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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复何夕-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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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立言清空病房,吩咐段律齐将形同泥塑的段怀雍仍带回杨艺的住处,又看住站在门口的霍知非,“我送你回家换衣服?”
霍知非摇摇头,神色坚定,“我留在这里看着她。你走吧,我知道你还有正经事要做,不用担心我。”
早在申佩红发难过后,段立言就打算和段至谊通电话,他要赶在她回来之前先跟她好好谈一谈,不想又因为一连串的意外耽搁至此。他没有时间再多说什么,转向段知熙,放轻了声音,“你呢,要不要跟我走?”
段知熙悄悄抱住霍知非的手臂,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我要和知非姐在一起。”
段立言朝她勉强笑了笑,脱下外套披在霍知非肩上,转身大步离开。
就计(1)
次日下午,段至谊出现在段家小楼里。
不过多久,她和其他人从时雪晴的书房里出来,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医院,反而将段立言从阿齐家叫到四季酒店的包厢里。
鉴于种种原因,方才的家庭会议并未让段家第三代的任何一人参加,而此时聆听姑姑转述的段立言,几乎在她话音落地的下一秒“蹭”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专心致志吃着三文鱼的段至谊不知想起什么,突然笑了一笑,“你在医院里讲的话,小熙都跟奶奶说了,还说自己一定会听你的话。看起来,比起知非,你倒更像是我的孩子。”
段立言脑子里悬着事,对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有些不耐烦,刚要顺着自己的思路发问,最后那一句像根细针刺得他心尖一麻。他按住桌面,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段至谊抿了一口大麦茶,唇角的弧度依旧完美,“我也跟他们交代了,晚照以后就是我的女儿,不准任何人再为难她。你这孩子,总是能和我想到一块儿;知非呢,就知道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地哭,也不知道这一点是随着谁了……”
段立言不用想也猜得到,段至谊当时的口吻绝不会像眼下这般温柔客气。而他从这句话里真正得出的结论是,段知熙已表明立场站在他这一边,愿意替霍知非保守那个秘密。
他如释重负,很自然地接过姑姑的话,“自然是像你。”
“像我……”段至谊笑意不减,若有所思间眼睫一动,“倒是挺像的……”
段立言心头微微一震,面上仍是一派若无其事,“不仅如此,折腾人的本事也像了个十足十。”
段至谊忍不住笑出声,想必是真饿了,三两勺下去,一盅蒸蛋已见了底,她轻咳几声,喝了口茶,又看了他一眼,“那样再好不过。不然我以后怎么放心把DA交给她。”
她来来回回的几番话无不轻描淡写,却搅得段立言一颗心七上八下。他深知言多必失,不好贸然开口,此刻听了她这么一说,立时接上方才的话头:“且论不到这么远。姑姑,你答应大妈,让孙一路进市场部,到底在想什么?”
早在段立言之前,段至谊已接到时雪晴的电话。到底姜是老的辣,段至谊只凭三言两语便猜出端倪。申佩红此举并非众人所见那般简单,赶在这个关键时候对段家发难,必有所图。
回到S城的当日,段至谊闭门谢客,除了联络守在医院的女儿,其余人一概不见。
第二天她才去了段家,首先见的便是段至谦夫妇,只消两三个回合,便使申佩红主动挑明正题。申佩红果然有备而来,当着丈夫的面,郑重推荐自己的外甥孙一路担任市场部副总一职。
段至谊犹疑了约摸一杯茶的工夫,无视竭力反对的大哥,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申佩红心愿达成,对段至谊带走姜晚照也不再有别的意见。段至谦向来遵从妹妹的决定,此时当着妻子的面,更不好多说什么,末了嘱咐:“替我好好照顾她。”
不想对家人一贯和颜悦色的段至谊突然将脸一沉,定睛看着段至谦,“大哥,晚照是我的嫡亲侄女,我自然不会亏待她。不过,一码归一码,既然事情闹得这么大,瞒恐怕是瞒不住的。与其让别人在背后妄加猜测,不如你自己先走这第一步。”
段至谦疑惑地看着她,忽而心有所悟,只道:“你说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那好。”段至谊放下茶杯,语声平静,“这个副总你不要再做了,生产部、制品部和研发中心这几个核心部门由我直接接管。你名下的股份转移给大雍、晚照和小熙。当然,你还是DA的董事,董事会成员的基本权利保持不变。”
“至谊!”段至谦尚未开口,申佩红已经坐不住了,“你怎么能讲这样的话!至谦为DA操劳了大半辈子,你这么一来,和把他一脚踢开有什么不一样?他毕竟是你的大哥,你不能这么对他!”
段至谊侧过头,脸色缓和了几分,“大嫂,你是极明白事理的,既是有错在先,总要付出代价。就算我不追究,大哥自己就能心安理得了么?依我看,这些年里他的愧疚不见得少,对你,对晚照,甚至对死去的那一位……可无论是什么,全是他咎由自取,谁也管不了。”
她的语气又恢复了柔和,却教申佩红越听越不是滋味,细想之下又反驳不得,只得听她继续说下去,“事情闹得那么大,说到底,我在意的不过是要给DA一个交代,大嫂你也应该体谅我的难处。更何况对于大哥而言,同以往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分别——就说你们名下的资产,迟早是留给大雍他们的,难道还有第四个孩子不成?”
申佩红骤然变色的脸好似对她明知故问的回答,段至谊了然地笑了笑,“那就是了。诚如你所说,DA能有今天,大哥功不可没。这么多年以来,他忙于公事,家里上上下下都赖你操心。眼看他上了年纪,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难道我这个做妹妹的就忍心看着他为DA当牛做马,不让他卸了担子去享清福?”
申佩红张了张口,顿时气馁,将头一偏,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如果大嫂你是担心DA——”段至谊的目光分毫不动,甚至朝她露出一分与年龄不相称的调皮,“虽然少了大哥,但不是还有一路来帮忙么?莫非大嫂是信不过我的能力?”
申佩红除了摇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被请入书房,由段至谊宣布方才的决定。
申佩红无话可说,不代表段立言没有异议。
他毫不费力地看穿了姑姑对大伯母连敲带打,包括故作姿态的几番犹豫,却还是猜不透她最深层的想法,“一个项家已经够不让你省心的了,再弄一个孙一路进来,你是嫌麻烦不够大?”
段至谊眯着眼,缓缓道:“孙家的那个孩子虽然机灵,之前做了两三年的市场也有些心得,却对材料这一块知之甚少……”
“那不是添乱?”段立言忍不住打断他,说话间思维并不停顿,只更为困惑。
段至谊仍是笑,“那倒未必,这点且放一放,以后再下结论也不迟。我是想着,用一个市场部副总监换你大妈手里的资产,有什么划不来?”
“这个我自然明白。”段立言敲敲桌子,“大妈不足为惧,我现在问的是孙一路。”
“急什么!你也是经了事的,怎么倒和知非一样沉不住气了?”段至谊微嗔着横了他一眼,又给出一个提示,“方才你也提到项家——再好好想想。”
项家……
项家的人……
眸光一闪,段立言顿有所悟,“你是说祁隽!”
不似人丁兴旺的段家,项家在人数上先输了一大截。不说项观潮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就算数遍了下一代,也只得了祁隽一个男孩子。
祁隽是项观潮之妹项绣云的独子,也是项家人眼中出类拔萃的人物。项段两家虽为姻亲,交往却并不深厚。段立言少时仅同他见过几面,及至项观潮去世后,两家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更像是隔了一层,甚至在某些正式场合,心照不宣地与对方避而不见。
一经数年,别说是深交,就连对祁隽最根本的了解,段立言都不得不承认知之甚少,只记得他比自己大不了一个月,据说称得上仪表堂堂资质不凡。当年,项观潮尚不及悉心培养便撒手人寰,但仅从祁隽所念的专业便不难看出,他在项家内定的接班地位至今未有任何变动。
眼见段立言若有所思,段至谊暗自松了口气,笑着看他一眼,“亏你还记得。”
“怎么敢不记得?”段立言似笑非笑,“那可是姑父看好的可造之材,我未来的眼中钉心头刺。”
“装!你就装!”段至谊一面抄起手边的木筷摔他,一面笑骂,“我还不知道你,你几时将他放在眼里过?”
段立言偏头一躲,挑了挑眉,既不承认,也不反驳,慢慢坐回原位,拿起筷子,口里默念:“祁隽,J大材料系……”手在烤鳗鱼前面停了下来,他霍然抬眼,“姑姑,对他,你有什么打算?”
段至谊不答反问:“如果是你,你怎么想?”
他夹了一块鳗鱼放进嘴里,目光却凝在原地,细细嚼了一会儿,忽然弯起嘴角,“既然孙一路负责市场,那祁隽自然应该去销售部了。”
段立言清楚地记得,一个多月后便是DA的年中总结期,届时,董事会除了例行地审议各类报告,还将对人事上重要职位的调整作出决定。申佩红手里那份检测报告是两个月前出具的,她算准时机,不留余地闹到众人皆知,正是想逼一逼大权在握的段至谊,为时运不济的申家多分得一杯羹。
不想段至谊将计就计,允诺申佩红的同时顺势收回了可能流向申家的大部分资产。而申佩红更不会料到的是,自己的借题发挥无意中成就了段至谊的借力打力,正所谓赔了夫人又折兵。段至谊用专业薄弱但资历稍高的孙一路牵掣即将分管销售的祁隽,真正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
在短期内延缓对手实力的积累,平衡各方力量,为段立言的上位留出时间。
眼看段立言一点就透,一番苦心半分不曾浪费,段至谊忍不住笑了,又夹了块鳗鱼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要不怎么说你像我呢。”
段立言瞪她一眼,“小心我妈听了跟你翻脸。”
段至谊失声笑出来,“就你这么个祸害,以为佳音多稀罕呢。我看她恨不能早早把你轰出门,省得天天在眼前让她添堵。”
就计(2)
还没等段立言被扫地出门,段至谊已开始找合适的公寓房,当然不会是为了那个不用她操心的侄子,而是为了眼下令全家人最担心的那个孩子。
姜晚照的身体恢复后,段至谊尊重她的想法,同意她办理退学,因DA人手紧缺,姜晚照也答应了暂时去人事部入职。姑侄俩有商有量,却在姜晚照今后的生活上产生了分歧。
大哥家是不能再回去了,依着段至谊的想法,要么让姜晚照跟着时雪晴,要么索性将她留在自己家里。恰逢“非典”的非常时期,学校几乎停了所有的课,有她在家,也好和霍知非有个照应。不料姜晚照对两个选择都不接受,许是怕再扯上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段至谊的提议就此搁下,不想没过多久却传到了时雪晴的耳里。
有一回姜晚照不曾出席的家宴上,时雪晴当着众人的面,吩咐段至谊去落实大孙女的住处。
段至谊不是不意外的,遂解释说:“女孩子家孤身一人住在外头,大家都不放心。”
时雪晴不以为然,“那就在此地附近找一找。”
段至谊微有一怔,随即侧首看了看二嫂邵佳音。邵佳音收到她的眼色,便向时雪晴和颜道:“妈,附近大多是三上三下的独院,晚照一个人怕是住不习惯。”
时雪晴默默颌首,想了想又道:“郑家的小孙女九月里结婚,让立言去问问她原先住的那套房子。”抬头看向段立言,“只要出价公道,就不必还价。不要怕花钱,算我买给你姐姐。”
段立言只得点头应了。
不经意瞥到申佩红不悦的脸色,段至谊又向母亲赔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能花您的钱,最低限度也该归在公中的账上。再者说,您给晚照买了房,那大雍立言他们呢?您素来从不厚此薄彼……”
她话音未落,段至谦已接了口:“妈,至谊说得是。晚照终究是我的女儿,就是要送,也该我出。您能有多少私房,这一碗水要端平,怕是以后……”
听到这里,时雪晴突然沉了脸,手中的筷子重重一顿,“我告诉你们,”她又指指对桌半圈的孙辈,“还有你们——”
自沉默的段怀雍起,兄妹几个齐齐放下碗筷,坐在原位一声不敢吭。
“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里,”时雪晴竭力平下几分怒意,“这一碗水是端不平的。这些年段家欠了晚照的,不是花几个钱就能一笔勾销的——且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至于大雍他们的家业,今后别指望我拿一个子出来,是多是少,是福是祸,全看他们自己的能耐。”
说完,她起身离席,走出两步后忽又回过头,也不指名道姓,只淡淡地说:“既然还记得晚照是你的女儿,那么,就管好身边的人,别再让这孩子不痛快。”
姜晚照搬走的前几日,霍知非在家里帮她一起收拾行李。按理说,摊上这样的事,姜晚照能有目前的状态已属大大不易,但霍知非仍是一百个不放心,思虑再三还是开口劝她:“晚照姐,你再住一阵好不好?别说妈妈,就连蔡阿姨也舍不得你走。你留下,就当是陪陪我。”
“不了。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姜晚照摸摸她的头,勉强笑道,“再说,我在这里,你和立言多不方便。”
霍知非一愣,脸“刷”一下就红了,半天也不敢抬头,只小声嗫嚅:“你都看出来了……”
姜晚照素来敏感,又“寄人篱下”近二十年,想装聋作哑都不行,何况在眼皮底下这两个人只教她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感同身受。
事发后,由于时雪晴及时施威,再不曾有人提起她身上所发生的事,她同段怀雍的那段过往更是成了全家人的禁语。
但她却在受到祖母更明显的偏疼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老人家因此而新生的警惕,尤其是某天阿齐追着小熙闹作一团,往日里再正常不过的情形却受到了祖母不甚留情的呵责,她不禁开始为另外两个不相干的人担上了心。
之后的那些时日里,她开始发现,在段家小楼里,特别是在祖母面前,段立言和霍知非的关系显得异常疏淡,经常迎面走过也只当视而不见,显然是如她一般感受到家里不同往常的气氛。可即便再小心谨慎的霍知非也难免百密一疏,再理智冷静的段立言也敌不过本能的情不自禁……所见所闻的点点滴滴,都不能让姜晚照的不安消减丝毫。
爱情和咳嗽、贫穷一样,都是无法掩饰的事;它又像是一颗高温下的恒星,迫切地需要在不断燃烧中发生聚变。对于这样蠢蠢欲动欲罢不能的感受,她比任何人都更有体会。如果再不留有足够空间适当地释放,很难想象在最终能有一个完满的结果,更遑论横亘在段立言和霍知非之间的那条鸿沟,使得这份感情的前景越发渺茫……
她不忍再泼冷水,却也想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只能安慰道:“别怕,我会站在你这一边。其实,我早该察觉的。”
“晚照姐……”这意外的鼓励不啻给了霍知非些许勇气,她揪着怀里的靠垫,将心底长久的纠结和盘托出,“我知道我错了,很早开始就错了,可我停不下来……”
她没有问过自己,是几时起对段立言有了超越兄妹之情的感情,只知道自己喜欢和他在一起,心安理得地享用着他所给予的一切,见不到他时便情绪低落,对于他和异性哪怕一点点的接触都患得患失……
尽管她百般克制,仍是会听到两个声音在心里挣扎,一个毫不留情地告诉她兄妹关系的既定事实,另一个却用没有血缘关系的现实来反驳。正以为一颗心要被扯成两半时,阿齐生日那天的一幕从天而降,她发现自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所有的情绪如开闸泄洪后的潮水,排山倒海,一发不可收……
暗恋一个人死去活来的时候,还有什么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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