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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浮生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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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昭业心里涌起一阵违和感,但一时说不清。他的皇姑婆死了,大周曾经的镇国之宝倒台了,安宁侯叶渐青身死不明,这个案子不知还要牵扯多少家,赔上多少条人命,又有何可恭喜的。他接过黄册,随意翻翻,就交给身边的侍卫,对顾廷让淡淡道:“多谢了。顾先生居功至伟,昭业回京后定会禀告父皇。”
  他说完这句又转头去看墙上的画。顾廷让随他视线望去,扫了几眼,笑道:“殿下好奇吗?裴永真为何在金屋就藏这几幅画?”
  裴昭业奇道:“顾先生认识这画上的人?”
  顾廷让双眉一扬,负手在后,言笑无忌道:“您听说过镇国公主小时候的事吗?”
  裴昭业想了想道:“民间传闻,皇姑婆小时候被歹人偷带出宫,养在民间,到了十八岁上才回宫的。这是真的吗?”他第一次听只觉有些匪夷所思,谁有这么大胆到皇宫偷人,而且偷的还是金枝玉叶。偷过就算了,养大了还放回来?到底图的什么啊?
  顾廷让笑道:“传言不假。这第一幅画画的是前朝成宣武帝白雁声。当年就是他命人将尚在襁褓里的镇国公主偷出宫去的。他偷人的目的是拿公主做人质,救他嫡嫡亲的孙子。”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四下打量了一下。
  裴昭业知道他想说皇室秘辛,但又顾忌有人,便对身边人道:“你们到外面去,耳朵堵上。”
  顾廷让待人走尽后,才对裴昭业道:“他这个嫡嫡亲的孙子便是第二幅画上那个拂琴的青衣人,名叫孟青。不过世间还有一个名字,叫裴青,太宗名义上的幼弟,昭仁年间曾封长乐侯。”
  裴昭业不觉抖了一抖,因他名字里也有个“青”字,便格外多看了画上那人几眼,却是说不出的亲切怜爱。他心绪繁乱,不想顾廷让看出,便指着画上另一个黑衣人道:“这又是谁?”
  顾廷让此时换了一副恭敬面孔,郑重道:“这是在下的恩人,谢石谢东山,江东名门之后,曾是昭仁年间的宰相。二十多年前救过我的命,还教了我几手武功。凭这几手武功昨日才镇住了裴永真。不过,他并未收我为徒,我是诳裴永真的。”
  裴昭业心想二十年前他们家还在藩地,未曾入京,裴永真曾说父皇二十年前就开始谋划,难道就是指这件事吗?
  “公主被偷走后不久,太宗皇帝就放逐了裴青,寻了个由头将他革为庶人。此后公主一直由裴青和谢石带大,养在极北之地,教授武功,情同父女。十年后,裴青身死,谢石等公主长到十八岁就放她回了淦京皇宫,太宗惊喜之余,賜封镇国公主。”
  裴昭业恍然大悟,难怪父皇还是藩地宗室的时候就爱穿青衣,这完全是对镇国公主投其所好的献媚!他想到裴瞻一旦登基,此后十几年再也没有看见过他穿青色的衣服,便觉得心里百味杂陈。
  顾廷让看着第三幅画,继续道:“这两个人都是公主的同门师兄妹,一个叫顾惜缘,一个叫苏樱,后来结为夫妇。这两人有没有孩子,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三幅画上的人都已经死绝了,他们都是一个门派,叫雪山派,开山在极北的罗浮山脉,有一句话叫:罗浮山,凌霄宫,共枕树。不过到底有没有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去过就是了。”
  把这三幅画都带走吧。裴昭业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他想到做到,抬手就去揭第一幅画,顾廷让失声道:“不可!”
  话音未落,手刚碰到卷轴,只听滋滋声响,千万支羽箭已从头顶射下,顾廷让眼疾手快,一扯他袖子,两人已滚到了供桌底下。
  也不过眨眼的功夫,地上插满了箭头,箭雨过后,那张白衣人的画像缓缓飘了下来,落在供桌前。
  外面守门的卫士听见里面的声音,一涌而入。
  裴昭业在供桌底下道:“我没事。”他正欲出去,顾廷让拉拉他衣袖,给他使了个眼色。裴昭业收了地上那张画,犹豫了一下,对进来的士兵道:“你们把墙上那两幅画揭下来。”
  有一个不怕死,好奇心作祟的士兵大步上前,拿手里的矛去挑第二幅画。只听一声激越的诤鸣,正前方忽然飞出一杆长枪,把那揭画之人穿了个透心,远远钉在黄金做出的门扉上。
  第二副画慢悠悠飘了下来。
  顾廷让收了起来,看着外面悚然而惊的士兵,诱惑道:“机关都已算尽了,宝藏就在第三幅画后面,看你们谁能建立奇功。”
  那些人都逡巡不前,脸色煞白。裴昭业不耐烦他拿别人做筏子,一骨碌从供桌底下爬出来,大声道:“我来!”
  端王殿下要亲自来,顾廷让没奈何也跟着钻了出来。站在旁边,预备有个不测就伸手一挡,舍身护主啥的。
  裴昭业双手合十,先敬了个礼,拿腰间佩剑去挑那第三副画。
  什么事也没有,那画就飘了下来。画背面有个凹进去的格子,里面放了一个檀木盒。顾廷让伸手拿过来,怕有机关,先打开看看。
  里面只有一枚青色圆形的玉璧,上刻两枚篆体小字“长乐”,玉璧上还有一块褐色印记。
  顾廷让喜极而泣,看到这枚玉璧比看到昨日裴永真身死,今日黄册到手还要欣喜若狂:“这就是长乐玉璧,陛下,我终于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 千里起解心茫茫
  到现在一个评论都没有,想要评,想知道写得好不好,亲,来一发啊~~~~~~~

  ☆、第七章 千里起解心茫茫

  叶渐青睡梦中闻到一股馥郁的花香,他眼睛仍然闭着,嘴里却道:“晴云,外面在卖什么花?”
  晴云走到床边,轻声道:“是茉莉花。”
  “买一篮来。”小侯爷咕隆一声,翻了个身,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妇人一身百鸟朝凤的精锻长袍,满头珠翠,双手保养极好,正坐在渡月堂上拨动琴弦。她身旁偎依着一个小小孩儿,扎着双丫,眯着眼睛倾听。忽然听见一声裂帛之音,公主停下了抚琴的双手,从琴桌前站起身来,抖抖水袖,走出堂去。小孩儿急忙追出水阁。只见小镜湖上水雾渐浓,两岸华灯宝炬,靡靡溶溶。公主长袖翻飞,从石桥上翩然而去,消失在了水色烟光之中。
  “奶奶!”叶渐青募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晴云掀开了帷帐,现出一个陌生的房间来。他浑身冷汗,一手扶额,记起了昏睡之前发生的事情。于是扫视四周,但见门外人影憧憧,似有重兵把守,而外间听得见细微的水声桨声。
  “这是哪里?”他问晴云。
  “奴婢也不知道。”晴云给他披上外衣,套上鞋靴。
  “府里怎么样了?其他人呢?”
  晴云面带戚容,低头啜泣道:“暖雪抄家的时候,因不堪其辱跳了小镜湖。我起先被和回柳山庄的人关在一处,后来被蒙上了眼睛,坐船单独带来,似是走了四五停水路,就见到了侯爷。”
  叶渐青听她说到暖雪的遭遇,心里便一阵难过。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聪明伶俐的暖雪气性高脾气烈,反不如有些呆气的晴云能含垢忍辱。
  他听到后面,大约已知这里是何处了。一停水路九里,四五停便有四十多里,这里定然是许州城。裴昭业要把他押回淦京,无论走水路、陆路,许州都是必经之地。
  他的家族一夕之间就败落了,他视如天神的公主奶奶,国朝之长城,大周的重器,被人逼着在他眼前自戕了。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人君所以驭大臣之手段。可是天家竟然也会使出这样卑劣的手法,真是令人齿冷心寒。
  主仆二人正做楚囚对泣之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眨眼间有人在外面喊道:“安宁侯,下官大理寺少卿左风眠求见。”
  叶渐青一听见他脚步声时还隔着几个房间,到他开口之时已是到了门外,轻巧迅疾,功夫不可小觑。叶渐青连忙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换了一副平静的面孔,晴云整理了他衣服上的褶皱,垂手站在床边。
  “进来!”
  左风眠推门而进,门扉在身后无风自合。他略扫一眼屋内,快步上前,拜倒在地:“下官左风眠见过侯爷。”
  叶渐青瞪着他,眼睛里都要冒出血来。若不是此人何至于将公主府逼到这种地步,如今他还有什么阴谋诡计要耍?
  左风眠从手里拿出了几张薄薄的字纸,高举过头,道:“这是赵南星的供词誊本,请侯爷过目。”
  晴云看了一眼叶渐青,上前接过来递给他。叶渐青大致扫了一眼,顿时一股无名火烧起。简直胡说八道,滑天下之大稽!
  赵家与宁家这门亲是在赵南星十岁的时候结的。那时他父母双亡,在叔叔婶娘家寄住。宁半城有一次叫家里人拿二百两银子来给他的叔叔婶娘,说算命的算到赵南星日后会飞黄腾达,要和他家结亲。
  那时宁半城生意已经颇具声势了。他叔叔婶娘见钱眼开,又觉得巴结上一个财神很有面子,就代赵南星允诺了下来。叶渐青、袁尚秋与赵南星结识后,听到这一段都觉有些不可思议。宁半城逐利之徒,从不做无利之事,又不曾听闻他有迷信的嗜好,何以如此相信算命瞎子的话,将独生女儿的幸福和自己的生意都寄托到赵南星身上?何况叶渐青因为身份的关系,也知道宁半城之前的一段黑历史,是从抢劫孤商,贩卖私盐起家的。
  所以一直到赵南星结婚之前,叶渐青和袁尚秋都一直劝他要么拖延,要么直接退婚算了。以赵南星的文采风流,再加上两人日后暗中帮助,金榜题名出将入相那是轻而易举的。再不济三人就一起仗剑走天涯,过快意江湖的生活,根本没必要和宁半城这种人搅和在一起。
  也是他们大意,三人大放厥词被赵南星的婶娘听见了,退婚这种事可怎么得了!立时将赵南星活活在家里关了几个月,天天派人跟着,不许他和叶渐青、袁尚秋厮混。后来也不知怎么说的赵南星回心转意,终于愿意披红挂彩去做新郎官。
  赵南星婚前七天,叶渐青托人送信给他,约他去梅花书院说话,其实是和袁尚秋将他绑架出来,搅黄婚事。结果赵南星没有来,叶渐青在围墙下淋了半日雨,回家发起了高烧。直到大婚那天,他才挣扎爬起来,想到生米煮成熟饭了,去贺个喜也好。哪知体虚无力,去的时辰晚了,刚到高升街头就看见了山顶和山腰着火。
  其时赵南星已经把袁尚秋送走,正四处寻找宁半城。叶渐青在歇山楼没看见他人影,以为他困在山腰和山顶,就上山去寻找。
  后面的事情,左风眠和裴昭业都知道了。
  叶渐青捏着那几张供词,轻描淡写道:“这供词不实,与事实出入太大。左大人也好信他这风言风语?”
  左风眠嘴角一弯。以为这小侯爷是只会吃饭拉屎的纨绔子弟,他到底不比袁尚秋,没那么好糊弄。
  “侯爷觉得哪里不实?”
  叶渐青冷笑道:“除了这个手印以外,没有一个字是实的。”
  他暗讽左风眠刑讯逼供,造了假的供词来。左风眠心里也是冷笑不绝,暗道,好个不知死活的纨绔侯爷,你以为这是我要整你吗,这是天家要整你!
  “那下官是不是也能听听侯爷的供词,比对一下?”
  叶渐青道:“我日间受了惊吓,头晕脑胀,一时说不清楚,你留下纸笔来,我好点了自然亲自写给你。”这种人面前何犯得着掏心窝说真话。
  “那下官先告退,侯爷贵体安康。”左风眠回收了那份供词,做了个揖便出了门去。回头看一眼门扉,笑得又是怨毒又是畅怀。
  小屋里有一个大方桌,桌上就有备好的笔墨纸砚。晴云料叶渐青待会要挥毫,自去研磨。叶渐青心里却想,到底要不要写,是不是等裴昭业来了后,再与他商量一下。他家里出了这等大事,思来想去,身边只有裴昭业一个人可以商量了。
  他想到在晋陵的五天里,陪着这个端王殿下四处游历,裴昭业眼里似有若无的情意,他的心里便迸出了一点希望的火花。
  叶渐青日夜盼着见到裴昭业好好问个明白,谁料端王殿下也不知是庶务繁忙,还是另有安排,左盼盼不来,右盼盼不来。反而是大理寺左少卿早请示晚汇报,天天来找他对堂供,弄得他茶饭不思头疼欲裂。
  这么拖到第三日晚上,裴昭业终于有空来红叶水榭看他。
  彼时夜深人静,他本来只想问一问守卫的人安宁侯的近况。走到门前,却见屋里烛光摇曳,有一个细长的人影倒映在窗纸上。他忍不住轻轻推开房门,见叶渐青一个人呆呆坐着,手里提着一支蘸了墨的毛笔,桌上摊着一叠上好的澄心堂宣纸,却一个字也没落下。听见声音,叶渐青抬头望他,裴昭业一眼扫去,已发觉他瘦了不少,眼睛下两团乌黑,胳膊上缠了一条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白色布带。裴昭业顿时懊恼不已,这几日忙得竟然忘了让人给他送孝服了。
  叶渐青手下一抖,毛笔掉在桌上,墨汁洒在了雪白的宣纸上,瞬间晕染开去。裴昭业关门进来,抬手将满桌乱滚的毛笔归到白瓷团猫扑蝶笔架上,在叶渐青对面坐下,道:“怎么不好好吃饭,竟这样瘦了。千金之躯,岂可不知爱惜。”
  “待罪之身,如何比得从前。”叶渐青眼望着他,不胜凄凉之意:“表哥。”他低低叫了一声:“我家里的人都怎么样了?”
  裴昭业叹了一口气,他这几日也忙得团团转,多少善后事等着他料理,多少余党等着他发落。眼见叶渐青目光中含蓄的顾盼,少不得一一说来。
  原来公主府和回柳山庄中的人大部分都还安全,只是被限制行动。杨管家被捉,江希烈却逃脱了,暖雪跳了小镜湖,匆忙间还走脱了几个家仆,还在张榜缉拿。叶渐青听到暖雪之死,眼泪在眼眶里滚动,待听到几天之间,小镜湖两岸的绿柳陆续全都枯萎了,终于落下泪来。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眼泪涔涔而下,说道:“殿下,渐青并非无知稚子,也知十恶不赦的来历,只有谋反、谋大逆、大不敬这样的恶罪才会抄家。前日端王的手下向我们宣读旨意的时候,那几条怎么也够不上抄家,说是贪墨还差不多。以公主奶奶的为人,向来善待手下人,好聚好散,绝不会一言不合就杀人泄愤。左少卿拿来的供词分明有不少是诬陷,还请端王和皇上明察秋毫。”
  裴昭业点点头,道:“我素来敬仰皇姑婆的为人。这件事,其实只要找到江希烈就好说清楚。赵南星、袁槐客都有说到江希烈曾插手宁家的事。你知不知道江希烈藏在哪里?”
  叶渐青移开目光,摇头道:“我不知道。公主府的事,奶奶不让我过问。”
  裴昭业见他脸上泪痕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不忍逼他太过,便叹气道:“皇姑婆的事,我很是心痛,也极抱憾。我没有想到皇姑婆会走到那一步,本来还想着父皇面前尚有分说辩解的余地。哎,持盈慎满,财色两个字世人自古看不透。”
  他说这话却是有点口不对心。他自己也出身皇亲国戚,怎么会想不到,以裴永真太宗最宠爱女儿的身份,几乎得到半个天下的金枝玉叶,骨子里当然有不愿随人摆布的傲气,那是受不得一丝一毫怀疑和侮辱的。宁可奋剑向死,不愿衔璧而生,这才是裴家人的风骨!在这一点上,裴昭业对这个皇姑婆是又敬又爱的!
  但在叶渐青听了,心里却是一阵钝痛。他终于明白了史书上说的成王败寇的含义了,上位者但有疑虑,一夕之间就可兴起大狱,杀大臣以立威,难怪别人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他的靠山倒了,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里了,说什么都不过是自欺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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