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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皇帝-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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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国寺名声在外,门前市场的繁华热闹几乎可以与开封的大相国寺、南京的夫子庙相媲美了,人们逛完了天桥,便顺着前门大街一直往西,到了宣武门也就是到了报国寺了。

不用说,那几个衣着鲜光、油头粉面的肯定是京城富家子弟,他们的身后跟着一群躬腰屈膝的奴才,有的提着鸟笼子,有的提着食盒子,正指手划脚地朝人堆里走。

这一边,有十来个八旗兵,虽没佩着刀剑,可他们的腰里却鼓蓬蓬的,显然家伙藏在里面。为首的那位看似个小头目,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袍,虽然是旧的却很干净,头戴貂帽,脚蹬黑筒皮马靴,手里把玩着一柄折扇。嘿,这妆扮有些不文不武,不伦不类的,不过这人却很开心,左手拿着一只刚出锅的糖葫芦,张口就要咬。

“皇……黄爷,您悠着点儿,小心烫着。”奇怪,一个年轻轻的马弁开口竟是娘娘腔。幸好这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地方并没人注意他们。

“去!朕……我知道了,再多嘴割了你的舌头。”福临对吴良辅一瞪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又甜又酸又脆又香,真好吃!

在闹市的一隅倒有个僻静之处,这里是书肆,既有摆地摊卖书的,也有摆在长条桌上卖古玩、字画的,还有卖眼镜、烟筒、茶叶以及一些日用杂物的,可谓闹中取静,别有一番景致。自然,经常光顾这里的大多是读书人了。再往后几十年,这儿就是别具特色的一条文化街——琉璃厂了。

几位读书人手持摺扇慢步走过来。当中一人一袭雪青色长袍,外罩狐皮马甲,举止很是潇洒,更有一张面若冠玉的脸庞。他便是昆山才子徐元文。他左边的穿深兰色长袍身材稍高一些的是湖广才子熊赐履,他右边的穿暗红长袍胖墩墩的是齐鲁才子王渔洋。他三人同住在宣武门南边的会馆里,由于志趣相投又都才华横溢,惺惺相借,不几日便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了。今天,他三人是慕名而来报国寺外的书肆逛逛。

这里的书肆在明代就出现了。据记:“京师市各时间:朝前市者,大明门之左右,日日市,古居贾者也;……城隍庙市,月朔、望、念五日,车粥孝坊,西逮庙墀庑,列肆三里。图籍之日古今,彝鼎之曰商周,匝镜之曰秦汉,书画之曰唐宋,珠宝、珠玉、珍错、绫绢之日滇、粤、闽、楚、吴、越者集。……”潘荣陛《帝京岁时记胜》:“门外(指琉璃厂门外)隙地,博戏聚焉,每于新正元旦至十六日,百货云集。灯屏琉璃,万盏棚悬,玉轴牙签,千门联络,图书充栋,宝玩填街。更有秦楼楚馆遍笙歌,宝马香车游士女。……”

“果然不俗!想不到在这熙熙攘攘的街市里,还有这一方净士,你们闻闻,这幅字画很香哩!”徐元文说着就朝一间书铺走,这里面卖的大多是字画、碑帖和金石文玩等,既有商周的铜鼎,也有唐宋的名瓷,仔细鉴赏定能买到称心如意的宝玩。

“走走,咱们今儿个是来添置文房四宝的,前面有一间铺子叫文萃苑,咱们不妨前去看看。”王渔洋拉着徐元文就往前走,徐元文有些恋恋不舍,嘴里还念叨着:“这些字画中肯定有不少名家的真迹,待会儿我还要来细细观赏。”

“且慢,元文你看看,这是否是赵子昂的真迹?”熊赐履从后面拉住了徐元文的衣袖,指着挂着的一幅八骏图,那马画得昂首嘶风,很是精神。

“你们俩这前拉后扯,我这袍子可受不了啦!”徐元文笑着拨开了王渔洋的手,又用折扇轻轻敲着熊赐履的肩膀,悄声说道:“这些马画得倒也神俊,可再仔细一瞧却有欠缺之处,恐怕是幅赝品。”

店主见这几个读书人小声嘀咕,便笑脸相迎:“几位相公气度不凡,想必是行家,本店虽不大,但好东西却不少,真心想买您得仔细看看,来,来,里边请!”

“多谢了,我们几位不过随便看看,不耽误您做生意了!”徐元文双手抱拳向店家致歉,不经意间却发现了一只被擦拭得亮闪闪的宣德炉,金灿灿的,小巧别致,上面还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徐元文眼睛一亮:“老板,这只宣德炉什么价?若价格合适我便买下。”

“这个……”白白胖胖的店老板嘿嘿笑了两声:“相公果然是慧眼,一眼就相中了这只鼎炉。只不过您来迟了一步,眼下这炉子已经有了买主,您就是给个天价咱也不卖。做买卖得讲个信誉,先来后到,对不起,得罪您了。”

“看不出,你倒还真是个本分的商人。若我这位朋友愿意出高出你老买主几倍的价钱你也不干?嘿嘿,人人都说无商不奸,这话到这儿行不通了。”熊赐履在一旁打着哈哈。

“几位看样子是江南文士,又通情达理,饱学诗书,你们就别为难我了。实不相瞒,”店主压低了声音:“这宣德炉是为一位女客准备的,她前后来了好几回了,一来二去的,敝人就看出这女子精于鉴赏,对古玩字画很内行。比方说,小店门前挂着的那幅八骏图,人家愣是没正眼看过,她早就看出那是件赝品!”

熊赐履听得睁大了眼睛:“乖乖隆的咚,今日若是这位女客在此,小生我不是要出洋相了吗?如此说来她倒是位奇女子了,敢问她姓甚名谁?相貌如何?”

“怎么,你不服气便罢了,还好意思问人家女子的相貌?当心我写信告诉嫂夫人——”王渔洋朝熊赐履睐着眼睛,调侃道。

“你们俩呀,有事回会馆去说行不行?既如此,君子不夺人之所爱,我等告辞了!”徐元文朝熊、王二人一努嘴,三人并肩出了小店。

“哎,元文兄,我就琢磨不透,能与你一样有那么高鉴赏水平的女子会是谁呢?兄弟你是个风华正茂的俊书生,那位女子也必定是位风华绝代的俏佳人。”熊赐履边走边说边沉思。

“啧啧,就你这样子,就听人家店主的一句话就分了心,那明年的春闱你还考不考了?”

“这与春闱又有何干?”熊赐履满不在乎:“我既已决定要出仕,自会全力以赴的。只是,如今与徐兄、王兄一同赴京赶考,只怕愚兄要落在你二人之后呀。不过,只要不是名落孙山,便也没什么可忧虑的。”

“熊兄过谦了。我辈读书人只是顺应天意,丁酉顺天,江南两案,朝廷执法如山,求贤之意颇诚,我辈有缘一起为朝廷效力,还分什么先后呢?唉,时不我待,有时我真为白白浪费的几年光荫而惋惜呀。”

“这下不就好了吗?皇上明年要为天下统一特开恩科,咱们也算是时来运转了,从此便一心一意做了太平盛世的贤臣,造福苍生,也不枉此一生了。”王渔洋也大发感慨,声音不觉提高了些。

“嘘——咱们此番雄心勃勃地把打算赡宫折桂,可不能如此招摇呀。旁人若听了,倒觉得咱们一介书生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徐元文左右看看,小声提醒着他俩。

“徐兄你也太多心了。你看这书肆里,熙来攘往的不都是些读书人吗?他们想必也与咱一样在为科举做些准备,咱们是不约而同吧。”

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饭庄门前,白墙碧瓦朱漆大门,门媚上三个烫金大字格外醒目:“隆盛轩”。

徐元文三人相视一笑,抬脚便进了隆盛轩。说起来,位于宣武门外北截胡同的这家饭庄在京师士大夫中很有名气哩。按照清初满汉分居北京内外城的规定,宣武城南主要是流寓京官和士人们聚居的地方,故而四周有大批的官宅和会馆,而隆盛轩恰恰位于宣武城南,渐渐的便成了专做京师士大夫生意的饭庄了。虽说是饭庄,但隆盛轩又颇具文雅之风,这里轩窗雅洁,壁悬楹联,另辟有茶室,闹中有静,茶点酒菜很适合南方士人的口味,故而,隆盛轩实际上成了京师远近闻名的士大夫的“公共食堂和茶馆”了。在道光年间,隆盛轩更名为“广和居”,名气更大了,当然这是后话。

“三位相公里面请——!”小跑堂的肩上搭着一条白手巾,显得干净利落,热情地将三人让到了一处临窗的桌子前,又忙着彻茶倒水。紫砂的茶壶茶具,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乡土气息,徐元文三人默默地品着茶,一时无语。

“这位爷,请问您吃些什么?”小跑堂的又招呼旁边一桌的客人了。这位看来是旗人的小头目,穿着装束并不起眼,但面若冠玉,一双眼睛格外有神采,浓黑的眉毛和浓黑的胡须使他增添了不少男子汉的威严。这位气度不凡的青年就是刚刚在大街上吃糖葫芦的少年天子福临。今儿一早给皇太后请了安之后,福临便带着吴良辅和御前侍卫耿昭忠、费扬古等人悄悄溜出了西华门。前门天桥那一带热闹是热闹,可太嘈杂,再说那里晚上去更妙,于是福临便来到了报国寺的书肆逛逛,果然大开眼界。

福临刚刚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隆盛轩里的陈设,所以并没有回答店小二的问话。

“这位爷,小的听您说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不知这肴撰皆南味的隆盛轩里的菜肴合不合您的口胃。这么着,您若要吃那天福楼的吊炉鸭子、宝华春的熏鸡熏肚片,还有那一品香饽饽铺的奶油花糕,您只管吩付一声,小的立马出去给您买。”

“我这还没开口呢,你倒说了一大箩。如果要吃那天福楼的烤鸭,我干吗往这儿跑?”

“这……爷说的有理。”小跑堂的嘻嘻一笑,露出一对虎牙。“爷稍等片刻,小的立马把本店上好的酒菜给您端来!”

“且慢,小二,您怎知我爱吃什么?”福临对这个口齿伶俐的店小二产生了好感,偏偏要为难他。

“嘿嘿!小的但听爷吩咐。”

“你说说看,那里挂的一幅楹连说的是什么意思?”

福临用手一指,店小二随口念了起来:“‘十斗酒依金谷罚,一盘春煮玉延肥。’爷,这是取元人萨雁门集中语称颂本店的名撰糖蒸山药的。要不先给您来一盘尝尝?”

“唔,看不出你还略通文墨。”

“哪里,耳濡目染吧,让爷见笑了。”

这边,徐元文他们三人也早已打开了话匣子。

“哎,今儿个我做东,你们俩点菜吧。”徐元文家境殷实,比熊、王二人条件好得多。熊赐履出身于,家中虽不贫寒却也非富族。当年张献忠杀进湖广,熊赐履全家十数人被乱军所杀,只他和母亲侥幸活命,从此家道中衰,母子相依为命。出生于昆山世家大族的徐元文自然知道熊赐履清贫而又清高的生活窘境,每次小聚差不多都是他做东。熊赐履深知徐元文的好意,一来二去的便也习意为常了。

“咱们来一盘‘江豆腐’?有道是‘江家豆腐伊家面,一人离筵便不鲜。’”

“赐履兄,你已经够瘦的,光吃豆腐怎么成?反正是元文兄做东,咱们也来些解馋的。对,再来一盘‘潘鱼’和一盘‘胡鸭’。”

“说来令人感慨万分,这隆盛轩的许多名菜都是以来此进餐的京官士人的名字命名的。有朝一日,不知会不会出现以你我兄弟们的名字为名的菜肴?”

“哈哈,元文兄,你的野心可不小哇!你最喜欢吃什么?让我想想——”王渔洋大声嚷嚷起来:“对了,你最爱吃螃蟹是吧?放心,有朝一日你入阁拜相,这隆盛轩里保准又多了一道美味‘徐螃蟹’!哈哈!”

“瞎扯,难不成有人爱吃甲鱼,便有菜名叫‘×乌龟’?”徐元文被王渔洋的话也逗乐了,三人开怀大笑。

“三位公子好开心哪!听口音你们是南方人士,专门进京赶考来的?”福临撇下了一桌的菜肴,笑咪咪地走到了这边,正巧还有一个空位,他便问道:“我不请自到,可以坐下说话吗?”

“请!”徐元文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满族军官。看样子他不过二十来岁,但他的语气和神态自有一股子威严和风度,似乎与他的年纪不太相符。不管怎么说,来人很文雅,落落大方,不油滑也不骄矜,比平日里常见的那些个前呼后拥的满洲贵胄要谦恭有度。徐元文和熊赐履以及王渔洋忙客气地点着头,欠身相迎。

“啊,先容我自报家门。我姓黄,山西人士,此番来京帮家父做一宗小买卖。有幸与三位文士相会,真是有缘哪。本人粗通文墨,才疏学浅,但对于饱学之士心中敬佩之至,所以请恕冒昧。”福临煞有其事地胡说一通,京片子里夹杂着一些山西方言味,说得不伦不类的,一旁的吴良辅他们听了只管捂着嘴巴乐。

“这样吧,咱们边吃边谈,将那桌子上的菜都端过来吧?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徐元文二人未置可否,福临已经招了手,不一会店小二便上了一桌子的菜肴。

“有上好的竹叶青吗?俺喝家乡的酒下去才顺当。噢,不知三位文士可喝得习惯?你们江南人大多喝味儿淡的米酒、黄酒,也是,若头脑喝得晕晕乎乎的还怎么做文章呢?小二,再抱几坛米酒来!”

见来客口口声声地称自己为文士,徐元文朝熊赐履看了一眼,欠身说道:“这位黄……”唉,他只说姓黄,该怎么称呼呢?看年纪又比自己小一些,徐元文犹豫了一下:“黄大人,在下只是一介儒生,我三人相约是进京赶考的,至于能不能金榜题名成为文士,还不一定呢。”

“是这样,那太好啦!”福临眼睛发亮:“我们一见如故,岂不是极有缘分?你们就喊我黄弟好了。”

“什么?皇帝?”熊赐履手中的筷子一抖,有些吃惊。

“我本姓黄,论年纪又比你们小一些,称我为小弟不是很合适吗?各位大哥,咱们先干两杯!”福临心中好笑,觉得跟这些书呆子称兄道弟的很好玩。

“在下湖广熊赐履先干为敬!”

“好,爽快!”

“在下昆山徐元文不胜酒力,以茶代酒吧。”

“在下是齐鲁王渔洋……”

福临对熊和王点着头,频频举杯,眼睛却紧盯着徐元文,突然问道:“顾亭林是你什么人?”

徐元文一怔,脸上有些不悦,心里说,我舅父之名如雷贯耳,也是你可以直呼其名的吗?

“黄弟,徐公子正是顾生先的亲外甥!”熊赐履喜欢喝酒却不胜酒力,此时已经有几分醉意,话也多了。

“既是这样,你舅父亭林先生答应你出仕吗?”福临认真地问道,一双晶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徐元文。

徐元文不能不回答,他无法避开对方那几乎可以洞穿一切的目光。

“人各有志。这些年来大清国如旭日东升,若我汉人再一心向着南明就太过愚腐了。我辈自幼学习四书五经,可谓满腹经纶,而大清国不日即可收复云贵,荡平海寇,一统天下。若谈到疗疮痍,安天下,非孔孟程朱圣道不可。所以——”

“好,简直太好啦!”不等徐元文把话说完,福临竟兴奋地抓住了他的手摇了起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今后治国平天下的事正要依靠你们汉人呢。”

“怎么,黄弟你不是汉人?是了,你穿的是八旗戎装,真是怪了。”熊赐履大惊小怪地嚷嚷起来了。

“这个……”福临一时也没辄了,是呀,今天为什么要穿这身满族人的衣袍呢?唉!

“回各位爷的话,我们黄爷跟旗人沾点儿亲,所以也入了旗籍了。”

吴良辅好意地为福临解围,谁知他说的柔柔的娘娘腔更让徐元文他们心中疑惑。

“哟,我说这位大师,敢情您没走错地儿吧?喏,顺着门前的大街往东走再拐个弯,那才是您该去的地方。”店小二一声响亮的吆喝,吸引了福临等人的目光。

“阿弥陀佛!贫僧刚从报国寺出来,路经隆盛轩,还不兴进来喝杯茶?”老和尚白胖胖,笑模笑样的,慈眉善目,令人倍增好感。

“嘻!隆盛轩今儿个宾客如云,连大师也进来捧场了。得,您里面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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