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有晴天-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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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红的液体从他的身体里汩汩而出，像是灵魂正在慢慢地离开躯壳……
隔了不知道多久，意识才慢慢地回来。欧城睁开眼，想起门外的米凉，心里立刻像被一把锥子狠狠地戳了一下。他挣扎着爬起来，擦干了身上的血迹，打开卫生间的门。
门刚刚打开，米凉的身体就跌了进来。她背靠着门，一直坐到了现在。她先是一惊，然后很快扑进欧城怀里，搂紧了他，像抓住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她的脸一片苍白，像是大病过一场。
“丫头……”他低低唤着她，发现自己气若游丝。他对她说了一句“丫头，对不起”，就再也无法讲下去了。
米凉揪着他的外衣，克制自己不要痛哭出声。她仿佛已经看见了提前到来的生离死别，他走得飞快，她连看也来不及看最后一眼……她取下胸前的那条忍冬鱼项链，把它戴到欧城的脖子上，递给他一张卡片，上面是几行小字：
它会保佑你。如果不能，我让它跟你一起走，这样就好像我们永远都在一起。你放心，我那么爱你，所以不会为你去死。我要活着，陪你一辈子，帮你活一辈子。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们做一对多宝鱼，生命很短，但是可以永远相爱。
他强忍着不哭出声，把她紧紧按在了自己怀里。他听见她渐渐从颤抖变成了失声痛哭，像五岁孩子的哭声，径自哭着，垂着两手不去擦眼泪。自从她失聪，他几乎没有听见过她出声。此时她的声音像是强大的风暴，把他包围着，令他没有办法动弹，没有办法思考。他甚至很想马上就死掉，再也不要看见她的痛苦。
丫头啊，如果还有来世，你一定要比我先死。来世，我看着你一辈子，守着你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整整一上午，他们就那样靠在卫生间的墙角，偎在一起，直到导游来敲门，说是要出发了。
米凉换好衣服，又整理好行李，转头对欧城笑了笑，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她那笑容简直是灿烂的。但她越是无所谓，他越难过。她帮他扣好外套的扣子，帮他把头发梳理好，对他竖了竖大拇指，仿佛在说：很帅嘛。他甚至能想象，如果她对他说这句话，她的那种俏皮和得意。
车子中午之前就出发了。米凉一路紧紧握着欧城的手，仿佛他是她一个孩子，曾经走丢，刚刚又找了回来。
路过一道山口的时候，眼前几乎全白了。那是暴雪过后的山坡，远远近近全部被覆上了不知多厚的一层白雪。
米凉看着窗外入神，微弱的阳光照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映出一点点的光晕。他忽然觉得一切多么美好。他多想活着！如果每个人有来世，他愿意用所有的来世，交换与她在一起的一年，一天，甚至一个小时。
米凉在手机上写了一句话递给欧城：亲爱的，如果下辈子我们能做一对鱼，就好了。
他点点头，轻轻说了一声“好”。
她又写：我想听你说“我爱你”。她写完了，眼睛是湿润的，眸子带着笑，亮晶晶地盯着他，盯得他心如刀割。他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声“我爱你”。她仿佛听见了似的，用气声对他说“我也是”。
这时车子驶进了山区，眼前的视野更狭窄了。欧城忽然间听见一声沉闷的咔嚓声，车里的其他几个人也敏感地察觉到了异常。他抬眼看了看车窗外，不禁毛骨悚然——山坡上的雪层断了，一瞬间，那几乎变成了直泻而下的白色雪龙，呼啸着声势凌厉地向山下冲过来。
“雪崩！”有人惊呼了一声，车里顿时一片混乱。
米凉眼睁睁看着，一时失去了反应，只是紧紧抓着欧城的手，仿佛抓住了那只手，就连死都不怕了。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根本没有给人留一点余地，客车前后都是山坡，不可能逃脱。在那大片的雪层奔腾而下就要埋住整辆车子的时候，欧城听见自己大叫了一声：“丫头！”他抱紧了她，在车子彻底被雪埋住的时候，他开了窗，把米凉推出了车外，自己也顺势跳出了窗外。
厚重的雪层很快遮盖了所有的视野，欧城拼命在雪堆里寻找刚才死死拽住的米凉的手。无奈雪实在太厚了，周身仿佛都有千斤的重量，渐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几近窒息。他趁着自己还没有冻僵，双手挣扎着在雪层里挖掘，看不见任何方向，只是竭力地往前钻。忽然间右前方隐隐有些微弱的亮光，他心下一颤，立刻往那边钻过去。
这原来是雪层的一个洞口，因为刚好在旁边有个深坑，所以这里的雪没有把地面完全埋住。欧城从那个口子爬出来，突来的空气呛得他一阵咳嗽，伴随而来的是心口和脑中的钝痛。
“丫头……”他沙哑着呼叫，但是四周一片静寂，那辆客车早就没了踪影，更看不见任何幸存者的影子。他不甘心，沿着雪路去找米凉。他明明记得雪层落下来的时候，他就紧紧抓着她的手。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就在附近。
“丫头……你在哪里？丫头……”他顾不得刺骨的冰寒，沿着刚才爬出的地方挖掘，果然就看到了米凉穿着的那件银灰色羽绒服。他疯狂地挖着雪，把米凉从雪堆里拽出来。此时的她已经满脸苍白，但是还有呼吸。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解开自己的羽绒服，将米凉裹住。
不多时，她在他怀里轻轻动了一下，他立刻吻了吻她的额头：“丫头？”
她慢慢睁开眼睛，四下里看了看，觉得刚才的一切仿佛是梦，梦里醒来，一切都已经不在了。但还好，他还在。她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整个人已经完全僵了。
“谢天谢地，你没事！”欧城激动地将米凉紧紧裹住，“你要是出事，我真的完了，真的完了……”他喃喃念着，感到从绝望中突来的解脱。一个被世界遗弃的人，此时此刻却无比幸福的人。
她靠在他怀里不住地打战，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来。他看得出她想喊“欧城”，于是把耳朵凑近她的嘴边。他听见她轻轻的耳语：我们会不会一起死？
他觉得一阵震颤。我们会不会一起死？这方圆多少公里全部是白茫茫一片，根本无法走出去，如果在这雪地里待上一天一夜，恐怕很难活命。她问他这一句的时候，竟然是带着微微的笑意的，令他无比心痛。
“丫头！”虽然知道她听不见，他却仍旧用力地对她说，“丫头，不许胡说！你会好好的，你一定会没事！坚持住，知道吗？你会没事的！”
米凉用力吸了一口气，就没有力气再问。欧城抱住她，恨不得把自己仅剩的一点体温全部传给她。他感激老天在这个时候没有让他很疼痛，他还有力气来为她取暖。
“丫头，我们要坚持住，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你要坚持住，知道吗？”他又吻了吻她，却发现她的反应已经很微弱，只是偶尔睁开眼睛看看他，表示她还没事。
他拿出手机来，试了几遍都没有办法开机，米凉的手机早已不知去处。他不甘心，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不会让她有事。但要命的是，他渐渐发现自己也快支撑不住，整个人没有办法活动。如果不是怀抱着米凉，彼此靠着，他根本已经倒在了雪地上。他只好用力握住自己的手，指甲扎进手心，让刺痛来使自己保持清醒。但是这也没用，他的手很快冻僵了，他感到那些刺骨的寒气慢慢从每个毛孔渗进来，使人冻僵，从身体到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欧城被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惊醒，似乎是起了大风，席卷着周遭的雪，一阵一阵呼啸而来。他抬头一看，一阵惊喜。那是盘旋在上空的直升机，是救援直升机！他拼命呼喊，但是上面的直升机却没有反应，仍旧只是在附近盘旋。
欧城发觉他和米凉穿的都是银灰色的羽绒服，直升机在半空中隔了那么远，根本就很难发现他们。而此时米凉已经没有了意识，他在钻心的焦灼中想到了他口袋里的瑞士军刀。
就在那架直升机盘旋了几圈正要飞走的时候，他用军刀割破了自己的颈动脉。割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更深，他甚至可以听见皮肤被割破的声音。在最后一刀下去的时候，他感到血管里喷涌而出的滚烫的液体，突突地喷在雪地里，雪白的地上留下一团团火红。
瞬间，要命的剧痛搅得欧城几近眩晕，他一边用手捂着伤口，不让血流得太快，一边在米凉旁边爬行。鲜血沿着他的身体浸渍在雪地里，在她附近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红圈！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往这边来，这里还有人……欧城已经喊不出声音来，他只觉得那血从身体里不断地向外涌。他凭着仅存的意识，用一只手向前艰难地爬行，直到他的视野都变成了一片黯淡的血红，再变成一片漆黑……他感到自己最后终于爬到了米凉身边，丫头，我来了，你撑住，丫头……
这时，他觉得那阵轰隆隆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近，又好像有人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对着他喊话。他知道他的丫头得救了，他想去听他们说了些什么，想知道他的丫头是不是还平安，但意识却很模糊，始终都听不清楚……
在最后的时刻里，他仿佛看见他的丫头一脸灿烂地对他笑，她的身后就是一片耀目的阳光。渐渐地，阳光褪去，他看见他和丫头住在一座山坡的小屋子里，满山的花丛草木簇拥着他们的桦皮屋子。屋前是一条清澈的小溪，一对一对的鱼就在那里游来游去，他的丫头就躺在两棵白杨树之间的草地上晒太阳，玫瑰花瓣飘在半空中，把她的脸映衬得恍若天使。哦，她不就是他生命里的天使吗，从密林深处来，带着他们前世的蔷薇花，这一世来救赎他……
丫头，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呢？从那条河的源头处，我小心翼翼卷起裤管从中走过。河水清冷，不倦地流淌，如僧人在诵唱。我踏着尖利的碎石缓缓迈步，水面震出旋涡，一圈一圈漂浮扩散。终于找到了，那条孤单的银白色锦鲤，就在这里，它在用它的尾巴轻碰我的脚踝。它的一双眼不卑不亢，穿过尘世烟火，测量陆地与海洋。它那样用力，以至于眼里泛起了泪光似的晶莹。
丫头，我是幸福的。我看见你了，我找到你了。你就在我面前，不远也不近，不来也不去。
丫头，下辈子，我要做一棵树，站在你家门口，不管四季轮回，不管风霜雨雪，我要看着你，看着你出生、长大、结婚、生子，看着你离开这个世界。
丫头，现在我抱住你了。我把头埋进了你的头发里，我看见前面一团光。丫头，我走了，变成鱼，去来世的河里找你。
我知道，那个时候，你一定会在。

26。第26章　尾声我只是你的忍冬鱼
欧城：
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五十封信。我每天写一些东西给你。等你想我的时候，还有一叠梦游指南。
我现在很好，在一所特校当老师。小念也很好。
知道你用鲜血和生命把我从绝境中救出来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为你好好活。小念已经快五岁了，长得很漂亮，虽然你们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但我却觉得他的眉目之间竟然和你好相似。
我竟然从不知道，你一直都在帮我找小念，直到你病重住院的时候，你仍然在帮我找小念。小念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我失去了你，找回了小念。我们会好好地活，这样你会安心，对吗？
我曾经以为自己这一世就要飘飘荡荡地过去了，可是遇见你，我才发现自己需要扎根。那是掉进地狱之前，一夜开出的三十朵莲花——
六岁的夏天，母亲教会我拉提琴，那时候的天光轻如我的弦。
十岁的冬天，在夜里冻醒，独自度过一整夜，只有玩具熊陪我取暖。
十二岁，偷偷穿了母亲的高跟鞋，觉得自己很美。
十六岁，爱上了鼓手，去流浪。
十七岁，固执地以为，我留给这个世界一个孩子，这个世界便不会遗弃我。
二十一岁，遇见你，不再飘零。
此生不再飘零。
来世，我一定是一条鱼，去一条最像你的河里出生、生长、死亡。
我们一生，都在走一条回乡的路。
这一次，无非是，我要回到你那儿去。
就像你在泰国寺庙里的许愿牌上写的：丫头，我想带你回家。
我的欧城。
我的爱。
来，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