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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春深-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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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味,安响南爱吃咸的葱油味,那时候她总是会印两盒,甜的给哥哥咸的给弟弟。但现在她就只做葱油味的。
花糕做出来后,她分两份整整齐齐地码进竹制的食盒里。看了看时间还早,就提着食盒出门去了。她没有喊负责家务的私车司机,而是自己打了个的士。
车子开进“食画”私房菜的院子。池颖听到车声探了探身子在窗前瞄了一眼,见是荷妈就赶紧迎了出去。
“荷妈,要过来怎么不先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池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荷妈对她这里倒是熟门熟路:“没事,我反正闲着,打车也方便。我就说来看看,顺便拿点花糕给你。”
进门荷妈就把食盒放桌上打开,一屋子葱油香。
“好香啊!看来今天我又没肚子装晚饭了。”池颖难得露出一脸天真。
“胡说,好好吃饭,这个可不敢一下子吃多了。这里面加了黄豆粉,吃多了不好消化的,上次小……”。荷妈话到嘴边又生吞了。其实,她是想说,小樵脾胃不好,有一回多吃了两块花糕就闹肚子胀。
“才不会,我上回当饭吃都没事。”池颖也没留心荷妈咽下去那半句话。
两人坐着闲聊了一会儿,荷妈才问她:“颖丫头,先生说你这里条件不好,让你回家住去,你咋不呢?”
池颖隐了脸上笑意:“这里住着挺好的,方便照顾餐厅的生意,离画廊也近。再说,可以陪着我妈。”她说完抬头瞄了一眼厅堂侧墙上挂着的池葆葆的遗像。
荷妈思量着开口:“颖丫头,我知道你们娘俩儿这么多年不容易,如今你回安家了,我就盼着你好。有些事,我劝不动你妈,但今天不能不劝你。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管安家有多对不起你们,都是自家人了。咱安安生生过日子,啊?”
池颖埋着头没有说话,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模样。那时候池葆葆的慢性肾炎已经恶化成尿毒症晚期。池颖靠着敖三的支持,花了天文数字也只能多留她半年的命。最后日子里,透析让她的头发几乎掉光,全身浮肿,还出现了消化道出血和肺钙化等并发症,时不时就陷入昏迷。在她清醒的时候,池颖试着问过她,想不想见自己的生父,她把嘴唇都咬出了血,还是摇头。
其实早几年前池颖早就知道了自己生父是谁,当时她让敖三派人去查,很快就知道了池葆葆年轻时曾在安家做过工。也知道了她和安屹东曾经悄悄恋爱过,但安家家长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安屹东本人也始乱终弃取,最后娶了个华侨的女儿,也就是小樵的妈妈。池葆葆绝望之下离开,身怀六甲流落在外。
那时她也恨,特别是每当夜凉如水,池葆葆露出那种百年孤寂的眼神的时候,她就恨得心里发酸,但都不像如今这般刻骨。直到后来,也就是池葆葆查出尿毒症以后,她发现母亲开始悄悄写日记。她控制不住地去偷看她的日记。里面有这样的只言片语“曾经我想过用孤独一生来惩罚自己,也惩罚你,但到了真的要走的时候,其实是不甘心的,这一切成全了谁?谁的幸福是真的?”也曾在某一天只写了一句“屹东,其实我想去看看你。”
也就是这些话,池颖想过原谅,她觉得母亲恨了一辈子,却也还是爱着的。如果“看看他”是母亲最后的心愿,自己是愿意妥协的,愿意试着尽最大可能去完成母亲的心愿。她试着联系安屹东。
让她大刺刺去找安屹东是不可能的,她觉得这一切只关池葆葆与安屹东的陈年旧情,不关自己的身世,她不愿意出面。于是,她叫敖三派人潜进安家大院,把一封寄件落款为池水微澜的信件投进安屹东的私人邮箱。信封里除了一个手机号码,别的什么都没写。里面还有一小块池葆葆早年绣的残片。这残片也是池颖从池葆葆一箱子的旧物中偷出来的。绣片只剩半块,因池葆葆常常拿在手里摩挲,微微有点发毛。上面几颗红豆横陈,边上绣着诗句“玲珑骰子安红豆”,池颖知道后
面一句是“入骨相思知不知”,料想定是当年池葆葆情正浓时做的物件。
信寄出去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回信,池颖把那张专门买的手机卡装在手机里,每天盯着它寝食难安。而半个月之后的事,才让她彻底恨毒安屹东,也发誓要毁了他拥有的一切。
第八十八章 往事不堪回首(中)
信寄出去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回信,池颖把那张专门买的手机卡装在手机里,每天盯着它寝食难安。而半个月之后的事,才让她彻底恨毒安屹东,也发誓要毁了他拥有的一切。
那是个雨夜,她的手机号终于响起来,有个人说应安先生之托,约这个手机号的机主见面。
虽然对这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充满了怨恨、鄙视和不屑,但真到了要见面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幻想,安屹东突然知道自己还有她这个女儿,会不会激动得痛哭,会不会愧疚到颤抖……每次在媒体上常常看到他,他都是伟岸绅士的样子,而作为父亲,他会是什么摸样?会有慈爱的笑容?也会摸自己的头?会疼惜自己多年来的清贫?
池颖在去见他的路上走得特别慢,她小心地避开路上积洼的雨水,但还是有零星泥水溅到裙角上。裙子是专门换上的,不输给橱窗里那些贵得离谱的洋装,因为通身蔷薇纹都是母亲的手工。她懊恼地擦着裙角的泥点,不想见面时被他看出自己有任何一丝狼狈,她默默边走边演练着,她要挺直腰肢,要落落大方,让他知道自己在母亲的培养下是这样美丽高洁的,甚至胜过一直承欢于他膝下的安小樵。
至于对小樵做过的一切,她觉得相较于安家对她的亏欠来说,太不值一提。如果她真那么爱夏叙,给她便是。池颖不屑地想。本来,她在夏叙的笔记本里看到安小樵的照片时,以为小樵已经是夏叙的女友。但成功吸引了夏叙之后,才旁敲侧击的知道二人早已失去联系多年。于是,她又花心思打听出小樵的校友群,让人把夏叙拖进群去。这种感觉就像导演看监视器,看着夏叙和小樵一步一步按着她给的剧本走,看他们相爱,等她们落网。
只是现在网还没收,她就心软了,也许真是血浓于水,在真的要面对父亲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那颗浸透恨意的冷硬的心,其实只是冰凌雕成的,越靠近温暖,融化得越快。但如果这能让母亲最后得到安慰,她失了心,也没什么。那一刻,她其实做好了原谅的准备。
可是,这一路上的心中柔软,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象。到了约定地点,看着那辆漆光油亮的车子上走下来的陌生人,和那人手上的皮箱,她刚刚化成一汪柔水的心唰的冻结了。车上没有其他人,安屹东没有来。
来人递给她皮箱,里面是200万现金,那人说了很多话,但她只记得一句“从此各不相干,安家能给的只有这些”。她听了扭头就走,一口气跑出了几十米,知道眼泪终于奔涌而出的时候,她转身走回去了,接过了皮箱一声不吭地走掉。她要这笔钱,她要用安屹东给的钱挖一个深坑,挖一个坟,埋掉安家人。
虽然在最苦的时候无数次唾骂过安屹东,骂他自私、懦弱、寡情,但终没有料到自己的父亲绝情丧心至此。原谅这个词,至此从她的人生里剔出来,被挫骨扬灰。
池颖陷在冰冷彻骨的回忆里,一脸寒霜。荷妈看她想得入神,忙夹起一块花糕递到她面前:“颖丫头,来尝尝,这次我酥油葱的时候多炸了一会儿,特别香。”
“嗯,荷妈你也吃。”池颖接过糕,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和母亲做的菜脯蛋一个味道。母亲烧得一手好菜,自己都没学到,只有一个菜脯蛋还做得有八分像。思至此,池颖润了眼眶。
荷妈看在眼里,也是动情:“好孩子,我知道你妈那样走了,你不好受,但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个解脱。你妈一直不带你回安家,定是有她的苦衷,你莫把这些委屈,都算到安家人头上,他们有错,但也不是有意为之,你呀,学着原谅吧,啊?”
荷妈犹自劝着,池颖机械地点头,其实一句也听不进去。
荷妈又坐了小会儿,便起身说:“我得先走了,我要去看个老朋友,这还有一份花糕顺到给他带过去。”
池颖送走了荷妈,站在窗下。窗边桌台上摆着一尊滴水观音,以前母亲在的时候,每天清晨起来,都会给她换水,然后看着她的玉净瓶里滴哒滴哒地滴出清水,淋漓不绝,有时候一看就是半个钟头,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
这处院落是母亲喜欢的。第一次来时,这院子当时还是潮州会馆,正办一个潮汕民俗艺术展。门票不贵,她知道母亲会喜欢便相携前来。果然,母亲看着那些展物,沉寂的面色难得露出了欢喜。池颖明白,母亲当年未婚先孕被家里赶出来,觉得没脸再回去,所以看到家乡之物才难掩激动。
后来,母亲多年来的肾炎恶化成尿毒症,发现时已是晚期,整个专家组的医生都表示即使化疗估计也时日无多了。
池颖找到敖三:“我想开个餐厅。”那是母亲有一次无意说起的,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还说年纪越大越觉得家乡菜可口,要是身体好一点,想开个餐馆,专做潮汕菜。
那时她与敖三已有几个月未见,他恨不得掐死她:“你怎么不找那个夏叙想办法?”
“我求你。”
最后敖三还是帮了她。也正好潮汕会馆经营不善,物业将这个院子挂牌出租,敖三用短短一周时间,就帮她把餐馆开起来了。
池颖把母亲接进餐馆,池葆葆满腹疑虑:“你哪里
来的钱开这个馆子?”
“我新作了个大展,有很多名家参展,很成功,主办方给了不少分红,又问朋友借了点。”
记得母亲当时的表情,是满足,是自豪。此生受过的苦痛,在看到女儿收获的硕果时,都化作甘甜。但是,她在这里统共也没住上半年,就离世了。
池颖永远忘不了,她美如清莲的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满身浮肿,下肢溃烂流出腥臭的体液,眼睛也已失明。临死前或许是回光返照,她突然从昏睡中清醒,摸了摸自己因化疗而掉光头发的秃顶,望着女儿问:“阿荷姐,我剪了头发他会不会不喜欢?”池颖知道,“阿荷”是荷妈,“他”是安屹东。
可是,至死,安屹东没有来见过她一面,没有过问一句。
第八十九章 往事不堪回首(下)
荷妈拎着食盒走进市委家属大院。门岗见是老太太没有多盘问就放行了。
这个大院是零四年建的,院子正面是中规中矩的圆形喷泉,四周种着成排的柏树和低矮的金桂,整个小区看上去中规中矩而且已经有点旧,但周围停着的车子大多是“朗O”开头的号牌,都是市委专用车。荷妈绕过中庭,往最后一排走去。安响南的房子在最里面,一家三口在这里已经住了七八年,荷妈总是得空儿就来。
“来人了!来人了!”安响南的房子在一楼,外面有一个小小的入户花园,养着一只体格颇大的红葵花鹦鹉。
安响南的腿如今已恢复得差不多,正在客厅里看着晚报,听见声响就迎出来:“荷妈,来啦。”
荷妈把食盒递给他:“喏,下午才做的,香着呢。”
“嘿,前两天我还跟我哥说,好久没吃到何姐的花糕,馋虫又犯了。”
“嗨,他现在血脂是蹭蹭往上涨,干馋着也不能吃。哎,甭拿拖鞋了,我就顺道给你拿过来,这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那哪能呢,好歹进来喝口茶。”安响南搀着她。
两人正磨叽着,一辆车子开过来停住,王婉芬牵着欢欢从车上下来,远远地就说:“哟,荷妈来啦。”
荷妈见欢欢手里拿着书,便问:“怎么周末还上课呢?”
“我去学钢琴了!喏,这时琴谱。”欢欢摊开手里的书堆荷妈说着。
“没礼貌,叫荷奶奶。”王婉芬拍了欢欢的投一下,一边又对荷妈说:“最近闹着要学钢琴,才带他去报了兴趣班。哎,现在他走哪儿我都跟着才放心。谁知道那些疯子哪天又犯病了。”
安响南闻言立刻阴了脸。荷妈听她话里有话,也不好接口,就说:“行啦,我走啦,那糕你们趁新鲜吃,别放久了啊,吃完我再做。”
“那我送您出去。”安响南说着就扶着她一起走去门去。
安响南知道荷妈恐怕有话要说,步子走得极慢,这家属大院虽在市中心,但闹中取静,只听到他的皮鞋和荷妈的千层底踏在地上的声响。院子里前两天有人家才办了喜事,树稍上都挂着小小的红灯笼。荷妈看着这些一下子想起安响南结婚的情景。那时还不兴穿婚纱礼服,他又才从部队回来,就穿着一身军装结婚,胸口别着一朵大红胸花,王婉芬就穿了一身洋红的呢子套裙,牵出来的时候一脸娇羞。王婉芬皮肤白,他在部队上晒得黝黑,站在一起极滑稽,所有人看着都笑他傻人傻福,只有他始终阴着脸,脸越发黑得像锅底。
“你回去上班啦?都顺利吧?上次调查组的事没什么不好影响吧?”
“嗯。没事了,上面也有人关照下来。只说我有些工作细节不严谨,党内口头批评了一下。其他照旧。”
“那就好,不过呀,咱们还是要安分,这个位置也坐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退了,别再添什么岔子。”
“嗯。”安响南答应着。其实,荷妈也大不了他几岁,只是多年情谊,加上困难时总有她帮衬,所以安响南对她是少有的恭敬。
“屹东已经决定分股份给颖颖。”荷妈话锋一转。
“嗯,我知道,哥跟我商量过。”安响南瓮声瓮气地。
荷妈站定了,侧过脸看他:“看起来吧,这是最好的办法,可我最近眼皮子老跳,还老梦到葆葆,葆葆死时凄凉,我心里头都总放不下这事。何况是颖颖,她心里怨气不知道多深,那孩子的心性是极要强的,我怕再出乱子啊!”
安响南垂着眼:“那是安家欠她的,不怨她。”
“我还是那句话,纸包不住火,你们早晚要面对的,不如早点告诉她。”
安响南面露难色,头垂得更低,找不到一丝平时在会议上发号司令威风四面的影子,脊柱一节一节都似软了,半天说出一句:“您知道的,婉芬她……”
“哎!冤孽!”荷妈摇着头重重叹了一声说:“现在你们有了欢欢,比不得从前了,她应该不会再那么寻死觅活的。再说,你这样对大家不公平。你看看,小樵和夏叙这事,明摆着是颖颖拿小樵撒气呀。小樵招谁惹谁了?这对她不公平。”
“可是,小樵嫁了穆以辰,说不定还是因祸得福。这夏叙,在我们安家两个女孩子之间摇摆不定,亏得颖颖还愿意嫁他!早知道我……”
“早知道什么?你有资格阻止么?你以什么身份发表意见?”荷妈声调高了许多,突然又自己压低下来:“哎,旧事不想在提,这些年,你也不好过。只是,当时你就答应我的,等一切事情压下来以后,你就好好找机会去面对,男人,该负起的责任就要负。”
安响南半晌也没有吱声,荷妈摇摇头说:“别送了,我走了。”
安响南送走荷妈回到家,进门那红葵花鹦鹉又叫起来:“回来了!回来了!”噪鸹的声音在他今天听来特别烦躁。
“叫你别把那鹦鹉挂到前院去,它一天话多声音又大,白白惹人闲话!”安响南进门劈头就对王婉芬说。
王婉芬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这鹦鹉是她收下的,安响南顺手解决了一个朋友小孩的工作问题,人家
就巴巴儿地送了这鹦鹉过来。送来的时候千叮万嘱地,这么养怎么教都有门道,她也悄悄打听了的,这样一只纯种红葵花,市价要上五位数。但真懂行的人没几个,每回别人见了夸它,她就笑说:“哎呀,一朋友捎来的,说是杂交的外国品种,看着倒稀奇。”
女人毕竟没那么多忧患之心,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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