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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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咨询室的人越来越多，名声越来越好，更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人来此一叙。小乔坐在轮椅上，从来不愿走进咨询室，只是远远的看着大家忙碌的身影。自从小乔瘫痪后，不愿出门，大小便失禁，甚至每个月来月事那几天自己都毫无知觉，身体也越来越弱，小腿上的肌肉已经在萎缩，池荷忙起来和小乔单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短，日积月累，小乔开始怀念从前的日子。
时间一久，小乔便生无所顾惜，热闹是别人的，自己什么也没有。小乔自杀前夕一个人转着轮椅到小时候一起上学的学校去转了一圈，回想起那时的池荷，多么胆小，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有时候大家见她不愿理会其他人还专门去取笑，嘲弄她，每每这时候总有一个勇敢的自己冲上去把所有人都训斥一顿。小乔平静而温馨的抚摸着那些回忆，自己还跟踪了池荷很多次，都未曾被发觉过，那种盗窃踪迹成功的感觉真好。
哪怕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都从来没有断过联系，只是遗憾了中间的那么多年的分开，池荷爱过一个男人，却迟迟才说出来，小乔想起玉娥也会心痛不已，如果没有玉娥，重逢就是天方夜谭，常常觉得池荷是一只少了翅膀的鸟，自己才这么不离不弃的要在一起，不管代价有多大都值得。
小乔想起很多过去的回忆，她不敢有那种生死已定的宿命感。她转着轮椅自顾自得到了桃园林，她选了个桃花烂漫的季节，听说桃园林的主人已经出家做了和尚，这也算是一个清静之地，她一心只求速死，别无牵挂，唯一的挂念是温清睿，有池荷也就愿意放心离去。
她游荡了一天，手机一直关着，到了园里走进园子的偏僻深处，深处的桃花更加茂盛，齐花百放，香气弥漫，她走进去触摸每一只花瓣的纹路，花瓣随风落下来，到密林深处却见一条河水，只见花瓣落在水里便飘摇而去，她突地忘情的难过起来，却想到只恐在世间流水落花两无情，不慎滑倒在水中，头朝地溺水而亡。
池荷中午给小乔打了两个电话无人接听，想是小乔在睡觉便
没再打搅。心里却感到惶恐不安起来，温清睿已经在上幼儿园，这几日也烦躁不安，还赶上换季，又有些感冒发烧，咨询所里一个病人的病例和其他病人的混在一起，需要仔细挑选文段才能辨别出来。
下班后池荷去幼儿园接温清睿，孩子闷闷不乐，一直说胸口闷痛，接着就高烧不止，她便先带孩子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慢性肺炎，需要住院几天，池荷一时走不开，一直给小乔打电话，都是关机，突然开始担心起来，她一直打小乔的电话，打到自己的手机没电关机，她尽量的控制情绪，不让孩子感觉到自己的低落。她打电话给邻居，让邻居帮忙看看家里小乔是否已睡下，邻居们说房门紧锁，不见有人回来。池荷压抑着，那一刻她想放声大哭，她已经觉察到小乔最近的状态，饭量和大小便都减少了，也不见说笑言语，只是直直的看着远处发呆。
她担心的不能安睡。这一晚她又开始做有关桃园的梦境。
多年不见的桃园已经杂草丛生，灌木疯长，墙垣坍圮，各种花草遍地都是，每一朵花就像一直火苗，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有桃花，混乱着，却在不远处看见小乔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一棵树下，轮椅倒在一边，她看到风吹起小乔的裤子，露出肌肉萎缩的腿，像两只刮了皮甘蔗，她去呼唤小乔，小乔一动不动，她走过去，却看到玉娥的脸，竟然吓得不知所措，然后又变成小乔的脸，转过身来要池荷的心，她看到小乔狰狞的面孔，感觉到小乔的手一点一点伸进自己的身体，疼的池荷没有力气反抗，明明池荷感觉到到小乔抓到了自己的心，小乔突然拔出手来显出失望的表情，直说，
原来你没有心，原来你没有心，对人人都用情，对人人都无情的却没有心…。。小乔说着这话便飘散开去，等池荷看清楚时，自己其实混在江湖人海中。
醒来以后，池荷回想起来，已经很久没做这样的梦了，她回想起自己的梦境，小乔暗暗的说自己没有心，池荷突然开始问自己，自己到底有没有心…。。能够对每一个人都用情的和对每一个人都不能用情的都是没有心的，小乔的话到突然把她的心魇住了，她抓着熟睡孩子的手，流不出泪水，她突然感觉到小乔已经离她而去，这种痛苦从来没有过，她一夜未眠，她想若果真小乔离开她自己也只能去接受，只是这想法她不敢有，她期盼着小乔一切安好。
次日阳光还是盛佳，清睿的烧竟退了，不出半日活蹦乱跳起来，池荷却惆怅不已，见孩子好多了量过体温，抽过血化验了以后，没什么大问题就送到幼儿园，她急忙回到家里，门的确锁着，邻居们都
说没看到小乔，她开了锁推开门，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都不见人影，她突然坐在地上心痛的难过起来，她立刻报警，警察说再找找，72小时之后还是找不到再联系警察。她给咨询所打了声招呼，静静地躺在地上，一言不发，泪流不止。
手机不时地响起，每一次都不是小乔的电话失望起来，一个也没有接。她一个人去了桃园，她认真转了一圈，几次都和小乔的尸体擦肩而过，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一顿饭也没吃，她让同事帮忙照看几天孩子，她抽起烟来，一边流泪一边抽着，买了几瓶酒，空腹喝起酒来，她难过那句梦里的话，自己是没有心的，这句话像一把剑一把刀在池荷的伤口上狠狠划去。
整整三天，池荷把自己关在房子，没有丝毫的睡意，等不到小乔回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水上，随时都会掉进水里，没有着落没有重量，呼吸都困难不已，如果不是有孩子，她甚至愿意死去，现在唯一的是要把孩子抚养成人就算完成了此生的任务。
第四天池荷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已经麻木的不能动弹，嘴唇干裂，嗓子干痛的不能说话，她爬起来，两只腿僵直着不能走路，手臂也不能活动，几次都摔倒在地上，最后跌跌撞撞的爬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因为太久时间没喝水，嗓子干得咽不下去，连嘴都难以张开，几次喝的水都从嘴边流了出来，喝进去时又吐出来，只见吐出来的喷出一地的血丝，然后才能慢慢喝下去一点水。
她来回踱着步子，情绪才能好些，她收起地上一堆的烟头，一地的酒瓶子，烧水洗了个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憔悴的不成人样，可是一想到小乔至今未归心便痛起来。
忙完后，她去幼儿园和孩子一起吃午饭。然后报了警，说了小乔的外貌，也贴了寻人启事。
一年后，一群孩子去了桃园玩耍，找到了小乔的尸骨，池荷听说后要去认领，是小乔的衣服，颜色已经脱完，只剩一堆白骨，轮椅被水泡的锈迹斑斑，她抱着小乔痛哭不已，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衣服的口袋里还装着她的愿望，大约只能看到两条，第一条要池荷照顾孩子，第二条是不愿埋葬，就把自己的白骨放在卧室里。之后的亦看不清楚。她抱着小乔的尸骨，痛苦的点头，自顾自得点头道，全部都答应。
这日恰好清睿寄宿在同事家，小乔的事情让池荷没法照顾到孩子，她一路落泪的把小乔推回家，给她换上漂亮的干净的衣服，起初是平躺在一间卧室，随着清睿年龄的增长池荷终是不愿意他知道这样的事情。
此后的每年，咨询所里的所有人都必须要悼念沈
玉娥和陆小乔。
这样一晃就是十三年过去了，温清睿已经是十六岁了。
陌桥记
醉里花荫魅香好，
独留清魂墨点愁，
迟归，迟归，香消破碎。
花水情意自缘笑，
悱恻画眉怅不休，
默念，默念，华年逝褪。
33
我听干妈把那些回忆倒出来，末了，只听她说，
我不能再温习回忆了，回忆是会上瘾的，没有解药。说完她便说要一个人出去走走。
其实我没告诉干妈，我也能看穿人心，我也常梦见桃园。她常和那个为她咨询所做研究的男人在一起，她并没有和我提起，至于那个安振清去向了何处，也未曾告诉我。后来她再也没回来过，大家都说她失踪了，我想，她和母亲一样，内心都藏着一座盛美的桃花园。
次日，我去了母亲的坟头，沈玉娥阿姨的坟头我也常常祭拜。那座桃园还在，我也常梦见桃花园，梦里的桃花园和现实生活中的是不同的。
干妈走后我开始整理她写过的文档，打印出来细细研究。我走进她的书房，桌上放着佛洛伊得的《梦的解析》，《□宣言》《哲学辞典》……
我打开她的电脑，文件里勾画收藏里各种关于人类精神学，神经学，历史学，生物学等等的资料，我看到她曾经甚至想要用电脑来控制人类的神经末梢突触，她在另外一个文档里存一个系列的情感主义，里面写到：
在哥德尔不完全性理论中指出，人类不可能站在客观的角度看待世界，人类是情感主义生物，而情感主义分为四大理论，
第一环境论，即人生活所在的周围环境对人认识客观规律有必然的影响。
第二塑造论，即在环境论的基础上人会被环境塑造，而变成环境的产物。
第三位变论，即人在一二的基础上能够有意识的认知世界必是带有自己情感，并且这一层的人具有发挥人潜意识创造力的潜能。
第四虚无论，有过一二三后，身处世界中的我们潜意识里必然会在历史中找到沿历史方向的答案，万物终将摧毁，例子有环境保护问题，资源紧缺问题，人口失调超载等等，人类必产生危机恐惧之感。
看到这里就只是一个引子，后面还举了很多例子，及各个学派思想家科研家的理论分析。我把他们的都打印出来，细细研究。
我如干妈一样痴迷于这些哲学，思想，终日不能自拔。
天昏地暗的想要下起雨来，我坐在船里划近了一朵莲花旁边，往河流深处只见
一只小路通往前方，当我划着靠近时，我却落进一个风口巨大的漩涡里，不是水不是风而是桃花的碎片，落在期间，矛盾的声音撞击着四壁，每一个声音都来自白天所看过的人心，我被死死困住，不能说话不能呼吸，直到窒息的醒来。
常常被这些情结困顿，答案只得在干妈的笔记中去找，她会详细记录每一次梦里的场景。我翻着那些熟悉的字迹，就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想我早已爱上了她。
就这样，沿着时间的脚步，一抬头一切都垂垂老去，可是我却抓不住一丝一毫我的梦。
待我无意间翻到干妈的一段设密文件夹才知道为什么没说安振清的去处。
里面清楚的写道：
在整理病人个人资料时竟然有一个人叫安振清。我惊异得翻起所有的资料，只备注了曾经是大学教师，其他的都是空白，留了一串电话号码，我立刻询问这个病人的资料，大家只说这个人在咨询所呆了不到一分钟就匆匆的接了个电话出去了。我把号码存起来，看着号码想起那个滑落在空中的拥抱，此刻后悔起来，自己为什么没有接住那个久违的拥抱，我们的爱难道就这样要消散…。。
晚上，我拨通了号码，对方问我是谁时，我竟然没有勇气回答，我挂了电话，浑身颤抖的疼，我想起那些大草原，那些课堂上的气氛，那些柔情蜜语，我无法逃脱。他突然回了电话，我还是迟疑的接起，只听他道，
是你吗？夏池荷，我想那一定是你，说话，说话！
我听出他的口气，夹着焦虑的祈求。我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任凭他在电话里说些什么我已经无法控制我的情绪，我哀嚎着挂了电话。我的一生只爱过这样一个人，我用尽一生的思念只是为了等和他相见，我默念着安振清三个字，为此我几天都不能安稳的睡去。
两个月后我需要出差学习考高级心理咨询师的证书，清睿已经上初中一年级，住在学校里，我便可以放心。我很爱清睿，有他在就像小乔还在一样，我要去的城就是当年上大学的城。
这是一个初秋的上午，我的出租车经过那所大学，年轻的学生们进进出出，我的回忆浮现在眼前。我看着那个号码，终于按下拨号键，这就像是冥冥中我会来到这里，我们断不了，他接起电话不问我是谁，只问我在哪里，我说，
二十年前我们一起在过的那所大学门口。说完我就从车里出来，站在学校门口，看着流动的车辆，等他的出现。
不久我的手机就响起，我立刻接起他的电话，他说，
转过来吧。
我转过身，看着
他，那沧桑的眼睛，我低下头，一瞬间悲喜交加。他伸出手来，我没有接，我不知道自己介意什么，陌生阻碍着我靠近他。
走，一起喝咖啡吧，还要些蓝莓汁，对吗？
你还记得？我不再喝咖啡了，喝茶，乌龙茶。
当年我们就喝了三次咖啡，第一次在月知，第二次在荟嘉，第三次……
我都忘记了！我打断了他的话，我都不记得了，记忆如此干涸。我们到了月知二楼，还是那个位置，我一转头就看得到对面的百合花店，我默道，
花店还在。
要不要我立刻去给你买，我记得那年是提前订的，今天我可以直接去买。
不用了，我只是来看看你。
你说过，不说就是不变，永远不说就是永远不变，可是现在…。。他不再言语，看着窗外。
我从医院出来时已经是三个月了，小乔生了温清睿，他都十二岁了。你若对我情意还在，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一直在。
我脱不开身，我全家被害，我不是贪污犯，我去找过你，可是现在凶手还没查到，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凶手一日抓不到我便一日不能和你在一起，他们会把我身边的人的命都要了。我不能透漏我身边任何人的身份，警察也这样交代过……
他们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一个盗取国家机密卖钱为生存方式的巨大组织，当年我把他们盗取的机密用保护网站保护起来，他们找到我的资料后搜到我的银行卡，给我卡里打了几百万的支票，他们用了一系列手段把我还进牢里呆了八年，我出来后又开始找这群人，他们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大。
我们三个相见的第二天警察给我打电话说我弟弟被杀，我回去后，接连几年内我家人都惨死在他们手中，独我还在，所以我万不能失去你的，一直都不敢联系你。我都快疯了，整天被噩梦缠身。我现在就是这样…。
我等你。末了，我说。
我已经习惯了，我们在一起呆了整整七天。
七天后我回到咨询所，现在他以病人的名义和我联系。
看到这里，关于安振清已经完了，我翻过所有的文档再没有这样的记录。我去咨询所让人帮我找了安振清的资料，资料显示，安振清一年前死于意外。
我看到资料记录，跌跌撞撞的回到母亲的坟前，在坟前跪了一整天，天色昏暗我才回去。
我继续打开她的电脑，没有任何关于她父亲夏浩宇和哥哥夏高峻的记录，那也成为了一个谜团。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回
来，我会一直等她回来。
我常去那座桃园林，那已经是一座荒园，杂草丛生，高高低低的灌木丛，整片的蔷薇，把荒园围困的结结实实，没有一处能进出一人，枝蔓繁绕，密林深处长出一大片紫藤萝，像瀑布一般从天而降，唯我常去，像我的空中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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