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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浮生记-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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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苏面无表情道:“我九岁开始练本门的一套内功心法,到十九岁时神功有成,容颜不会改变。但这功夫有一点不好,就是每隔三十年散功一次,身形会变回起初练功时的模样,内力也会全部散去,需要从头修炼。今年正好是三十年的时限。”
叶渐青听到这里颇有点动容,抬头道:“你明知今年会散功,还是下雪山来了?”然而他一对上顾苏的目光,还是惊恐地低下了头。
顾苏用中年人低沉的声音平静无波道:“我以为散功会在年末。春天的时候,大师伯传信给我,要我保住你一条小命。我想自己隐居多年,行踪应该不宜掌握。谁料刚下雪山就遇上了埋伏。一路走到中州,忽然与人打斗途中内息紊乱,变成了这副模样。幸好偶遇卅广鹰出手相助。我便躲藏在这里,让卅老去救你。”
叶渐青此时才终于相信他不是什么山村老尸、鬼怪妖魔,慢慢抬头去看他,不禁迷惑地揉了揉眼睛。不知是不是夜晚的关系,眼前之人面貌身形好像和昨天白日所见又有所不同了,但真叫他说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
顾苏好像明白他心里的想法一样,点点头道:“你发现了吗?我比昨日长高了一点,现在是十一岁的容貌了,武功也一样。这门功夫重新练习也不难,大约一个月长一岁,我要恢复三十年的功力,只需要三十个月的时间。”
叶渐青不由心中大骇,回想他方才追逐自己的脚力和擒拿功夫,这人在十一岁时武功就这样厉害了吗?!
顾苏接着道:“本来你不是我教中人,我不该对你详细说本门的武功。但如今我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雪山太远,我一时是回不去了。这三十个月里,前十个月我要在这深山老林里修炼,等回到十九岁的容貌,不再长大变换,就可以下山到市集中居住,正常修炼了。”
原来如此,他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这个原因。十个月长十岁,确实会被人当成妖怪抓起来。
叶渐青还是有点想不明白:“你要练功,可以请卅广鹰护法啊。为什么又把他指使走了?我武功那么差,万一仇家找上门来怎么办?”他话音里带了点莫名的委屈。
顾苏看他的表情好像在看一个白痴一样:“我方才不是说过了,我教的神功怎么能让外人窥视?更何况卅老为人耿直,君子不立危墙下,决计不会自找没趣。你总算是大师伯的孙子,也不算无干之人。武功差可以练,你拜我为师就是了。反正这十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叶渐青在心里叫苦不迭。原来他从小就不爱练功,尤其痛恨那些需要一层层往上勤加苦练的功夫,最喜欢像明月流风步法这一类的把八卦方位、奇门遁术糅合在一起的奇巧武功。他脑子好使、一点就通,却缺乏耐力和韧性,所以裴永真的武功十停学了八停,都是过手就丢,真正熟透的只有一个明月流风步法。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放着公主奶奶现成一个将军武库在那里,不好好学,现在被逼着要跟着这个鬼里鬼气的教主学功夫,叶渐青肠子都悔青了!
顾苏看他跪在那里蔫头蔫脑的样子,连拜师礼也不行一个,便皱起眉头,刚想训斥,募地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的鸟鸣声,天快要亮了。他瞧叶渐青也不像能继续睡觉的模样,便朝他喝到:“你要从基本功练起,今日先砍柴。我不是你奶奶,可不会惯着你。你要想逃下山,尽管试试看吧!”
顾苏起身先去厨房热早饭,端过来给叶渐青,又是两个黑馒头。叶渐青无精打采吃了,顾苏却一口也没有吃。等他吃完了,顾苏就从屋里翻出一把石斧扔给他,带他来到厨房后面,指着一堆柴禾道:“我下午回来前,你先把这些劈好了。”
叶渐青“哦”了一声,顾苏不放心,道:“你劈一个我看看。”
这个活计从前他看赵南星在家里做过,倒是难不过他。叶渐青随手拿了一截断木,劈了两下,都是歪歪斜斜,后一下差点把斧子都劈飞了。顾苏看得眼角直抽,接过斧头,道:“你看好了,这劈柴要用巧劲,下盘功夫要稳,用腰力砍,这里面暗含一门刀法,叫燃木刀法。”他抡起几十斤的石斧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沿着木块的纹理劈得又快又直。他示范过后就撒手不管了,牵着牛下山去耕田。
原来这屋子就是卅广鹰的家,如今他们鸠占鹊巢,卅广鹰却远走漠北避祸去了。
叶渐青按他所说,扎起马步,气沉丹田,抡起斧头,睁大眼睛砍下去。这一回果然顺利多了。他小孩子心性,一时觉得好玩,连劈了几十根,越劈越好,越劈越轻松。但劈过四五十根后,渐渐就感到无趣了。他刚想放下斧头,脑海里忽然响起顾苏的话:“逃命你也不会吗?”“大师伯的武功你就是十成里学个二三成也不至于让卅广鹰为救你而受伤。”
叶渐青一口气咽不下去,咬牙回头望了望堆成小山的干柴禾堆,又抡起了斧头。
顾苏放牛回来,先到厨房看看,里面已经堆满了新劈的柴禾。他从中随意捡了两块看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等他回到堂屋里,却看见小师侄双腿叉开,箕坐在篾席子上,摊着两只布满血泡的手,一脸凄凉委屈。
顾苏找了一盒药膏,给叶渐青涂上了,听他委委屈屈道:“多谢师叔。”
顾苏接下来自去喂牛做饭,到了晚上子夜时分仍然坐起来练功。叶渐青偷眼看去,他眼睛不再冒红光,头顶的白烟也不那么浓厚。叶渐青后来才知道,也只有每月十五的夜晚才会如此。而他只要过了十五就会长大一岁。
山中土地贫瘠,卅广鹰先前在半山腰一块平地上开垦了一亩旱田,种下水稻。顾苏每日去照看,叶渐青在家里劈柴。这样过了十几日,一天早上,顾苏交给叶渐青一包草籽,道:“你到外面的篱笆下面,拿锄头把野菜种子种上。”
叶渐青一时没有明白过来,道:“我为什么要种菜?”
顾苏道:“你没发现吗,我们吃了好久的野荠菜和马齿苋,这附近都摘完了。我昨日找山下人家要的胡瓜、扁豆种子,种下去可以一直吃到秋末,就不用跑到山林里找野菜了。”此时春末夏初,野菜都有些老了,吃起来口感并不好。
叶渐青这才晓得那红色的野菜原来叫苋菜。他平时从没有种过菜,如何挖坑,如何投籽,如何浇水,顾苏少不得先到厨房旁边篱笆下示范一遍给他看。
从这日起,顾苏开始教给他一些内功心法,叶渐青依着指点练起来。他从小武功都是镇国公主裴永真亲自教授,顾苏一开始说的口诀他都熟悉,只是他不愿循规蹈矩,而裴永真也实在算不上是严师,从不拘着他的性子,能练到哪一步就到哪一步。
但换到顾苏这里,可就没这么好脾气了。叶渐青若有一日偷懒,轻则冷脸禁食,重则点穴面壁。好在叶渐青根骨奇佳,人又聪明,受过一两次罪后就学乖了,进展说不上一日千里,但好歹有些学武人的样子了。
这天夜里天热蚊虫又多,点了艾叶也熏不走。叶渐青午夜梦回,凄凄凉凉,转头见顾苏又盘腿坐在凳子上,双手结印练那邪功,便自顾自走出茅屋去。
顾苏收功之时,屋里空无一人,走到门口,见一个瘦长的身影月下独坐,满是不能分说的委屈可怜。
顾苏走到他身边时,叶渐青犹自索鼻涕,抹眼泪,伤心不止。顾苏问道:“我练功吵到你了?”
叶渐青摇摇头,半天才犹豫道:“我梦到奶奶了,还有表哥,端王带人来拿我。”
顾苏一时无言。想他千金之身,一朝获罪,不能不踏上崎岖世途,要处处委屈自己,看人脸色行事。时刻担忧三更半夜缇骑忽至,仍免不了锒铛入狱,这份滋味并不好受,对他这样一个少年来说也太过沉重。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竹笛,吹奏起来。初始和缓,只觉冷香拂袖东风软,袅袅水魂吹不断。叶渐青知道是晋代的笛子曲《梅花三弄》,便凝神细听。泛音部分动荡生情,缓急成韵,三弄过后,便见朔风刺骨漫天大雪中,只有梅花吹不尽,铁骨瘦影,傲然绽放。
叶渐青怎不知顾苏是以梅花铁骨相劝慰,不知不觉低声道:“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也许是月色太过明亮,映得顾苏双眸透出一点异样的神色。他放下竹笛,柔声问道:“大师伯为何不教你寒江孤影剑、般若掌、快雪剑之类的功夫?”他这些日子试探,已知叶渐青除了明月流风步法外,学得都是江湖上稀松平常的武功,裴永真并没有把本门的绝技传授。他不知道是裴永真下山后严守师门清规,未得师尊允许,不敢私相授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叶渐青便道:“从前奶奶跟我说过,我也学过一两招,但因为太难,自己便放弃了。奶奶也从不勉强。只说武学没有止境,一味好乱斗狠,江湖那么多恶棍草莽,杀也杀不过来,只要懂得做人的道理,分清是非就行了。”
顾苏心下了然,他抬头望着明月,道:“大师伯传你的是本门的逍遥游心法,我再传授你一套玄心剑法,琴剑合契,刚柔相济,最适合你的性格。”
作者有话要说: 借鉴金庸武侠“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略有改动。若是雷到了,就来留言敲我……
下一章 韩才乞食漂母伤
☆、第十一章 韩才乞食漂母伤
他说要传剑,第二天果然拿了一把黑沉沉的玄铁剑给叶渐青。那剑除了入手极重之外,看不出一点特别之处,而且剑锋又钝,叶渐青挥舞起来并不潇洒好看,于是就有点失望。他喜欢青光雪亮、锋芒毕露的宝剑。
顾苏看出来端倪,道:“你练到举重若轻的火候就会潇洒多了。你不是要找顾廷让报仇吗?拿着谢师父这把剑,不用你去找他,他自会来找你了。”说着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演练了一套剑法给他看。
叶渐青听了这话有点狼狈。他与这人也一起待了一个多月,顾苏这个人骨子里透着的都是冷淡,像明矾澄过的清水。他一天大多数时间不看着你,偶尔看你一下,你又觉得他眼里根本没有你。待人接物不疏不亲,不远不近。明明是个十岁孩童的身子,但那神气里却有沧海桑田,人生如梦的感觉。
顾苏仍旧是练了一遍快剑,又演示了一遍慢的,然后就去放牛了。
原来不光是公主奶奶,他们雪山派授徒都是一脉相承的不靠谱。好在叶渐青聪明,记性又好,自己琢磨琢磨,几天后也练得像模像样了。
叶渐青这日劈好柴,把柴禾在厨房堆好,忽然听见院子里有一阵轻微的动静。他悄悄探头一看,竹篱笆上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只长尾山鸡,拖着长长的翎羽,五色斑斓。他心里一喜,慢慢蹲下身子,在地上捡了一团泥块,瞅准了打出去。那山鸡从篱笆上掉下来,在地上挣扎。叶渐青冲出去,倒提了它双脚一阵乱抖。顾苏傍晚回来,闻到厨房里一阵香气,叶渐青手捧锅子正好出来,满脸黑灰,却喜气洋洋道:“师叔,我请你吃野味。”
顾苏在他手里扫一眼,淡淡道:“哪里来的野鸡?我不食荤腥,你自个吃吧。”说着就进屋栓牛去了。他修炼的武功,说是吸风饮露、不食五谷也不为过,吃得极少,若不是为了叶渐青的缘故,只怕连饭也不会做的。
叶渐青吐吐舌头,心道,好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假神仙,偏要馋馋你!便大摇大摆端锅进屋,坐在地上大嚼特嚼起来。他于厨艺一事完全不通,但烤鸡烤鱼却是吃过不少次。那时他与袁尚秋、赵南星等一帮纨绔常常出去郊游,打了野鸡野兔之类的就地炙烤,这门手艺倒是驾轻就熟。像今天这野鸡,便是杀死放血之后,把毛拔掉,清洗干净,用盐巴、蒜子腌了,然后用黄泥裹好,放进炉灶里烤熟。拿出来后,连泥巴带皮一起剥掉,露出里面的肉,香喷喷,热乎乎。
叶渐青故意吃得“啧啧”有声,满手满嘴的油。顾苏只自顾自打扫牛身上的牛虻蚊虫,脸绷得死紧。
叶渐青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从来饮馔精美,便是千里起解,镣铐加身的时候,吃的牢饭也是精挑细选,裴昭业不曾亏待过他的五脏庙。但被卅广鹰带出来后,叶渐青便真正是食不知味了。馊面饼臭肉干啃过,小米粥野菜汤也喝过,到顾苏这里一个多月没沾荤腥,嘴里快要淡出个鸟来了!
他一得了味,便不知收敛。天天练完功劈完柴,便去林子里捉些倒霉山禽、扁毛畜生。今天是松鸡明天是兔子后天便是野鹿。也不知是不是血腥味太重,渐渐得连顾苏都不大进厨房了,他也乐得自在,手艺无师自通,越发精进了。
这日顾苏回家,见他在地上不知喝着什么汤,锅面上漂着一层油,不觉皱了皱眉头。叶渐青看见他却无所谓,只说了一声:“师叔,厨房里的盐巴用完了。”
顾苏愣了一愣,道:“我刚来的时候,见厨房里的盐还能吃大半年。”这才两个月功夫,怎么就吃完了?叶渐青拆着锅里的大骨头,直摇头道:“没有了,没有了。”
顾苏想了一想就明白了。他日日烤野味喝鸡汤,用盐自然比烧小米粥野菜汤份量要大了,他又不懂掌握分寸,盐多了就用水漂漂,或者直接抖在地上,浪费的比吃下去的还要多。顾苏看土墙上的划痕,道:“这月十五,山下有集市,到时打些山货去换盐换米吧。这几天先忍忍。”
叶渐青抬头“咦”了一声,心想你是一派掌门,不老长春的教主,怎么手里连几个闲钱也没有,还要去亲卖苦力,以货易货?不由对这个寒酸的雪山派又鄙视了一番。
没有盐的日子谁能想象?离十五还有七、八天的样子,前两日还好,到了第三天第四天,叶渐青便觉得双腿无力起来,连石斧也抡得不那么利索了。他去打了野味来吃,因为没有盐,烤熟了的松鼠肉难以下咽,做成汤又腥得让人想吐。好不容易熬过了几天,到赶集的日子,他早早就把货担整理好了,里面装了山鸡兔子,还有一只小狍子。
说是集市,也不过就是半条土街,站在一头能望尽另一头。略有些山药野菜、布匹器皿的小摊子,东西全都陈旧不堪,积满灰尘,卖的人比看得人多。头几个摊子里便有卖油卖盐的担子。这村子太小,最近的盐号到这里还有几十里路,吃的盐就由盐贩子挑了货担运到这里,当然盐价也是贵比白金了。
叶渐青挑着担子,顾苏跟在他后面,两人都在脸上做了些易容,看起来像是一对乡下小兄弟。因为面孔陌生,在这个村子里引来不少人的注意。叶渐青却是十分兴奋,哪怕这些人蓬头垢面,相貌丑陋,瞧着也比身边这个鬼教教主亲切可爱。
有人朝他们招手,是个行商打扮的,面前的摊子上摆了一堆药材和硝干的皮毛。叶渐青走过去,那人看了看他们的担子,原来是个收山货的。只听他问道:“你要多少钱?”
叶渐青反说道:“你出个价。”
那人装作很爽快的样子:“我许老三做生意向来童叟不欺。算个整数,五百文钱吧。”
叶渐青一听呆住了。他平日大手大脚惯了,心想这一担东西这么沉,怎么才值这么点钱。顾苏在旁边拽了拽他的衣袖。叶渐青明白了,道:“太少了,你再加点。”
那人三角眼里射出精光,早看见顾苏刚才的小动作,便满脸是笑:“好乖的小弟弟啊,兄弟俩真是标致。你们是山里的猎户吗?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他看顾苏眼睛圆圆,像猫咪一样,十分可爱,弯腰伸手去摸顾苏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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