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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日箭-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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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弦浑不解这四大家族中如此重要的二人为何会来找上自己,心中藏着百般疑问,偏偏这蹁跹楼主不急不忙,只顾东拉西扯,一时倒真拿这个“长辈”没有办法。
西面天空蓦然一黯,夕阳已然落下。
小弦渐渐看不清花嗅香的面目,惟见那如孤峰独耸的鼻梁下一方浓暗的阴影。花嗅香终于止住了笑,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小弦一语不发。小弦被他盯得左右不自在,不知刚才还嬉笑怒骂的花嗅香何以一下子像变了个人,刚想说话,却觉对方眼中精光一闪,触体灼然生疼 ,心头就是莫名地一颤,咬住嘴唇不敢开口。
花嗅香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道:“水乡主先以‘绕梁余韵’诱你来此,在你昏睡时又以‘素心谱’试图化去你心头戾气,日后有天你自当会明白她的一番苦心。”小弦本还想讥笑他自己为何又称水柔梳为“水乡主”,但听花嗅香语气郑重,更有那一道几可刺透人心的目光, 终于不敢太过放肆,乖乖应了一声。心中却不明白他语中所指的苦心是什么?自己的伤势不是已被景成像治好了么?如何还会有什么戾气?
花嗅香见小弦欲言又止,抬手截住他的话:“今日我来此,只为对你说几个故事。你能领悟多少、日后何去何从,便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 … ”小弦更是摸不到半分头脑:先有莫敛锋给他讲述一番,再有水柔梳引他来到此处,现在花嗅香又要给他讲故事。自己一个小孩子为何一日之内得四大家族中这些重要人物如此看重?实在是搞不明白。好在小弦生性随遇而安,倒也不为此伤神,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呀,我 最喜欢听故事,你说吧。”
花嗅香斜靠在树上一动不动,却再没有那份懒洋洋的神态,目光仍是紧紧盯着小弦,只是不再那么灼人。
“昔有高僧住于高山,每日肩挑二桶往来于山下挑水浇园。桶裂及腰,山路崎岖,每次仅半桶而归,旁人均惑而不解,问其何不修桶挑水,以免于徒劳?”花嗅香的语气一转凝重,再不似初见时的跳脱,“你猜这个高僧如何回答?”小弦心中想出了好几种解释:或是高僧勤 于练武,或是无聊打发时间 … … 但见花嗅香目光闪烁,料想必是有非常答案,当下摇摇头,不敢轻易作答。
花嗅香道:“高僧指着山路上许多不知名的野花道:若非如此,怎有沿路花开?所以我浇的不仅是园,亦有这些花。”小弦只觉得花嗅香语中大有禅意,心中隐有所悟,却不知如何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花嗅香看着小弦凝神思索,满意一笑:“我听容儿说起你与水家十九姑娘下棋的事,不妨再对你说一个棋的故事。”
“原来水柔清在温柔乡中排行十九呀!”小弦脱口道,“温柔乡主水柔梳亦是‘柔’字辈,看来她的辈分倒是不低……”花嗅香似有些恼怒:“你若是想听故事就别打岔,若是要去找她就莫听故事。小弦暗中吐吐舌头,赧然道:“我听你说故事,保证再不打岔了。”也不知 为何,他本还在想那高僧的故事,乍一听到水柔清的消息便有些忘乎所以,此刻听花嗅香如此说,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有人怕闹,迁居于荒山,果然夜夜寂然无声,一觉睡到天明。不料过了一个月,每晚却总能听到有二人在下棋,那下棋二人虽从不交谈,但每一手棋子拍于木盘上皆是砰砰有声,吵得他再也睡不着。他本想喝斥,转念一想这等荒山野岭中如何会有二人下棋,莫不是山 精鬼魅?心中害怕,不敢多说。时日久了,渐渐习惯了那颇有节奏的棋声,倒亦可安然人眠。如此又过了数月,有一日此人大醉而归,半夜酒醒,忽觉棋声扰人,借着尚未散去的酒力,放声大骂起来。棋声蓦然而止,以后再不可闻。只不过 … … ”说到这里,花嗅香呵呵一笑,“只不过这之后,他夜夜惦念着那一声声棋子敲盘的声音,反倒是再也睡不着了。”“哈哈哈哈 … … ”小弦听得津津有味,初时尚以为是什么神怪故事,谁知却会是如此滑稽的结局,忍不住大笑起来。
花嗅香一本正经地问:“你可听懂了?不妨说说你笑什么?”小弦一时语塞,呆呆道:“我觉得那两个鬼倒是挺可爱的,胆子那么小,听人一声大喝就吓跑了。”花嗅香一愣,似是自言自语地道:“谁说你有慧根?我看仍不过是一个笨小子嘛。”小弦脸一红,隐隐捕到 一线寓意,似有所悟。
花嗅香也不解释:“你既然喜欢鬼,我便再给你讲个鬼故事。”小弦已知这看似游戏风尘、实则胸中大有玄机的蹁跹楼主必是在借机点化自己,缓缓点头,倒不似刚才那么兴奋,反而多了一分专注。
花嗅香又讲道:“一人被仇家陷害丧命,一缕幽魂飘至奈何桥。孟婆劝汤道:‘饮之可忘前生因果,投胎重新做人。’其人道:‘吾死太冤,若不转世复仇,难消心头大恨。’当下拒饮孟婆汤,径投轮回谷。来生果有上世记忆,自幼便苦练武功,执意要找那仇家一雪前 生之怨。不料遍寻多年不得,年纪渐长,倒成了江湖中有名的一位侠客。皇天不负有心人,几经寻访,总算给他找到了仇家,原来那仇家转世后却只是一个酒店的小伙计。侠客不愿蒙残杀无辜的罪名,一剑杀死仇家,便依着江湖规矩光明正大地给那伙计下书约战于某日…… ”
小弦听到此处忍不住道:“这算什么?人家一个小伙计如何是他对手,与残杀无辜又有何区别?”花嗅香一愣:“可那伙计的前世却害死了他啊!”小弦摇头道:“前世归前世,今生是今生。似他这般强逼人家寻上世仇怨的,根本就算不得是个侠客。”花嗅香料不到这 小子竟然看得如此通透,长叹道:“早知如此,我或许都不必对你讲这些故事了。”小弦听了一半的故事,哪里肯依:“我不插话了,你继续讲吧。那个伙计可是被他杀了么?”
花嗅香呆了半晌,又讲道:“一位大侠去找一名伙计决斗,江湖中人自是议论纷纷。到了约定那日他去了酒店,先驱走旁人,与那伙计对饮一番,再将自己为何要杀他的道理一一说来,这才提剑欲杀之。却不料一拔剑才发现自己气力一全无,竟是早中了那伙计在酒中下 的毒。这倒也怪不得那伙计,不通武功惟有用毒方可保全自己的性命。于是,他便再次死于那仇家之手,你说这岂不是冤到家了么?”小弦料不到会是这般哭笑不得的结果,又是好笑又是同情,觉得那人实是倒霉透顶。
却听花嗅香继续道:“这一次他死得更是不甘心,冤魂直闯阎王殿,欲要质问阎王为何如此待他?谁知那阎王却是振振有词,亮出通玄镜让他看看自己兰生三世的境遇。你道如何?原来在两世前他的那个仇家却是冤死在他手上,上一世不过是两世前的报应,而今生的恩 怨原不过是一次新的轮回,如此冤冤相报,却不知何时方休 … … 那人看罢通玄镜,长叹一声,端起孟婆汤一饮而尽 … … ”
听完这个故事,小弦心头涌上万般感触,欲言终又止,惟有长叹一声。花嗅香淡然道:“你可明白了么?”小弦点点头,似是能心领神会地捕捉到什么关键,却又觉得一阵恍惚,复又摇摇头。花嗅香也不追问:“你现在不明白原也不足为奇,日后待你长大了,懂的事情 多了,总会有所裨益。”
小弦眨眨眼睛:“还有故事么?”“你小子倒是贪心。”花嗅香失笑道,“也罢,再给你说一个故事,然后便给我乖乖回去睡觉。这几天大家都忙于行道大会之事,过段时间我让容儿带你来蹁跹楼玩耍几日,我们再好好聊。”小弦本想问问行道大会之事,却又记挂着花 嗅香的故事,连连点头。
花嗅香道:“一人立下宏愿阪依佛道,便离家西行以求佛祖收其为徒。途经千山万水、百种艰辛,终一日抵达。佛祖问其路上所见,却借然不知。佛祖道:‘你无慧根,可回。’他苦求不遂,闷而复归。一时只觉人生无求,万念俱灰,索性见山游山、见水玩水,将情怀 托寄于山水之中。待他姗姗返回,忽见佛祖立于家门,笑曰:‘如今可知途中所见?’其人大悟,遂拜入佛门,终成正果。”小弦大叫一声,霎时福至心灵:“我若是那人便不会拜佛祖为师。”“哦。”这次倒是花嗅香不明白了,“为什么? 〃 “因为 … … ”小弦脸上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一字一句道:‘他已是佛!”花嗅香愣了好久,方才一拍双掌,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居然比我想得还要通透。看来我这四个故事果是没有白讲。”
小弦肃而不语,眼望沉沉暮色。这一刻,犹若于黑暗中见到一星稍纵即逝的亮光,忽觉自己已然长大了!
二人静默一会儿。花嗅香一把抱起小弦,几个起落后便来到通天殿前,放下小弦,示意其回点睛阁。小弦心里实不愿回到那空旷的小房间里,驻足不前。花嗅香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必有许多疑问,便允许你问我一个问题,保证知无不言。”
小弦有心再与花嗅香多说几句话,嘻嘻一笑:“这多不公平,不如我们各问对方一个问题好了。”花嗅香大笑颔首,觉得这小孩实是太有意思了。他只有一子一女,相较起女儿花想容名门闺秀般的矜持淡雅、儿子花溅泪略显迂腐的至情至性,倒是小弦更合自己的脾胃。
小弦目光顽皮,伸出一个指头:“你先问我好了,不过只有一个问题,要好好珍惜哦。”花嗅香心中一动,脱口问道:“暗器王是什么样的人?”原来他见女儿回来后神思不属,如同变了个人,略加探听立知花想容钟情于林青之事,这个问题倒是替女儿问的。小弦料不到花 嗅香竟然问这个问题,仔细回想林青的英俊相貌、凛傲气度,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花嗅香原是随口一问,见小弦面有难色,心想这个问题原非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反正过些日子暗器王便会来鸣佩峰,现在也不必太为难小弦,微微一笑:“你若说不出来也就罢了,现在你来问我吧!”
小弦却是灵机一动:“我来到鸣佩峰足有半个月了,却只见过四个男子:你、景大叔、莫叔叔与物二叔。除了景大叔,若是把你们三人加在一起,那便是暗器王了。”他自觉解答得极妙,兴奋得手舞足蹈。花嗅香着实一愣。物天成、莫敛锋与自己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三个人 ,如果暗器王能集物天成的盖世豪气、莫敛锋的倔强孤傲与自己的俊逸洒脱于一身,倒真想象不出会是何等模样?难怪一向眼高于顶的女儿花想容会对林青一见倾心 … …
他不愿为此事多想,对小弦笑道:“现在应该你问我一个问题了,可准备好了么?”小弦心中大是犹豫,这些天来似是发生了许多事情。想到景成像有意无意地躲避自己;物天成见到自己时的奇怪说话;通天殿那不知何许人的天后雕像;鸣佩峰后山的禁忌;御泠堂与四大家 族的关系 … … 又想知道温柔乡那尚未见过的索峰、气墙与刀垒的主人是谁;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会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想再问问水柔清的情况……一时千种念头在心头翻腾,竟不知从何问起。
他见花嗅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胜心大起。心道反正这许多问题一时也问不完,索性问一个最出他意料的问题。眼珠一转,清清喉咙:“我的问题是——你有多大年纪了?为什么我看你那么年轻,就像容姐姐的兄长一般?”饶是花嗅香千算万算,也想不到小弦问出 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听小弦说到容儿的兄长,不由想到儿子花溅泪,也不知虫大师是否能将其找回?他生性洒脱,略略一呆复又哈哈大笑起来:“我中年得子,如今已达知天命之年。四大家族的各掌门中,除了水柔梳尚不到四十,你景大叔和物二叔亦都已是年过花甲 了。”
小弦讶道:“为什么你和水姐姐看起来都那么年轻,而景大叔和物二叔看起来却要老得多呢?”花嗅香眉宇一沉:“这算第二个问题吧?”小弦耍赖似的摇摇花嗅香的手:“当然不算第二个问题啦,你可说过要如实回答我的 … … ”“好吧好吧。”花嗅香拗不过小弦,侧起头将脸凑到一朵花上,似在闻其香气,望着小弦,眉目中满是笑意,“你可知我为何名叫嗅香么?”小弦奇道:“难道就因为你喜欢嗅花香么?”花嗅香笑道:“因为断根的花过夜即败,所以我便只是嗅香而非摘香。这个答案你可 满意么?”
小弦恍然有悟。自从遇到花嗅香以来,虽见他常常嬉言笑语若毫无机心的孩童,但句句皆含有一种深深的玄意。有心听他多说些话,故意摇摇头:“不满意不满意。你这个回答最多只解释了为何自己看起来这般年轻,却没有说及其他人。物二叔先不必说,但至少我看景 大叔也应该算是个爱花之人吧 … … ”
花嗅香昂首望天,良久不语。小弦看花嗅香的神情肃然,心头打鼓,不知是否自己问错了什么。“人有所思,形诸于色。”花嗅香沉声道,“我与水乡主皆是袖手尘事、逍遥世外的性子,而景大哥与物二哥却都视祖上遗命为不可推卸的责任,自然要容易老得多了。”小 弦心中大奇:“有什么祖上遗命?”花嗅香眼中暴起精光,旋即黯下:“这个问题我已经可以不答了。”小弦撅起嘴:“不答就不答,我迟早会知道。”花嗅香长叹一声:“这件事你最好还是越晚知道越好。”亦不多言,就此飘然而去。
小弦回到点睛阁的时候已是深夜了,景成像见他这么晚才回来也不多问,随便嘱咐几句便匆匆离去。
小弦躺在床上思潮起伏。这一日发生的种种事情逐一袭上心头,只觉得这神秘的四大家族中实有太多难解的谜团,思来想去,小脑袋想得生疼,就连武功被废之事都淡忘了。辗转到半夜三更时分,仍不能入眠。
好不容易睡着了,在梦中似进人了花嗅香所讲的四个故事中,犹见那挑水的高僧、荒野的棋抨、复仇的剑客、求道的过客 … … 最后却是来到一座大山中,循着那浑若仙音的琴声来到山顶,抚琴的温柔乡主水柔梳转脸对他一笑,却忽地变做了水柔清 … …
第二天,小弦一觉醒来,竟已是日上三竿。
桌上放着一碗清粥,两个鸡蛋,却不知景成像何时送来的,想是看他睡得香甜不忍打搅。小弦心想:景大叔虽然没有完全治好自己的伤,对自己确实不错。小弦正觉腹中饥火中烧,爬起身来几口将一碗粥喝个底朝天,慢慢吃着鸡蛋,寻思是否去温柔乡见见水柔清。突然 想到昨日莫敛锋既然来过,还与自己说了那些话,自然不会再阻拦水柔清来见自己,而她却为何现在还不来?或许她自有她的玩伴,本就看不起自己这个废人……一念至此,顿觉自卑。又想到昨夜花嗅香说起这几日四大家族正忙于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会,只怕整个鸣佩峰上 就只有自己一人如此清闲,又何必去打扰别人 … …
似他这般正值情芽初萌的男孩子,本就敏感多心,加上对水柔清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心头作祟,不免疑神疑鬼一番,索性拿定主意要等她先来见自己。
只是他实在闲极无聊,翻了几页医书便觉无味。望着对面的大书柜,心想或许其中还有什么可看之书,当下便去书柜中一阵乱翻。抽出一本厚书,却见其后的柜面镶着一根铜管,隐隐还有细微的语声传来,却是听不清楚。他虽知偷听他人说话不合江湖规矩,终耐不住心 中好奇,便抬张椅子垫在脚下,伏耳过去倾听。原来那铜管正接在点睛阁数步外的通天殿中,却是景成像以防有人擅闯通天殿所用,谁曾想鬼使神差地被小弦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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