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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斑-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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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丟了什么东西让你爸爸再买,这里找不到了,赶紧出去吧,危险。”
胡主任走到我身后劝我。就在这时候,我眼前—亮,我看见了一根破旧的拖把。那应该是放在我家院子里的一根旧拖把,对,就是这里!
我跑过去,跪在地上,用手去搬那些巨大的土块和碎瓦,我希望能看到小阁楼的木头窗户什么的,但是除了土和断裂的钢筋我一无所获。
因为没有工具,手指很快就被划破了,但我顾不上那么多,我疯狂地用手指扒着那些鬼玩艺,希望可以见到奇迹。我恨自己的无能,我恨我爸,恨他整天在外面忙,任由最珍贵的我妈的纪念物就这样被活活埋葬!
胡主任又过来拖我,我红着眼让他滚开,那些熊熊的恨点燃了我,以至于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想着昨夜梦里决烈的她,我脑子里的唯一的信念就是,哪怕今天我手挖断掉,我也必须把她的箱子给挖出来!谁也休想阻拦我!
胡主任用一只手握着手机,努力往我面前伸,哄我说:“小姑娘,你来接个电话,你爸爸的!他说你要的东西在他那里。”
我跪在地上,喘着气把电话接过来,电话那边立刻传来我爸咆哮的声音:“维维安,你到底要搞什么!”
“我要箱子!”我说。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跟他遮遮掩掩了。
那边沉默了好几秒,这才回答我说:“乖,爸爸晚上回家,你在家里等我。我给你箱子,好不好?”
我把电话还给胡主任,不能确定我爸是不是在骗我。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看着满地的黄土和漫天的灰沙,似乎把半边天都染灰了。我的指尖破了,还在滴血,但是我已经麻木,不知疼痛。
我任由胡主任牵着我走出去,刚过警戒线,就看见刘二直冲了过来,她一把抱住我说:“小安,你没事吧,急死我了,他们不让我进去!”
我朝着她摇摇头,努力微笑,可是为什么眼泪却好像遮住了我的眼角。
“把她看好,刚才多危险啊。”胡主任对刘二说,“还有啊,以后无论如何要把她的刀给没收了,小姑娘家家的,带个刀像什么话!”
“刀?”刘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快步往车子那边走,刘二穿了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跟着我,一边小跑一边问我说:“小安,我怎么觉得我一直都搞不明白你?”
当我坐在她的办公室,让她给我清洗手上的伤口的时候,她又把这句活重复了一遍,她说:“小安,我怎么觉得我一直都搞不明白你呢?”
我紧闭着嘴不说话。
不奇怪,其实很多时候,我也搞不明白我自己,搞不明白我的欢喜和悲伤、我的倔强和别扭。
我从来都有足够的自信和耐心,去等待去追寻我想要的一切,我明明可以缝补这坏得不成样子的世界,但此刻,不知为何,我强大的自信却如往日那一大片房屋,倾刻间全都摧枯拉朽了。
这种感觉,还真不算太好。
第8章
夜里十点,他赶回来,在屋顶花园找到我。我在秋千上晃着不说话,等他先说。他拉了小花台旁边的一张小椅子坐下,点了一根烟,我知道他并无烟瘾,除非很烦躁,才会吸上两口。果然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责骂我说:“公共场合,居然持刀对着别人的脖子,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回算你命好,别以为你未成年,人家就不会把你抓起来!”
“抓起来也好。”我说,“你也省心了!”
“还顶嘴!”他凶我。
懒得跟他绕来绕去,我直入主题:“箱子。”
“什么箱子?没有箱子。”他矢口否认。
“放在小阁楼上的箱子。”
“那是钟点工阿姨的,她拿走了!”
“你撒谎!”我揭穿他,“那明明是我妈妈的。里面的东西全都是她的!”
“维维安,你开过那口箱子?”他大惊。
“是的。”我坦白。
他按灭烟头,愤怒地说:“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些小滑头!”
好吧,讨厌。就算我能理解他的讨厌,我也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愤怒到底从何而来,我是我妈的女儿,我不过碰了本来就应该属于我的东西,我有什么过错呢?
“你听着,以后不许这样!”他一本正经。
“怎样?”我昂起头问他。
“做事情,要用脑子。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跟爸爸说。”
“那你直接跟我说吗?”我说,“我长这么大,我妈妈到底是什么样,她做过些什么,她喜欢什么,她讨厌什么,我都一无所知,你觉得这对我公平吗?”
“你听好,”很明显他在耐着性子,“你妈妈已经死了。”
“是的,死了!”我朝着他大吼,“就因为她死了,所以我才要那口箱子,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他吞了吞口水,艰难地说,“可是,这有什么必要呢?”
“有!”我说,“因为她是我妈妈,我是她唯一的女儿!维大同,我告诉你,你最好把它还给我,你最好把我妈的故事从头到尾讲给我,不然,我迟早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调查得一清二楚!”
“你这是疯了吗?”他张大嘴。
“随便你怎么想。”我说完这一句,就跳下秋千,直接跑到了楼下。他紧跟着我跑下来,对我招招手,息事宁人地说:“好吧,小安,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只谈我妈,不然免谈。”这一次我必须得强势点。
“你先坐下。”他招呼我。
我正想坐,忽然就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方形的首饰盒,很精美,一看就是女人的东西。我伸手要去拿来看个究竟,他阻拦我,心怀鬼胎地捂住盒子说:“没什么好看的。”我在他腰眼上用力捣鼓了一下,趁着他弯腰的当口我已经顺利抢到那个盒子,跑到一边打开来,看到里面装着—条特别美的珍珠项链,那珍珠一粒粒圆润,晶莹,肯定价值不菲。
“哪儿来的?”我举着那个盒子问他。
“还来!还来!送客户的,你拿着没用!”
“什么客户?”我问他。
“咦,你管我的事干吗?”
“我喜欢,我要了。”我说。
“维维安你抽什么风!”他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我把那根项链从盒子里抽出来,在他眼前晃动着说:“这是你拿来送女人的对不对?你已经完完全全把我妈忘了对不对?你把属于她的东西统统埋葬,也就能埋葬你的记忆,重新开始你的新生活了对不对?”说完,我当着他的面用力地将那根项链掷到地上。那些昂贵的珍珠,骨碌碌撒了一地。
他扬手就给了我一耳光。
其实,在他抬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本来我可以轻松闪开,但我偏不,我就要让他打我,打得越重越好,最好留下斑斑血迹,才能更好地证明他的白痴和绝情。要知道,从小到大,他没有碰过我一根毫毛,那么今天,他这一巴掌到底是为谁而打的呢?这个该死的负心汉,大白痴!我瞪了他一眼,走到门边,穿上球鞋,离开了家。
他没有来追我,他只是低头,在捡他的宝贝珍珠。
我是他的宝贝吗?我可能从来都不是。
跑出楼道,迎着春天夜晚潮湿的风,我在大街上晃着,无处可去。这么晚了,我也不想去打扰刘二,让她担心。住在这个我热爱的城市,我却始终像一个陌生人,真是一厢情愿的可悲,不管今晚我在哪里过夜,我亦知道他不会担心我,他的心就那么大,连我妈都挤走了,我还能有什么位置呢?
不知不觉,我晃到了西落桥边,那里的风筝店早就打烊了,只有一个巨大的塑料招牌风筝在夜空中招摇。风筝很旧了,还有些破损,我记得风筝上面写着一行字,飞向很蓝的天。
我好喜欢这句话,他总让我想起刘二最爱听的一首歌:如果我有勇气折断翅膀,飞不到任何地方,不想再将伤心绑在身上,回应着你的泪光……
如果我没记错,那首歌,应该叫作《鸽子的悲伤》。或许,真的只有卸下悲伤的重担,才有飞向蓝天的机会吧。但像我这样天生敏感多疑,心里的重负如果是与生俱来的,那会不会只有等到我死去的那一天,才能够真正摆脱呢?
看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我忽然很想脱下鞋,到小河边去洗洗脚,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做的事情,月光下光着脚在岸边奔跑,耳边仿佛还响着梅叔的声音:“快,快,再快,再来!”
在成长的战役中,我从未输给过谁,除了自己。
我往河边走,春天的夜,微凉,我还没来得及脱鞋,忽见岸边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人,正在往河里扔小石子玩。光看那发型,我就知道不是别人,是刘翰文。看样子,今晚的他也不太好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犹豫了一小下,我走到他身边,顺手捡起一块石头往水里扔去,石块在水中跳了会芭蕾舞,完成了一个个极为漂亮的水漂。
他发现是我,用很嫉妒的语气对我说:“臭没啥呢,你空有一身泡妞的本领,本人却是个妞。”
“泡妞有风险,同学须谨慎。”我损他,“搞不好坐牢都有可能。”
“做人厚道点哈。”他掏出烟盒,递给我一支。我没抽过烟,不过反正无聊,试试也无妨,刘翰文很绅士地替我把烟点燃了,我猛吸了两口,本以为我会因为不适应而咳嗽,但奇怪的是,发现除了舌尖略微的苦味,没别的感觉。
“别装了,装也装不成不良少女,”刘翰文说,“你这么晚不回家,爸妈不找你?”
“话说不良少女都长什么样?”我问他。
他不直接回答我,而是说:“不过你在外流浪也没啥风险,小鼻子小眼睛,没胸没屁股的,男人见了你也很难有非分之想。”
“做人厚道点哈。”看他把个烟盒放在手里玩来玩去,我朝他伸出手说,“再来一根。”
“妹妹,这是香烟,不是巧克力!”他瞪我一眼说,“够了哈,表演到此结束。”
我伸手去抢,他把烟盒高高举起来。他个子比我高很多,肯定以为我会抢不到,但我只轻轻一跳,烟盒已经成功地到了我的手里。
我得意洋洋地抽出一根,再把盒子扔还给他。
“等等。”他相当好奇,又把那烟盒举高了,退得离我一步远,兴致高昂地说,“怎么弄的,给小爷回放一次!”
“表演到此结束。”我说。
“喂,”他凑近我,用威胁的语气对我说道,“你演不演?你到底是演还是不演!”
我把烟含在嘴里,命令他:“给我点着了!”
他很听话地掏出打火机,照我所说的做了。
我意犹未尽,又命令他说:“教我吐烟圈。”
“你有完没完?”他不耐烦地问我。
我无师自通地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对他说道:“你应该谢谢我,在你这么无聊的时候,是我在陪着你。”
“你太没规矩了,爷必须要教训你。”他说着,把双手伸到我胳肢窝下面,估计是想挠我痒痒,但他哪里近得了我身, 我迅速闪到他后面,把点着的烟头直接从他衣领里扔了进去。就见他嗷嗷叫着,在河边东窜西跳,好不容易才把滚烫的烟头从身上抖落下来。
“你丫当我铁板烧啊!”他气急败坏。
我坐在他刚才坐的那块大石上面,冷冷地说:“我只是替那个叫嫣然的,讨回一点点公道而已。既然是男人,敢做就要敢当,让一个女孩白白受苦,算什么本事。”
他双手握拳,拉开架势,往左边跳三下,再往右边跳二下,又朝我招招手,对我说:“来啊,决战到底啊,谁怕谁啊!”
“不打。”我说。
“你怕了?”他继续毫无章法地在岸边的沙土上虚张声势地一阵乱跳。
“我不跟打不过我的人打。”我骄傲地说,“这是江湖规矩。”
“我操!”他大叫一声,恶狼扑食一样地朝我直扑过来,我一脚踹过去,正好踹在他的胸口,他整个人往后,“啪”的一声就倒在地上了。坦白说,我只使了七分力。见他躺在那里半天也没起来,我有点害怕了,连忙跳下石头去检查他到底怎么样,只见他紧闭着眼睛,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我拍拍他的脸,忽然就看见有眼泪从他的眼角慢慢地渗了出来。月光照着那些泪,像晶莹的琥珀,我从没见过男生的眼泪,我不知道它们原来是这样子的。不汹涌,却粒粒饱满,滴在了我心里一个很软的地方,起了点化学反应。
我伸手,想替他擦掉它们,但这样做好像完全不是我的风格;光顾着看表演吧,又觉得自己还真是有些没心没肺,于是我只能不出声静观其变,直到他终于慢慢睁开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爽啊!真他妈爽啊!”
紧接着,他麻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继续拉开架势,左跳三下,右跳三下,再砰砰拍自己胸脯三下,对着我挑衅地大喊大叫:“来啊,再踢,用力踢,把我踢成人渣为止!来啊!”
我看了他一眼,转身走掉。就算再无聊,我也不能跟个疯子继续玩下去。
身后传来刘翰文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像被铁箭刺中的小兽,无法用言语来诉说的某种痛。不过,关我什么事呢,我可没打算回去安慰他,刘二说得没错,各有各痛楚,各自承担。
这就是人生。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我已经自行回到了家中。
原因主要有二。其一,我饿了,身上没钱;其二,我困了,我想念我柔软的床和小小安。
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连续剧,手枕着头,看上去悠闲得很,对于我的“走失”一点都不着急。见此状况,我自尊严重受伤,飞快地踢掉鞋,跳到客厅中央,双手叉腰对他喊道:“维大同,瞧你那淡定的样儿,你也不怕我被人拐了,或者卖了?”
他的眼睛依依不舍地盯着电视屏幕,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不是带刀侠客吗?谁敢拐你,不要命了差不多。”
“饿死了!”我用大吼掩饰我的理亏。
“饭菜在桌上,自己热热。”他说,“听话,别吵我看电视。”
“我想吃面。”
他总算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去到厨房里。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他煎鸡蛋的声音,这是我最爱吃的东西,也是他的绝活,双面煎,煎出来金黄饱满,一口咬下去,又香又嫩,真恨不得连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怕你饿,牛肉放得多,你吃不掉就放那里。辣椒我没敢放多,你自己看看够不够。”他说着,用双手把面碗放到餐桌上,又折身回厨房,替我拿来了筷子。
我接过筷子,低下头狼吞虎咽,他抓住机会站在一旁碎碎念:“马上就初三了,最关键的这一年可把握好了。上次我碰到你们老师,他说你什么都好,就是数学在难题的攻克上要加强。那个课外书我也不是不支持你读,但要有个分寸,不能读到大半夜不睡。还有你的脾气,也该好好收敛收敛了。别嫌爸罗嗦,这么多年了,我这又当爹又当妈的,容易嘛,你也应体谅体谅我,你说是不是?”
“对不起。”我低声说。
“吃完快睡吧。我也要先睡了。碗放那里,明早我来洗,记得关灯。”他说完这些,走到沙发那里,用遥控器关了电视,踱进了自己房间,没再出来。
我洗完澡,缩进被窝,这才发现被我扔在床头的手机上,有他发来的一条短消息:“闺女,你记住,你永远都是爸爸最重要的人。”
像他那样不擅于表白的人,这样赤裸裸地抒发情感,还是第一次。
我靠在床头,用冰凉的手捂住脸,努力不让眼洎流出来。其实,我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不懂事。我清楚地知道,他孤身那么多年,辛苦抚养我长大,应该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另一半,那个人要懂得照顾他,体谅他,愿意与他相濡以沫并共度白首。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我是真心为他高兴的。
只是那个服装店的老板娘,我看还是算了吧。古今中外的事例早已经说明,红颜注定薄命。有我妈在前,我可不想我爸再度重复如此悲催的命运。
第9章
昏天黑地的初三终于来了。每天除了背书,就是做考卷,累得晕乎乎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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