和顾横波年纪最大了,其时她们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俱已出道十余年了。但她俩人均下帘谢客,脱籍从良,有了满意的归宿。李香君正与侯朝宗热恋着,至于卞玉京和寇白门也都找到了心上人。相比之下,董小宛年纪虽轻但却显得无依无靠。吃这行饭的,又不能轻易得罪人,既不能感情用事,也不能意气用事。偏偏董小宛生就的个性倔强,甚至有些孤芳自赏,言谈举止早已得罪了当地的一些地痞无赖。董小宛的心里明白,这秦淮河并非她久居之地,但要及早抽身,择人而事,又谈何容易?
董小宛生性淡泊,喜欢清静。这一日托病谢客在家,倚窗梳妆,看到秦淮河畔早春的美景,不由得心旷神怡,浮想联翩。杨柳如烟,桃李芬芳,开花的开花,抽芽的抽芽。一对对报春的紫燕叽叽喳喳,时而蜻蜓点水般地掠过河面,时而停落在吐着嫩芽的柳枝上,好不自由快活!
“唉!”董小宛拿起了琵琶,轻轻叹息着:“我什么时候才能像那些春燕一样,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呢?我虽然已经名噪秦淮,宴无虚席,每日里到青莲楼来问津的王公子弟络绎不绝,但一想到他们个个如同苍蝇见了血似地贪婪目光,我就浑身的不自在。哼,他们以为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仗着有些金钱和权势就想支配玩弄我,呸,我讨厌那般狎客邪男!可是,我出身青楼,以卖笑为生,实在是身不由己呀,我凭什么跟那些纨绔子弟过不去?唉,花儿还有人欣赏喜爱,人爱怜它,我呢,顶多是供他们玩弄的一朵花,有谁能真正怜我、爱我呢?想那复社的名流文士倒个个是热血男儿,他们忧国忧民,虽怀才不遇却并不自暴自弃,若能与他们……”
董小宛想到这里不由得脸上发烫,对镜一看,呀,两颊鲜红像刚搽上了胭脂!一头黑缎子似的长发衬着她那白里透红的脸蛋儿,两条弯弯似新月的眉儿舒展着,两眉间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若隐若现,更增添了她的神韵。一双流盼生辉的眼睛,荡漾着令人迷醉的风情,又透出饱经忧患与其年龄不太相称的成熟。小宛噘起小嘴儿,对着镜中的美人儿做了个鬼脸。
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帏?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
那堪向愁夕,萧飒暮蝉辉。
伴着抑扬顿挫的琴音,董小宛轻启朱唇,如泣如诉的歌声表达了她触景伤怀,忧思难解的心情。虽然她正当芳龄,却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与窗外春残的落花一模一样!青春在消逝,欢娱难为继,偏偏那一双双不知趣的燕子在窗外屋檐下和柳枝上穿来穿去,显出很自得的样子,还不时地叽叽呢喃。董小宛坐不住了,“叭”地一声将心爱的琵琶放到了书案上,恨恨地瞪着那温柔又多情的燕子。
“燕子无知,尚能比翼双飞;人属多情,却只能闷在翠帏中黯然独处。此情此景,令人怎堪忍受?”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董小宛一怔:她称病谢客,难不成还有霸道的客人要硬闯青莲楼?
“惜惜,你下去看看是什么人在此喧闹。唉,总没个安生的时候。”
使女惜惜见董小宛心绪不佳,一直在一旁拾掇着,她很勤快,将房里的家俱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听了小宛的吩咐,她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轻手轻脚地下楼去了。
楼下又变得安静下来,百无聊赖的董小宛走到书案旁,随手铺开一张玉叶宣纸。心细的使女惜惜一早就磨好了香墨,董小宛心不在焉地提起一管紫竹羊毫,略略思索片刻,写下了北宋黄庭坚的一首名词: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鹏,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写罢,小宛伤感地低吟着这首名词,不意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
小宛的干妈陈氏笑嘻嘻地扭着小脚跑上楼来,后面跟着捂着嘴儿偷乐的惜惜。
“干妈,什么事这么高兴?捡到金元宝了?”
“那可不!”陈氏一张银盆大脸,浓妆艳抹,白的格外白,红的格外红,头上戴着金饰,明晃晃的,耳垂子上挂着金坠儿,摇悠悠的,一副富家太太的打扮。
“嗤!”董小宛一见干娘这般妆扮,禁不住莞尔:“干妈,您这身打扮是要出去吧?难不成干妈您要去会心上人儿吧?”
“没良心的女儿,干妈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陈氏把两片涂得艳红的薄唇一撇,把小宛拉到了跟前:“看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干么整天唉声叹气的呢?这一笑心里舒畅多了吧。惜惜说你一早起来就心事重重的,千万可不要愁坏了身子呀。”
毕竟从小就跟着陈氏,董小宛对陈氏怀有深深的眷恋和感激之情,听了陈氏的话小宛心里觉得热乎乎的,鼻子一酸眼圈便红了:“干妈,你待女儿的好处,女儿不会忘记的。人人都羡慕我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干妈,其实这些年来,我早把你当成亲妈了。”
“小宛我儿!”陈氏肉麻地叫着,搂住了小宛瘦削的双肩:“孩子,快些梳妆打扮,干妈陪你去吃酒去!刚才来邀你的人,已经先被我打发走了。”
“干妈!”小宛皱起了眉头:“您怎么不先问问我呢?这么随便就答应了人家,若是那些个押邪子弟,衣冠禽兽,您还不如让女儿去投秦淮河?”
“哎哟,可不得了啦!”陈氏对小宛的不快并不在意,而是故作夸张地朝惜惜泛着眼睛:“惜惜,你听见了吧?小宛刚刚还说把我当成她的亲妈,可转脸就不认我了。唉,真可惜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还有那么多的银子哟!”
小宛的脸色有些发白,看得出她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妈呀,哪一个亲妈会逼着亲生女儿往火坑里跳呀?
“大娘,您就别在捉弄小宛姐姐了,您看小宛姐急得脸都发白了!”惜惜忍不住喊了起来。
陈氏见小宛真的生气了,便“扑哧”一笑,露出了满口黄牙:“这个酒你却不能不吃。干妈知道你心里正巴望着呢,所以就先做主答应下来了。小宛,你倒说说,给不给干妈这个面子?”
小宛见陈氏一脸的笑意,又不时与惜惜递着眼色,心知事情恐怕没有方才想的那样糟,便稍稍松了口气:“干妈,您就快说吧。”
陈氏眯缝着眼睛,上上下下看着小宛,嘴里“啧啧”有声:“干妈我好不容易栽培出这么个仙女似的人儿,能看着那帮子地痞无赖对你纠缠不休吗?好闺女,你也不要太清高了,做这一行的应该极早为自个儿打算才是。干妈是个知足的人,巴不得你早些遇上个可心的人儿,成双成对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干妈也算对得起你那苦命的亲娘了。”
“干妈!”小宛动了真情,扑在陈氏的怀里,眼泪夺眶而出:“今后小宛无论做什么,都一定孝敬着您,伺候着您!”
“原本是件好事儿,大娘您又提到这伤心的事了,还说要我哄小宛姐开心呢。”惜惜噘起嘴嘟囔了一句。
“对,对,都是大娘不好!”陈氏撩起大襟褂子揩着眼角,忍不住絮絮叨叨又说开了:“小宛哪,干妈是为你着急呀。你看那同门的柳如是、顾眉还有李香君她们几个,如今都有了可心如意的归宿,虽说你年纪比她们小几岁,可是也要极早打算哪,趁着现今有那么多人围着捧着,你就将就挑一个吧。”
“干妈您也知道,那些个狎邪之人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待我的呢?我可不愿意委屈了自己。”
“但是,小宛,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哪!”陈氏与小宛的生母情同姊妹,又一手抚养长大了小宛,见小宛这般清高固执未免有些不安。她好言劝道:“作为一个妓家女子,原本就低人三分,如果能嫁到富贵人家去,就是做姬做妾,没有名分,也强似在这勾栏中卖笑呀!再说,像你这般才貌,还怕那些公子哥不把你贮之金屋?”
“贮之金屋又能怎样?还不是一辈子矮人一等?”小宛苦笑着:“富贵贫贱是命中注定的,我既生在娼家,就不可能有金屋之命。再说豪华富贵只是过眼烟云,身外之物,我不稀罕,我只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不管他是贫是富,是年轻还是年老,只要他心里有我,懂我爱我尊重我,我就知足了。”
“这么说,小宛姐姐一心一意要学柳大姐和顾大姐了?嗯,那些复社里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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