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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生死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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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饺子摔破了,油乎乎的饺子馅弄脏了擀面板。
“砰!”艾冰将擀面杖重重放在面板上,“不擀了!”说完手也不洗,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嘭!”的一声,将门重重关上,震得天花板直掉白灰。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屋子里,艾冰坐在床上,妈妈的哭泣声从门缝传进来。
“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欺负我?儿子没了,女儿也不听话,我的命咋就这么苦……” 艾母泣不成声。
“丫头不懂事,别和她生气,她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艾父在安抚老伴。
“儿子不死就好了,我宁愿让丫头离开我们,真不该让艾华去无锡的。……艾华,我的儿,回来吧,我想你,听见了吗?艾华,艾华,妈妈叫你……”艾母的哽咽变成了嚎啕。
艾冰听着母亲一声声呼喊哥哥的名字,心痛如刀绞。
1968年年底,人民日报用大红版面刊登出毛主席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之后全国各城镇立刻掀起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热潮,当时的政策是每家只允许留一个孩子。艾冰还在上小学,哥哥艾华刚初中毕业,父母只好送哥哥下乡。
哥哥提出一个要求,要下乡就回无锡老家的乡下,因为那里有大米饭吃。哥哥小时候在南方吃过四年大米,到陕西后一直吃不惯粗粮,吃多了会便秘,有时候要用手抠大便。
哥哥在无锡老家只当了一年知青,后来遇到铁道兵去那里征兵。哥哥并不关心铁道兵是干啥的,他只关心一个问题。“部队有大米饭吃吗?”他问接兵的。
“当然有,一天三餐都吃大米。”接兵的说。
哥哥一听二话不说,立马报名当了铁道兵。
哥哥在四川牺牲后,母亲多次伤感说,是大米饭要了儿子的命。
艾冰永远忘不了全家人迎接哥哥遗像回家的情景,那是哥哥离家后第一次回家。
那天,母亲一看到儿子的遗像,扑过去一把将遗像抱在怀中,哭得死去活来,泣不成声:“华儿,本来想去部队看你,你说那里的路不好走,不让我去。你说你回来看我们。现在你回来了,就这样回来了,你好狠心啊……”
母亲坚持将儿子的遗像挂在自己卧室中,并将烈士证和300元抚恤金放在枕头下,谁都不让动。她说,她经常在梦中听到儿子叫妈妈的喊声。
门外的哭声渐渐小了,也许老妈哭累了。
但是艾冰却难以平静,一直泪流绵绵,坐立不安。她环顾四周,好像处处都能见到哥哥的影子,和哥哥在一起度过的那些快乐时光,就像放电影似的,在她的大脑幕一一闪现:两人一起写作业,一起玩躲猫猫,一起拍纸牌,一起嗑瓜子讲故事。有一次,艾冰吃多了西瓜,半夜起床撒尿,将哥哥的鞋子当了尿壶……
艾冰站起来,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书桌的玻璃板上,那里压着一张她和哥哥小时候的照片,是在兴庆公园照的,背景是那个双层飞檐雕梁画栋的沉香亭。
哥哥身穿一套小海军服,她穿一条花连衣裙,都是妈妈亲手缝制的。哥哥和她的手里各拿着一根冰棍。当时哥哥不肯照相,妈妈买一根冰棍哄他,他把冰棍让给妹妹,妈妈只好又给他买一根……
“丫头,饺子煮好了,快出来吃吧。”艾父在外面敲门说。
艾冰踟蹰不前。出去吃饭吧,对父母的气还没有消停,不想再听他俩絮絮叨叨,烦死了。不出去吧,饺子的诱惑力实在挡不住,饺子就像小孩子身上的新衣服,只有过年才能见到。一想到饺子的香味,艾冰的胃又痉挛起来。
“哥,你说我该不该出去?”艾冰问照片上的哥哥。过去她一遇到烦心事就请教哥哥,哥哥总能给她出个好主意。
哥哥皱着小眉头,手拿着冰棍,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说:“随你的便。”
“哎——”艾冰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哥哥要是活着该多好。倏然,她醍醐灌顶,为什么妈妈呼喊哥哥的名字?为什么我遇到烦心事也会想哥哥?其实哥哥没有死,他一直活在全家人心里,他是全家人的骄傲,是全家人的精神安慰,全家人最惦记最难忘的人,其实是哥哥。在这一点上,她和父母的心是相通的。
艾冰不禁同情起母亲来。哥哥的牺牲,打击最大的莫过于母亲。听父亲说,母亲经常半夜梦醒,望着哥哥的遗像发呆,一直坐到大天亮。世上没有任何药物能医治好母亲这道伤口,我岂能再给她增添一道新伤。
艾冰这么一想,立刻释怀了,告诫自己:“为了哥哥,就委曲求全这一次,不要再和父母怄气了,他们活着也不容易。”
当艾冰打开房门时,见饭桌上摆放着两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是父亲下的厨,因为母亲还坐在桌旁抹泪呢,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
艾父将一双筷子递给艾冰:“快趁热吃。”
艾冰接过筷子,递给母亲,故作轻松说:“妈,一起吃吧。”她想缓和一下饭桌上的紧张气氛。
艾母不接筷子,板着脸,还在生女儿的气。
艾父说:“都别生气了,快吃饭吧,吃完了我还要上班。”
“上什么班,袁主任不是给你开病假单吗?你也不听话,气死我了!”艾母去找来那张病假单,气冲冲塞进老伴的衣袋里。然后坐到一边,仍不肯动筷子。
艾冰看得出来,母亲是和自己怄气。好汉做事好汉当,为了缓解饭桌上的紧张气氛,她主动说:“对了,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
“什么事?”艾父问。艾母也竖起耳朵偷听。
“我和章医生已经约好了,这个星期天,跟他去临潼玩。”艾冰说。
“死丫头,怎么不早说。”艾母转怒为喜,用衣袖抹去腮边的泪珠。
“你们怎么去呀?”艾父关心问。
“章医生说,他家是47军的,有车来接我们,让我去二院等。”艾冰说。
“什么,章医生有车来接你?原来他是高干子弟。”艾母喜出望外。
“丫头,你不是开玩笑吧。”艾父则半信半疑。
“信不信,星期天就知道了。”艾冰说。
“我信,我就知道,我家的丫头有这个福气。”艾母的脸乐得似一朵盛开的菊花。
艾冰见老妈已经消了气,伸出筷子夹起一个热饺子:“你们不吃我先吃了,我饿了。”说着将饺子在盛有陈醋香油蒜末的小碟里蘸了一下,然后狼吞虎咽。
艾母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放进一只空碗里,说:“儿子,这是猪肉韭菜馅的,你最爱吃的。”
艾冰这才注意到,饭桌上摆着四只饭碗和四双筷子。
艾冰眼圈一热,心里发酸。是啊,好久没有和哥哥同桌吃饭了。她也夹起一个饺子,放入哥哥的碗里,哽咽说:“哥,这饺子是爸、妈、我、一起包的,可好吃了。”
艾父什么都没说,也默默夹起一个饺子,放入儿子的碗里。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星期天,艾冰起床时,发现床边摆放着烫得平整的军装。她知道,母亲昨夜一定没有睡好。
昨晚临睡前,艾母翻箱倒柜,却找不到一套合适的衣服给女儿穿。艾冰告诉母亲不要忙乎了,章医生让她穿军装外出,并答应帮她找一顶军帽。
艾母不敢怠慢,连夜为女儿订好领章,并将皱巴巴的军装烫得如同商店买回来的衣服那样棱角分明。那个年代没有电熨斗,用的是里面装满木炭的铁熨斗,稍不留神就会将衣物烧个窟窿。
穿上军装的艾冰像是变了一个人,精神一下子抖擞起来,两片红领章将她的面颊映衬得美如桃花。
临出门,细心的母亲又往艾冰的军挎包里放了两个葱花卷,叮嘱说:“万一赶不回来,午饭的问题自己解决,不要给章医生添任何麻烦。”她生怕艾冰在哪方面做得不好,会被高干子弟章强嫌弃。
艾冰准时来到二院,章强已经在那里等候她了。
一辆黑色华沙小轿车停在门诊楼前,馒头形的车身铮亮得能照出人影,车窗还挂着白色纱帘。艾冰心想,这车可不是给普通百姓坐的。
章强为艾冰打开轿车后门。艾冰一看,除了司机,后座还坐着一位女兵,确切说,是一位穿四个兜的女军官,看上去并不年轻,好像都快三十了。
女军官瞟了艾冰一眼,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你好!”艾冰主动与陌生高傲的女军官打招呼。从小父母就教育她,要主动与人打招呼,要懂礼貌。
“她是我大姐,叫章红,是空军工程学院的教员,和我们一起回临潼。”章强介绍说。
艾冰这才注意到女军官穿的是蓝色军裤。
“章红姐好!”艾冰又热情打招呼。部队中女军人少,女空军更少,空军中的女教官更是凤毛麟角,艾冰对章红的敬意油然而生。
“嗯。”章红冷漠点点头,算是回礼了。对方的甜言蜜语她并不感冒,倒觉得是口蜜腹剑。章红已经记不清楚这是弟弟带去临潼玩的第几位女友,反正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弱智,一个比一个令她瞧不起。
“姐,她叫艾冰,在新疆当兵,现在回西安探亲,想坐我们的车去临潼玩。”章强又将艾冰介绍给章红。
章红斜眼看着艾冰,发现她没戴军帽,问章强:“你问我要的陆军无檐帽,就是给她的吗?”
“是的,她的军帽丢了。”章强说。虽然姐姐态度生硬,但弟弟每次求她办事,她没有办不成的。
章红从座位上拿起一顶绿军帽,冲艾冰发牢骚:“看,章强又给我出难题了。女兵才改换戴无檐帽,谁的手上都没多余的帽子,他要的还是陆军无檐帽,我到哪里找去。”
“你不是找到了吗?”章强高兴地从章红手上抢过无檐帽,用食指转着玩。
“幸亏我们学院有几个陆军女学员,供给关系转过来了,我才在军需仓库里找到这顶帽子。”章红说。
“天下事难不倒共产党员,也难不倒姐姐您啊。”章强贫嘴道。他将无檐帽递给艾冰。
“谢谢!”艾冰接过无檐帽,将明亮的车窗当作镜子,照着带军帽。她今天特意将两条小辫扎得靠后,齐眉刘海用火钳烫了个大卷,戴上无檐帽后,彰显出五官的俏丽。
“你这长相,当护士太浪费,应该去当文艺兵。”章强忍不住夸道。
“狐狸精也很漂亮。”章红说。忽然觉得不妥,立刻改口对艾冰说:“我不是说你。”
“军帽很合适,谢谢章教员。”艾冰怯怯答谢,再也不敢对章红表示亲热了,生怕热屁股贴上冷板凳。
“不用谢,快上车,还要赶路呢。”章红的脸上仍看不出一丝笑容。
华沙轿车驶出二院,沿着白鹿塬朝临潼方向进发。
秋高气爽。白鹿塬上是一大片一人多高的玉米地,粗壮的秆子上结着棒槌似硕果,乡党们正在地里忙着秋收,无论男女,都身穿黑衣,头包毛巾,正如关中八大怪所言,帕帕头上戴。
没过一会儿, 轿车驶上了灞河桥。这原是一座古石桥,如今在古石桥上加固了钢筋水泥,变成一座公路桥。因为有古桥,这块地方才叫做灞桥,自古以来这里就是东出西安的必经之路。
艾冰摇下车窗,欣赏灞河两岸的风光。只见堤岸上站立着一排排粗壮的柳树,已是深秋时节,依然柳枝垂青,翠绿盈岸,如同一群绿衣少女在秋风中婆娑起舞,风情万种。
艾冰又想起了小时候的情景。每当阳春三月春暖花开,一到星期天,喜爱历史的父亲便骑着那辆永久牌男式自行车,前杠坐着艾冰,后架载着艾华,一家三口到灞河岸边踏青赏春,兄妹俩一边跟父亲学背唐诗,一边看柳絮如雪花纷飞。
“快把车窗关上,尘太大,把车弄脏了。”章红的声音扫了艾冰的兴。
艾冰很不情愿将车窗摇起来。
“你看什么呢?这么吸引你。”坐在副驾驶上的章强扭过头问艾冰。他觉得姐姐有些不近人情。
“看灞河,灞桥,灞柳。”艾冰说。
“看什么?”章强没反应过来她说什么。
“她爱看什么看什么,关你屁事。”章红不耐烦说。她最看不惯弟弟一见到有姿色的女孩就大献殷勤。
“没有问你。”章强顶撞姐姐。
艾冰对章红的傲慢也有些看不惯。铁五师也有高干子女,但没有哪一个像章红这副德性。
“你说看灞河,有什么好看的?”章强继续问艾冰。
艾冰说:“灞河这个名字,是秦穆公起的。秦穆公是秦始皇的老祖宗。最初的秦国只是西周的附属小国,到了秦穆公时代,他灭了周围许多小国,成为春秋五霸之一。又过了300多年,他的后代秦始皇建立起中国第一个封建王朝。”
“今天真不虚此行,听了一堂生动的历史课。”章强对艾冰的好感又增加几分。“你听谁说的?”他问。
“灞河边的老人说的。”艾冰说。小时候,父亲常带兄妹俩来灞河玩,最喜欢听岸边的老人谝含传(聊天)。
“道听途说。”章红一脸不屑。
“这是真的。”艾冰不服气说:“灞河就是一位历史老人,周秦汉唐,宋元明清,它都经历过。楚汉之争,安史之乱,慈禧西逃,西安事变,它也都目睹过。”
章红暗暗诧异,花瓶似的小姑娘肚子里还真有些墨水。
章强对艾冰的话题来了兴趣,对章红说:“姐,要不咱俩换个位置,我想听她讲历史。”
“换啥,快到临潼了。”章红坐着不动,不给弟弟提供任何方便。
章强讨了个没趣,只好自己找台阶下:“我在西安呆了三四年,灞河就在二院附近,我却不知道它有这么多故事,太孤陋寡闻了。”
“没关系,我告诉你。刚才你看到灞河岸边的柳树吗?”艾冰问。
“华清池也有柳树,你去那里看个够。”章强不以为然。
“此柳可不是彼柳喔。”艾冰说。
“有什么不一样?”章强问。
“古人对灞河的柳树有多种叫法,告别柳,分手柳,甚至绝情柳。”
“哦,有意思。”章强眼睛一亮,好像对风花雪月儿女情长这些词汇特别感兴趣。
艾冰说:“古时候,灞桥是东出长安的唯一之路,人们走到灞河桥头才会分手,分手时都要摘一条柳枝赠与对方。”
“为什么?”章强问。
“柳枝的柳与留下的留同音,摘柳枝赠送对方的意思就是,柳枝代表我的心,希望你能留下来。但事与愿违,分手以后,人们就很难再相见了,连诗圣李白都感叹,年年柳色,灞陵伤别。”艾冰说得声情并茂,她经常没把对方说感动,先把自己说感动。
“小资调,真无聊。”章红嘀咕了一句。她与艾冰的性格南辕北辙,她是强势专横的凤辣子,不会喜欢多愁善感的林妹妹。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华沙轿车继续前行,离临潼越来越近了。
天空碧蓝如洗,漂浮着几朵洁白的云,比西安城的天空干净许多。道路两旁的庄稼基本收割完毕,枯黄的秸秆横七竖八倒在地里。远处山峦逶迤,葱绿苍翠,偶见几株红树黄树点缀其中,如同青山上绣着几朵色彩斑斓的牡丹。
艾冰将脸贴在车窗上,贪婪欣赏着秋日风光,恨不得将双眸都变成照相机,把一切美好的景象摄入其中,带回荒凉无色彩的阿拉沟欣赏。
前方旷野突兀起一座苍黛色山峰,树木葱茏,美如锦绣,想不注意它都不行。
“你看那座山像什么?” 章强指着前方的山峰问艾冰。进入到他熟悉的地盘,轮到他考艾冰了。
“像山呗。”艾冰不假思索回答,她在心里已经猜到答案。
“废话!那是骊山,华清池就在它脚下。”章强说。
“骊山是谁起的名字?”艾冰反诘。在她看来,西安是世界四大古都之一,每一山每一水都有来头。
“骊山的名字不是谁取的,是天生的。骊山的骊,是黑马的意思,骊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匹黑色骏马。”章强说。
听章强这么一解释,艾冰果然觉得骊山就像是一匹黑骏马驰骋在云雾中。说什么像什么,中国许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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