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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玫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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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看到了属于夜玫瑰般娇媚的眼神。
「我很高兴搬进来,也非常喜欢这里,叶梅桂。」
我朝她点了点头。
趴在沙发上的小皮,也抬起头朝我吠了一声,摇了摇尾巴。
我挥挥手,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首歌叫田纳西华尔兹,不错听吧?」
学姐嘴里哼着旋律,以便让我能轻松掌握节拍。
「嗯。」
我努力挺起胸膛、站直身体,试着做出华尔兹的标准舞姿。
「学弟呀,你动作太僵硬了哦,轻松点。」
当我们采取闭式舞姿,轻拥在一起时,学姐搭在我右肩上的左手,在我右肩按摩了几下。
但我跳方块步时,还是紧张得抢了拍,左脚踏上她的右脚。
「学姐,我对不起。」我的耳根开始发热。
「没关系的,别紧张。」学姐微微一笑:「跳土风舞跟面对人生一样,都要放轻松哦。」
「别害怕、别紧张、放轻松、转一圈」
随着音乐节拍,学姐念出一些口诀,让我的舞步不再僵硬。
我很自然地被带动,流畅地右足起三步、左转一圈。
「跳得很好呀,学弟。」
学姐笑得很开心。
「The night they were playingthe beautiful Tennessee Waltz 」
音乐结束。
搬进新房子的第三天,也是我开始新工作的第一天。
我上班的地方离住处很近,搭捷运只要四站而已。
早上搭捷运上班的人很多,我一直很不习惯这种拥挤的感觉。
还好如果不发生地震或淹水的话,车程只需七分钟,我可以很快脱离那种不知道该将视线放在哪里的窘境。
我的职称是「副工程师」,听起来好像有点伟大;但一般工程顾问公司的新进人员,通常都是副工程师。
进公司的第一天,照例要先找主管报到。
我的主管长得很高大,看来五十多岁,头发还健在,有明显的啤酒肚。
他很快让我加入一组关于市区淹水和排水的工作群。
因为在这方面,我有一些工作经验。
第一天上班通常不会有太多的工作量,我只要搞清楚男厕所和主管的办公桌在哪里即可。
悲哀的是,主管的办公桌在我身后,这样上班时就很难摸鱼。
公司中还有一些女工程师,她们的打扮跟一般上班族没什么两样,都是套装和窄裙,还会上妆。
以前在台南的女同事都是牛仔裤装扮,脂粉未施。
如果她们穿裙子,那大概就是要参加喜宴。
我想,如果以后跟台北的女同事搭出租车时,可能要帮她们开车门。
不像以前在台南的女同事,她们跟你到工地时,肩膀会帮你挑砖头。
健壮一点的,还会挑得比你多。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现场的平面图和基本调查资料,看过一遍。
瞄了瞄手表,已经是理论上的下班时间 六点钟了,可是整个办公室却没有半个人有下班的迹象。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所有的工程顾问公司都一样,大家都在比晚的。
只好打开计算机,开启一个应该是工程图的档案,交互运用「Page Up 」和「Page Down 」键,以免被发觉是在摸鱼。
当我又到捷运站准备搭车回去时,已经快八点了。
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我进捷运站前,还仔细观察了一下防洪措施。
捷运站通常在地下,如果不能防范洪水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一般捷运系统的防洪措施,主要包括防止洪水进入的阻绝方式,和万一洪水入侵时的抽水方式这两种。
捷运站出入口的阶梯高度,便是阻绝洪水进入的措施。
另外还需配合防水栅门或防水铁门来保护捷运站,必要时得紧急关闭。
1992年5 月8 日香港发生暴雨时,便是利用这种措施发挥阻水效果。
我坐在捷运站入口的阶梯上,然后弯腰,用手指丈量阶梯的高度。
可能我的动作有些怪异,经过我身旁的人都投以诧异的眼光。
我只好站起身、拍拍屁股,走进捷运站。
等车时,还是不由自主地越过黄线,想看隧道内的防洪措施。
从防洪设计的观点而言,隧道内绝对不允许进水。
不管洪水有多大,捷运站入口处的防洪措施都有能力阻绝洪水。
除非是洪水来得太快,或是人为疏失无法实时关闭防水门,才有可能导致隧道内进水。
隧道内一旦进水,将严重影响列车行驶的安全,此时防洪措施应以抽水为主,除了在隧道内设置排水沟外,还应在局部低洼地点,设置集水坑和抽水设施,以便紧急排水。
我看了一会,发觉气氛不太对,回头一看,很多人正盯着我。
拥挤的车站中,只有我身旁五公尺内没有半个人。
我觉得很尴尬,退回黄线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躲避所有异样的眼光。
但我突然又想起,对这座城市而言,我是陌生人,不会有人认识我。
所以我也不用太尴尬。
车子来了,我上了车。车子动了,我闭上眼。
然后感到有些疲累,还有那种不知名的孤单和寂寞。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初决定要离开台南来到台北时,没多做考虑,也似乎有些冲动,因为那时,我只想「离开」。
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种与一次,很难满足我们。
我常会有个念头,就是逃离「现在」和「这里」;至于逃到「何时」和「哪里」,我不在乎。
我只是想逃离。
如果我在台南的工作很稳定,我仍然会想逃离。
只是需要勇气。
但现在台南的工作没了,正好给了我逃离的理由。
车子到站了,我睁开眼睛。
这城市什么都快,尤其是时间的流逝。
不过六点到八点那段我不知道该如何度过的时间,倒是过得该死的慢。
下了车,走了九分钟,拐了三个弯,就回到住处的楼下大门。
一路上,我抬头看夜空、红绿灯、商店发亮的招牌、擦身而过的人。
在陌生的城市中走路时,有时甚至会对自己感到陌生。
正准备搭电梯上楼时,电梯门口竟然又贴上一张字条:「奈何电梯又故障,只好请您再原谅。
少壮常常走楼梯,老大一定更健康。」
第一次看到电梯故障时,字条上只写16个字;第二次变成五言绝句。
没想到这次变成七言绝句。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抓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缓慢地爬上七楼。
「哦,你回来了。」我一进门,叶梅桂便在客厅出声。
「喔,妳在家啊。」我在阳台回答。
小皮则从她身旁的沙发上跳下,来到阳台,跟我摇摇尾巴。
我突然感到一阵温暖,于是蹲下来,逗弄着小皮。
当我试着微笑时,我才发觉脸部的肌肉是多么僵硬。
第五章
如果叶梅桂在客厅,她一定会坐在中间三张沙发的中间。
而我如果也想坐下,就会坐在她的左前方,靠阳台的那张沙发。
「吃过饭了吗?」我刚坐下,叶梅桂就问我。
「还没。」我刚刚忘了顺便买饭回来。
她听到我的回答,并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也不准备再说话。
「我说,我还没吃饭。」我只好再说一次。
「我听到了呀。」
「那」
「那什么?还没吃饭就赶快去吃呀。」
「那妳问我吃过饭没,岂不在耍我。」我小声地自言自语。
「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寒暄吗?」没想到她耳朵真好,还是听到了。
我摸了摸鼻子,爬楼梯下楼,到巷口面摊吃了一碗榨菜肉丝面。
那碗面很难吃,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味道很奇怪,难以下咽。
以前在台南时,加完班后,同事们总会一起到面摊吃完面再回家。
那时夜晚面摊上的面,总觉得特别好吃。
如今只剩我一个人孤单地坐着吃面,而且老板也不会多切颗卤蛋请你。
我随便吃了几口,就付帐走人。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担心以后该如何适应台北人的口味?
爬楼梯回七C 时,心里也想着何时会再有人陪我吃面?
「今天上班顺利吗?」叶梅桂还在客厅。
「算顺利吧。」我也坐回了似乎是专属于我的沙发。
「你的工作性质是?」
「我在工程顾问公司工作,当个副工程师。」
「哦,是这样呀。」她转头看着我:「看不出来你是工程师。你是什么工程师?」
「水利工程师。」
「这么巧?那你是念水利工程啰?」
她似乎很惊讶。
「对啊。念水利工程当然做水利工程师,难道去当作家吗?」
「太好了!」
「怎么了?」
「我浴室的马桶不通,你帮我修吧。」
「妳是认真的吗?」
「我很认真呀,去帮我修马桶吧。」
「开什么玩笑?水利工程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妳叫我用来修马桶?」
「历史悠久和博大精深是用来形容中国文化,而不是形容水利工程。」
「从大禹时代就有水利工程,难道历史不悠久?」
为了捍卫我的专业尊严,我不禁站起身,激动地握紧双拳:「而防洪、供水、灌溉、发电、盖水库、建堤防等等都是水利工程,这难道不博大精深?」
「你帮我修好马桶,我就承认水利工程是博大精深。」
「这」
「身为水利工程师,看到自己室友的马桶堵塞导致水流无法畅通时,你不会觉得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吗?」
「我不会觉得义愤填膺、同仇敌忾。我只会觉得,那一定很臭。」
「喂,去帮我修啦。」
「好吧。不过修好后,妳要承认水利工程是博大精深喔。」
「没问题。还有我浴室地板上的水管也不太通顺,你顺便帮我看看。」
「喂!」
「你如果也修好水管,我还会承认水利工程是历史悠久哦。」
「一言为定。」我站起身。
叶梅桂也站起身,往房间走去。我尾随着她,进了她的房间。
她的房间是套房,比我的房间大一些,即使扣除浴室,也还是稍大。
房间很干净,东西也不多,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花和布偶之类的东西。
浅蓝色窗帘遮住的窗户,正对着屋后的小阳台。
靠窗的书桌很大,似乎是由两张书桌拼成,书桌上还有一台计算机。
叶梅桂打亮了浴室的灯后,便坐在床边,双脚在空中晃啊晃的。
这间浴室比我用的那间浴室略小,但却有个浴缸。
我试冲了一下马桶,还好,堵塞的情况并没有我想象中严重。
「妳有吸把吗?」
「什么是吸把?」
「就是算了,我下楼去买。」
「加油哦,伟大的水利工程师。」
我看了看她,虽然是一副很白目的样子,眼神却依然像干枯的深井。
我又摸了摸鼻子,到巷口的便利商店买一只吸把,再爬楼梯回来。
回到七C ,我也气喘吁吁。
有了这只吸把,再加上我灵巧的双手,很快便排除了马桶的堵塞。
然后我回到我房间,拿了一柄螺丝起子,旋开浴室地板的排水孔盖。
清出几团毛发后,浴室的排水管就畅通无阻。
我猜那是叶梅桂的头发,和小皮身上的毛。
「以后洗头时,记得洗完后要把排水孔盖上的头发清干净。」
我走出了叶梅桂的浴室,叮咛她。
「我有呀。」
「妳一定只是偶尔这样做。而且妳也会顺手将头发丢入马桶冲掉。」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也是马桶堵塞的原因。」
「哦,你很厉害嘛。这是水利工程吗?」
她问了一声,然后收起在空中晃动的双脚,站起身。
「算是吧。很多城市淹水的原因,是排水孔的堵塞所造成,而且排水管路内也常会有杂物淤积,需要定期清理。否则即使再多埋设几条排水管或是把排水管加粗,也无济于事。」
「嗯。」
「所以我们一定要做好排水系统,努力防止台北淹水,以确保市民身家生命财产的安全!」
「哦?这是水利工程师的信条?」
「不。这是竞选台北市长的口号。」
叶梅桂笑了一下,然后打开衣橱。
她探身进衣橱,衣橱开启的门遮住了我的视线。
「喂,我修好了,妳该怎么说?」
「谢谢你。」
叶梅桂探头出来,对我微微一笑,神情终于又像朵夜玫瑰。
我很想跟她说,不必道谢,因为我已经看到了夜玫瑰般的眼神。
「不是这个。是关于水利工程的」我有点支支吾吾。
「哦」她似乎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水利工程真是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呀!」
「说得好!」我左手拿螺丝起子,右手拿吸把,拱拳道:「告辞了。」
我离开她的房间,随手把门关上。
我走回客厅,坐在我的沙发,打开电视。
「柯志宏!」叶梅桂的声音从她的房间内传出来。
「怎么了?」
「我现在要洗澡,所以请你帮我一个忙。」
「帮人洗澡可不是水利工程。」
「你胡说什么!帮我带小皮出去走走。」
「可是」
我话还没说完,小皮似乎知道她的意思,于是兴奋地跑到我身边。
我只好牵着小皮下楼,出了大门口,反而变成小皮在牵我。
牠似乎有固定的行进路线,我也就任由牠带我四处乱走。
小皮对车子的轮胎非常有兴趣,总喜欢闻一闻后,再抬起脚尿尿。
而且愈贵的车牠抬腿的次数愈频繁。
看来小皮应该是可以作为某种价值观的判断指标。
于是我在心里默念:「小皮啊,请你像命运一样,指引我的方向吧。」
结果小皮行进路线的终点,是捷运站。
到了捷运站后,牠坐在入口处的阶梯前,吐着舌头喘气,看着我。
这个捷运站在我早上来时很拥挤;晚上八点回来时,却让我觉得孤单,和不可名状的寂寞。
但是现在看它,心情就轻松多了。
我也许仍然会寂寞,但我绝不孤单。
因为我可以拥有夜玫瑰的眼神,还有小皮。
我知道我即将归属于这座城市,而这个捷运站也会是我生活的重心。
回程时,小皮的路线跟我下班时一样,但我已不再对自己感到陌生。
牵着小皮来到楼梯口,想到还得爬到七楼,我不禁双腿发软。
没想到小皮吠了一声后,就往楼上冲刺,我不得不跟着往上跑。
打开七C 的门时,我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干嘛?有这么夸张吗?」
叶梅桂刚洗完澡,坐在客厅的沙发,拿一条红色毛巾擦干她的头发。
「妳试试从楼下跑到七楼看看,我不信妳不会喘。」
我慢慢移动步伐,到我的沙发,坐下,喘了一口长长的气。
「有电梯不坐,干嘛爬楼梯?水利工程师喜欢爬楼梯锻炼身体吗?」
「电梯坏了啊。妳不知道吗?」
我的呼吸终于恢复正常。
「电梯坏了吗?」叶梅桂似乎很疑惑。
「我下班回来时就坏了。」
「是吗?我今天有坐电梯呀。」
「妳没看到电梯门口的字条吗?」
「字条?」她停止双手擦拭头发的动作,转头看着我,说:「是不是写着:' 奈何电梯又故障,只好请您再原谅。
少壮常常走楼梯,老大一定更健康' ?」
「是啊。」
「哦。」
然后她又拿起毛巾,继续擦拭头发。
「咦?这么说,妳也看到纸条了吗?」
「嗯,当然有看到。」
「那妳怎么还能坐电梯?」
「你大概没看仔细吧。字条右下角会署名:吴驰仁敬启。」
「这我倒是没注意到。」
「六楼吴妈妈的小孩,正在学书法。」
「那跟这个有关吗?」
「吴妈妈小孩的名字,就叫吴驰仁。」
「这」
「所以电梯没坏。」
「喂,这玩笑开大了吧?」
「不会呀,这栋大楼的住户都知道。大家还夸他毛笔字写得不错呢。」
「可是」
「他的名字很好玩,吴驰仁念起来就像' 无此人'。」
「这么说的话,我第一次到这里看房子、和搬家那天,电梯也没坏?」
「电梯一直很正常呀,从没坏过。」
叶梅桂把毛巾搁在茶几上,理了理头发,笑着说:「这是我们这栋大楼的幽默感哦,你只要看见有人在爬楼梯,就知道他不是这里的住户了。很有趣吧。」
「有趣个头!我今天已经来回爬了三趟楼梯!七楼耶!」
「呵呵」她竟然笑个不停:「想不到吧。」
我本来觉得有些窝囊,但是看到叶梅桂的笑容后,就无所谓了。
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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