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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街-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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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四,正式筑坛开场。祠堂前的广场上竖起三丈六高的天灯,两翼列开七七四十九树招魂幡,并排列了十二位与真人大小的纸扎金童玉女。从而筑起上至九天下至十八层地狱的通衢。中间多层烛架前,放了只大铜鼎,便于信男善女,烧香化纸。

景连携着小跟牢出席后堂议事厅,见大案前已到位的全是阴阳街巨头、乡神和知名人士,如闳济、景明、姜杰、姜乾、姜庚、俊奎、姜顺、维虎、维彪等。他们财大气粗,出手不凡,当然要在公众注目的场合显示自己的风采。会上大家推荐闳济为主持,可闳济以年迈为由推给景明,大家认同。于是景明接替了闳济主持地位。并按照捐输的多寡和知名度,对三十六位主祭进行分工。又把七十二位副祭实行抽签定位。景连则拔了头筹,定为事佛和斋生两个行当,其他有诸如总理供品祭器的,斋场跑腿的,茶水供应的,采购用品的,厨事膳食的,灯火管制的,扮将驱邪的等等不一而足。

宗祠是祭祖的场所,也是文化娱乐的活动中心,维系古今的情结,是村坊籍以自豪的圣殿,具有强烈的传承归属感和民族的排外色彩。玉林是戏子,小跟牢是外姓,不能参与祭祖活动。只有灯会、社戏和打醮时可以例外。其时小跟牢和景连正在祠堂里,因此玉林,景花有意光顾上祠堂,两人就精心打扮起来,换了时新的服装,携手来到祠堂,一路观赏道场祭坛,听到从庑廊里传出《梅花三弄》等古乐,就寻声而来,见铁门内秋禄仙领着三十位同道,排演本次醮禳程式,有画符的,念经的,奏乐的,他们冷眼瞥到二位高雅亮丽的女士光临,竟不约而同地停了功课,那秋禄仙上来打了个稽首:“贫道这厢有礼了,尔等女士好面熟,请陋室用茶!”

“打扰了!”玉林和景花款款进来在案头落坐。自有道童托来三杯香茶。秋禄在对面坐下陪话:“要是我没看错的话,你就是《大荣春》台柱杨玉林小姐,这位么?莫非是东乡女的胞妹景花姑娘?”

“仙人神明,我等与你素昧平生,你又怎么识出来的呢?”

“两位女士见笑了,我也是常人,只不过多读了一些三教九流的经典,那能像刘伯温能测算前后五百年的事呢?凭借一些传闻胡乱猜测罢了,试想阴阳街谁家有如此灵性脱俗的女孩呢?我看过你的戏,留些印象。物以类聚,能同你携手而来的不是东乡女就是花环得主了,以此类推,仅限于此!”

“如此听来,先生可谓饱学之士了,我等女流见识浅薄,今斗胆请教?斋醮禳灾,真的能保一方清宁吗?”景花的提问带有言外之音,众道徒都睁大了眼睛望着她。狡猾的秋禄面对挑战付之一笑:“可惜眼下高士司马度不在,否则也许他能给你圆满的解答。我等只是混口饭吃的三教九流中的末流,从未考虑过功德的实效。是功是过也只能让社会各界去评说去。其实斋醮最先只是祭天祀神的王室礼仪。后来才传流到民间,演变成驱邪禳灾的道场。试想,改朝换代时多少生灵死于非命,成了冤魂孤鬼。他们难道不是善良之辈?又谁能为他们伸冤雪恨?活着的人们心有所不忍,故而设祭坛、祷告天地、超度亡灵、脱难于苦海。不过谁也没有到过阴司,也没看到过鬼,只是活着人们一种心愿!说穿了是花钱买个心安……”

“道长精明名不虚传,我等受益匪浅,就此谢过!”

姑嫂俩怕打搅他们的功课,遂告辞出来到别处参观,远远见奇老沫在天井横头在地垫上淋米作画像,一位是姜太公、一位是姜维,一文一武,都是胸有文韬武略人物,是奉为阴阳街的终极的先祖,他斗里的米用完了,见管供给的天脱空着两手站着,就问:“这么大的米像,五升米怎么够,前些年用的是二斗,今年一斗都领不出来,是何因?”天脱笑道:“如今是改朝换代了,景明先生坐镇”,说:“谁画的米像,收回的大米归谁,此项开支不合理,今年还可用五升,明年干脆挂画,连五升米都可省下来了。”“这简直是亵渎祖宗!愚顽透顶!”奇老沫气呼呼地骂道:“他大黄未收的竖子懂个屁,那影轴上的吕尚、姜维是我们祖宗,我画的姜子牙、姜维乃是道教的先哲,人同身份不同,挂画像是祭祖的程式,这不是祭祖,而是做功德,难道可以把列祖列宗供上醮坛吗?”

天脱再次返回时却带来了几个干事,把米像收了,卷了地垫背走,气得奇老沫蹬脚!“操你娘的祖宗,樟勇生下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孽种!”

“不要过去!”景花和玉林相视而笑,兴兴头头向门外走去。

奇老沫倒底有颜面,同秋禄合计以后,把普通斋醮拉成三昼夜的功德。今天是行举,第二天是正日,第三天是败散,在举行挂大灯仪式时法师们一律穿着金线黑底道袍,戴有倾斜面的孔明帽,手持法铃,齐齐跪在天门,让一串灯笼徐徐升到树干顶端。祈祷玉清原始、上清灵宝、太清道德‘三清天尊’及各路天神光临;接着是蹈舞履,法师们摇响法器,口念道经,在丝竹古乐伴奏下按照8字形路线穿梭天灯及招魂幡之间,故又称蹈八仙,欢庆上苍各路天神凌宵仙子下凡。那灯树是通天的,故灯树下的地盘就是天门,挂灯是请客的雅称,道场无大小,其理一脉,为了与一般治丧家事道场分开,打醮又称挂大灯,是对神灵世界的祭祀礼仪最高规格。

接回三清等天神,又进入了祭幡招魂程序。民间自有俗定,从开设道场算起,本村民必须提前三日吃斋保素,不得杀生,直到败散开荤禁。并在家家户户门楣上悬挂九宫八卦。贴上符咒。一般都用米筛代替,嵌上镜子、戒尺和剪子。米筛代表九宫八卦;镜子代表日月阴阳宝鉴;戒尺代表戒律,黄天法度;剪刀代表叉开的雌雄双锋倚天宝剑,均可以隔邪驱妖。据传,妖孽由心念所生,当然也可以心念所克,那米筛、镜子、戒尺、剪刀一旦成为人们观念上的利器,自然可以成为镇邪之宝,也就不足为奇了。

打醮本来是请客,不仅饥肠辘辘的天神欣然而至,而且长期流荡荒冢的饿殍野鬼、魑魅魍魉、久聚不散的妖孽都来领受一份斋饭,因而祭坛内外到处都密密匝匝的妖孽恶怪,只是凡人肉眼难以看到,只有开语前的婴儿、哑巴及家犬方能目睹。当然,此话是否真实,只有张天师的徒子徒孙心中明了。

景花与玉林在门外饱了眼福,又回到中亭主坛,堂壁挂了三清大佛的影像,堂前设了三张虎爪雕花大案,两排太师椅,均上了金线绣就的案裙椅披,中间是三鼎八卦炼丹炉,红烛排排,香烟缭绕,场面显得壮严肃穆。还有一溜子八位执事匍伏在三清大佛脚下,其中竟然有景连和小跟牢,弃儿身穿宝蓝长衫,头载西瓜乌顶帽,双手握着金玉如意,都十分投入,姑嫂俩看到他们那分虔诚的样子,不觉掩嘴而笑:“真是天生一对痴情物!”

景花头上被什么东西刷了一下,原来从中亭两楹大梁上挂下来的倒凹形大幕,玉林说:“这就是镇观之宝,‘千贞帐’!”景花仰着望去吃了一惊,原来此帐全是用掌把大的七色锦缎拼缝而成,每方都绣有花草:一支两朵红梅,鸳鸯戏水、并蒂莲、双狮戏子,双龙抢珠……均为精工细作,千姿百态,美不胜收,就悄悄地问玉林:“干吗?在三清大佛面前挂上有亵渎之嫌的淫艳事物?”玉林笑道:“你们阴阳街还不是用男性‘那个’祭祖,选美吗?我在演戏那段时间,也与和尚道士有过交往,这道家有的是好色之徒,他们倡导的便是天地磨合、阴阳交泰、氤氤致生、生息永昌的道德观,并不排斥男欢女爱的天性,你知道‘千贞帐’的来历吗?其实道士分二种:一种在家修炼的道士,叫家修道士,可以婚配生子的。一种是自幼出家修道的,叫全真道士,不好女色,其中有的一生不性洩,那就是‘元真’了。像秋禄这种称不上‘元真’,连‘全真’都不是,他到处寻花惹草,‘千贞帐’的奥妙就在‘贞’字,因为他要炼丹,制造‘长生不老’药,必须取少女初露天癸,又不好暴露天机,就潜入千家万户,借神的旨意的名义,精心设计一套取少女童贞的计谋,天真烂漫的少女谁不想成为幸运儿,因而在一方绢帕上绣上自己的心愿,等第一次下身来时作包取之用,悄悄地送进道观,有的因此献了身,把自身的初潮与男性元真初泄和合,供以炼制长生不老之药,那方丝帕也就上了千贞帐……”

“可恶!”景花幡然省悟:“原来,一方清净的道观,也竟然是藏污纳垢之地,这个荒唐的世界上,那有干净的男人?”

姑嫂见两厢墙上挂满了轮回转世的十殿画卷,把一幕幕森严恐怖的阴曹地府呈现在眼前。那狰狞的牛头马面,蓬头污垢的红毛小鬼,眼如铜铃的判官,口吐长舌的黑白无常。还有因果相报,惊世骇俗的画面;一位妇女背夫偷汉竟下了油锅;还有谩骂公婆被割舌挖眼珠的,违反三从四德三纲五常而遭锯身、上钉山、下火海、剖肚挖心、上奈何桥、被毒蛇猛兽吞嚼等等惨绝人寰的画面比比皆是。

“我们走吧,按照画上的说教,我们犯七缺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还不够呢!”景花扭头就走。

“你看到了吗?上酷刑的全是妇女。权势都掌握在臭男人们手中,女人成了他们手中的玩物。虽然作恶的都是他们自己,却又把罪孽推到妇女头上,女人长得漂亮也成了倾国倾城的祸水。其实三从四德是压在妇女头上大山,是维系他们既得权益而施展出来幌子。命运要把握在自己手中,千万别相信这些吓唬人的鬼画!”

“这轮回转世是泊来物,儒家就没有鬼怪之说。只有道教剽窃了佛教教义,偷梁换柱,与佛教同流合污。‘三清’压根儿是日月星斗辰,与金木水火土对应而存在,是历代先哲对天地本原的探索所得的感悟,与所谓西方如来、阿弥是风牛马不及的两种概念,可现在被道徒们牵强附会,创造出道佛合一,无所不包的一个神灵世界,而这些不学无术的道徒摇身一变成了可以驾驭整个神灵世界法师,用于愚弄善心未泯的良民,刮取他们血汗。在这种条件下,那‘三清’也成了他们手中随心所欲愚弄人们的工具。眼下,可悲的是我们阴阳街,甚至整个世界都生活这个虚拟世界里,谁又能认识庐山真面目,谁又能冲破它的精神枷锁……”

两人边说边议,走出了祠堂。欲知事后如何,请见下回。

第四十回理醮事弃儿小试锋猜花名道仙大献艺

景花见画面上的阎罗殿惨不忍睹,且上酷刑的全部是女子,心有不平,拉着玉林愤然离去。

景连叔侄俩,在三清画像前匍伏了三个时辰,被人调换时,日已中天,正要回斋生堂用膳,有人从千贞帐里扔过一包点心,原来是躲在帐后的旦旦姑娘扔的,不想被打斜刺里追上来的天脱一手截住:“好香的麻酥,你小子艳福不浅,连事佛都有姑娘供养,可眼下乞丐蜂拥,正等你发落!”“这话说得好不蹊跷。你我都是一般斋生执事,凡事照章请客,何须等我?再说昨日已腾出西厢,够百把人住的。每日二稀一干的斋饭由厨事张罗,待功德圆满,吃了散胙,接济每人一升米,二十文铜钱,打发了完事!”“此话是你说的?”“废话,不是我说的又是谁说?”“可上面只按旧年的人数,一併拨了七十五份支应,眼下荒灾,来了两百乞丐,丐多粥少,每次斋饭都发生了哄抢,还有骂娘打架的,向上反映了多次都没人睬。你家兄长做了‘当今’,还劳动你大驾上疏一道‘奏章’,讨些支应来救急!”景连笑了:“那就随我见‘皇上’去!”

他们来到后堂议事厅,这是祠堂头首们活动场所。村上重大的祭祀活动都从这里作出决定。现在道场上各坛口都有年轻执事把政,大事轮不到手,小事不屑做的巨富乡绅,有事没事都要在此占把交椅,一边品茗吸烟,一边引经据典,阐述各种祭仪的来历,传颂民族南迁的辉煌历史。

厨事们供饭上来,那议事案头就是头首们进膳场所,眼儿生水的姜庚、维彪等还打了个招呼:“小老弟,你来得正巧,我们刚好吃斋饭,你也趁热吃些!”“好的,我们还没吃饭哩!”他和小跟牢忙在篾丝箩里打了饭,就空插位吃起饭来,天脱看了有几样菜,就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倒底为头席上菜多!”同桌的景明横了他一眼:“多什么?大家吃的都是千人锅里的糙米饭,一样的青菜豆腐,为头们只按道士先生的标准,多了一钵毛芋罢了。”

景连见机插话:“四哥,斋生堂来了一百九十八个乞丐,可你只拨去七十五份支应,那里够吃,万一起哄闹事,那是有损阴阳街颜面的大事,既然设坛修善积德,还是按实斋生为好!”

“五弟,当家才知柴米贵,全村捐输一脱刮子才捐了三十八担米,除去各项开销,还亏欠呢,斋生堂已支去七担米,实属不易,再支我上那儿要去?”

兄弟俩的交涉引起巨头们的注意,私下议论:“一旦开场,那个口子都少不了,奇老沫为米像的事已大发雷霆。秋禄仙一开口就要十八担道资,好说歹说,才降到十五担。打鬼醮么,到处都是棺材里伸出的手,怎么也满足不了的!”闳济先生开口了:“醮场上的‘狗肉账’谁算得清楚哩?做功德一般都是倾向于亡灵而忽视生灵,这也是一种颠倒。我看这位小哥一言中的,阴阳街再穷,也不能让讨乞的饿肚。可是现在青黄不接,有的户头已揭不开锅,何苦再写捐输为难子民?小哥,你说说有何两全齐美之策?”

“两全齐美谈不上,釜底抽薪倒还值得一试!”

大家愕然,景连这小小年纪出口不俗,景明当众问道:“怎么叫釜底抽薪?那道士挂灯蹈了一堂八仙,就开价八十斤米,给他六十斤还嫌不足,明天跌白常、猜花名、赶将驱邪,哪一样少得了?”

“他伸手是他的事,给不给,给多少是你的事!首先打醮规模应按有其量吃其酒原则规定,不能让他人牵着鼻子走!去年打了场‘清吉醮’道资八担;今年变成三昼夜功德,要价十五担,没数明年要做七昼夜哩,这种不量米下锅的现象还出于我们自己无主张。可是同一个道班,为什么在白沙驿做了三昼夜只用了九担,而莲塘做了七昼夜才十一担,依我之见最多给十担,不做拉倒,没了张屠夫就要啃混毛猪不成;还有祖上留有千人锅,又何必再另开炉灶分设斋生堂?让乞丐、道士同我们吃一锅里饭菜省事;每年捐输来的瓜菜、芋薯烂掉不少,拿来制羹既饱口福又省下主粮,何乐而不为呢?”

在场的巨头们听了都怔住了,这位初出茅庐的弃儿却有如此深沉的胸襟,又如此睿智大度。姜杰捋将着葱根似的胡子脱口而出:“有见识!”姜顺向姜庚耳语:“能人,大有樟勇遗风。”闳济笑道:“主意不错!”只有俊奎在那里忙头吃饭,不以为然。

景明想了半天才说:“话倒还踩点,只是众口难调,说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到了正祭日,中亭醮坛千香万烛,全体道士都换上紫锦道袍,匍伏三清大佛前朗诵道德经。诵毕,又在鼙鼓的演奏下,轻歌漫舞,演示登坛祈祷程式,画写符箓?,供炉烧化,那观众越来越多,一至一百零八位主副祭跪无空地,真是洋洋大观,盛况空前。景花、玉林和景芳被挤进法坛内,那秋禄仙一边示意徒儿安排坐位,破例把三位倩女邀入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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