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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瑜 长河吟断-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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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这时,从庐江传过来消息,瞬时震荡了整个江东。
  兴平二年,春二月。孙策奉袁术命围皖。气势之汹涌,行事之酷烈,短短几月内几乎把皖城熬成了一锅血水。陆氏宗族半数战死半数饿死,几被孙策灭门。陆康死战不降,与夫人双双自刎于城破之际,血溅七尺,蜿蜒廊下。府内人口全数殉主。
  只有陆绩和陆议活了下来。
  皖城城破是在五月,等陆绩叔侄扶着灵柩回到吴郡,已是七月将尽。
  周瑜听到消息后匆忙从会稽折返,正赶上凭吊的最后一天。亲眼看见满堂停放的棺木,他才没法再怀疑这件事。
  吴郡的七月,秋老虎正是厉害的时候,闷热中有种难以排遣的躁郁,低低的压在人的胸口上。周瑜几乎从每个吴郡人眼睛里读出了仇恨和愤怒。陆议迎客时眼睛扫到他,不由定了一下,周瑜也瞬间认出了这是陪着陆绩到袁术府上赴宴的少年。
  “寿春一别,竟然又在吴郡重逢。中间只隔了半年,却人事更迭如此。”陆议差人请周瑜进偏厅独叙。与周瑜话过几句温凉后,陆议便这么感慨说。陆议神情平和,丝毫看不出是经过丧乱的人,更不像个孩子,不禁让周瑜想起三年前的自己。他接着淡然道:“恕我失礼,特意请公子进来一叙,是想问一件事——孙策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瑜心想果然还是脱不了跟孙策的干系,却摸不透陆议的意图,便反问:“公子在皖城一定见到他了,公子看到的孙策是个什么样的人?”
  “轻佻暴躁,凶狠好杀,贪婪无度!”陆议毫不犹豫说。
  “可派人送你和陆太守他们的灵柩回吴的不也是他?”
  陆议语塞,沉默片刻才说:“他没杀我,我倒要感恩戴德了。我在问你,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周瑜说:“轻佻暴躁,又志凌华夏;凶狠好杀,又勇猛果敢;贪婪无度,又知恩乐仁。”
  陆议冷笑说:“这般豪杰,不去杀贼,却向庐江太守开刀!你也是庐江人,却养虎为患坐看成大,你就无一丝歉疚之心?!”
  周瑜迎着陆议的怒视说:“陆氏遭此惨祸在下深感痛心,但孙策是我的挚友,不管他干了什么,我都不后悔认识过他。”
  陆议看着他缓缓说:“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送客!”
  周瑜俯身再拜,淋着陆议冰冷的目光起身出了陆府。
  天气闷热,到了傍晚尤甚。周瑜走到白石桥上,溽热随着水气蒸腾上来。暮霭沉沉,荷叶接天无穷,荷花早无踪迹,只剩下满眼的深碧色,沉闷得简直有些压抑。
  “孙策你个王八蛋!!!!”他觉得满胸充溢的愤怒要炸了,猛地扯下佩玉狠狠抛进水里。
  乘意急回身往桥下走,步子太快几乎撞倒了过路人。那人顺势抓住他的胳膊说:“郎君差点要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撞散了!”
  周瑜一看,原来是个须发花白的老翁,面容俊逸,看打扮却非农非商,他十指枯长又有力,抓住周瑜不肯放开。周瑜只好笑说:“丈人放开我,我才好赔罪。”老人饶有兴味地细看他,半晌问:“狭路相逢也算有缘,我今天还有最后一卦,郎君可有兴致算算前程?”
  周瑜并无兴趣,只是急于摆脱老翁,便说:“麻烦丈人了。”老翁微微一哂,松开他就地在桥上坐下,摆开蓍草和龟壳。
  “郎君请问,某能道一切过去未来。”
  周瑜低下身子,看着老翁那黑的像虫子一样的眼珠,霎那间有些失神,他听见心里砰砰直跳,似乎有个埋得很深的东西在拼命冲出来。
  “丈人请算我以后能否为一方霸主。”
  老翁却并不惊讶,飞快的移动蓍草和龟壳,细长的手指动的眼花缭乱。
  半晌,他抬头,深深地看着周瑜,似乎要把他印在眼睛上,最后缓缓开口说:“可惜了,郎君无霸主的命数。不过,却实有王佐之才。郎君谨慎择主,将来定有番作为。”
  周瑜听了有些失望,站起来要走,回头又掏出把钱洒下。
  老翁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珠仍在盯着他:“郎君请谨慎择主!暴行与仁义,只在一念之间!善相汝主,则天下太平不远矣!”
  说罢,老人站起来飘然而去,周瑜急问:“丈人留下名姓!”
  “琅琊于吉!”老翁哈哈一笑,身形已远。
  周瑜骑马,路边的垂杨牵住他的袖子。
  暴行与仁义,只在一念之间……谨慎择主……这些念头萦绕着他,像吴郡无穷的柳幕,摆脱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4 章

  
  孙策用不着别人骂,自己都想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
  破皖城后,闯进太守府满眼看见的是陆康全家陈尸廊下,孙策顿时觉得这事儿似乎有点过了。破城不假,他倒真没想把陆康灭门。
  还有两个孩子正悬在梁上蹬脚,孙策冲上去一刀斩断白绫,两人摔到地上,紫青的脸缓了半晌才有了人色,看见孙策,却像冤魂似的满眼都是怨毒。
  孙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刚被胜利激动起来的心慢慢凉了下去。他收刀入鞘,跟自己说这年头谁家的太守印不沾点血呢,虽然皖城流的血实在多了点,可他真想要庐江,做梦都想,袁术一提出这个交易,他几乎没有犹豫,甚至心里还带点雀跃。孙策本来就讨厌陆康,又极喜欢庐江,横竖这条命是走生死场的,带着孙坚的部曲吃着袁术的粮,打赢了还能换个太守印,何乐而不为呢?只不过陆康孤傲至此,实在是他没预料到的。孙策命人装殓尸体送两个孩子还吴,布好守军,便整顿兵马,急急赶回寿春复命。
  他怀疑袁术把他当成了傻子。不过他也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个傻子,袁术一样的手段竟然能耍他两回——这回是刘勋趾高气扬地接过绶印走马上任了,兵符收回,他又变成了刚死了爹时一穷二白的孙伯符。
  由于陆氏地位举足轻重,陆康因他横死,安插|进江东的两颗棋子也全废了。朱治在吴郡,人人都知道他是孙氏私人,所以只好夹起尾巴做人而已,自顾尚且不暇,再谈不上会有所作为。而更重要的是吴景这边,之前按孙策的授意迎刘繇入曲阿,自以为在袁术和汉室之间稳踩了两船进退得宜,这一下功夫全白费,刘繇迫于江东士族的压力,派兵把吴景和孙贲一口气从丹阳撵过了大江,驻守在横江当利死把着渡口,吴景只好在历阳勉强站住脚,退不能退进不能进,已经耗了几个月,景况十分难熬。
  皖城一战打赢了,孙策却落了个满盘皆输。
  吕范和张纮都替他着急。孙策倒是嬉笑如常,吃饭睡觉都不见耽误,只是独自呆在自己大帐的时间多了。
  张纮从箱里找出江东六郡的地图去找孙策,等不及左右通报,一掀帘子就迈了进去。
  时值盛夏,天热的不动都直冒汗,帐里更是闷,孙策浑身只穿了条裈袴,盘腿坐在榻上。头发刚洗过还在滴水,挽成了一个辫子高高结在头顶,马尾巴似的垂到后背上。赤|裸的上身精瘦而结实,只是枝枝蔓蔓地浮着不少伤疤。艳阳投进一道很稠的金光,给他裸着的肩膀涂上了一层蜜色。张纮进来时,孙策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手里拿着一颗白子。
  “张先生,”他头也没抬说,“我现在只剩一个子了。你说我能赢吗?”
  张纮瞥了眼棋盘摇头说:“险局,险招!”
  孙策把白子自手掌抛上又接住,啪的一声按在棋盘上说:“险局已经不能靠人算了,我要赌这一把!”
  张纮松了口气放下地图说:“我还怕你一蹶不振了!”
  孙策赤脚跳下床,递给张纮一封信,张纮展开匆匆一看,原来是朱治从吴郡寄来,说刘繇驱逐吴景后立刻转命周尚为丹杨太守,周尚七月间已携子弟人口走马上任。
  张纮抬眼看孙策,他正兴奋地搓着手来来回回踱步,“周尚的从子周公瑾是我至交,我要写信让他从丹阳发兵带粮草来就我,他手里有的是钱和粮,丹阳又盛产精兵……”
  “可你有几分把握他会来?”张纮问,“棋局可赌,可这功业……如果我们贸然脱离袁术,周公瑾又不来,岂不是要困死在江边?”
  孙策正走在那道阳光下,站住不动。阳光打透了他的眼珠,金黄的像有火焰。
  “脱离袁术势在必行!张先生,自从江陵一叙,我就时刻没忘过南下取江东的大业,现在是最差的时候,也是最好的时机,逼着我们背水一战。我赌周公瑾会来,他要是不来,只当我赌输了,大不了渡不过江,横起一刀抹了脖子!”
  门外响起笑声,吕范孙河掀帘进来,说:“我等将身家性命与功业前程全系于公子一身,你要赌,我们陪你一起赌!输了也是条汉子,胜过在袁术麾下雌伏!”
  张纮伸出手,孙河想都没想就把手掌覆在上面,吕范也伸手抓住,三人望向孙策,目光坚定。孙策最后把手掌覆上去,紧紧的抓住。
  天气那么热,热得像有烈火在胸中奔流。
  兴平二年,八月。
  术自用故吏琅邪惠衢为扬州刺史,更以景为督军中郎将,与贲共将兵击英等,连年不克。策乃说术,乞助景等平定江东。策说术云:“家有旧恩在东,原助舅讨横江;横江拔,因投本土召募,可得三万兵,以佐明使君匡济汉室。”术知其恨,而以刘繇据曲阿,王朗在会稽,谓策未必能定,故许之。术表策为折冲校尉,行殄寇将军,兵财千馀,骑数十匹,宾客原从者数百人,比至历阳,众五六千。
  孙策把孙坚旧部一并从袁术手里要了回来,程普黄盖韩当一声儿也没犹豫,站起来就跟他走。战乱以来,庐江流民甚多,一路招募,部曲从数百直到五六千人,浩浩荡荡奔赴历阳。
  打仗拼的是人,自然多多益善,吴景从历阳城头遥遥望见孙策的大军,却叹着气直摇头。人能打仗不假,可人也要吃饭,他们甥舅缺的就是粮草辎重,小小一个历阳,拿什么养活这几千人?吴景连在招待孙策的酒宴上都笑不出来,背了人就急问他粮草在哪里,孙策哈哈一笑也不答话,只是指指南边。吴景当他醉了,当着众将也不好再问话,半夜人都睡下,他却静不下心,披衣起来径直到孙策房里,推开门点着灯一看却没有人影。
  吴景最后在历阳城头找到孙策。天已经微亮,太阳却还没出来。云层中折射出的光乳白中带些微蓝,裹在人身上像丝绸,给孙策的铠甲勾出一层柔光的边。
  孙策单脚踏在箭剁上,蹙眉凝视着远处的大江。
  大江滚滚涛涛一路奔流入海。波涛声声入耳,隔着横江当利的几百里传来,微渺得像一首低吟。孙策聚精会神的听着,那神情如同在听情人的絮语。
  他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棋子,不停地抛上去,又抛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5 章

  进了九月,雨整日下不停,站在历阳城头向远处望去,天地一片苍茫。
  孙策的信已经寄出去一月有余,却石沉大海无回音。众人的心随着天气渐渐凉了。
  谁都知道周氏主事的叔侄视袁术如强盗,又向来与刘繇亲善,孙策固然已经自奔前程,但打的仍是袁术的旗号,袁术既然是强盗,孙策自然就是强盗的走狗,在江东名声简直烂得提不起来。不管以利弊亲疏还是道义论,周氏都断无弃刘繇奔孙策的道理。程普有天喝醉了对孙策说:“周瑜肯来,除非他是个疯子!”孙策笑得摔了酒盏说:“我既然是个疯子,他怎么就不能是?”
  话虽如此,渡江的时机一天天流逝,是再也不能耽搁下去了。六千现募的人马,连甲胄都不全,掏空了历阳的仓禀只够上蔽体果腹而已。各路斥候信使的奔走下,孙策欲东渡的消息已经散布到整个江东,横江和当利加固了防备,严严挡在牛渚矶的仓库前。周瑜再不来,孙策就只有铤而走险夺下牛渚才可能有一线生机,而这以他目前的实力几乎是不可能的。
  真是要命,孙策活了二十年就没有比这更要命的时候。现实逼着他成了一个赌徒,把全部前途和希望押到了周瑜的决心上。
  而周瑜迟迟不来。
  “不能再等了!”吕范冒雨疾步冲上城头对孙策说,“斥候报说横江的张英正在筹集人马,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往历阳来!我们要不占了先机,等被围城就完了!”孙策没回头,手柱着刀柄盯着雨雾里的远方:“再等最后一晚。下令明早启程,开赴横江!”吕范点头,转身辞去。走了两步回头,孙策仍然一动不动地伫立着眺望。吕范不由得想起四年前与孙策并肩而来的那个少年。四年不长也不短,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也足够磨灭一段年少的友情。吕范摇了摇头。
  有时候先机只在一瞬之间。
  半夜,一队人马从南向北逼近了历阳。警戒的鼓声大作的时候,孙策正在看张纮整理帐册,粮草的匮乏比他们预想的更加严重,这时若被围城,只好一刀抹了脖子再无其他可想。天并不热,张纮的脸上却滴下汗珠,打在竹册上。他只来得及跟孙策对视了一眼,孙策抓过兜鍪往头上一扣就向外走。自从到历阳以来,甲胄就在他身上从没脱下过,谁都知道生死攸关的一刻随时可能来。
  城下黑压压的,零星点着松明,却看不出有多少人。孙策握紧了佩刀,程普黄盖和韩当也屏息等着他发令,一声令下他们就率兵去冲或者守,去生或者死,就像当年为他父亲而战一样。
  雨却忽然停了。带水气的凉风猛地推开乌云,月光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缓步而来的银铠白马。
  “庐江周瑜,将兵马带粮具,特来投奔孙殄寇将军!”
  声音很亮,而且很熟悉。孙策拽下兜鍪狠狠扔到地上,笑着大吼:“开城门!”
  周瑜带来了两千人,丹阳精兵一可敌百,是孙策一直做梦都想要的。粮草辎重从江边源源不断运来,张纮和吕范差人点检时几乎没法不带着傻笑。孙策看着人马来往忙碌,兴奋得直拍周瑜的背,脱口想说你这朋友交的真值,话到嘴边噎下去改问:“公瑾这两年过得好吗?”
  周瑜似乎是笑了一声,把兜鍪摘下,满脸都是雨水,说:“你看呢?”
  “我看你活像只落水的山鸡,”孙策说罢把周瑜往吴景身边一推,招呼带他换衣服准备酒宴接风。周瑜跟吴景略叙了两句客套,就跟他往内室走了,孙策呼呼喝喝地吩咐完才想起来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他,再回头,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酒席上再见,周瑜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衣,头发也擦得半干重新梳过。四年不见,他身量变得很高,两人并肩时竟比孙策还高了小半头,不过除此之外孙策觉得周瑜也没什么改变,还是略长的一张白脸,鼻梁高挺,眉目分明,眼睛波闪灵动得像两条鱼,只是目光很硬,又尖又锐,戳到人脸上简直有点疼。
  酒宴虽在半夜,所有人依然亢奋到了极点,即便吴景只拿得出兑了水的薄酒招待,众人一样敞开喝得大醉。从来世上真正让人陶醉的都不是酒。孙策自然是最高兴的一个,他大说,大笑,大口喝酒,眼里闪过的都是五光十色。周瑜被他引荐给众人,足足喝够了五六巡,目光却仍然清朗。最后到天亮时,孙策才发现自己是被周瑜架着回到床上的。
  他顺势把周瑜压在了身下。
  “我一直很想你,真的。我本想拿了庐江太守印骑上马就去找你,给你瞧瞧我孙伯符终于混出人样了。可事与愿违,我把陆康逼死了自己也什么没捞着,算我蠢,我混蛋,这都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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