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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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局从三岁就开始被设定。这些是父亲母亲和那些被雇用的家教们摆在她面前不能选择的局，就像一副棋子最初有的帅卒兵将，她在这个局里没能获得大多数人应该有的简单快乐，但同时给了她别人不能拥有的超强审美力。
七岁，父亲给母亲设了一个局，他的离开给母亲了一个地狱般的心境，对于池荷那些所有丰厚的爱，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她看着母亲一天天的酗酒，疯狂的抽烟，把自己埋在烟雾缭绕的醉酒里，不肯醒来，然后走向堕落。池荷一直相信有一天父亲会回来，她心底那些温暖是一座欢腾的天堂，她知道父亲爱她们，可是母亲放弃了，母亲首先放弃了池荷，然后放弃了自己，最后放弃了所有的坚守和爱。
可是池荷不肯放弃，她盼望那最初的美好，最初的完整。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骨肉不分离，骨肉不分离。这个世界上只有亲人能容忍亲人的所有性情，所以她不肯放弃母亲。
十七岁时池荷给自己设了一个局。那么多努力那么多倔强的不肯放下，被母亲彻底击垮，她等不到父亲回来，那么多年的心疼，池荷的心碎的再不堪一击，那是一只绝望的深井，投入多少温暖和爱都唤不回丝毫回报。她彻底放手了，无法改变，只剩离去。
二十岁安振清给他设了一个局。这个局最短暂也最漫长，最华美也最寂寞。她还是那么爱他。爱他上课时皱眉头的样子，夸夸其谈的样子，自信像阳光，狂妄的像王，典型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完美结合。他们在佛前起誓，今生今世永不分离。那是池荷内心里接受的一个亲人。他的说笑，言语，张开双手的手臂，结实的拥抱，绵绵的情话，甚至床间的温柔，皮肤，胡子，手掌，一点一点給池荷设下这个相思局。
直到安振清入狱，池荷也并未曾放弃，否则那些缠绵的梦境怎会泪水涟涟。
同时小乔也给她设了个局。她爱小乔，可是那复杂的情
感被她们模糊不清，她也爱那些肌肤之亲，温软的抚摸，甚至是吻。为什么离开，是害怕，害怕失去害怕小乔不再爱她。对小乔的爱是胜过振清的，那是胜过亲人之间一丝不苟的体贴和爱护。
池荷想到自己的人生是一个一个的局，一座一座的围城组成起来的人生，没有重大财富积累，没有经历千山万水，内心却仿佛已经看穿命运的褶皱，心苍老的爬满皱纹。正在这时候，一场生死大病来袭，她知道自己熬不过去了，身子像一张纸，来去被风吹着，飘到这大悲寺，她看着自己有一个正常人的脸，正常人的手脚，正常人的躯壳，而她的心却早已折变，她把过去的所有故事变成玻璃渣包在心脏里，每用力思考一次，疼痛一次，玻璃渣就更深一步扎着心脏，直到有一天，玻璃渣和心脏血肉模糊，没有玻璃心脏就无法跳动，没有心脏玻璃就失去了光泽，最后变成一颗布满鲜血，晶莹血亮的珍珠。
她呼吸急促，面色雪白，她看着天空像明亮的镜子，寇在人间，然后梦境来袭。这是一个绵长优美的梦境。她坐在高大的书桌前，父亲推开门，池荷看着父亲，不敢相信，父亲高兴的抱着她，走到院子里把水缸里的小乌龟拿出来，池荷不再害怕，从前她总嫌乌龟丑陋，她抓起小乌龟放在水缸里的大石头上，，乌龟便自顾自的探出头来，父亲哈哈大笑起来，池荷也笑起来。
她想要留住父亲然后开始跳舞，唱歌，背诗，讲故事，她知道很快父亲就要离开，她露出天真的笑，唱出的歌声像铜铃，她不肯去上学，不肯去见家教，只要和父亲在一起，她抱着母亲的腿，看母亲勾勒唇线，画眉，穿漂亮的裙子，向父亲撒娇，她看着他们深情的双眼，感动地流泪。然后她抱着父亲和母亲说，
爸爸，你还要走吗？
父亲笑起来，抚摸着池荷的头发，我不会离开你们啊，你是我唯一的宝贝。
池荷疑惑地看着父亲。后来父亲果然没有离去。她第一次把小乔带回家时，不见父亲的踪迹，她那么放心父亲不会离开，母亲醉得不醒人事，她还是失去了一切，晚上父亲回来抱着池荷抱着母亲，喋喋不休的安慰。池荷皱着眉头，心像绞痛着，她多么害怕，她不肯去上学，不肯读书，只守在父亲母亲身边，他们不再要求她读很多书，她快乐的不肯醒来。



、第　14　章

作者有话要说：沿着记忆的脚步走下去，
字字句句，
生死交错，
情书的褶皱，
写满青春的甜蜜，
命运在前匍匐前进，
昏暗的灯光，
回忆不再枯萎，
它汇进血液里，
和爱纠缠不休，
才放出温暖的光芒。
收听我腾讯微博，
晓苒，
1519100689
情书记
字句篇章泪满面，
多情厚意暗要赏。
春去秋来唯书在，
人身灯下影幢幢。
23
你醒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飘进池荷耳朵。她睁开眼睛，米色墙面，米色床，米色窗帘，米色的身影，梦幻的像是清亮的天堂。
她坐起来，只觉浑身无力。她在给她端汤。池荷看看这个女子，不解其意。
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你昏倒在地上，吓得我心呯呯直跳，不救你吧又是佛家重地，救你吧我嫌事多。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恩。好多了，谢谢。你也可以不必救我，我是将死的人。
是吗？其实我也是啊。你叫什么，我叫沈玉娥。
夏池荷。
我们的名字多好听。小时候我妈给我算命，说我命薄，是一块金玉，但是免不了轻浮心高。
你是怎么了？池荷默道。
时间长了，我慢慢告诉你。你是什么病，能治好吗？
医生说早期血蛋白稀少癌。
这是什么古怪病啊？
池荷不再言语。在这将死之时，她突然没有了真正活下去的动力，想起了那句，放下，自在，随缘的话来。
用了这么多年的逃避，麻木，自己以为不见不知不问就可以忘记了，忘记温暖，忘记希望，忘记拥有的，忘记失去，忘记疼痛。可是忘记也是一件痛苦的事，记住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她时时回想的记忆，两分甜蜜，八分苦楚。她自己也想不到她自己是个多么温暖的孩子。
在临死前有个人陪着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她感到温馨起来。
她打量着玉娥。
她是那么瘦，像一只瘦小的猫，样子纯净简易，个子不高，像个小精灵。米色的袍子像个大口袋，她被笼统的装在里面。
是不是想不到我住这么大的别墅？玉娥打开一支烟来吸着，手指修长白皙。
是噢，看来你的生活很不错，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啊？池荷从床上起来，走到她身边，陌生感渐渐减退。
说来话长。罢了，我带你到南山园去玩。玉娥牵着她。
玉娥牵着她的手，给她拿了件风衣套上，自己也随便抓了件风衣，穿着牛仔裤出去开车。玉娥自知自己性格复杂，情绪易变，可是看见池荷的那般平静心定了下来。在自己临死前遇见这么一个尤物般的女子也好。
有时候玉娥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上天安排好的，在这二十七岁最美的年华发现自己得了两年的艾滋病。可她是个聪明角儿，自觉没白来这人世一趟。
玉娥开着车，见池荷不言语，放起音乐来。她们到了南山园，在园里转着，有几处别墅，好山好水好风景，树木显出秋的凉意，落叶缤纷，满地厚厚的堆积，她们静步走着。玉娥向来喜欢不善言语，沉默的女子，对池荷越发喜欢起来。
夏池荷，你结婚了吗？
没有，你呢？
差点做了新娘子。
然后呢？
然后的路就不长了，，，，，玉娥的轻松突然不见了，她的确不想说，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你多大了，池荷，，，，
我，二十八了，快二十九了。
那你得的病，能治好吗？
我不想治了，要太多钱。我什么都不再想要了。每天这样想着，就真的什么都不再想要了。　池荷拨了一下头发。
那你怎么喜欢白色的头发，染成这样，你高兴？
呵呵，八年前，一夜白头，说来你也不信。
八年前二十岁时你就白头发了？玉娥兴奋起来，池荷的表情却看不出丝毫慌张，疼痛，甚至眉宇间都没有半点情绪。
真是个冰美人！玉娥说着笑了起来，她觉得同命相连，她们都是有故事的人。
玉娥，倒不如把你的故事都告诉我，我怕我熬不过去听不到你的故事了。池荷静静的看着玉娥，露出浅浅的笑。她们走出园，穿过一片旷野，她们看到漫山遍野的向日葵，她们走进去，是一片金灿灿的花海，向日葵和她们差不多高，一片一片的阳光的香味。
玉娥对池荷说死后要埋在这里，不立碑不刻字。她说那是她和心爱的人一起种的，两年前死于艾滋病。她们闻着花的味道，把花摘下来，放到地上就是一地的太阳，每一只太阳都充满生命的气息，她们说她们睡在梵高的向日葵里。她们躺在花海里，面朝辽阔蔚蓝的天空。玉娥的故事像凉凉的秋风，像飘荡的云朵，停留在花海里，被花儿们一点点吸进去，花儿们像是有思想的点头。
那葵花的颜色，花瓣，秋风，华美的如同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境。多年后池荷回忆起来，还惶惶的觉得是个美的让人不敢靠近的梦，近乎可怕的美丽。
在玉娥的故事里，她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小乔。她认真地听着，那言语惴惴的舒畅的流进池荷的心脏里，化成一座美好的花园。
24
玉娥是个娇小的美人。性格开朗任性，爸爸妈妈是国家公务员，不愁生活，就是一个无忧公主，却算是祸水连连。
玉娥的初恋在初一的时候就出现了，贪玩成性的她，成绩并不好，初恋却是个娇娇学
子，成绩数一数二，帅气到不见得，家境也不怎么见好。玉娥却迷恋他款款的文字，在玉娥眼里他就是个大诗人。
那男孩总是带着文邹邹的气息，说话不紧不慢，他追求她时，写着漂亮的情书，字字句句深情满露。那含情脉脉的心意，玉娥想起来还是满满的幸福。
他骑着单车带着她在郊外赏风景。穿过大片大片的原野，走过田间小路，空气里都是青草的香味，他们牵着手，那手仿佛不是彼此的，不敢去感受，那是十二三时青色的懵懂，悸动惶惑的情绪还没涌起，那是内心深处慢慢触摸到的游丝般甜蜜的气息。
早恋会引起班主任，家长的强烈反对。
他为了她，逃课，写诗，彻夜不眠。
她为了他，变得温柔，在父母面前小心翼翼，给他织围巾。那是每个女孩的梦，给自己心爱的男孩织一条好看的围巾，据说那样能套住心爱的人。他把思念编成诗歌，念给她听，他们在七夕的夜晚，坐在山丘的顶上看牛郎星和织女星。她把思念织在一针一针的围巾里，细细密密，天罗地网，以为那样就可以框住他们的爱情。可是爱情是什么，当走过千山万水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班主任开始找他们谈话。
谈的些什么话，他们全然不顾。家长便开始出席，玉娥的父母先思想教育，对于玉娥，那都是无用的。对于他，犹豫不决起来，他的确有太多说不清的缘由。
那日子浅短的只有一年，一年的时间像一天。初中毕业后，他走了，不再联系。那是玉娥人生最美好，最温馨最留恋的时光。高中的玉娥成绩依旧一塌糊涂。
她开始恋爱。
这样的恋爱走马观花，男孩都不像他那么细腻温和。她的初吻在高二时给了一个比自己大一届的男孩。分手后，身边围着一群各种各样的男孩。渐渐的她知道男孩们想要什么。不经意的却考上了大学。大学里她算不上出类拔萃的漂亮，可是是美人总会发光，大二遇见一个大她十五岁的男人。
那是在西餐厅里认识的。
那天同班的一个男孩约她一起吃西餐，男孩打电话说在西餐厅东门7号桌，她弄错了方向，走到西门的7号桌。她坐下来，不见男孩的身影，便自顾自的看着窗外流动的人群。几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走到桌前，看了看玉娥，笑了起来，
怎么你也约了这一桌？不会啊，我约的顾客没你这么小的啊？
顾客？你有没有搞错，你说的7号桌，你也太老了吧，我晕…。
恩？你叫什么，喏，我的名片。
…。服装规划总设计师
，韩涛…。。
那肯定是我们做错桌子了。
玉娥的电话响起，
玉娥你在哪呢，到了没有啊？
玉娥转了转身边，看不到男孩，问道，
你那里是东门是不是？
对啊，7号桌。
玉娥收了电话，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韩先生，不好意思，我朋友在东门。那什么，再见，喔，不用见了。说完玉娥灰溜溜地走了，走得急撞着一个服务生，咖啡倒了玉娥一身的白衬衣，显出玉娥蓝色内衣。玉娥又连忙给服务生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没打碎杯子，浪费了一杯咖啡，这咖啡多少钱啊？
108元。服务生笑笑说。
啊？这么贵，有没有搞错？
服务生，这咖啡算我的帐上。韩涛站起来，走到玉娥跟前。
恩，韩先生，谢谢，我会还给你的。我先走了。玉娥脸一下红了起来。
韩涛看着她，觉得有趣，那蓝色的内衣在白衬衣的隐约下显得不自然，低下头来想笑，然后说，
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到。说完玉娥已经走开，很可爱很逗人喜欢的女孩。
玉娥急步走到东门7号桌，坐下来就说，
撞了一服务生，弄了我一身的咖啡。
我说嘛，回去洗洗就好了。想吃点什么男孩按了一下桌角的铃，服务生便走了过来。玉娥随便点了两个，连名字都记不上来，心里却一直想着那个韩涛，耳边回响着“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到”的话来，她忍不住朝哪个方向看去，看着他的背影，他是那种看上去穿着很考究的人，名片写着服装设计师，他完全把她当成了个孩子。
和他约会的男孩突然在她心里失去了光泽，漫不经心起来，说着些什么话自己都不记得。他们就这样沉默着，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玉娥却在等韩涛什么时候走，她不时的瞟他的方向。
直到韩涛和一男一女握手告别，她看着他把那一男一女送走。然后她起身对男孩说，想回家了。
男孩要送她，她说什么也不肯，在餐厅门口和他起了争执，男孩欲道歉，玉娥见韩涛出来装作没看见地说，
以后别约我了，我说了不要送我回家，你怎么这么粘人啊，拖拖拉拉的。说完她赶在韩涛前走了。
韩涛看着她，男孩转身走向另一边，嘴里骂了一句脏话。
韩涛追上玉娥，
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不知道你就问啊，发生的不关你的事。玉娥停下来。
呵呵，还
有小姐脾气啊。
是啊，的确心情不好。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撞上服务生，衣服不会弄脏，也不会和我男朋友分手，你说吧，怎么办？
好吧，就算都是我的错吧。那我怎么给你道歉啊韩涛说完要去开车。
要不带我随便兜兜风好了，解闷。
好，上车来。韩涛给她把车门打开。
你是服装设计师？
对啊，刚才在给客户定单。
我的生日快到了，要不给我设计一套怎么样？玉娥笑起来。她心里想着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他又不是自己的什么人。
不会吧，我儿子还太小，穿不上我给他设计的衣服，我是设计宴会，婚裙这类服装的，等你结婚了我给你和你丈夫都设计一套怎么样？
这么盼望我结婚？你可好，你什么都有了，我什么都没有。她带有欺骗的眼神看了看韩涛。
你还有你父母啊。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幸福。我可没有。她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怎么了韩涛一手把方向盘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以后慢慢告诉你。好好开车。别动我。她收了可怜的样子，她就是想博得他的同情心，她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可是已经这样了，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
他收回手。把窗户打开。把车一直开到怀南路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