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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川往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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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你只看他的气质,几代人也熏陶不出这样一个来。”
  这一点我完全同意。
  “关于他,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是建筑设计师,以前学经济。芝加哥大学毕业。”我说,“这些还是你们问出来的。”
  “我们问的当然都是实质性的问题。他的收入如何?”
  我失笑:“不知道,我又不发他薪水。”
  “请你吃过饭吗?”
  “请过。”
  “哪个酒家?什么级别?这个很说明问题。东街的海鲜酒楼,一顿小菜就要两千块。”
  “去过云南菜馆,菜都很便宜。”
  “上网google过他吗?”
  “什么是google?”网吧那么贵,我从来不去。
  “把他的名字当作关键词搜索,会出来关于他的所有信息。你没时间我帮你查。他的名字是哪三个字?年纪轻轻,相貌出众,前途远大,这样的人,应当早被人盯上了吧。”她掏出钢笔,要做记录。
  “不告诉你。”
  “他住在哪里?住在哪里也很能说明问题。”
  “不知道。我们只在咖啡馆见面。”一想到今天我在他公寓里做的事,我不敢告诉她真话,以免她问个没完。
  “他有车吗?什么牌子的?要知道在北京,建筑师可是高薪阶层。”
  我用被子蒙住头:“安安你饶了我吧。”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最后一个问题。”她说,“为什么他的腿是跛的?”
  “先天残疾。”
  “天道忌盈。只要有性能力就行。”
  “安安,别再问了,”我掀开被子,“让我睡觉,我真的困了。”
  “等等,最最后一个问题!”她扒开我的被子,“他问过你的电话号码了吗?”
  我点点头。
  “耶!”
  那一夜,整整一夜,我不能入睡。他的气息,我的激情,一幕一幕在脑中重现。
  沥川,我爱你,但我不想了解你。了解你越多,我会离你越远。
  
  生活又回到了往常。我白天上课,夜晚去咖啡店。我看见小叶,心里有些愧疚。我知道什么是爱,便能体会她的痛。我知道我的莽撞,便能体会她的愤怒。
  我对小叶说:“Hi!”
  她冷冷看我一眼,拧过身去。
  小童过来向我打招呼:“小秋,过来说话。”
  我先去换了工作服,然后跟着小童进了办公室。
  “小秋,从今天起,你夜班只用工作到八点。如果你想换成早班或午班,我可以和其它的经理打招呼。”
  我是学生,早班午班都不可能来。这意味着我的收入会减少一半。
  我猜到了原因,还是不罢休,问:“为什么?”
  “总经理派下的话。”
  “是小叶说了什么,对吗?”
  “头儿要你走人,这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还是我给你争取的。小姐,吃一堑长一智。挣一点是一点,咱们不和钱过不去。”
  我知道小叶的用心。沥川一般都是九点钟才来咖啡馆。
  我没说什么。继续工作。到八点我准时下班。
  八点半我回到寝室,看见301的哥哥们满满地坐在屋子里。
  “哟,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冯静儿说。
  “学习要紧,安全要紧,以后会早点下班。”我说,放下包,发觉工作服还穿在身上,当着一群男士,不好意思换掉。
  “开水有人替你提好了。”安安扫了一眼修岳。
  “谢谢哦。”我原本叮嘱安安替我打开水,不料她迅速将活儿分配给了别人。
  “难得回来得早,一起去跳舞吧。”安安说,“次次都让修岳落单,多不好。”
  “好,我也想轻松一下。”我说,“我去换衣服。”
  我去洗手间换衣服,回来的时候寝室里只剩下了修岳。
  “他们先去了,我得在这里等着你,男士付钱,女士免票。但要一带一。”
  “再等我一下,”我化妆,浓妆,深红的嘴唇,浓浓的眉,深蓝色的眼影。头发梳到顶上,落出光光的脖子。然后我在脖子上洒上花露水。
  这是一种廉价的花露水,有一股刺鼻的香味,一般人只要持续闻上十分钟就会头晕脑涨。
  “怎么像只大熊猫?”修岳吓了一跳。
  “怎么样,还想和我跳舞吗?”我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看在他给我提水的份上,我才不这样舍命陪君子。修岳跳得兴起时,动作特别大,把我扔出去,又把我拉回来,还尽踩我的脚。
  “我是四川人,喜欢的就是大熊猫。”他说,递给我一本书:“学校旧书店大降价,好不易找到一本英文小说,送你。”
  我一看,是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
  “你看过吗?”
  “没有。”
  “我看过中文译本。很好的故事。其实我们可以组织一个读书会,定期见面,一起讨论自己喜欢的书。”修岳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他见缝插针,很有计划。我看了他一眼,在301哥哥当中他长得也算出众,学业更是拔尖,导师就是校长,不可谓没前途,就因为学的是哲学,又像我一样来自乡下,我们寝室的妹妹们就只对他的憨厚感兴趣,一有重活就想起他,动不动就派他去打开水。他是301哥哥中最好说话,最甘心接受“任务”的一个。
  “以后再说吧。”
  
  学校的舞厅乏善可陈。我一边跳一边心事重重地想,损失了一半的收入,我的生活费怎么办,我的学费怎么办,我弟弟明年的学费怎么办。我爸爸的肝炎怎么办。我爸从来不让我担心他的身体,但乡村的医疗条件有限。我在北京给他寄药过去,一瓶七十五块。我不告诉爸爸那药多少钱,就说是五块钱一瓶。
  我心不在焉又技艺娴熟地跳完了舞,还低着头装作专心致志认真学习的样子,乘机省掉了和修哥哥答讪的时间。途中交换舞伴,我和每一个301的哥哥都跳了一次。只有路捷打趣我:“谢姑娘今天打扮很不寻常啊。”
  “是吗?怎么不寻常?”
  “眼睛和嘴唇画得这么黑。”
  “在唐代这叫作‘啼妆’,知道么,这叫风格,这叫复古。”
  “什么时候一起出去吃饭?冯静儿老说你一人在外不容易。”
  “怎么想起请我吃饭?”
  “你的那位王同学今天发邮件过来,答应帮我修改留学申请信。”
  “还是你们能干,我都不知道他的邮件地址。”
  “周六晚上七点,西街的九味轩怎么样?请王同学一起来。”
  “要请自己去请,我不作陪。”我微笑,这群user。
  我和修岳他们一起跳到舞会结束,鸣金收兵,大家在门口喝了豆奶,路捷、安安他们要去看录相,只剩下修岳和我慢慢散步回来。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夜风如水,花气袭人。在黑夜中,我远远看见寝室楼的大门边有一个白色的人影。
  我砰然心跳。
  走到门口,那个人影说:“Hi。”
  “Hi。”
  然后那个人影握了握修岳的手:“同学怎么称呼?”
  “修岳。”
  “修岳同学,多谢你陪小秋跳舞,多谢你送她回来。”
  两强相争,勇者胜。修岳的脸瞬时苍白,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他抬起手,看了看表:“小秋说她累了,想早点休息。”
  “放心,我会照顾她的。”沉着的笑。
  然后,我的手便被这个人影握住了。
  “这么晚,你们还出去?”修岳说,语气有些颤抖。
  “就在校园里走走。”那个人影微笑。
  
  沥川的手总是冰凉的,像是冷血动物。我们漫无目的地向校园走去。
  “小秋,很遗憾,我不能陪你跳舞,”他轻轻地说,“但我愿意看见你快乐。”
  我转过身子,看着他:“沥川,你一直在外面等着我吗?”
  “没等多久。”
  路越走越黑,没有灯光,我们好像走进了一道丛林。
  我带着沥川在树从中穿梭,好像背后有一头正在追逐的野兽。他紧紧拉着我的手,看不清方向:“小秋,我们迷路了吧?”
  树丛中有一道草地,月光清冷地洒下来,我觉得,我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便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他一把抱住我,我背靠树杆,双腿紧紧盘着他腰,居高临下地吻他。树枝摇动,雨后的水滴漫天而下,滴在我的头、他的脸上。
  他专心地吻我,鼻尖在脸颊间摩挲,温暖的气息,冰凉的雨,宇宙在唇间交错。
  我想,我得记住这个时刻,十一点四十九分。米色毛衣、兰色花裙、低跟黑皮鞋。主题:“丛林激情”、“校园花事”。天气有些冷,我们的肌肤贴在一起,又有些热。沥川穿着件白衬衣,没穿外套。
  树干的泥土把我的衣服弄脏了,沥川问我有没有手绢。
  就在这当儿,我听见了脚步声。仓促间,我们各自以飞快的速度整理自己。不料,一束电光已笔直地照了过来,照在我的脸上。
  “站住!校园民警。”
  沥川将我一推,小声道:“快跑。”
  本来我用不着跑的,可我们的样子太狼狈、太可疑了。若是被抓住,没干什么也说不清了。我拔腿飞奔,看见有人迅速追过来,然后,有人拦住了那个民警。然后,有人扭打起来。我想也不想,就冲了回去。沥川倒在地上,那个民警的块头几乎赶上施瓦辛格,他用皮靴踢沥川。我冲上去,劈头盖脸就抽了他一个耳光,大吼一声:“住手!住手!你跟我住手!”
  那民警停住脚,一把抓住我胳膊:“小丫头胆子不小!你们是哪个系的?”
  “哪个系不关你的事,我们俩在这儿说话,犯你什么事了?”
  “说话,哼,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好事!”
  我冷笑:“你敢把我抓回去,我就说你企图强奸我。你看,我胳膊上有你的指印。”然后我一把扯掉他裤子上一颗扣子:“手里有你的扣子。”
  他不怒且笑:“你以为我怕你这点小把戏?今天且饶了你们。看你这样的胆子,量那小子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想干好事到外面开房间,这是鸳鸯林,每天晚上都有民警巡逻。”
  说完这话,他忽然消失了。我跪到地上,轻轻推了推沥川。
  “沥川,沥川!”
  他在地上,轻轻地喘气。
  “你受伤了吗?”我的身子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我没事。”他勉强坐起身来,脸色苍白得可怕。
  “坐在这里别动,我去找人送你去医院。”我知道他受了伤,且不能动。
  他一把拉住我:“不用去医院,我可以自己走。你扶我一把。”
  我把他扶起来,将手杖递给他。他接过手杖,问:
  “那人伤了你没有?”
  “就捏了几下我的胳膊。”
  “我看看。”他借着月光,查看我的手臂。看了很久,没有说话。
  “这里离停车场远吗?”他问。
  “不远。”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停车场。他不让我扶,努力地向前走,途中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两次,显然伤得不轻。
  “沥川,我和你一起去医院。”我说。
  “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那我和你一起回公寓,看看你的伤。”
  “不用,我自己会料理。”他淡淡地看着我,“抱歉,这次得让你独自走回寝室。我不能陪你。”
  “沥川,不,带我走,我不放心!”我觉得我的声音里已经有哭腔。
  “No。”他说,“晚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我转身,听见他叫我,递给我他的衬衣:“换上我的衬衣吧。你的毛衣脏了,回去你的同学该取笑你了。”
  他穿着一件白背心,露出修长优美的上身。
  “晚安。”我泪光莹莹地看着他。
  “晚安。”
  
                  10
  回寝室前,我先到寝室楼的卫生间里清理了一下自己。将毛衣脱下来,弄掉头发上的叶子,然后穿着沥川的衬衣进了寝室。
  我是想偷偷溜回寝室,偷偷爬上床,偷偷换掉衣服,可是,寝室点满了蜡烛,我看见安安、萧蕊和魏海霞一人一杯奶茶,坐在床边嗑瓜子。
  见到我,大家一阵尖叫,我身上居然穿着男人的衬衣。
  “进展神速啊”三个人一起咯咯地乱笑。
  我忙将毛衣塞到自己的床上。
  “哪里,走得太热,浑身是汗,所以脱了毛衣。”我打水,洗脸,洗手,销赃灭迹。
  “王哥哥是在舞厅里找到的你吗?”萧蕊问,“你刚走他就来了,问我你在哪里,我给他指了舞厅的方向。”萧蕊很少去学生舞厅跳舞,嫌那里的音响效果不好。
  “没有。我跳完舞回来才看见他。”
  “不会吧?人家岂不是在门外等了你两个小时?”
  真的吗?那么冷的秋天,他就只穿一件衬衣。
  “那我可不知道。”为了不给她们八卦的资料,我没心没没肺说了一句。但我脸上写着疲惫二字,她们都看见了。我爬上床,倒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凌晨两点,我终于想通了。沥川是成年人,不会不知道自己照顾自己。沥川有钱,就算没时间照顾自己,也可以找到人来照顾他。我不是他什么人,也不能替他做什么,他好像也不需要我替他做什么,总之,我不必替他担心。
  然后,我又花了半个小时回忆我们俩的相遇,发现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给他制造麻烦。第一次,我将咖啡泼到他身上了。第二次,我害他深夜陪我从学校门口走到寝室。第三次,我先强迫他陪我看电影,之后寝室楼锁门,我不得不住在他家。再就是今天晚上,让他白白挨人家一顿揍。我好像是他的克星。
  最后,我总结出导致这一切错误发生的根本原因,是我不负责任的花痴,以及我年少无知的欲望。
  孔子曰,吾一日三省乎己。
  
  五点钟我准时起床跑步、背单词。在深秋的寒风中,我忍不住跑到一家小卖部去给沥川打电话。问问他昨夜过得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没事。
  铃响了几声,便是一句电子留言:“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也许他太累,关机睡了吧。记得我曾经劝沥川买个小号的冰箱放在床头,这样他就不必夜夜起来到厨房去喝牛奶。沥川说他睡觉怕吵,尤其怕听机器的声音。
  我背完单词,吃完早饭,又去上了一节课,回来已经十点多钟了。我又到小卖部去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同样的留言,“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我仔细回忆昨夜的每个细节。林子太黑,看不清。但可以肯定那个校警的确踢过他几脚。踢在哪儿不知道。他后来一直不说。我担心那人踢中的是沥川曾经受伤的地方,那里没有骨骼,薄薄的肌肤下面就是内脏。伤处的肌肤格外柔弱敏感,为了和假肢的接受腔尽量契合,他必须穿一种特制的纯绵内衣,上面不能有任何接缝,行走完全依赖腰部的力量带动假肢。所以实际上,长时间步行对他来说绝对是一种折磨。可是,沥川走得那么好,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明显失衡的步态,他给人一种假象,好像他走路和常人一样,不费力气。
  我继续上课,再下课,已是中午。我又去打电话,还是那个关机的留言。我坐不住了,出校门叫了一辆出租车:“劳驾师傅,龙泽花园。”
  汽车里没有暖气,冷兮兮的。师傅开玩笑说道:“龙泽花园,小姐要去的是阔人住的地方呢。”
  “是吗?我去看一位朋友。”
  “龙泽花园差不多算是北京最贵的住宅区吧。每平米四万块。”师傅吐了吐舌头,“你那朋友房子挺大的吧?”
  “他住顶楼。”
  “我的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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