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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之姿态-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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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好,”他答,“不过人老了,身体总归不如从前。”
“你的亲人呢?有人照顾你吗?”
他摇摇头,却微笑道:“我只有一个女儿,远在他乡。”
她双手覆盖在他手背上,略带疼惜地摩挲着,“这可怎么办?在这里生活好吗?”
他笑了笑,并不启齿,只是指着窗外的宏大的招牌,李时珍瞄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Homeland贵族疗养院”,她吐了吐舌头,怪自己多嘴,“在这里住应该很贵吧?”
他温和地点点头,又自我调侃道:“我的钱刚好够用的。”
李时珍望了望窗外的灿阳,说:“想要晒太阳吗,我推着你下楼走走吧;跟菠菜水手一起散散步,这是我最奢侈的梦想。”
“那不奢侈的梦想是什么呢?”他笑道。
“见你一面,”她想了想,说:“再有个你写给我的签名。”
“现在还要吗?”
“可以吗?”李时珍的眼睛骤然被点亮了。
他没有回答她,却拉开床头抽屉,拿出纸和笔,匆匆写下几行字,递给她,道:“本来想写毛笔字给你的,但是两只手都没闲着。”他的左右手上都有针头。
李时珍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一段诗:“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
他的钢笔字遒劲有力,毛笔字恐怕也要力透纸背吧。她将那段诗读了一遍又一遍,这才万分珍视地叠好收进钱包里。她抬起头,带着万分期待地望着他,她的愿望即将全部实现,她实在激动极了。
“这是唐代司徒空写给李时珍的段子,送给你吧。”菠菜水手道。
李时珍又惊又喜,正欲与他进一步交谈时,熟料,他摆摆手,歉疚道:“改日再见吧,我今日累了。”
她眼睛一黯,随即又亮起来,“我可以再来看你吗?真的吗?”
他点点头,道:“多来陪我说说话,我的朋友。”
她受宠若惊,脑中轰然一白,险些失去了知觉。她行尸走肉般地离开了医院,坐上帕萨特时,竟然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架势。没过多久,她再次入眠,这次倒不是因为倦惫,而是因为神志不清。
友如岑溪
那首诗不出意外地被裱好放在了李时珍家中,每日清晨,吃过早饭,她总要诵读一遍之后才肯出门。并且,往后的每个周末,城市里再也没了她的身影,她会搭上最早的那班车去探望他。她简直着了魔一般,岑溪为此颇多怨言,她非但没有宽慰岑溪,反倒责备起来,“你知道过去被你排挤的时候是谁安慰我、抚平我心灵创伤的吗?是菠菜水手啊,是他!他在我危难的时候照顾了我,现在他生了病,我不应该去照顾他吗?更何况,他连个亲人都没有……”
岑溪无话可说,于是,李时珍更加执着地去探望他。菠菜水手喜欢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他最喜欢那本厚得像砖块一样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于是,她每个周末总要给他读上两三页,尽管那些句子既隐晦又细腻到病态,她乐此不疲地整日整日地为他朗读。
菠菜水手还有一个癖好,每日清晨,他总要坐在窗前,静静地思考一个小时,在足足一个钟头里,他不允许任何人发出丝毫声响。吾日三省吾身,尽管他的身体已经接近残废,然而,他的大脑却一刻不停地运作着,当他思考的时候,他的眼睛仿佛一潭死水,完全没有光泽,却像黑洞一样迷人。
她偶尔也煲汤给他带去,他总是喝不了两口就求饶,他说,“这汤简直是谋杀!”直到第五次,他才勉强喝下小半碗鸡汤,她为此高兴了两个星期。岑溪说她像是在热恋中一样,她不置可否,毕竟几年前,她的确深深依恋着邮件里那位虚拟的菠菜水手。那时,她时常在想,她对这位菠菜水手,到底是单纯的偶像崇拜还是复杂的情人爱恋?她时常需要说服自己才能同意单纯的偶像崇拜这个说法。
眨眼已经月余,除了过年那个周末,剩下的周末,李时珍皆是在这个背山靠水的医院里度过的。无聊?空虚?她可不觉得,这些日子异常充实。唯一遗憾的是,菠菜水手的家人从未出现过。
这天,读了两页书后,她有些累了,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知不觉竟然聊到了他的家人(好吧,她承认,话题是她故意牵引过去的),她问他,“如果没有家人陪伴,会觉得孤独吗?”
“当然。”他温和地笑了笑。
“你跟你女儿有矛盾吗?”
“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仍旧是笑的。
“不可能,你分明跟我沟通很顺畅……她应该跟我年龄相仿吧?”
“长你七岁,”他又道,“她每周过来三次,周一周三周五各一次。”
李时珍恍然大悟,面红耳赤,暗自责备自己,真真的是瞎操心!
“下周末你们见个面吧?我叫她周末过来。”菠菜水手又道。
“这……我……”她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呢?他女儿的爹的笔友?
“不用担心,她知道你的。”他轻轻道,殊不知,这话在她心里掀起了第二层浪,他女儿竟然知道那个笔友的存在,竟然一丁点儿也不好奇?
“所以,她周末才不过来的吗?”李时珍问道。
菠菜水手摇摇头,道:“她只是知道有你这个人,并不知道你探望过我。”
离开医院后,总是很疲惫。与他相处的时光里,她总是过度兴奋,之后,自然是过度的疲乏。明日还要上班,李时珍重重地摔在床上,不省人事。每周末她的头总要与床板亲密接触两次,于是,头顶坑坑洼洼在所难免。
玩具公司的案子战线拉得很长。李时珍给对方提出的三套方案中,有一套耗时最长、最麻烦,也最受对方倾心。那一套方案有模仿《玩具总动员》之嫌,广告片围绕新开发的玩具设计一套三集的系列动画片,在两大少儿频道黄金时段播出。
于是,两周后,经过无数次修改,对方才对动画片的剧情不再挑剔。这一周的主要任务是与玩具公司沟通,设计玩具的动画形象。每一步都要与客户密切接触,所以李时珍去玩具公司的时间也渐渐多起来;同时,随着与蔺封见面的次数增多,他们渐渐熟稔。当然,李时珍的主动也是他们熟稔的一大助力,自从知道他是二号菠菜水手的儿子后,她越发愿意同他亲近。似乎,这份主动并非单方面。因为,每次她走出玩具公司的大门时,总能碰巧遇上蔺封的车,于是搭个顺风车便成了自然而然的事。今日亦是如此。然而,有所不同。往常,蔺封只是专心开车,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也让人捉摸不定;今日他的眉宇间却浮现出畅所欲言的欲望。
“你是C大毕业的吗?”蔺封问李时珍。
她点点头,“新闻传播学院的。”
“噢,”他的脸上现出一丝惊喜,“我有一个朋友也是C大新闻传播毕业的。”
“是说陈可汗,还是说黎明笛?”李时珍直截了当地问。
蔺封一怔,慌忙解释道:“……他俩都不是新闻传播学院的;并且,我那个朋友是个女的。”
“不好意思,”李时珍吐吐舌头,“我太敏感了。”
蔺封摇摇头,声音低沉道:“我可以理解。”
李时珍也摇摇头,道:“不,你难以理解。”
蔺封扭头瞄了她一眼,不再说话。车子进入市区后,蔺封接到一个电话,他回答了两个“好”和一个“我马上就到”便挂了电话。
李时珍识趣地问他,“有急事?”
“嗯……”路遇红灯时,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说:“我先去接一个朋友,就在附近,然后再送你去微型摩登,你不介意吧?”
李时珍笑了笑,自嘲道:“我就是个搭车人,哪敢介意。”
车子拐了两三条街,在C大正门口停了下来。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蔺封下了车,李时珍也跟着下了车,她转了半圈复又上车坐在了后座上。以此足见她是个情商高的家伙。
不一会儿,她看见蔺封携着一个瘦弱的女人走来,他们在说话,谈笑声欢快。蔺封给那女人拉开车门,女人莺莺一笑,道了谢,看蔺封的表情,他似乎沉醉了。
“你好!我是李时珍……”她的话尚未说完,早已惊愕愣在原地,“岑溪……你怎么在这?”
岑溪二话不说钻到了后座,与李时珍并排而坐。她的脸上没有惊愕,李时珍知她心中坦荡荡。岑溪嘱咐蔺封将她俩送到C大旁边的咖啡馆,从她的措辞来看,她跟蔺封恐怕已经是相当暧昧的关系了。
到了咖啡馆,蔺封识趣地留在车上,他拉下车窗对岑溪说:“我等着你。”岑溪笑盈盈地点点头,一手搂住李时珍的胳膊,施施然地走入咖啡馆。
“你想喝点什么?”岑溪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是充满神秘的笑。
“珍珠奶茶吧。”
岑溪一点好东西,李时珍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顾诗厚呢?”
岑溪苦笑一声,“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李时珍叫道,“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了吧,”岑溪笑笑,“就在陈可汗结婚前一天。”
“为……”李时珍缄口,她本想说,为什么不告诉我?然而……为什么?原因她应该很清楚呀,岑溪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有痛苦的话一个人抗,脸上永远溢满灿阳一样的笑容。
李时珍抓住岑溪的手,眼泪在抬头的一瞬间坠了下来, “你还好吧,岑溪?”
“当然,”岑溪很潇洒地甩甩头发,她的视线往外挪,最终挪到了蔺封身上,“上帝关掉了一扇门,必定会打开一扇窗。”
李时珍紧随着岑溪的视线,看向蔺封,她破涕而笑,道:“还是扇落地窗。”
岑溪笑着点头。
咖啡和奶茶端了上来,李时珍一边搅着杯底的黑珍珠,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岑溪:“……跟顾诗厚……为什么会分开?”
“或许性格不合吧。”岑溪淡淡地说。
“也可能是因为,”她惨然一笑,继续道,“他并没有那么爱我。”
李时珍走到岑溪旁边,轻轻地拥住了她,软语道:“那有什么,我很爱你。”
“我也爱你。”岑溪搂住李时珍的背,轻轻地说。
“蔺封也爱你,我能看出来。”李时珍道。
“爱情哪有那么快?”岑溪轻笑道。
“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撞了我的车。”
“……你有驾照么?”
“去年考到的,当时你的全身心皆在陈可汗身上;那天,我开着教授的车去国税局拿材料,他追尾撞上了我,于是就认识了。之后常常约在一起吃饭,也就慢慢熟了,不知不觉中,他开始倾心于我。”岑溪慢悠悠地说道,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她喝了口咖啡润喉,接着道:“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直到上周我在微型摩登楼下等你的时候看见你从他车上下来,他着急着解释说你是他公司的广告策划,又是他朋友的前女友,我便更加不知该如何告诉你,最后,有了这场相遇。”
“你应该直接告诉我的,”李时珍脸上现出失落,“从前,我总是第一个知道你感情生活的人。”
岑溪却并不感到抱歉,“我不想加重你的悲伤。”
“不想加重我的悲伤,但是你的悲伤呢?净等着自愈吗?!”李时珍愤而摔开她的手。
“我们的悲伤不同,珍珍,”她停了停,继续说:“你深爱着陈可汗,而我对顾诗厚,或许更多的是依赖。”她自嘲一笑,“他离开你,你会痛不欲生;而我,跟顾诗厚分开后,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比登山时拐杖不小心坠入了万丈深渊,我惋惜地朝深渊里看一眼,继续前进。”
岑溪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如一把把锋利的箭正中她的心脏,疼痛不言而喻,她却只能无言挣扎。最后,四只婆娑泪眼,无语凝噎,只剩下默然对望。
李时珍喝净杯中奶茶,站起身,说:“别掩饰了,也别挣扎了,岑溪,不就是被人抛弃了吗,离了他地球还不转了不成?你好好看看眼前人,蔺封,如果他对你是真心的,就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对待他吧。”说这番话时,她一时间有些神经错乱,不知是说给岑溪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岑溪笑着站起来,抓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李时珍瞧了眼双手插兜背倚车门的蔺封,对岑溪说:“他随母姓,是城建局局长的儿子,也是菠菜水手的儿子。”
岑溪愣在原地,嘴巴圈成一个圆。
“所以,如果他爱你,就请你紧紧抓住他的手。”
陈可汗三训
她吃了一包方便粉丝,看完了跟岑溪的旧照,眼睛干涩,脸颊残留泪痕。关于岑溪跟顾诗厚分手这件事,她实在毫无头绪,简直毫无端倪可循。现如今,陈可汗跟她算是缘尽了,而岑溪和顾诗厚这一对也劳燕分飞了。可见,她跟岑溪当真姐妹情深,一起遭遇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又携手从恋爱里抽离出来,尽管她们皆是被动抽离。
岑溪说,他离开你,你会痛不欲生;而我,跟顾诗厚分开后,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比登山时拐杖不小心坠入了万丈深渊,我惋惜地朝深渊里看一眼,继续前进……
是这样吗?倘若当真如此,她该当机立断栖在蔺封这棵枝桠更加繁茂的大树上实实在在地依赖一把吧。
珍珍忽然想起,岑溪曾经告诉她,“当你想要流眼泪的时候,想一想我,忍一忍,就没事了。我们’珍溪’总要时时刻刻昂起高傲的头颅,宁可笑傲江湖,不可梨花带雨。”
她李时珍要谨遵教诲。
正当她深陷于悲伤的囹圄时,聒噪的门铃解救了她。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会不会是陈可汗?他效仿她,半夜三更投怀送抱了?
但只有那么一瞬间。
在她开门的一霎,她的期待全然成空。门外站着一身寒气的物业管理员。她咧嘴笑了笑,告诫自己一定要时刻谨记“陈可汗三训”:不想他,不打听他的消息,不对他有所期待。
“李小姐,你的快递,签收一下吧,我们好下班。”
李时珍一笔一划地写上自己的名字,脸上始终挂着僵硬的笑,待门关上,她才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稍稍惊诧,她悲伤了那样久,时光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竟然也只有一个小时……
悲伤的时光总是特别细长。
快递单有些模糊了,看不清楚来源信息。多好啊,让人有所期待。她机械地拆开快递,盒子里一层又一层的减震泡沫,拆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一个金属质地的小盒子。瞧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但她猜八成是个戒指。
她在心里默念三遍“陈可汗三训”后,这才费力地打开金属盖子。
叮——叮——
一个东西掉出来,在地板上弹起又落下,再弹起,再落下,之后掉到了地毯上,终于安生下来。
果然是个戒指。
她并没有跑到地毯上去捡那个金属环儿,而是一眼看见了盒底的那张字条。她皱了皱眉,更不希望那字条的原主人是黎明笛。
幸而上帝是眷顾黎明笛的。对,上帝没有过多地折磨他,反而对他报以同情,使他的人生得以飞速翻篇,进而谱写新的华美乐章。
那张字条的落款,竟然是顾诗厚。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顾诗厚的连笔字写得极其飘逸,她见过他画的Hello Kitty——足以让那只粉红猫的创作者以死谢世,但她没见过他的字,于是便从未料到他竟然写得这样一手清秀好字。
他写道:“替我将这戒指还给小溪,谢谢你,珍珍。”
只有这样平常一句话,平平淡淡,波澜不惊。
李时珍手一抖,不知为何,眼泪蹭蹭地往上冒。她爬到地毯边,跪着捡起那枚戒指——那不是岑溪视如瑰宝的金属环儿吗?她怎么竟然舍得丢弃了?
对不起,她要破三训了,她想起了陈可汗和他的那枚祖传戒指,还有他一字一顿说过的话,“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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