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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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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件小事他与恩师伍宗理一样,一是会替卧床的病人掖好被角。二是如果病人要下床,他会很自然地弯下腰去摆好拖鞋。尤其是术后二十四小时内的病人,应思源会向值班医生仔细询问各种情况,观察引流袋中的液体颜色,并亲自叮嘱家属注意事项。
闻人玥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位得了脑癌,脾气极度暴躁的小病人,只听应思源的话。
应思源会在护士推她去放疗之前,俯身亲亲她:“今天也要坚强点。”
他就是主旋律电视剧中的完美医生,对病人嘘寒问暖,如沐春风。面对他,病人的心思可以尽吐,甚至诉说家里情况拮据,实在拿不出钱来进行下一轮治疗:“应医生,你说怎么办?”
应思源尴尬,聂未头也不抬:“医生只管治疗。”
他除了询问与检查之外,绝不对病人假以辞色。
一次,有一名脑门上砸瘪了一大块的车祸病人大概是疼的发了疯,拉着他的白袍乱求:“聂医生,我实在疼的受不了。再给我打一针吧。”
他只回一个字。
“忍。”
那病人一怔,大概是从没有人这样对他这样强硬,震惊暂时盖过了疼痛。良久才委委屈屈:“忍不了……”
聂未不废话,扯回攥在病人手里的衣角,冷漠走开。
闻人玥被病人头上那个大坑唬的呆了,明知看多了晚上要做恶梦,仍然紧紧攥着束腰的湖蓝色带子,目不错睛;直到应思源示意见习护士将她拉走。
后来闻人玥才听说这名病人并不是没有得到止疼针,他只是想要更多。他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大晚上的喝多了,驾驶一台哈雷机车,撞飞一段防护栏之后,又撞倒一对在路边摆摊的夫妻。
三人被送到医院时几乎不治,是应思源和聂未主刀,将他们一并从死亡线上拉回。
聂未不给他开额外的红处方,当然是出于不让病人产生剂量依赖性的考虑。
“这种人,撞死了才好呢。”护士们私下里嘀咕,“还给他做颅面修复——呸!”
闻人玥也觉得愤愤然:“救回来也是祸害!就是这种人,害得大家以为有钱人都很坏!”
查房队伍像一条火车似地,轰隆轰隆,从这个房间开到那个房间去。
在脑外,常常会遇到好端端的病人情况突然恶化直至不治。
因为前晚有位病人死于手术台上,隔天早上查房时应思源便有些恍惚。
那伤者是社团分子,与人斗殴,颅脑损伤并多处骨折,刚刚麻醉,尚未来得及开始手术,颅内压陡然上升,血压陡然下降,令他和聂未都措手不及。
一番抢救之后,仍然回天乏术。洗净面上血污,他们发现这伤者只有十几岁,怪不得连身份证也没有一张。
应思源大为扼腕,说不出话来。他从医二十年,对病人注入太多情感,越来越无法适应病人离开。
聂未也有些吃惊,伫立数秒,似乎为这年轻的死者默哀;然后便代应思源宣布死亡时间,通知病人家属。
听聂未问闻人玥哪里不适时,心有旁骛的应思源才发现一袭浅紫衣衫的她眼睛红肿:“怎么哭了?”
“昨天的《荒原孤雏》好可怜,钟晴的妈妈死了,奶奶死了,养的小狗也死了。她爸爸要抛弃她,她就追着火车轨喊,爸爸,爸爸……”
应思源听得心一揪,不言语。就在他即将走出病房之际,闻人玥想起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他,却不小心喊了一声:“外公……”
糟糕!
她确实将慈祥的应思源代入外公的角色,但只敢在心底偷偷幻想——没想到会突然说漏嘴。
全病房的人哄地一声笑了起来:“小姑娘,入戏了?那也该喊一声爸爸。”
闻人玥脸涨得通红,声如蚊蚋:“我喊错了……不,不是喊错了外公……不,不是说我该喊爸爸……”
应思源的年纪确实足以做闻人玥的父亲。他的妻子有不育症,两人虽然感情深厚,但膝下一直无子。
听她这样喊自己,又想到她是老师的外孙女,辈分上也不差,应思源真生出一份长辈感情来:“没关系。阿玥,什么事?”
闻人玥瞬间忘得精光,嗫嚅了一句,就把头埋下去了。
聂未看一眼应思源,又看一眼闻人玥,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查房队伍像一条火车似地,轰隆轰隆,从这个房间开到那个房间去。每天都有不同的病人出院,又有不同的病人入院。
脑外三区新收了一位预备做电极植入的帕金森病人,七十来岁的年纪,面僵颈斜,手足颤抖,状甚可怖。
“闻人玥。”
查了四天的房,聂未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小护士拉一拉她绯色的衣袖,她赶紧走到前面去:“聂医生。”
聂未并不看她——她这几天应该学到了一些基本操作:“今天由你给这位病人量血压,测体温和血糖,做不做得到。”
那位姿势奇怪扭曲的爷爷,其实令闻人玥有点发憷,但她咬着牙道:“做得到。”
怀着要取悦聂未的心思,在一名护士的监督下,闻人玥兢兢业业地做了他吩咐的各项检查,还坐在床边给那位病人按摩了好一会儿才去打自己的针剂。
聂未不知道如何教育学生,所以没有特别夸奖她。因在他看来,那是她分内的事情。不仅应该做,更应该做好。
这样,闻人玥又有点灰心,不知道这样努力的意义,抑或他那种天才,根本看不中她的刻苦?
倒是应思源表扬了她:“阿玥很有灵性。看了几次就学会了,不错不错,继续努力。”
还是应医生好。闻人玥心怀感激。
至于小师叔——小师叔没有心的。
后来闻人玥常常想,如果那时她知道外公之所以隐世,正是因为这种无法控制表情及肢体的疾病——那她一定能做得更好。
查房队伍像一条火车似地,轰隆轰隆,从这个房间开到那个房间去。
脑外三区新收了一个预备做开颅手术的女孩子。闻人玥不知道那专业术语是什么,简单地说,就是因为脑袋里生了个瘤,所以整个人在剧痛之余,变得神神经经。
但到底病痛如何折磨人,查房时才真正见识到——病人突然从病床上一跃而起:“聂医生,我爱你!”
闻人玥被人墙挡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病人整个光溜溜的上半身,前排的实习生骚动起来;又听见聂未在叫护士把病人按住,为她注射。
“我们会尽快安排手术。”这是应思源在安慰家属,“肿瘤摘除后就会和正常人一样,不必担心。”
发生了什么?闻人玥又好奇又震惊,想伸长了脖子去看,但聂未已经出声:“护士留下,其他人都出去!闻人玥也出去!”
被赶出去了之后,闻人玥才发现衣领上一根桃红色的带子不见踪影,大概是落在病房里了。
晚上沈最又跑来打听:“姑娘们,听说明天做手术的那个病人,今天在聂未面前露阴表白?什么情况?聂未什么反应?”
“这传得也太快了!你觉得聂医生会有什么反应?”护士们呸道,“你怎么不在手术台上问他。叫他给你头上也钻两个孔。”
“我就知道聂未是性冷淡。”沈最一摆手,“就算是匡玉娇脱光了在他面前跳艳舞,他也不会看。”
她总能给实习生们带来崭新的震惊感受:“……沈医生!这是专业素质好不好!”
对聂未来说,生命不分贵贱,不分对错,不分美丑,也不分爱憎。对闻人玥来说,无论贵贱对错美丑爱憎,一念之间都可转变。
一个物我两忘,心无旁骛;一个敏感多疑,俗不可耐。
真是天渊之别。
晚饭后闻人玥洗了澡,换一条荷色连衣裙,边听歌边等男友。
她并不是在病区附近等待,而是在办公区这边的候椅坐下。免得小男友来了,又把她当做病人看待。
她并不知道当天晚上是聂未值夜班。
命里的这位冤家从手术台下来,刚洗去一身疲惫,浓密短发半干半湿地贴着头皮,身上发出热气,也没有穿白袍,只是套一件素净的蓝色条纹衬衫,上面两颗扣子解开,下摆束在一条黑色牛仔裤里。
卷着的袖口下,露出来一截小臂,和闻人玥随意搁着的小腿一样粗。
平日里套着白袍只看得出来他有一对宽肩,脱了白袍才发现他的腰很细,小腹也很平坦,形成一个完美的倒三角形——不愧是曾经在明日号上千锤百炼过的大好男儿。
闻人玥那条裙子颜色淡雅,质地柔软,剪裁简单,及膝的裙摆宽阔地铺开。
她又生得白,整个人愈发如同荷叶上生长出来的一支纯白睡莲。
一不小心,两人狭路相逢。
这简直是只有做梦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
整个梦境,只有他们两人。整条走廊,只有他们两人。一盏顶灯下,只有他们两人。
睡莲瞬间如同中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聂未打开值班室的门。大概是医生的直觉,他进门之前看了候椅上石化的闻人玥一眼。
这一眼之轻,令她如释重负,这一眼之重,令她胆战心惊。这一眼之空,令她若有所失,这一眼之满,令她小鹿乱撞。
以上,全是闻人玥自行想象出来。
但人类的情感交流,正是由这一类飞蛾扑火般的幻想推动进步。
聂未并不知道这一瞬间闻人玥脑中掠过了多少异想天开。他神色一敛,目光顺着她的裙摆往下——她不明所以,也往下看——细细一条血流顺着右腿内侧淌下去,已经流至脚踝。
糟糕!
自从和军校生偷食过一次禁果,她的经期一直紊乱,有时月头,有时月尾,有时痛得要死,有时浑然不觉。
在聂未面前,她只能欢喜一霎,然后就是永无止境的出丑。
闻人玥顿时面色苍白,双眼硬生生烫出热泪来,夹紧双腿,扶着墙想要起身离开——可是病房在另一头啊!她要这样鲜血淋漓地走回去吗?
聂未并未避嫌,也未袖手旁观,他大步走过来,双手分别伸至病人的颈窝和膝下,略一使劲,闻人玥已经身子一轻,转了个圈,被他抱进值班室去。
“清理一下。”他把她放在盥洗室内,将门关上。
闻人玥先是浑身发抖,好容易镇定下来,赶紧打开水龙头。
没一会儿,他敲门,塞进来卷着的连衣裙和贴身衣物,里面还夹着一包开了封的女性用品。
闻人玥一看,就知道是他去自己的病床拿来的。
她不由得又发起抖来,哆哆嗦嗦地打开。
好容易清理完饱受摧残的身心,她将换下来的衣物一卷,轻轻地打开门走出去。
聂未正坐在电脑前扫雷。
值班室里很安静,只有快击鼠标的声音。他扫雷玩的不错,高级模式大概五十来秒一盘。
但他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在扫雷,而是作为背景的一篇文献。
闻人玥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舍不得说一句谢谢就退出去,就在他身后伫了一会儿。
反正面皮已经死了一层又一层,在她脸上垒出厚厚城墙。
“闻人玥。”他听力很好,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动静,任她在后面站了一会儿,才问道,“什么叫剂末现象。”
闻人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寂寞现象?聂未怎么会对她说寂寞两个字?难道他寂寞?
哦,他太聪明了,所以寂寞。
就好像不认识的字读半边一样,闻人玥自作聪明地从他的话语中截取了两个字,然后开始各种加工。
扭曲的情感藤蔓缠住她的大脑身心——她太知道一个男孩子如果寂寞了该怎么安慰。
聂未应该也差不多。
她很愿意慰一慰他的寂寥。
这三年来,闻人玥交过两个完全不同的男朋友。
第一个是高大挺拔的军校生,该做的都做过,分手也分得惨烈;第二个是绝顶聪明的书呆子,反而成了纯粹柏拉图式的恋爱,连牵个手他都会脸红半天。
只要有人爱她,只要她爱的人寂寞了,她便愿意回馈的更多。
这就是匡玉娇教出来的好姑娘。
其实她只要稍微看一看电脑屏幕,就会发现文献的标题很醒目——《帕金森病剂末现象的相关因素分析》。
这篇文献非常浅显,至少对聂未来说。
他以为她一心想当护士,至少会看一看摘要,那里有“剂末现象”的具体阐释,根本不难理解。
没想到她的智商真是只够看他扫雷。
所以就造成了一个很可怕的误会。
等了一会,他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就转过头来,想要给她讲解一下——一阵甜甜的体香迎面拂来,两条柔软的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她倾下一张俏脸,两片略带冰凉的唇瓣温柔地覆住了他的嘴唇,轻轻地厮磨。
他的嘴唇很温暖,带着一点薄荷味儿。美中不足是唇上有薄薄一层胡茬,是她亲过最诱人也最疼痛的嘴唇。
亲了一会儿,闻人玥觉得从后面勾着他的脖子这个姿势很累,索性一扭腰,坐到他的大腿上。
又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继续兢兢业业地安慰他的“寂寞”。
此举大大超出了聂未的想象范围和处理能力。
十个急症病人——不,十个露阴病人也比不上一个突然扑过来的闻人玥更令他措手不及。
只要他轻轻一推,闻人玥就得到那边墙上挂着去了。
可惜他已然震惊到失去反抗的力气。
纵然是病人在他面前露阴也可以保持镇定,但闻人玥却一言不发地偷走了他的——初吻。
对,聂未不仅仅不喜欢各种肢体接触,也不喜欢各种□交换。对他来说,有原始冲动很正常,但是不需要通过□交换来解决。一只手往往比一个女人要可靠得多。
如果说学业和医术上的飞速成长可以用天赋来保驾护航,思想和情感上的成熟就必须靠时间和阅历来丰富。
很可惜聂未没有这方面的训练。他一直以来都是在比他年纪大的人群中成长,学习,工作。
因为作风果决老练,往往大家就忽略了他其实三十岁还不到,也从未和同龄人交流过。唯一的交流大概就是沈最总拿匡玉娇老师调戏他,还一直调戏未果。
作为一个极有天赋的医生,他的生命被赋予了更重要的意义,代价就是荒芜了感情。
他的冷淡和寡情,并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对外界的一种封闭。
有时候不是王子吻醒了睡美人。而是美人吻醒了睡王子。
当美人的小舌头伸进来时,王子甚至微微阖上了眼皮。
从她十二岁晕倒在他面前以来,他只把她当做病人,当做晚辈,当做和聂今一样大的孩子来看待。
但她吻他那一刻,他才发现,她早不是一个孩子了。
闻人玥的成长和聂未完全不同。
自从十二岁无意中撞见父母房事,又被外公那一脉抛弃,各种歪扭思想便被揠苗助长;又如同白纸倾墨一般,真成了欲海横流。
她在聂未不精通的那方面自学成才。
可惜都是都些狗屁不通。
亲得舌头都无力了,闻人玥才松开,眼亮亮地望着他,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怎么一点回应也没有呢?
不,他不仅一点反应也没有,相反脸色还相当差,简直可以说得上是震怒。
闻人玥有些泄气,本来想甜甜地问一句“还寂寞吗”也说不出口了:“我……”
桌上有纸巾。元神归位的聂未想去拿来擦嘴,又生生忍住了。
搁在鼠标旁的拳头紧紧攥起,又松开,又攥紧。
他怎么好像要发火的样子?闻人玥慌了,突然想起他不喜欢肢体碰触,八成也不会喜欢这种安慰寂寞的方式。
她脸一白,赶紧从他腿上跳下来,一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我……”
聂未已经恢复理智,也是真的怒不可遏,食指戳上她的太阳穴:“你这里装的都是什么。我问你什么叫剂末现象。”
他一拍电脑,闻人玥这才看到屏幕上的标题。
她全身的血液都在朝下奔涌,一张脸简直惨白无人色,浑身冰凉如坠雪窟。
闻人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离值班室的。
好像有慌不择路地往外扑,但是又被聂未拉住,呵斥不许在病区奔跑,按着她的背,把她一直押到病房里去。
幸好小男友因为要补习所以爽约了,否则一定会看到小女友一边洗衣服,一边抽搐哭泣,心碎之极的模样。
一次又一次,她把自己送上去给他践踏,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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