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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生死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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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样啊。”罗平安轻轻吐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平静的眼神。
“旅客们注意了,开往上海的54次列车就要进站了。有买好54次车票前往上海方向的旅客请做好准备,到检票口检票上车,列车马上进站了。”广播里传来女播音员软绵绵的声音。
“哎呀,我还没买车票。”艾冰慌了神,提起行李,又放下,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先去买票,还是先排队上车。
罗平安从衣袋里掏出一张车票,递给艾冰:“我买了票,你就用我的车票上车吧。”
“你呢?”艾冰问,但还是毫不犹豫接过车票。和罗平安在一起,让艾冰找到了和哥哥在一起的感觉,能被人呵护,还能撒小娇。
“我上车再补票,你这身打扮,一看就像是逃票的知青,别说上车,检票口都过不去。”罗平安说着提起艾冰的行李,地上的行李全被他一人拧光了。
“那怎么行,给我一件。”艾冰从罗平安手中抢过一件最轻的行李。
两人一起朝检票口走去。那里已经排起蜿蜒的长蛇队伍。
艾冰与罗平安通过验票口一进到站台,都傻眼了。
54次列车从乌鲁木齐始发,吐鲁番是第一站。但是站台上已是人头攒动,每节车厢门口都挤得水泄不通,几乎都是些身强力壮的男子汉,个个恨不能削尖脑袋往车上钻。
罗平安买的是一张站票,不需要对号入座。他和艾冰一节一节车厢往前走,想找一节人少的车厢挤上去。但是每节车厢都人满为患。再往前走,就是卧铺车厢了,那里连车门都没开,早就爆棚了。
两个人只好调头往回走。尽管艾冰手上只提一件最轻的行李,但仍追不上罗平安的步伐,不得不一路小跑。
“54次列车马上就要发车了,还没有上车的旅客,请抓紧时间上车。”站台上又响起女播音员软绵绵的声音,好像永远都睡不醒。
“哎呀!”艾冰突然捂着肚子蹲下来,脑门上渗出黄豆大汗珠,顺着刘海往下滴。她的胃痉挛犯了,就像有一根筷子在搅动她的胃,痛得站不起来。
罗平安走到艾冰身边,望着脸色惨白的她关切说:“要不然今天不走了,到招待所歇一晚,明天再走。”
“嗯。”艾冰痛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表示同意。别说歇一晚,歇十晚也愿意,反正两人都请好探亲假了,如同飞出笼子的两只鸟,想飞到哪个林子里都行。
“哗啦!”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车窗被提了起来,一个人伸出头喊:“喂,从这里上车,快!”
罗平安抬头一看,说话那个人也是个当兵的。
“嘘——!嘘——!”站台上响起列车发车的哨音。
罗平安赶紧将行李递进车窗。然后又抱起艾冰,就像举着一麻袋土豆将她塞进窗口。
列车缓缓启动了。
罗平安还没来得及上车,只好跟着列车奔跑起来。
艾冰趴在车窗上急得嚷:“罗平安!罗平安!”她抬起一条腿,想要跳下去。
车上那个当兵的一把推开艾冰,将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伸出手催:“快!
别把你媳妇扔在车上。”
罗平安一跃,抓住了当兵的手。另外还有一个当兵的也来帮忙。两人就像
拔萝卜似的将罗平安拽进车窗。
“呜——!”列车吼着长长的汽笛,轰隆隆地驶出站台。
罗平安上车后,才发现车厢里也人满为患,挤得水泄不通,过道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很难找到。原本载客96人的车厢,几乎装了200号人。
好在那两个当兵的有两个座位。他俩从乌鲁木齐始发站上的车,所以对号入座。其中大个子兵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艾冰,他和罗平安并肩站着。大家商量好了,每个人轮流坐一小时。
大个子兵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罗平安。
香烟是中国男人的见面礼,主动递上一根烟,相当于伸手向对方问好,能使两个陌生人变得友好起来。
罗平安正准备接烟,听见艾冰剧烈的咳嗽声:“咳咳咳……”好像患肺痨似的。
“咳咳……,我感冒了,闻不得烟味。”艾冰捂着嘴说。她想阻止男兵们吸烟,车厢已经够乌烟瘴气的,身边再有人抽烟,非熏成腊肉不可。
罗平安缩回手说:“算了,都别抽了,她身体不好,照顾一下。”
艾冰被罗平安的善解人意小感动,连忙将带回家的苹果、葡萄干、杏脯等新疆特产拿出来,摊在小方桌上:“吃,吃,多吃点水果,这比抽烟有利于健康。”
大个子兵将香烟揣回裤兜里,不客气吃起葡萄干,边吃边对罗平安说:“你要是不上车,你媳妇非跳下去不可,嘿嘿,公不离婆,称不离砣。”
艾冰穿着肥大的没有领章的冬装,脸蛋俊俏得似春天里的桃花,还真像到部队探亲的家属。看得大个子兵眼神里充满羡慕与嫉妒。
“别瞎说。”艾冰脸红了。不知是害羞,还是车厢太闷热。
“还没过门吧,那就算对象喽。你要是不想他,也不会跑到新疆来看他。”大个子兵冲艾冰笑着说。
艾冰不满瞥了大个子兵一眼。该怎么解释呢?说是罗平安的战友,他俩相信我是军人吗?讨厌的大风,给我制造这么多麻烦。
“她是我妹妹。”还没等艾冰编好美丽的谎言,罗平安替她解围了。
大个子兵看看艾冰,又看看罗平安,一脸狐疑:“你俩的口音好像不是一个地方的,她的普通话比你标准得多。”
“我是他表妹,我俩不在一个地方长大,当然口音不一样。”艾冰又在替罗平安解围了。
“表妹?你家的表叔也数不清吧。”大个子兵又在调侃。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罗平安马上把话题岔开了。他发现大个子兵的目光就像草原上的狼,一直盯着漂亮的艾冰不放,伺机扑过去咬一口,这使他很不舒服。
“我们是红旗拉普哨所的,回甘肃探亲。”大个子兵说。
艾冰这才发现,这两个军人的脸颊上都有两坨红肉,就像是拔过火罐,又硬又红,红得发紫,这两坨高原红,正是高原边防军人的青春烙印。
“红旗拉普哨所在哪里?”艾冰好奇问,她第一次听说这个地名。
大个子兵说:“靠近中巴边境,海拔五千多米,从来没有女人去过,飞过的鸟也只有公的。”
“吃个苹果。”罗平安抓起一个苹果,塞进大个子兵嘴里,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对象是铁道兵吧?”小个子兵见高个子在吃苹果,自己的机会来了,主动与艾冰聊天。
“他是我表哥,不是对象。你怎么知道我表哥是铁道兵?”艾冰对“对象”一词很敏感,纠正道。
“这趟列车我坐过两回,每次经过大河沿,都是冷冷清清的。自从铁道兵进疆修铁路,大河沿一下子热闹起来,在这里上下车的军人几乎都是铁道兵,连老百姓都知道,那些该字车是铁道兵的车。”小个子兵说。
“那个字念亥,不念该。”艾冰又纠正道。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人读错这个字,只有铁道兵的人才不会读错。
“铁道兵什么时候修通南疆铁路?现在回一趟家太辛苦了。”小个子兵没话找话,想掩盖刚才念错字的尴尬。
“你去问表哥吧,我不知道。”艾冰指着罗平安说。罗平安已经对她使过好几次眼色,她心想,嫌我说话说多了,那就让你去说。
小个子兵站起来,主动给罗平安让座:“铁道兵同志,你辛苦了,请坐。”
罗平安心里一阵感动,却推让着:“我不累,还是你坐。”
艾冰使劲拉扯罗平安的衣角:“让你坐,你就坐呗,大家轮流坐。”她是心痛罗平安,在她眼里,他还是一个病号。
盛情难却,罗平安只好坐下,与艾冰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艾冰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头一歪,靠在罗平安肩上。
艾冰感到罗平安的肩膀震动了一下,那是紧张的。
“我又不是母老虎,会咬你一口。”艾冰心存不满。她又累又饿又困,疲惫到了极限,另外她也不再顾忌什么了,表妹向表哥撒小娇是正常的,那就假戏真做吧,如果两人都正襟危坐,那才不正常。
艾冰将头靠在罗平安厚实的肩上,如同下了夜班躺在床上,舒坦极了。她甚至能听见他突突突的心跳声,就像是床头的小闹钟,陪伴她度过寂寞难耐的夜晚。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列车在荒凉无际的戈壁滩走了一天一夜,到达甘肃武威。两个甘肃兵在这里下了车,再转乘回家乡的长途汽车。
两个当兵的一走,罗平安和艾冰终于可以并肩坐在一起了,但是反而更加不自在,就好像观众都离场了,演员也没必要再演戏,因为没人看。
罗平安将身子往外挪了挪,从裤兜里掏出一小包黄色的东西,问艾冰:“能抽支烟吗?”
“这是烟?我看像小米。”艾冰拿过黄色的东西看了看。
罗平安又从裤兜里掏出小半张报纸,撕下一小条,说:“这是莫合烟,只有新疆人才会抽,我刚学会,要不要示范一下?”
艾冰没吱声。她讨厌有人在身边吸烟,但看到罗平安一脸疲倦,只好委曲求全。
罗平安用三根手指头抓起一小撮烟粒,放在报纸条上,卷成香烟状,又放在舌头上舔了舔,一支莫合烟就大功告成了。他点着火,使劲吸了几口,烟头燃烧起来。他刚吸了几口烟,便咳嗽起来:“咳咳……”
“别抽了。”艾冰抢过罗平安的烟,扔出窗外。她对呛人的莫合烟已忍无可忍。
“这烟真……真够刺激的。”罗平安咳得满脸通红。
“不会抽就别示范,也不嫌丢人。”艾冰揶揄他。
“我抽着玩。莫合烟便宜,穷当兵的,只能抽这个。”罗平安说。
“从现在开始,我不许你抽烟。”艾冰说。
“我们连长都没有你管得宽。”罗平安摸着头说。
“我问你,听说你几次昏倒在隧道里,为什么不来住院?”艾冰最关心的,还是他的健康。
“那点小毛病,住什么院。”罗平安不屑。
“你是害怕,不,是讨厌赵医生吧。告诉你,我已经替你申冤平反了。”艾冰沾沾自喜说。
“申什么冤?平什么反?”罗平安不解。
于是艾冰娓娓道来,从罗平安给她送生姜红糖的事说起,一直说到她找赵医生替罗平安打抱不平反为止,一字不漏述说一遍。
“这些鸡毛蒜皮,你不说,我都忘了。我没有怪罪赵医生,本来我就没打算住院,都是刘所长逼的。”罗平安说。
“汽车都需要保养,人有病了,也需要住院治疗。”艾冰说。
“我们连长腰部受伤,每天穿着钢背心到工地施工。还有个小战士,只有一条腿,每天拄着拐杖到工地找活干,我四肢健全,能吃能喝,和他们相比,哪好意思住院。”
“那个小战士姓李吗?”艾冰问。她想起了伤员小李,他也只有一条腿。
“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反正带病带伤坚持施工的人很多,都憋着一股劲,想早点打通奎先隧道。”
听罗平安这么一说,艾冰再也不敢提住院二字。她想起了什么,打开自己的行李,拿出一瓶猪肉罐头说:“上次吃了你送的生姜红糖,我退烧了。知恩图报,这瓶罐头送给你,一定要收下。”
罗平安推让:“你还是带回家孝敬父母吧。”
艾冰装出生气的样子:“我带的东西够多了,就当帮我减轻一点负担。”说着打开罗平安的旅行袋,要把猪肉罐头塞进去。
她的手停住了。旅行袋里放着一套绿色的确良军装,崭新得刺眼。
一旦看到新军装,对铁道兵来说意味着一种不祥之兆。每当宿舍的床头摆放一套新军装,就意味着昨天还睡在身边的战友,今后再也见不着了。因此官兵们宁愿天天看破衣烂衫,也不愿意看到新军装。
铁道兵也很少有人能够保存新军装。战士们施工时都喜欢光着身子穿工作服,腰间扎一根草绳或者报废的导火索,就是舍不得穿新军装。即使这样,由于长年累月在艰苦环境中生活和施工,军装损耗相当严重,一年只发两套军装,根本就不够穿,个个都像叫花子一般。
罗平安见艾冰盯着新军装发愣,忙解释说:“这套新军装,是一位牺牲战友的,他是我老乡,不久前死于隧道塌方。还有300元抚恤金和烈士证,我要一起送给他父母,他家住在深山老林里,只有我找得到,所以领导安排我去,顺便探亲。”
艾冰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她想起了牺牲的哥哥。
一九七0年最后一天,艾冰和父母正在家里吃晚饭。一位陌生军人在厂领导和居委会主任的陪同下敲开她家的门。
当陌生军人将一套新军装和300元抚恤金交给艾冰父母时,只见母亲双脚一软,昏倒在地上。
后来母亲在医院里抢救了三天,才能下地行走。
“你怎么了?”罗平安望着艾冰的红眼圈问。
艾冰一时难以平静,晶亮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罗平安这一问,她更加难受,泪珠子噼里啪啦掉下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收下就是了。”罗平安以为自己把艾冰气哭了,主动从她手上接过猪肉罐头,塞进旅行袋里:“我们家乡有句俗话,不打笑脸人,我是不敢得罪哭脸人。”
“以后不许气我了。”艾冰见罗平安终于收下她的礼物,又破涕为笑。
罗平安勾起右手食指在艾冰鼻尖上刮了一下:“以后不许掉金豆豆了,别人以为军人欺负老百姓。”
“那你对我好一些嘛。”艾冰的声音变嗲了。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列车驶过陇西车站,车窗外的群山明显多起来,但都是光秃秃的黄土高坡,吸引不了艾冰的眼球。
艾冰只专注罗平安。
罗平安正趴在小方桌上打盹,身子随呼吸均匀起伏着,军帽垫在头下,头发乱蓬蓬地似一堆荒草,还夹杂着不少银丝。
“这么年轻就有白头发了,肯定是贫血引起的。太不珍惜身体,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动员他住院,但他不会听我的,哎——!”艾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罗平安抬头问。他两眼通红,目光迷蒙,一看便知道缺少睡眠。
“没事,你安心睡吧。”艾冰莞尔一笑。
艾冰离开座位,朝车厢一头的厕所走去。
在过道上,被一个人挡住去路。
这人是个中年男子,一脸黑乎乎的络腮胡,好像头发长错了地方。他手里握着半瓶子酒,横躺在过道上,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酒气。
艾冰走到他身边,客气说:“同志,请让一下。”
酒鬼举起酒瓶呷了一口酒,然后抬起一只胳膊挥舞着。
艾冰以为酒鬼要打她,吓得后退一步。
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走过来,用脚踢酒鬼:“喂,让道。”
酒鬼一声不吭,也不让道,同样挥挥胳膊。
“那我跨过去了。”男人抬起一条腿,从酒鬼身上跨了过去,一只脚还踢到酒鬼的酒瓶,酒鬼也无动于衷,好像很享受胯下之辱。
“喂,让道。”艾冰的声音不再客气。她憋着一泡尿,脸都憋红了。
酒鬼身边坐着几个大男人,其中一个说:“别跟酒鬼啰嗦,跨过去就是了。”
“跨过去!跨过去!”另外几个男人跟着起哄。
艾冰本想壮胆跨过去,但看到酒鬼脸上荡起几丝淫笑,又怯步了。鬼知道他
安的什么心。起哄的男人也不是好东西,只想看我的笑话。
有一个人走过来,一把揪住酒鬼的衣领:“让她过去!别欺负女人。”他的
劲真大,酒鬼像头死猪似的被拽到一边。
艾冰甚喜,那人是罗平安。但她顾不得跟他说话,连忙朝厕所奔去。
刚才起哄的几个男子顿时鸦雀无声。突然,又有人咋呼:“解放军打人!”
“当兵的不要欺负老百姓!”
“打他怕脏了我的手,我是给他找个座位。”罗平安拖着酒鬼朝自己的座位
走去。
当艾冰返回到座位时,发现酒鬼笔挺挺躺在座椅上,将两个座位都占了,罗平安无奈地站在一旁。
罗平安见艾冰来了,去推酒鬼:“喂,起来,那个座位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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